第十八章

白俄罗斯战役就要打响,剩下的钟点已经屈指可数了。

三个方面军将于明天,六月二十三日清晨发起进攻,第四个方面军在几昼夜之后也将加人这次战役。

发起进攻的时间,正是卫国战争三周年纪念日,发起进攻的地点,就在三年前德国人使我们惨遭失利的地方。一度几乎进逼到莫斯科城下的德军“中央”集团军群,现在正挡在我们直捣柏林的通路上。这种局面不仅我们感到了,就是德国人也感到了。

从审讯俘虏中获悉,德国人确实已经把德方白俄罗斯防线后面的土地称之为“法帖梁德”即祖国了!至于是他们官方这样称呼的,还是士兵这样称呼的,可以不必去管它,这反正说明德国人自己也已经感觉到,柏林就在他们背后了。

对即将开始的进攻我们自己也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在制订这次战役的计划时所提到的几乎所有的地名,都使人联想起一八一二年的战争。联想起拿破仑东进莫斯科和他的强大的军队遭到覆灭的下场。虽然制订这次战役计划的各位将军和校官都并不相信什么征兆,但是,这一系列城市和河流的名字:维帖布斯克、莫吉廖夫、波里索夫、明斯克、格罗德诺、第聂伯河、德鲁特河、别列津纳河、涅曼河……使他们回忆起的,却就是上面提到的这场战争。

一个月之前,还在春天的时候,斯大林给这次战役确定了一个至今还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密码代号“巴格拉季昂①”。所以要用这个代号,不也是这些回忆的结果吗?

①彼得·伊凡诺维奇·巴格拉季昂(1765-1812—一俄国步兵上将。1812年卫国战争时曾指挥俄同军队打败法军。—一译者

那些参加过“巴格拉季昂”战役而在战争中没有牺牲的人,战后有可能读到德国历史学家的著作。德国的历史学家把这次战役称为德国军队的崩溃,认为它的规模之巨大和后果之严重甚至超过了斯大林格勒会战。

然而在当时,在一九四四年六月,这一切无论在德国的军事史中,还是在我们自己的军事史中都还没有记载。在白俄罗斯的森林中歼灭德军“中央”集团军群还仅仅是一份计划;准备进攻的四个方面军和各级指挥人员都作出了很大的努力,千方百计迷惑德国人,尽可能使他们晚些知道我们将要进行打击的时间、地点和方向。

为进行“巴格拉季昂”战役,集中了将近一百五十万人、三万多门炮、六千架飞机、五千辆坦克和自行火炮。进行这样大规模的准备工作,而完全不让对方觉察是不可能的。只有给德国人制造假象,使他们觉得:我们虽然到处都在进行准备工作,但是,在这次大规模的夏季攻势中,我们主要打击的地点,首先还不是在这里,不是在白俄罗斯,而是在它的南面,在乌克兰。

为此,制订了一份制造假情报的庞大计划,包括佯装调动部队,造成使其集结于南方的假象。这项工作要用各种各样非常严密的伪装;有时无线电故意保持沉默,有时又用无线电制造假情报。有一个集团军,自从去冬失踪以来,德国人一直在寻找,认为它已被编入最高统帅部预备队,但它在使用无线电通信时,突然“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给德国人测到它正在调往南方,他们认为它在那里投入战斗是完全合乎逻辑的。然而,这个集团军实际上早已拆散了,存在的仅仅是一组无线电信号而已。而实际存在的几个坦克军则改称步兵军,正往北方开拔;坦克军的几位军长暂时都改名换姓,连来往公文上盖的也都是临时的、别的部队的印章,一辆辆坦克都被装在平车上伪装成车厢,往北运送,坦克兵甚至在到达了各自的目的地之后,也还是戴着一般士兵的肩章,暂时领取步兵的给养。

由于我方做了所有这些工作,德国人开始形成一种印象,以为我们的主要打击地点不会在白俄罗斯,而是在它的南面,于是,他们就预先把自己的部分预备队由北往南调动。此时我们的游击队接到命令:在德军调动部队的沿火线的几条铁路线上暂时减少活动,一俟“巴格拉季昂”战役开始,德国人需要火速把自己的预备队由南往北调回来的时候,再对这几条铁路进行攻击,打响大规模的“破坏铁轨战”。

当然,如果认为我们处处都能把德国人引入迷途,那是不够慎重的。但是,整个细致而又耐心的迷惑对方的工作,我们坚持不懈地进行了很久。这个工作是夺取胜利的先决条件之一,在进攻的准备阶段,是决不能掉以轻心的。

要求事先尽可能作好一切准备,以此来确保胜利,不达到这些要求决不罢休——这一点不仅是三年来我们的作战能力日益提高的结果,而且也证明了大家都有迫切的需要:力求真正做到少流血而夺取辉煌的战果。

现在已经进入战争的第四个年头了,举国上下都意识到最后胜利已近在眼前,但是,每作出一次新的努力都要付出巨大的劳动。这就是说,谁也无权去做徒劳无益的事情。既不能徒劳无益地去干,也不能未经深思熟虑就贸然动手。这样干,就是对国家犯罪,因为我国人民在这场战争中已累得疲惫不堪了,但他们还是用劳累过度的双手,在后方生产出比三年前多三倍的坦克,比三年前多五倍的飞机。我军在这次白俄罗斯战役的准备工作中所表现的坚持不懈、一丝不苟的精神也就是上面所说的那种意识的反映。这种意识既存在于社会上,也存在于军队里,它在某些最主要的方面决定了前线和后方的人们的行动。

死亡的威胁使每个参加战斗的人总是希望自己能尽量装备得好一些,防护得好一些。但在战争的第三个年头,前线的人们对战争初期他们苦苦地想望的东西想得越来越少了,现在他们已经不再感到打德国人的武器不足了。他们领到了所有从前缺少的东西,领到了很多现在恰恰是德国人缺少的东西。

当然,即使武器在数量和质量上已占了毋庸争辩的优势,也并不是占这种优势的人每次都能打胜仗——过去德国人常有这种情况,现在我们也有这种情况。再说,跟过去一样,对每个处在枪林弹雨之中的人来说,被打死的危险性始终是存在的。不过,大家还是感觉到,我们现在已经拥有在四一年连想都不敢想的充足的军事装备,这种感觉,使人们在战场上的日子好过得多了。

“我们会打仗”,这个概念是指我们所有的人说的,而“他会打仗”,这个概念是指某个人说的,这两个概念在战争的进程中,不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提出了越来越高的要求。虽然人们还象以前一样,把自我牺牲的精神看得非常崇高,但与此同时,对人的生命价值的认识也提高了。随着这种认识的提高,各级军人开始比从前加倍严肃地对待这样的问题:在战争中统称为损失的那些经常不断的牺牲究竟是必要的呢,还是不必要的呢?这种对自己日益严格的要求,现在,在“巴格拉季昂”战役的前夜,也就成为托尔斯泰曾经描写过的军队士气的一个组成部分了。

这次参加白俄罗斯大规模进攻的有二十个诸兵种联合集团军,谢尔皮林的集团军不过是其中一个,它的人数不多不少,恰恰是十万人。说得确切一些,连同所有配属给它的部队在内,根据昨天统计,列在名册中的是九万八千九百九十二人。

“等于我们三个梁赞市的人数,”昨天谢尔皮林回忆起自己的青年时代,想到这里,不禁微微一笑。那时还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开始的时候,梁赞市是一个只有三万五千个居民的省城,他在那里的医士学校念书,快毕业了。

在谢尔皮林集团军的地区里,集中了大约三千门火炮和迫击炮,三百辆坦克和自行火炮,几乎所有这些装备都对准着那块十四公里宽的狭窄的突破地段,这是决定这次战役成败的地方。现在,这里每公里土地上有两百门火炮和迫击炮,每五公尺土地上有一门炮,假如平均分配的话,那么每五十公尺就有一辆坦克或一门自行火炮,当然,实际上我们是不会这样做的。

坦克将主要用来支援步兵,只有一个坦克旅除外,它的任务是在渡过第聂伯河之后,加入机动部队,绕过莫吉廖夫,切断敌军的退路。更大的坦克部队,最高统帅部没有给谢尔皮林的集团军,也没给它所属的方面军。显然,在主攻方向上将有几个友邻方面军在左右两翼进行活动。他们配有几个机械化军,可能还有几个坦克集团军。这些事情他这个集团军司令就不必知道了,但推测总是可以的。在现在这个当儿不推测才是怪事,现在,在主攻方向上没有坦克是没有办法打仗的。

一般说来,这些想法都是在看大地图时产生的所谓胡思乱想。不管全局的计划怎样,在这里,在他这个方面军里,主攻的任务是交给他了,所以,一回到集团军之后,他对所有其它的事情就无暇顾及了。任务规定,在战役打响之后的第五天解放莫吉廖大。要解放它,就必须一直攻打到那里,可是,一路上接连横着四条河,每条河都得强渡过去,而渡每条河又都很棘手,因为河滩都变成沼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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