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走了出去。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本来想跑回去“开会”,以便消除混乱,但是,他大概想了想,认为不值得为此费心,于是就撇下一切,两分钟后他已经在路上飞跑,追赶那两个离开会场的人。他边跑边想起一条小胡同,可以由此抄近路去菲利波夫公寓;他踏着没膝深的烂泥,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这条胡同,果然,当斯塔夫罗金和基里洛夫走进大门的时候,他也赶到了。

“您来了?”基里洛夫说,“这就好。请进。”

“您怎么说就您一个人住呢?”斯塔夫罗金穿过过道屋时看见那里已经摆好了一只茶炊,水都快开了,问道。

“您马上会看到我跟谁住在一起,”基里洛夫喃喃道,“请进。”

韦尔霍文斯基刚一进屋就立刻从兜里掏出一封刚才从连布克那里拿来的匿名信,放在斯塔夫罗金面前。他们仨都坐了下来。斯塔夫罗金默默地看完信。

“怎么?”他问。

“这混蛋会照信上写的那样去做的。”韦尔霍文斯基解释。“因为他听您的吩咐,请阁下有以教我,我该怎么办。我敢向您保证,说不定他明天就会去找连布克。”

“就让他去呗。”

“怎么就让他去呗?特别是可以设法不让他去。”

“您错了,他并不听命于我。再说我也无所谓;他对我毫无威胁,他威胁的只是您。”

“还有您。”

“我不这么认为。”

“但是其他人饶不了您,难道您还不明白?听我说,斯塔夫罗金,这不过说说罢了。难道您舍不得花那几个钱?”

“难道还要花钱?”

“非花钱不可,两千,或者minimum一千五。明天或者甚至今天,您就把钱给我,明天傍晚我就给您把他送到彼得堡去,他本来就想去那儿。如果您愿意,让玛丽亚·季莫费耶芙娜也一起去——这,请您注意。”

他心里似乎乱糟糟的,说起话也有点顾前不顾后,一些话未经深思熟虑就脱口而出。斯塔夫罗金惊奇地看着他。

“我没必要把玛丽亚·季莫费耶芙娜送走。”

“说不定您也不愿意送她走吧?”彼得·斯捷潘诺维奇讥讽地微微一笑。

“说不定还真不愿意。”

“总之,给钱还是不给钱?”他不耐烦而又恶狠狠地,似乎颇威严地向斯塔夫罗金喝道。斯塔夫罗金严肃地打量了他一下。

“不给钱。”

“唉,斯塔夫罗金!您知道些什么呢,还是您已经做了些什么呢?您在吃喝玩乐!”

他的脸扭歪了,口角哆嗦了一下,他突然大笑起来,这是根本没有对象的笑,与任何事无关的笑。

“要知道,您从令尊那里拿到了一笔卖庄园的钱。”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镇静地说。“Maman又替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给了您六千或者八千。那您就从自己的钱里拿出一千五给他吧。我真不愿意再替别人花钱了,我花的钱已经够多了,我感到花这钱冤枉……”他自己又对自己的话哑然失笑。

“啊,您开起玩笑来了……”

斯塔夫罗金从椅子上站起来,韦尔霍文斯基也即刻一跃而起,无意识地站到门口,背靠着门,仿佛挡住他的去路不让他出去似的。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已经摆出姿势想把他从门口推开然后出去,但是突然停了下来。

“我不会把沙托夫让给您的。”他说。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打了个寒噤,两人四目对视。

“方才我已经对您说过,您干吗要沙托夫的命呢。”斯塔夫罗金两眼闪出了光。“您想用这块软膏把您那帮人捏在一起。刚才您赶走了沙托夫,做得很高明:您太清楚了,他决不会说‘我决不去告密’的,可是在您面前撒谎他又认为卑鄙。但是我,您现在需要我又有什么用呢?几乎还在国外的时候,您就开始缠住我。您至今用来向我解释的话不过是些胡言乱语。然而您说来说去总想让我给列比亚德金一千五百卢布,让他用这笔钱来买通费季卡把他杀掉。我知道您有个想法,以为我想同时也杀掉我妻子。您想用这罪行把我拴住,让您取得摆布我的权力,是不是这样呢?您要这权力有什么用呢?您要我干什么鬼名堂呢?您现在先把我看仔细了:我是不是一个听命于您的人,让我安静一下。”

“费季卡亲自来找过您?”韦尔霍文斯基呼吸急促地问。

“是的,他来过;他要的价钱也是一千五……可以叫他来对证,他不就站那儿吗……”斯塔夫罗金伸出一只手。

彼得·斯捷潘诺维奇迅速回过头。在门口,从黑暗中,赫然出现了一个新的人影——费季卡,他穿着短皮袄,但是没有戴帽子,就像在家里一样。他站在那里,露出他那整齐的雪白的牙齿,呵呵笑着。他那双黑里透黄的眼珠,在屋子里来回逡巡,观察着两位老爷。他有点莫名其妙,他显然是基里洛夫刚才带来的,因此他那疑问的目光不时转向他;他站在门口,但是并不想跨过门槛。

“你们把他藏这儿,大概想让他听到我们做的这笔买卖,甚至让他看到我们手中的钱,不是这样吗?”斯塔夫罗金问,他没有等候回答就迈步走出了公寓。韦尔霍文斯基在大门口追上了他,几乎像发疯似的。

“站住!不许前进一步!”他抓住他的胳膊肘,喝道。斯塔夫罗金挣扎了一下,但是没有挣脱出来。他勃然大怒,伸出左手一把抓住韦尔霍文斯基的头发,用足力气把他猛地摔到地上,走出了大门。但是他还没走出三十步,韦尔霍文斯基又追上了他。

“咱们和好吧,咱们和好吧!”他用发抖的低语向他悄声道。

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耸了耸肩,但是没有停下来,也没有转身。

“我说,我明天就把利扎韦塔·尼古拉耶芙娜带来,好吗?不好?您干吗不说话呀?请问您到底要我干什么,我一定照办。我说:我把沙托夫交给您行吗?”

“可见,您决定要杀死他,是真的吗?”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叫道。

“您要沙托夫干吗呢?干吗呢?”发狂似的韦尔霍文斯基用急促的、气喘吁吁的声音继续道,他不时跑到前面去,抓住斯塔夫罗金的胳膊肘,他这样做大概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说,我把他交给您,咱们和好吧。我欠您的太多了,但是……咱们和好吧!”

斯塔夫罗金终于抬起头看了看他,不觉吃了一惊。他的目光变了,他的声音也变了,非但跟往常大不一样,也跟刚才在那边屋子里的时候判若两人;他看到的几乎是另一张脸。说话的腔调也变了:韦尔霍文斯基在苦苦哀求。这是一个最宝贵的东西正要被人抢走或者已经被人抢走的尚未清醒过来的人。

“您倒是怎么啦?”斯塔夫罗金叫道。韦尔霍文斯基没有回答,而是跟在他后面跑,依旧用方才那种苦苦哀求,但同时又百折不挠的目光盯着他。

“咱们和好吧!”他再次悄声道。“我说,我跟费季卡一样靴筒里藏着一把刀,但是我要跟您和好。”

“您到底要我干什么呢,见鬼!”斯塔夫罗金怒不可遏和十分惊讶地叫道。“这里有什么秘密吗?您把我弄来当护身符了?”

“我说,我们要制造混乱,”他几乎像说胡话似的急速地喃喃道,“您不相信我们可以制造混乱吗?我们可以制造这样的混乱,闹它个天翻地覆。卡尔马津诺夫说得对,他说他们抓不住任何把柄。卡尔马津诺夫很聪明。全俄国只要再有十个这样的小组,我就能来无影去无踪地谁也捉不住了。”

“都是一样的蠢货。”斯塔夫罗金情不自禁地脱口道。

“噢,您还是笨一点的好,斯塔夫罗金,您自己还是笨一点的好!要知道,您还根本没有聪明到希望自己变笨一点的程度:您害怕,您不信,您怕规模闹得太大了。他们为什么是蠢货?他们并不是非常蠢的蠢货,现如今任何人的头脑都不是他自己的。现如今特殊的头脑非常少。维尔金斯基是一个非常地道的人,比我们这样的人要地道十倍;不过,就让他去地道吧。利普京是个骗子,不过我知道他有一个弱点。没有一个骗子没有自己的弱点。只有利亚姆申没这方面的毛病,可是他掌握在我的手中。再来几个这样的小组,我就能左右逢源,到处有钱花了,哪怕就为这个呢?哪怕就为这一点呢?还有不少秘密据点,让他们去找吧。即使拔掉一个小组,可是碰到另一个就搁浅了。我们要到处鼓动骚乱……难道您不信就咱们这两个人完全足够了吗?”

“您去找希加廖夫吧,离开我,让我安静一下……”

“希加廖夫是个天才人物!要知道,他是类似傅立叶这样的天才;但是他比傅立叶有胆量,比傅立叶有办法;我会抓住他不放的。他想出了‘平等’!”

“他在发烧,他在说胡话;他发生了某种很特别的情况。”斯塔夫罗金想,再一次看了看他。两人不停地向前走去。

“他在他的稿子上出了个好主意。”韦尔霍文斯基继续道,“他提出要互相监视。在他看来,每个社会成员都要互相监视,互相告密。每个人属于大家,大家也属于每个人。大家都是奴隶,就当奴隶来说,人人平等。只有在极端的情况下才采用诽谤和暗杀,而主要是平等。首要的任务是降低教育水平、科学水平和有才能的人的水平。科学和有才能的人的高水平,只有有很高才干的人才能达到,我们不需要这些有很高才干的人!有很高才干的人永远会攫取权力并且成为暴君。有很高才干的人也不可能不成为暴君,他们从来只会使人心败坏,而且其劣迹远胜于他们带来的好处;他们不是应该被放逐就是应该被处以极刑。西塞罗要被割掉舌头,哥白尼要被挖去眼睛,莎士比亚应该被人用石头砸死——这就是希加廖夫理论!奴隶应当人人平等:没有专制就不会有自由和平等,但是在畜生中却必须有平等,这就是希加廖夫理论!哈哈哈,您觉得奇怪?我赞成希加廖夫理论!”

斯塔夫罗金竭力加快步伐,想赶快回到家。“如果这家伙喝醉了,他在哪儿喝了这么多酒呢?”他不由得想道,“难道喝的是白兰地?”

“我说斯塔夫罗金:把山削平——这是个好主意,但并不可笑。我赞成希加廖夫的办法!不要教育,有这点学问也就够了!没有学问,这点物资也足够用一千年,但是必须做到听话。世界上只缺少一样东西:听话。渴望受教育乃是一种贵族式的渴望。一个人只要稍许成个家,或者开始谈情说爱,就会希望拥有财产。我们要扼杀这种愿望:我们要发动酗酒、诽谤和告密;我们要发动闻所未闻的腐化堕落;我们要把任何天才都掐死在襁褓中。一切都归于一个公分母,完全平等。‘我们学会了一门手艺,而且我们是些老实本分的人,我们不需要任何别的东西’——这就是不久前英国工人的回答。只有必需的东西才是必需的——这就是地球今后的座右铭。但是也需要抽风;这点,我们这些统治者自会操心。奴隶必须有统治者。完全听话,完全丧失个性,但是希加廖夫会每隔三十年发动一场抽风,大家突然开始你吃我我吃你,但是必须到一定限度为止,唯一的目的是为了不出现无聊。无聊乃是一种贵族感觉;在希加廖夫理论中没有愿望。愿望和痛苦是对我们而言,而对奴隶只有希加廖夫理论。”

“您九*九*藏*书*网把自己排除在外了吧?”斯塔夫罗金又脱口问道。

“也把您排除在外。您知道吗,我曾经想把世界交给教皇来统治。让他光着脚步行,出来接见贱民,说什么‘瞧,把我弄到了这等地步!’于是大家便纷纷跟着他走,甚至军队亦然。教皇在上面,我们陪侍两侧,而在我们下面则是希加廖夫理论。只要做到让Internationale与教皇达成协议,就会出现上述情况。那老家伙肯定会立刻同意。再说他也没有别的出路。哈哈哈,愚蠢吗?您说愚蠢不愚蠢?”

“够啦。”斯塔夫罗金恼火地咕哝道。

“够了!听我说,我抛弃了教皇!让希加廖夫理论见鬼去吧!让教皇见鬼去吧!我需要解决眼前的迫切问题,而不是搞什么希加廖夫理论,因为希加廖夫理论乃是一件精巧的首饰。这是理想,是未来的事。希加廖夫就像任何慈善家一样的首饰匠,蠢得很。必须干粗活,而希加廖夫却瞧不起干粗活。我说:教皇可以在西方,而在我国,在我国则是您!”

“别跟我来这一套,醉鬼!”斯塔夫罗金咕哝道,加快了脚步。

“斯塔夫罗金,您是个美男子!”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几乎陶醉般叫道,“您知道您是个美男子吗!您身上最可贵的东西就是您有时候不知道这点。噢,我可把您研究透了!我常常从一旁,从角落里看您!您身上甚至有一种忠厚老实和天真无邪的东西,您知道这个吗?而且现在还有,还有!您想必很痛苦,真的很痛苦,同样是因为您太忠厚老实了。我喜欢美。我是个虚无主义者,但是我喜欢美。难道虚无主义者就不能喜欢美吗?他只是不喜欢偶像罢了,啊,可是我喜欢偶像!您就是我的偶像!您不侮辱任何人,可是别人却恨您;您平等待人,可是大家都怕您,这就很好嘛。谁也不敢走近前来拍拍您的肩膀。您是一个非常可怕的贵族。一个主张民主的贵族是很有魅力的!牺牲生命,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对您来说都不算一回事!您正是我需要的那种人。我,我就需要像您这种人。除了您以外,我不需要任何人。您是首领,您是太阳,我不过是您的小爬虫。”

他突然吻了吻他的手。斯塔夫罗金的后背感到一阵寒战,他害怕地抽出自己的手。他们停了下来。

“疯子!”斯塔夫罗金悄声道。

“也许我在说胡话,也许我在说胡话!”彼得·斯捷潘诺维奇语气急促地接口道,“但是我想出了第一步。希加廖夫永远也想不出这第一步。希加廖夫这样的人多的是!但是俄罗斯只有一个,只有一个人发明了这第一步,并且知道这第一步应该怎么走。这人就是我。您干吗看着我?我需要您,需要您,没有您我等于零。没有您,我就是只苍蝇,一个装在玻璃瓶里的思想,一个没有发现美洲的哥伦布。”

斯塔夫罗金站在那里,仔细地看着他那双疯狂的眼睛。

“我说,咱们先制造混乱。”韦尔霍文斯基急急忙忙地说道,时不时抓住斯塔夫罗金左边的衣袖。“我已经告诉过您:我们一定要深入群众。您知道我们现在就已经非常强大了吗?我们的人不仅是那些只会杀人放火和只知道老一套地开黑枪或者咬人的人。这样的人只会碍事。没有纪律我就会两眼漆黑。要知道,我是个骗子,而不是社会主义者,哈哈!我说,我已经把他们都算进去了:一个跟孩子们一起嘲笑他们的上帝和嘲笑他们的摇篮的小学教师,就已经是我们的人了。一个律师为一个受过教育的杀人犯辩护,说他的文化修养比他的受害者高,而他为了弄到钱不能不杀人——这样的律师就已经是我们的人了。一群学生为了尝尝杀人是什么滋味,杀了一个庄稼汉,他们也是我们的人。一些不断为罪犯洗刷罪名的陪审员,也是我们的人。一位检察官在法庭上心惊胆战,就怕他还不够自由主义,这样的检察官也是我们的,我们的人。行政长官们,文学家们,噢,我们的人太多了,多极了,而他们自己却不知道!另一方面,小学生们和傻瓜们非常听话,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老师们都气坏了;到处都是十足的虚荣心,贪得无厌,闻所未闻的野兽般的贪欲……您知道,您知道吗,我们仅仅利用现成的观念就能捞到多大好处?我出国的时候,Littré关于犯罪就是疯狂的论点曾猖獗一时;到我回国的时候,犯罪已经不是疯狂了,而恰恰是一种健全的理性,几乎是一种职责,起码是一种高尚的抗争。‘一个有文化修养的杀人犯怎能不去杀人呢,因为他要钱嘛!’但是这不过是小露峥嵘。俄罗斯的上帝已经在‘廉价的白酒’面前甘拜下风了。老百姓喝醉了,母亲们喝醉了,孩子们喝醉了,教堂里空空的,而在法庭上:‘二百树条鞭或者拉一桶酒来。’噢,让年轻一代快点成长起来吧!只可惜我们没有工夫等了,要不,倒不如让他们醉得更厉害点!啊,多可惜,我们没有无产者!但是会有的,会有的,正在朝这方面发展……”

“同样可惜的是我们变笨了。”斯塔夫罗金咕哝道,依旧顺着原路走去。

“我说,我亲眼见过一个六岁的孩子,他拉着喝醉酒的妈妈回家,可是他妈却用下流话骂他。您以为我看着高兴?要是这混账东西落到咱们手里,咱们说不定能把她治好……要是有必要,咱们就把她轰到一片荒无人迹的地方去流放四十年……但是拥有腐化堕落的一代人或者两代人现在还是必要的;而且这腐化堕落应是闻所未闻、极端卑劣,应当让人变成可恶的、胆小如鼠的、残忍的、极端自私的败类——必须做到这样!这里还需要一点‘殷红的鲜血’,让人逐渐习惯起来。您笑什么?我的话并不自相矛盾。我只是在反驳那些慈善家们和希加廖夫理论,而不是在反驳自己。我是骗子,而不是社会主义者,哈哈哈!只可惜时间太少了。我答应卡尔马津诺夫五月份起事,而到圣母节结束。快吗?哈哈!您知道我要对您说什么吗,斯塔夫罗金:俄国老百姓当中至今还不曾出现犬儒主义,虽然他们骂人的话极其下流。您知道吗,一个农奴也比卡尔马津诺夫更尊重自己?他们挨了毒打,可是却护卫住了自己的神灵,而卡尔马津诺夫就做不到。”

“好了,韦尔霍文斯基,我头一回听您说话,而且感到很惊奇,”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说,“由此可见,您还当真不是社会主义者,而是一个政治……野心家?”

“是骗子,骗子。您关心的是我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马上告诉您我是怎样一个人,我说了老半天也就是为了说这个。我可不是无缘无故地吻您手的。但是必须做到让老百姓也相信我们知道的东西,以及我们想要干什么,而那些人只会‘挥舞大棒打自己人’。唉,要是有时间就好了!糟糕的是没有时间。我们要宣布破字当头……为什么,为什么这想法这么富于魅力呢!但是必须,必须先活动活动筋骨。我们要放火……我们要造谣……这里每个糟糕透顶的‘小组’都能派上用场。我可以在这些小组里给您找到这样的志愿者,他们会去开枪,会去暗杀,还会引以为荣,感激涕零。于是,您哪,就会出现动乱!一场世界上从未见过的大动荡就将席卷全国……俄罗斯将变成一片昏暗,大地将会哭泣,怀念古代的神明……好了,您哪,这时我们就要让一个人粉墨登场……让谁呢?”

“谁?”

“伊万王子。”

“谁——?”

“伊万王子;您,您!”

斯塔夫罗金沉吟片刻。

“让冒名的王子粉墨登场?”他突然问,不胜惊讶地望着这个政治狂人。“哎!您的计划原来是这样。”

“我们会说,他‘隐蔽起来了’。”韦尔霍文斯基像说喁喁情话似的悄声道,还真像喝醉酒了似的。“您知道,‘他隐蔽起来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但是他会出现的,会出现的。我们散布的这个神奇故事肯定比阉割派高明。他在,但是谁也没有见过他。噢,可以散布一个多么神奇的故事啊!而主要是要有一股新力量加盟。要的就是这股力量,人们哭泣的也就是因为盼望出现这股力量。而社会主义又能干什么呢:他们只知道摧毁旧势力,可是却没有新力量加盟。而我们这里却有新力量加盟,而且是怎样的力量啊,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力量!只要给我们一根杠杆,我们就能把地球撬起来。一切都会风起云涌,天翻地覆!”

“那么您还真指望我啰?”斯塔夫罗金发出一声狞笑。

“您笑什么,还这么恶狠狠地?别吓唬我了。现在我就跟小孩一样,您这么一笑就能把我吓个半死。我说,我绝不让任何人看见您,绝不让任何人:必须这样。他在,但是谁也没有见过他,他隐蔽起来了。要知道,甚至也可以,比如说,让十万人中有一个人看见您。于是就传遍全球:‘看见了,看见了。’于是大家也就看到了万军之主伊万·菲利波维奇,看到他怎样端坐在彩车里,在众人面前徐徐升天。而且是‘亲眼’看见的。可是您并不是伊万·菲利波维奇;您是一个美男子,高傲得像上帝一样,为了自己一无所求,头上有一圈受害者的光环,而且‘隐蔽起来了’。主要是要神奇!您会征服他们的,您瞧上一眼就会把他们征服的。传播了新的真理就‘隐蔽起来了’。到时候我们再搞三两件所罗门式的判决。有几个小组,有几个五人小组也就够了——用不着报纸!如果一万件投诉中有一件得到了满足,大家就会纷纷提出投诉。于是每一个乡里的每一个庄稼人都会知道,什么地方有个树洞,任何投诉都可以投进去。于是全球将会响起一片呼号:‘现在实行的是新的公正的法律’,大海将会汹涌澎湃,简易的戏台将会倒塌,那时候我们就会考虑,最好兴建一座石头建筑。头一回!我们将要建设,我们,只有我们!”

“一派胡言!”斯塔夫罗金说。

“为什么,为什么您不愿意呢?害怕?要知道,我之所以扣住您不放,就因为您什么也不怕。不符合情理?要知道,我暂时还是个没有发现美洲的哥伦布,难道没有发现美洲的哥伦布就是符合情理的吗?”

斯塔夫罗金不做声。这时他俩已走近家门,在大门口停了下来。

“我说,”韦尔霍文斯基贴近他的耳朵说道,“我不要您的钱;明天,我就把玛丽亚·季莫费耶芙娜给干了……不要钱,而且明天就把丽莎给您带来。您想要丽莎吗,而且就在明天?”

“他怎么啦,当真神经错乱了?”斯塔夫罗金想道,微微一笑。台阶上面的门打开了。

“斯塔夫罗金,您就是我们的美洲?”韦尔霍文斯基最后一次抓住他的胳膊。

“干吗?”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板起脸,严肃地说。

“您不乐意,我早知道啦!”韦尔霍文斯基勃然大怒,叫了起来,“您胡说,您这坏透了的、淫乱的、娇纵坏了的大少爷,我信,您的胃口像狼一样大……您要明白,我在您身上下的赌注大了,我决不放弃您!世界上再找不出像您这样的人了!在外,我就想到您了;我看见您就想到了。要不是我在一旁偷偷观察您,我这脑子是不会异想天开的……”

斯塔夫罗金没有回答,爬上了楼梯。

“斯塔夫罗金!”韦尔霍文斯基冲他的背影叫道,“给您一天时间……要不就两天……要不就三天;不能超过三天,到时候听您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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