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犬田小文吾悌顺,对那头来势凶猛、势不可当的龙种凶牛毫不畏惧。他转身躲过去,用双手将牛角捉住。然而牛更被激怒,四蹄踏入土中,想用角将他顶倒。小文吾使出全身力量与它周旋,一步不让,犹如从地里露出来的千钧巨石,或乌获 (1) 之拉奔牛尾,无论在和汉都是极其罕见的奇观。起初到处乱跑、束手无策的力士们,看到这种光景又吓破了胆,“哎呀!哎呀!”地叫喊,连脚都站不稳了。大家都聚集过来,但没有敢上前的,只是在那儿呆呆地看着。

且说小文吾,先让牛挣扎得累了,然后“欸!”地一使劲,施展出他那千锤百炼的摔跤功夫,神速敏捷地把牛向左一推,然后又“欸”地一声,将牛扭过来,那么凶悍的须本太,就像顽童摔狗崽子一样,“咕咚”一声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众人不由自主地齐声喝彩说:“好!”声震群山,经久不息。登时有几名力士跑过来,合力将牛的四条腿捉住,也有的抓睾丸,吵嚷着:“往牛鼻里多塞点儿鸡毛。”好歹用条粗绳索把鼻子拴住,吹着口哨把牛牵起来。牛镇静一下,站着抖抖身子,看到小文吾似乎有点儿惧怕,向后倒退了两三步,乖乖地向蕃山那边去了。

再说小文吾的向导矶九郎,一时逃脱却未离斗牛场,同众人一起从远处观看小文吾的勇敢和膂力,仿佛如醉如痴。危险过后,觉得自己也有了几分光彩。慌忙拨开稠密的人群,跑到小文吾身边,鞠躬施礼向他祝贺。那个大力士和牛裁判们,带领那两头牛的主人须本太和角连二,含笑前来,都对着小文吾跪下叩头,说:“我们是今天最后这场的双方主人:虫龟村的须本太郎和逃入村的角连二,以及大力士和牛裁判等。此地的斗牛每年都没间断过。牛也跑过,凶牛也遇到过,靠力士们的熟练技术,很快便将牛捉住。但须本太的牛乃是龙种,暴躁起来实无法下手,以致发生了意外之事。您的勇力实亚赛天神,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牛按倒,使这场危难得以消除,其恩比三国山要高,众人的谢意实比千隈川还深。在小坪亲手捉鳄鱼的朝夷三郎义秀,和撕裂牡鹿角的泉小二郎亲衡,都是未曾见过的古人,不知实虚。对您的力量,方才已亲眼得见,实令人吃惊。真没想到现今还有您这样的勇士。望您将籍贯、尊号和住处详细告之,记下来以作今后的话题。未知尊意如何?!”他们异口同声地这样恳切请求。没等犬田回答,矶九郎走上前来,带着夸耀的神色,对须本太们说:“大爷们!还不认识吗?这位壮士是从东国来游学的武士。世姓犬田,名唤小文吾,是海内无双的勇士,所以对旅舍也别有一番选择。现住小千谷乡,是石龟屋次团太的贵客。然而却实在没什么好款待的,早就说好今天请他到这里来看斗牛,由某替大哥做向导,不料出了事,实令人扫兴。你们大概不认识某鲛守矶九郎吧?将某抛在一边,竟直接同壮士搭话,实属无礼。”他用嘶哑的嗓子高声叱责。牛裁判和力士们吃惊地抬头看看,说:“说真的,对您这位大名鼎鼎的矶九爷,虽有耳闻,但还未见过面,失敬、失敬!请原谅。”众人如此道歉,小文吾感到很不好意思地安慰说:“列位,请莫介意。武士在战场上杀了有名的勇士,才稍可夸功,拦住一头凶牛,有何足以自负的?请莫再提起。”他对自己的技艺并不骄傲。这种谦逊的态度,使众人更加敬佩。其中须本太郎对牛裁判们说:“诚如俗语所说,‘真人不露相’,这话确有道理。如果真像那位壮士所说的,我们就领受其恩了。几千人的男女老幼,幸免于难,事情很快便平安了结了,为表示谢意和报答壮士的恩情,今晚想请他到在下那里去过夜,请将此意转达给壮士。”牛裁判们听了点头,又对矶九郎说:“大哥!方才您已经听到了,想请您陪着同去虫龟村,望好好向壮士禀告。”矶九郎听了回顾小文吾道:“反正今晚也回不了小千谷,就答应牛主人们的请求,到那里去过夜吧。这是盛情难却的。快去吧!”小文吾见难以推辞,便从其意说:“拦牛本是该做之事,怎能受你们的答报?现在便说定一点儿也无须特意款待,望切记。”须本太郎听了很高兴。角连二也一本正经地说:“今天若非得到您的帮助,则不知将要伤多少人。而且小可的黑牛说不定还会被顶死。人畜都无恙,得以如此圆满地办完对守护神的祭礼,都是壮士之所赐。明天如果还能留在这里,就请到小可那里去住。虫龟翁!你说这里是乡下,有什么可拿出来款待的?但与他乡不同,这里不是啃干粮,而是吃米饭。若是在秋冬之际,则既有大马哈鱼,也有小鳕鱼。但是如今积雪刚化,连蔬菜都很少。”须本太郎含笑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只有自己酿的酒,可保壮士满意。太阳已落,快走吧!”说着在前边带路,小文吾跟在后边,同去虫龟村。矶九郎更是兴致勃勃地抡起胳膊得意扬扬地跟在犬田身旁,随同前往。为了好好看看那扭倒须本太牛的大力士,许多男女老幼至今未走,分作几堆,站在树下的草坪上,用手遮着眼睛,或拉拉袖子在低声私语,一直目送到看不见,才慢慢离去。角连二走到途中,说今晚有事告辞回家。大力士们也多半中途告别。牛裁判们是当时的负责人,所以被留下还在送小文吾。

因为正是昼长的季节,小文吾到了须本太家,太阳还没有落尽。虽是申时前后,但因是乡下,格外恬静。犬田在门外四下看看,走进了大门。主人是本乡的第二乡长,家境很富裕,有妻子并有很多奴婢。他先让小厮跑回来报告了今天的情况,妻子和儿子既已听说了小文吾的大名,所以一齐出来迎接,款待得也非同一般。小文吾被让到客房请至上座,仆人献茶献果,妻子和儿子也对他制服凶牛之事表示感谢。主人须本太郎当即命女婢们拿酒来,亲自为小文吾斟酒,准备了不少酒菜,小餐桌摆得满满的。主客你谦我让,陪客的牛裁判们也帮着应酬,都不住口地称赞犬田。矶九郎列坐末席,边吃边喝,很得意,因比别人先醉了,所以也就现了不少丑。酒过数巡后,须本太又给小文吾敬了杯酒说:“您虽是初次光临寒舍,但由于十分仓猝,乡下菜饭很不像样儿,十分惭愧。下边还有一两样佳肴,作为对您制服凶牛的一点心意,让您见笑了。这仅作为敬酒的一点酒菜,请看!”说罢回头看看。牛裁判们会意,忙将在隔壁准备好的,五六匹绉纹麻布和十贯永乐钱拿来,恭敬地放在小文吾面前,异口同声地劝说道:“正如方才主人所说的,虽不是使您称心如意的东西,但是天气越来越热,这个绉褶布可用来做您在旅行中的汗衫。钱是此地的惯例,在费尽气力制服了凶牛时,规定当由牛主人出三贯钱。今天这头凶牛,把力士们都赶跑了,眼看就要出事,不料得到您的帮助,立即予以制服。为了表示对您的感谢,以此聊表主人的一点心意,只当作是酒菜。如不嫌弃,请您笑纳,主人和我等则深感荣幸。就请您收下吧!”小文吾听了忙开口道:“无须以这种人情相待。方才已经说过,作为一个武士制服头凶牛,不算什么功劳。那时如不将牛拦住,则某也必被撞倒,也许会受伤。因此不仅是为他人,而且也是为了自己。怎能心口不一?若照力士们所说的那样做,则将是某意外的憾事。此情绝不能领受。”矶九郎听他这般推辞,推开小餐桌,走出来卷起袖子瞪着小文吾,莞尔笑着说:“并非小可喝醉了酒,您的这个想法可不好。寡欲也要分地方。既帮助了别人,怎能拒绝酬谢?这个您就交给小可吧。现在就回小千谷去,大哥听了一定很羡慕。”小文吾听罢冷笑道:“你懂得什么?把它当作相扑的奖赏吗?真愚蠢!”他这样地拦阻,矶九郎竟当作耳旁风,也许是酒喝多了,大声吵嚷着说了些不在理儿的话。小文吾拿他没办法,说:“和这种喝醉酒的人,吵也无济于事。”因此他也就不再说了。牛裁判也都感到很扫兴,一同安抚矶九郎,可是争吵总是没完没了,主人很着急,安慰小文吾说:“酒这个东西对谁都很奇怪,寡言者酒后话多了,温和者喝了酒便发起脾气,这都是酒之所致。请勿介意。与其在这儿看着等他冷静下来,甚是无聊,不如再找个地方,用点儿水泡饭,权作晚餐。在背门那边有座小庭院,是北国风味,桃花、樱花和双朵儿的红梅,现在都开了,可以说是春色满园。虽已黄昏,但月光皎洁,可前去观赏。由某带路,请吧。”他的这番用心,小文吾早已猜透,但也不便推辞。他心想:“正好借此机会,且离开这里。”于是便答应着,急忙提刀走开。矶九郎见小文吾已离席不在这里,便无所顾忌,更加随意谩骂。他不听牛裁判们的劝解,笨嘴笨舌地大声说:“列位都知道,咱大哥虽然年岁大些,但他是当地数一数二的相扑能手,拦阻一两头凶牛算得了什么?今天因有人斗殴不得不前去调停,所以让我这矶九郎陪着客人来了。这边的主人为了谢恩,拿出来的绉纹布和永乐钱,如果不收就是个损失,回去怎么向大哥交代?请借我条扁担,赶忙担着回去。如再被那客人装好人辞退了,咱定要受大哥的叱责。趁着天还没黑透,赶快走。把钱和布都分作两堆儿,能借咱两个包袱皮儿包起来吗?”他急切地敲着坐席。牛裁判们还是劝说道:“您说的并非没道理,东西也很需要,但还是请您好好想想。从此地到小千谷,并非十里八里之路,天已经黑了,担着重担,要走一个通宵。若无论如何都等不到明天的话,那就雇匹马驮着给您送去,半夜时也会送到。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吧,您快去歇息好吗?”众人都在哄他。矶九郎毫不理睬,咆哮如雷地说:“由牛引发的事情,雇马做什么?这点儿钱有多大分量,俺能摔跤,还在乎这点儿东西吗?今天是初九,半夜也有月亮。腿虽未施灸术,走几十里路也算不了什么。赶快将东西包好递给俺。”虽是在耍酒疯,但利欲熏心却是他的卑鄙本性。既留不住,牛裁判们也就不再哄他。大家小声商议道:“既是这样,也就没办法了。若让他闹起来,说不定又闹出事儿来。主人会抱怨我们这些裁判不会办事儿。莫如放他走吧。”于是其中的一两个人,到厨房那边去,拿来包袱皮、扁担和草鞋,在为他打包之际,其他的人好歹把矶九郎安抚好,说:“矶九郎爷!您听着。依您的希望,将钱和绉纹布都包好了。草鞋在这里。您就收拾一下动身吧!”矶九郎听了很高兴。回头看看那两个包说:“这很好!这很好!那么俺就走了。告诉那位客人和主人一声。”说着他就往外走。有人告诉他说:“请从院门走!”便赶快跑上前去将胡枝子的柴门推开。在踏脚石附近的走廊下,矶九郎掖好衣襟,穿上草鞋,把插在腰间碍事的刀拿出来,让人帮着插在包上。站在走廊上的两个人,把包袱给他挂在扁担上。矶九郎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挑起重担,满不在乎,晃晃摇摇地走了出去。裁判们不放心,看着他走远了,才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下。怕那耍酒疯的客人而躲到隔壁房间去的女婢们和小厮出来,又给他们斟酒。牛裁判们谈论着矶九郎之事,对小厮说:“看他醉得那个样子,挑了十贯钱走夜路,真使人不放心。我看让人暗中跟着点儿好。将这个意思向老爷回一声。”虽然这样嘱咐,但小厮们恨矶九郎的人品不好,尽说大话,随便答应着,却不肯马上就去。即使有人到里边去,也无人那样传话。

却说小文吾到了别院,用过晚餐,又谈了半晌话,已是初更时分了。主人又领着他来到客厅。牛裁判们将矶九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一说,小文吾听了吃惊道:“这太使人担心了,从这里到小千谷,非十里八里路程,何况还要黑夜过千隈川,喝醉酒的人挑着钱和布,不是太危险了么?纵然安然回去,他干爹 (2) 次团太虽是个商人,但豪爽好客。不明究竟,以为某爱财让他深夜一个人回去。那就使某太难堪了。虽然过了些时候,喝醉酒的人一定走不太远。赶快追上将他留住。”说着站起来就想去追。须本太郎阻拦说:“您说得虽然有理,但何必亲自去追赶?让童仆们去跑一趟好了。你们这些裁判也太粗心,一看留不住,至少也要派一两名小厮跟着才是。”大家听了赶忙说:“这些话已向那些仆人们说了,可能是因为正伺候我等用餐,而未到里边转达。这一点我等没有想到。”主人听了瞪着眼睛说:“都是他们这些人的疏忽,快找某甲和某乙来,提着灯笼去追!”他焦急地呼唤着。小文吾阻拦说:“且慢!即使去几个人想将他拉回来,如某不亲自去,矶九郎必然固执不听。想不到今天的款待未能尽欢。某这就告辞了。”他说罢就要走。主人见难以挽留,说道:“这样就没办法了。但是路远,又是黑夜,坐顶轿子去,让他们先快点儿走。”小文吾听了摇头说:“多谢您的好意,如因而耽误了时间,就更追不上了。请原谅。”说罢收拾行装赶快走出房门。主人唤来两三名奴仆说:“汝等跟着客人快去。”他急忙吩咐后,又对身后的牛裁判们说:“列位也索性去个人送送。咱们抬着轿子随后赶上。拜托啦!”大家都无异议,说:“您不必客气,我们知道啦。暂且留两位跟着主人随后走,咱们先走一步,拜托啦。”说着跑出一两个人去,喊着后边的奴仆们,追出一百多米,借着月光气喘吁吁地赶上了犬田。

按下这里不提,却说鲛守矶九郎,借着酒醉不听牛裁判们的劝阻,独自用扁担挑着十贯钱和五匹布,走出须本太家,只顾赶路,步履蹒跚,踉踉跄跄地险情迭出,幸好没跌没滚,好歹走了十几里路,已将近二更了。矶九郎素好相扑,并非没有膂力,但肩上的担子却比想象的沉得多,已累得汗流浃背,酒醉也醒了,想稍事休息片刻。他撂下担子,脱光了膀子,仰面看着月亮,掏出腰间的手巾擦胸前的汗水。往四下一看,方才走过来的山路是相川村,这里是村子的尽头,既有荒地,也有水田,但在树丛中尚有少量残雪。因是黑夜,又是荒野,所以没遇到一个人。他吹着口哨独自寻思:“方才喝得酩酊大醉,不听他人劝告,挑这般重的担子,走这么远的路,真是徒劳而无功。即使费劲儿挑到小千谷,钱和布也不是我的。别人也没让我挑,虽说是酒醉的缘故,但也会被人家说,真是个蠢货。然而又不能扔下,真不讨好。”他在自言自语地咋舌后悔,但却来不及了,只好又将担子挑起来。正在这时,忽听有妇人的叫声,使他既吃惊又奇怪,忙往四下看看,但是连个人影都没有。“原来是狐狸看我因白受累在后悔,便乘虚而入想魅我,真愚蠢。”他嘴里这样骂着,忙把衣服穿上,不住地往眼眉上抹唾沫,又拿起扁担,想挑起担子来,忽然又听到唤救命的声音。矶九郎更加狐疑不定,走也走不了,借着皎洁的月光,四下看看,声音来自树下的残雪附近。那人似乎在土中,看不见身影。他仔细想了想,以为这是北国的习惯:在冬春的雪深之际,猎户们挖雪做个窖,常常以雪窖藏身来捉鸟。现已是四月初旬,村里的雪虽然都融化了,但是在见不到阳光的大树下,或树丛后,还有残雪堆积如座小山,因此那里也许直到现在还有挖的雪窖。说不定有人走黑路,误陷窖子里出不来而喊人救命,且去看看。他往喊声的那边走去一看,果然是雪窖。下边已开始融化了,虽看不清有多深,但上边如岩石一般,坚而且滑。他自言自语地说:“果然没有想错。”于是就向下边喊:“陷到窖里的是什么人?听声音好似妇人。为何深更半夜,独自来到这里?一定有什么缘故?”听他这般呼唤,有人从窖内回答道:“您怀疑得很有道理。小妇人是千隈川边某农人之妻。今天去看那二十村的斗牛。黄昏回来时,在这里被条大毒蛇追赶,狼狈逃跑,想登上这个山冈躲避,不料陷身雪窖里,想爬出来没有抓的地方,心下很着急,等待有人来搭救。然而日暮无人,喊了大约两个时辰,嗓子都喊哑了,多么可怜哪!就有劳大驾救救小妇人吧。回家告诉丈夫,一定忘不了您的恩情。求求您啦!”她如此苦苦哀求,虽然看不见人,听她哀求的声音,却实在怪可怜的。矶九郎听着不住点头道:“这真是想不到的灾难。虽还有积雪,但已暖和,所以蛇也出来了。我曾掘出过在大雪天掉到积雪中的人,但从雪窖里往外救人还是初次。请稍等等。”说着他又退回原处,解开系两个包的绳子,并抽出扁担,拿着又回到窖边来,向里边搭话说:“喂,这位大嫂!俺从上边将这个扁担系下去,你要紧紧抓住,好将你拉上来。可不要松手呀!”说着将扁担的一头慢慢往下送。那女人一再地称谢,但是怎么也抓不住扁担。矶九郎焦急地说:“怎么还不快点儿?还没抓到吗?”在他这样问时,那女人见有机可乘,抓住扁担的一头,使劲往下一拉,矶九郎没站住,“哎哟!”一声喊叫,扑通地掉到雪窖里。当下那女人赶快拔出短刀,冲过去往矶九郎的胸前便刺。矶九郎躺着翻身躲了过去,赶紧往旁边爬,厉声道:“你这个奸贼,虽然受了你的骗,但你是个女流之辈,纵然有刀,我空手也要你尝尝厉害。你等着!”他如此怒斥着,立即扑过去,想夺她的刀。那女人也是个不逞之徒,岂能轻易被他夺去,在这个手脚不方便的狭小雪窖内,展开了搏斗。

这时又有个歹徒,手提竹枪突然从竹丛后边钻出来,毫不犹豫地拿着枪向雪窖跑去。在雪窖内矶九郎好歹将那贼妇按在膝下,想夺刀将她刺死,可是刀不见了。心想并未将刀击落呀,怎会没有呢?这时听到上面那个歹徒喊:“进行得怎么样?”贼妇稍微喘过点儿气,听到他问,拼命喊叫说:“怎么来得这么晚,没刺着他,我被按在身下啦!”那歹徒听了一惊,说:“好啦!”忙用竹枪往下扑哧一扎,可怜的矶九郎右边的肋骨被穿透了,疼得受不了,呻吟着往后倒。那贼妇急忙爬起来,摸到短刀刺中了他的咽喉。矶九郎的性命比春后的残雪还脆弱,便一命呜呼,做了黄泉之客。尽管矶九郎已死,那歹徒还在不停地刺,又高声喊道:“船虫,怎么样啊?”下面回答道:“一切顺利,一切顺利!那小子已被刺死了。我要扶枪上去。小心点儿,别将我滑下去。”那歹徒听了点点头说:“你要扶好了。”说着把竹枪慢慢往上捯,很快将她拉到冈上。船虫掸掸袖子,往上理理头发说:“方才已定好暗号,可恨你来得这么晚,我被他按住,险些丧了命。那小子手无寸铁,我拿的短刀很快丢了,幸而捡条命。你今晚怎这么迟钝?”她一边抱怨着,急忙擦掉短刀上的鲜血,纳入鞘中,插在腰间。那歹徒四下看看说:“这一点我并没有疏忽。与其来早了被他发觉,莫如来晚点儿也是意外的幸运。你既安然无恙,也就不必抱怨了。应该高兴的是今天的好造化,整天看斗牛又吃又喝,玩儿得很痛快。夜间回来,在路上很远就看见这个挑着很重包袱的大汉。灵机一动,心想必然是钱,就抄近路跑到他的前边。我们算计得多么巧妙,去看看得到的东西。你还不快来看看吗?”他这样小声说着,赶快跑到东西旁边,他们共同解开包袱一看,彼此喜笑颜开。那歹徒说:“果不出所料,是十贯永乐钱,和纱支很细的五匹绉纹布,还有一把腰刀。”说着把刀挎在腰上,对那贼妇说:“我说船虫,就这样挑着担子走,会被人怀疑。钱都由我背着。绉纹布由你拿着!”于是这对贼男女,把钱合成一个包,由男的背起来。女的把布包提起来说:“这个轻。”便背在身上。这一对狗男女,取出手巾把脸遮住,边说边笑,悄悄地向千隈川渡口走去。这时远处有人提着灯笼向这边走来。这不是别人,乃是石龟屋次团太。他听人说须本太的牛很厉害,对小文吾放心不下,所以独自深夜往那边走。这对强盗夫妇哪里想到,只能怨运气不好。只此一条田间小路,无法躲避,所以船虫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在前面。待他们从身边走过,次团太借着灯光一看,忙喊:“歹徒站住!”他把提灯换到左手,伸出右手拉住后边那人的包袱。那强盗毫不胆怯,挣脱后对又扑过来的次团太猛击一拳,熟练的招数,正中胸部要害处,次团太不觉“哎呀!”地叫了一声,踉跄了两三步,忽然跌倒。船虫闻声回头看看,吓得跑出二三丈远说:“好险哪!”摆摆手表示:“不要管他,咱们赶快走吧!”背着窃来的东西,赶快逃得无影无踪了。

* * *

(1) 乌获是战国时秦国力士,据说他能举千钧之重。

(2) 矶九郎是次团太的徒弟又是义子,但是在众人面前,矶九郎妄自尊大,口口声声说次团太是他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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