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菜穗子每次接到圭介母亲厚厚的来信,都不愿意马上拆开,而是把它扔到枕边。轮到拆信的时候,也没有一次不是怀着厌恶的心情的。然后竭力克制比拆信时更加厌恶的情绪,字斟句酌地构思违心的词句,给婆婆回信。

但是,从冬天临近开始,菜穗子渐渐从婆婆寄来的信里品尝到一种与以往的空洞不同的情绪。她似乎不必再像从前那样紧锁眉头,也可以把信读完了。虽然每次收到婆婆来信,她依然不胜其烦地把它扔在枕边很久,但一旦展开信,便久久不愿释手。婆婆的信怎么不像以前那样讨人厌了呢?菜穗子并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有一个事实是她不想否认的:每一封信中,婆婆都通过她那歪歪扭扭的笔迹,在菜穗子眼前栩栩如生地勾画出圭介近来越发消沉的模样。

都筑明来探病后不久的一个彤云密布的傍晚,菜穗子收到了一封婆婆的来信,信封照例是灰色的,她也照例一脸嫌弃地把信放在一边。可是过了一会儿,她担心发生了什么事婆婆才写信来,便手忙脚乱地拆开了信封。可是信的内容依然与之前大同小异,并没有像自己方才幻想的诸如圭介忽然病危之类的内容,难免让她有些失望。但由于信中有些字迹潦草的部分难以辨认,她第一次读的时候心急火燎地都给跳了过去。于是,她又耐着性子从头读了一遍,随后闭上眼睛,仿佛陷入沉思。回过神后她量了傍晚的体温,确认依旧是三十七度二,便躺在床上,取过纸笔,开始给婆婆回信。握着笔的手似乎颇为无措,简直不知该如何下笔——“最近几日,这里别提有多冷了。不过,疗养院的医生们都说,只要在这里熬过一个冬天,我的身体就能复原。因此,院里大概不会如妈妈的心愿放我回家的。不光妈妈您,请圭介也一定要……”她写下这几句,用铅笔的另一头摩挲着自己凹陷的脸颊,在脑海中勾画着丈夫意气消沉的模样。以前她一用这样的眼神盯着他看,他便把脸转过去。现在,她专注的目光又不知不觉地投到丈夫的各种姿态上。

“以后能不能别再用这种眼神看我了?”被大雨困住的那一天,他似乎终是再也忍不住地对她说了这句话。圭介那时惴惴不安的样子立刻取代了他从前的所有姿态,占据了菜穗子心里全部的位置。她一个人闭上双眼,像暴风雨那天一样,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那是一个有些瘆人的笑容。

一连好几天,彤云都遮蔽着天日。有时候,风不知从哪座山上吹来似雪非雪的一片片白,在空中洋洋洒洒。病人们都感叹:终于要下雪了。但每每也都仅止于此,天空依然铅云密布。那真是彻骨的严寒。菜穗子想起都筑明魂不附体的模样,他憔悴的样子根本不像是个旅人。恐怕他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吧?(菜穗子并不知道他追求的是什么)在如此萧瑟的冬季天空下,走过一个个陌生的村庄时,他心里该是多么绝望啊!菜穗子这样想着,更是打心里担心这位青梅竹马的好友,也越发觉得是时候给自己的人生下一个决断了。

“我可不像阿明,有自己非干不可的事!”每到这种时候,菜穗子便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也许是因为我已经结婚了?我是不是也像其他结了婚的女人一样,只能活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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