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译)

尊敬的读者:

当我思想我的《天路历程》都写了些什么,如何在这个国家受那么多人的欢迎,我就又想要动笔了。之前写了去天堂之人,现在要写写不敬虔之人的生平,写他们从今世去往地狱的路。我给本书起名《恶人传》,非常契合这样的主题。我以智慧人与侧耳听对话的形式来写,这样自己写起来轻松得多,读者读起来也很愉快。

尽管我用这种方式来写,但是仍尽可能保持我描述事物的自有风格。我可以实事求是地说,所有在这里谈论的事情,我记得最清楚的,也就是关键的事情,都在今世这个舞台上上演过,甚至在我眼前出现过多次。

因此,尊敬的读者,我在给您讲述恶人先生的一生。我追溯了他的生平,从出生到死亡。您可以像照镜子一样,用自己的双眼看看奔向地狱的步伐。在您读到恶人先生之死时,也可以自己辨别,是否您也在步他后尘。

请您克制一下,不要因我说恶人死了而颤抖或是反唇相讥,相反,请您郑重地来审视自己,是否与他有渊源。恶人身后留下了许多亲属,这个世界遍地是那样的人。真的,他有些亲戚跟他一样,去了自己的地方,那永恒的家,但成千上万的人还活着,他还有兄弟姊妹、堂兄表弟、侄儿外甥,还有无数朋友和伙伴。

……

当然,此时我的打击面很广,本书进入各家,不可能不被人抓住把柄;要真的抓不到,那就好比国王的臣下冲进一间聚满了反贼的屋子,却发现都是正直人。

我想,本书会为许多人点亮明灯,因为我们所处的环境遍布着书中所写之事。但有多少人因此弃绝恶人的道路,活过来奔走“天路历程”,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这秘密只有主才知晓,也只有他知道要把如此美好蒙福的结局赐给谁。然而,我已经把锅架在火上了,相信很快就会听到消息。

我告诉过您,恶人先生留下了许多朋友和亲属,如果我幸运的比他们长寿(这对我是个大问题),也会写一写他们的生平。然而,不管我活得长还是短,现在都祈求神兴起针对他们的见证人,要么让他们重生得救,要么挫败他们。因为不管他们在哪里生活、行恶,都是该国的瘟疫。

因为恶人及其党羽造成的重负,英格兰已经颤抖蹒跚了。我们这片土地像个醉汉一般摇来晃去,沉重的罪孽压在身上。

尊敬的读者,现在您已经来到门口,而只有借助此情报才能得知恶人已经死在里面了。因此我恳请您,请您进来(如果有空的话),看看恶人下葬前是什么样子。他还未下葬,也没有腐烂发臭。当然,在他被人遗忘前,肯定会腐烂发臭。

葬礼都很隆重,按照死者生前的成就来纪念他,恶人先生的葬礼也一样(他可不应当悄无声息地下葬)。

伟人葬礼有四件事很普遍,恶人先生的葬礼也一样,我得说一说,希望您别生气。

首先,葬礼上会有人把死者一生的成就讲给死者的朋友们,生动得就像巧匠之工;死者亲戚朋友们对他的记忆——包括他本人及其作为——会焕然一新。这是我在本书中努力要做的,因此我记述了恶人先生从小到老的昏昧行径。这样,您可以对他的一生有完整的了解。我记述的范围既包含他的幼年、成年,也包括老年,以及他人生中的行为,在各个阶段里他最擅长的事,遇到的机会。

其次,伟人葬礼上都会出现显明他们荣誉的徽章、铭牌之类,要么是从祖先那里继承的,要么是因他们一生的作为而配得拥有的。恶人先生也有,但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得到的跟他的所作所为完全相配。这些行径都是从一个祖先传下来的,而他只是其中一个可憎的旁支。他应得的就是罪应得的,因此他的荣誉徽章就是,他毫不体面地死去了,落得个愚昧人的下场。您的葬礼可不该加入他们的行列——行恶之人的子孙绝不会光彩。

恶人先生葬礼的盛况,在于灵车上有他不光彩的邪恶人生的徽号。就像约伯所说,他骨子里满了幼年的罪行,与他躺卧在尘土中了。现在他死了,没有人应该随他而去,除了那些跟他一样图谋反对自己灵魂的人,而这些人的罪行让他们在所有明事理的人眼中罪恶昭彰。

故此,我也要提醒读者注意那些他有生之年的同谋和死时的随从,既要小心他们犯下的滔天罪恶,也要看到公义之神加给他们的报应。这些事我都一清二楚,因为我要么耳闻目睹了一切,要么从值得信赖的亲历者那里得到了一手资料。

第三,有品格之人的葬礼上都有合宜的讲道,显得庄重,但恶人先生死的时候却不是这样。在他糟践自己的光阴、让旁人目睹一桩又一桩恶行之后,到了不得不入土之时,我不怀疑,那些被指派出席歌革葬礼的人,也会帮助我,把他埋了,不留下一点遗骸在地上,但是在埋葬他的人把他葬在哈们歌革谷后,要在他葬身之处树立标记。

第四,葬礼上通常都有人哀哭,但在这一点上,恶人先生仍与众不同。家人无法为他的离去而哀哭,因为他们察觉不到他受诅咒的状态。他们宁愿奏乐歌唱,庆贺他死亡,下入地狱。好人认为他的死对世界而言没什么损失,他曾在之处就算没有他也运转得很好,他的损失只不过是他个人的,现在,要恢复他给他们带来的血泪之海一般的损害,已经太晚了。神说过,他会嘲笑恶人的毁灭,“人必不为他举哀,说:‘哀哉!我的哥哥’”。他在世的日子过得稀烂,死时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旦神在怒中把他连根拔起,那就无须为他被丢弃而哀伤。

读者朋友,如果您就是恶人先生这样的人,是他的同党,那在您读本书之前,我可丑话说在前头,您不会容忍笔者、容忍本书的,因为笔者原原本本地见证了恶人先生这个人。谴责死去之恶人的,也一样在向活着的恶人宣判。所以我既不指望您称赞,也不指望您支持,因为这本书写的就是与你同样的人一生的生命。

因为你喜爱自己的朋友,他的为人处世,所以内心深处会激起对我的敌视。因此我觉得您很可能轻蔑地撕碎、烧毁或者丢弃本书;而我可能会遭遇不测,因为我写出了如此恶名昭彰的真相。我也预计您会轻蔑、鄙夷地看待我,毁谤我,说我撒谎、污蔑诚实之人的生前死后事。就是恶人先生自己活着的时候,也无法容忍别人视他为恶棍(尽管他的所作所为表明他就是个恶棍)。那么他的弟兄,还在走他老路的人,怎能赞同本书对他的判决呢?他们难道不会效法可拉、大坍和亚比兰的党羽,像他们攻击摩西一样,因我对恶人先生的宣判而抨击我?

我知道,写这本书面临的是恶龙穴中的烂泥潭,风险相当于捕猎野猪。记录恶人先生一生的人,需要穿上盔甲,由一位拿着长矛的卫兵保护,因为恶人存留下来的党羽会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但现在我在这些兽类的洞口冒险一试,如果他们要咬,就让他们咬,要叮,就让他们叮。基督差遣他的羔羊进入狼群,不是要他们像狼一样,而是要见证狼的恶行,他们会因此受狼的苦待。人出门难道不需要保镖陪同、门口不需要警卫站岗吗?确实,肉体很喜欢这样的帮助。而敬虔人也可以讲讲如何获得这种帮助。但我可完全没有这样的待遇,却又受命忠于基督的事工。因此,我说了要说的话,“无论如何我都承当”。的确,经文说责备亵慢人会招来他的仇恨,责备恶人必被玷污。但又怎样呢?当面的责备强如背地的爱情;而领受的人,后来会发现的确如此。

因此,不管恶人先生的朋友对我的书是发怒还是嘲笑,我都知道自己会笑到最后。我所做的是为了阻止走向地狱的生活方式,救灵魂脱离死亡。如果我因此招来他们的敌意,让那些本该感谢我的人憎恨,那我必须记住梦中的那人,他从全副武装的敌人中杀出血路,进入美丽的宫殿。我必须记住他,像他一样。

……

我出版本书的原因在于:

罪恶像洪水一样就要淹没英格兰大地了,水已经漫过了山巅,几乎吞没了一切。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所有人都几乎被洪水冲走了。放荡败德之气啊,你在英格兰都干了些什么!你腐蚀了年轻人,让中年人形同禽兽;你夺去了少女的贞洁,让老年妇人成为鸨母。你让“地要东倒西歪,好像醉酒的人;又摇来摇去,好像吊床。罪过在其上沉重,必然塌陷,不能复起”。

唉!我可以为英格兰哀哭了,因为在这个国家里罪孽充盈,却看不到悔改的迹象。代言神之烈怒的人就要来找我们算账了,他们手中都拿着灭命的兵器。我已经说过,在英格兰可以减弱这洪水,我也会靠着神的帮助为此祈祷。如果我能看到山巅露出水面,就该认为水势减弱了。

凡有能力者,均有责任大声疾呼,就像吹号一般,警告人们警惕这致死的瘟疫,避而远之,如同逃避极恶之事。罪令天使被逐出天堂,令人下入地狱,且颠覆列国。有谁看见屋子着火,不警告屋里的人呢?有谁看到外敌入侵,不点燃烽火示警呢?有谁看到魔鬼像吼叫的狮子不断吞吃灵魂,却不高声呼喊?最重要的,当我们看见罪,可憎的罪,正吞没一个国家,让一个国家沉沦,让百姓在世俗和属灵的层面都走向永久的毁灭,那么不该大声疾呼吗?“他们醉了,却非因酒;他们东倒西歪,却非因浓酒。”他们因罪这一致死的毒药而兴奋,而罪之毒若不有效除去,就会将身体灵魂,财富和国民,一切的一切,都带向毁灭。

……

本书是我的大声疾呼,借此我可以救自己脱离灭亡之人遭遇的毁灭。像我这样能力的人无法做其他事了,只能究查罪孽予以谴责,自己避而远之并警告作恶者当心审判。但我并不愿只救自己!听到我呼喊的众人啊,扭过头来,离开罪!就能安全脱离伴随罪的死亡和审判。

约翰·班扬

168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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