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以后不久又传来了一个消息,说玛格丽特·范·艾克已经死去,并已殡葬。按照她一年前立下的遗嘱,她的全部财产,除丧葬费和送给赖克特·海恩斯的赠金以外,全部由她亲爱的女儿玛格丽特·布兰特继承,但要求她供养赖克特,直到她结婚为止。通过这一遗嘱,玛格丽特继承了一所陈设有家具的屋子,以及图画、素描等艺术品。这在今天算得上一大笔财产。在所有这些图画当中,有一幅她看得比整个图画陈列馆还要重要。这画的主题是订婚礼。通过新郎严肃的面部以及新娘娴淑端庄的表情,表现出婚礼的庄严气氛。新娘几乎完全是由玛格丽特·范·艾克画的,而其余部分则是简·范·艾克画的。次要部分都描绘得十分精细。直到今天它仍然不失为一幅杰作。玛格丽特·布兰特捎信给赖克特,要她留在家里等心情好的时候再去看那所房子,缅怀经常在那儿接待过她的老画家的音容笑貌。她要她特别保存好小厨柜里的那张画,指的就是那幅折子画。

第二件值得一提的事就是卢克·彼得森已经回来。他打听到杰勒德已经削发为僧。

他差点高兴得发狂。他来到玛格丽特家里对她说道:

“别操心,女主人。要是他不能娶你,我可以娶你。”

“你?”玛格丽特说道,“你知道,我已经见到他了。”

“但他已经是个游行修士了。”

“早在他当游行修士之前他就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爸爸。我已经见过他,我已经见过他。”

卢克感到不知如何是好。“你听我说,”他讲道,“我有个堂兄是个律师。我去问问他,究竟你算已婚还是未婚。”

“大可不必。我将问我自己的良心,而不是问什么律师。原来这就是你对我的关心。想把我搞得满城风雨。啊,你真不害羞!”

“我不说也事已如此。”

“谁指望我尊敬他,谁就不应当这样搞。要是你这样搞,你就再也别来见我。”

“唉,”卢克叹气道,“你对别人就像鸽子,但对我却像狠心的暴君。”

“亲爱的卢克,这是你自己的过错。谁叫你来追我呢!你要追我,我就不能像我所希望的那样亲切地对待你。卢克,我健美的小伙子,你听我说吧。我现在很富了。即使我不能使我自己幸福,我却可以使我的朋友们幸福。你只要在街上走走,教区走走,你就可以看见许多姑娘比我美丽十倍,而且没有因为哭泣而把性格搞坏。看高点,去挑选你自己的意中人吧。一旦你跟哪个姑娘谈上了,我就去找她母亲谈。相信我,她们不会拒绝你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卢克说道,脸色变得通红,“要是我得不到你的爱,我也不想要你的钱。在你像我一样穷,甚至比我更穷的时候,我就是你的仆人。要是你宁愿当一个修士的情妇,而不愿当一个老实人的妻子,那你就不是我原来所想的那种妇人。让我们不怀恶意地分手吧。你可以在你要走的道路上寻找你的安慰。我看,在这条道路上还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找到过什么安慰。至于说我,我将打着光棍生,打着光棍死。再见吧,女主人。”

“再见吧,亲爱的卢克。愿上帝饶恕你对我说这种话。”

有好些天,玛格丽特是既渴望又害怕不久将和杰勒德会面。她寻思道:“他要回避一下,这我是不奇怪的。再说我也应当回避一下。”然而,他总会听说他当上了父亲,而想见见孩子的愿望将战胜一切。“并且,”那可怜的姑娘继续寻思道,“要是经过这次会面我不会伤心地死去,我想我总会比现在的境况更好些。”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还是没有音信。一种令人寒心的猜疑悄悄侵袭着她的心灵。假如他是故意不回来该怎么办呢?假如他跑去找那些冷酷的修士,而他们要他永远别再见她,又该怎么办呢?早在这之前,修院就已表明它对待忠实的情侣是像坟墓一样冷酷无情的。

一想到这,她就感到似乎再也活不下去了。

现在,她开始感到她的悲伤和担忧有时也搀杂着气愤的情绪。“他到底爱没爱过我?难道就这样一句话也不说,便丢开我和自己的孩子吗?哼,倒是可怜的卢克更惦着我。”

正当她心情很坏的这个时候,贾尔斯忽然吼着走了进来。“我已经办妥了。我们的杰勒德当上了高达的教区神父。”

为了让读者们先心中有数,好来听听他介绍他如何完成了这件了不起的大事,我只消简略地描述一下这矮子的宫廷生活,也就足以满足需要了。在他去宫廷之前的几个月,他的智慧就已经开始萌芽。他自认为他的这个转变始于某个六月八号。那天,他一只手拉着晒衣场上绷得紧紧的一根绳子,在晾衣绳的对面摆动着玩。忽然,像有个什么东西啪地一下钻进了他的脑袋。嘿!从此聪明就像脱了缰的马似的奔跑起来。来到宫廷之后,他的机灵、说话的粗率,再加上他那大如洪钟的声音和矮小的个子,使得他成为一个实权派。要不是他是个侏儒,我担心人们早就把他送上了那不受欢迎的运动器械——绞架。年轻的勃艮第公爵夫人以及推定的王位继承人玛丽,都像各个时代显要的贵族夫人宠爱侏儒那样宠爱着这个矮子。宫廷诗人按六步韵律炮制了大量阿谀奉承的奶油往他背上泼,数量之多足以把巨人歌利亚泡在里面。他甚至把贾尔斯口授的一些顺口溜加以发展,美化或诗化。

在写给伊莱的一封信上就堆砌着这样一些不胜纷繁的啰唆话。话是这样的:

“高贵而尊荣的勃艮第玛丽公主的小小绅士,命我把他对宫廷生活的

不满和对田园生活的赞美加以诗化,见诸纸笔。我是小小绅士的十分爱戴

和尊崇他的仆人。”

但通过心灵和体力的一种巧妙的结合,这侏儒达到了自己的顶峰。事情是这样的。

在宫廷一次盛大的比武大会的前一天,他向公爵的巨人挑战,要他和他比赛气力。这一挑战使得最一本正经的人也笑了起来。大家都很想看看结果如何。

贾尔斯事先已叫人把一根很高的竿子立在地上,指定的时间一到,他便像只松鼠似的爬了上去,运用臂力使身体和竿子形成一个直角,并保持了一阵这个姿势,然后才飞速滑下来。见到这惊险的镜头,那高贵而尊荣的公主不禁尖叫了一声,用双手掩着面孔,以免看到她那袖珍赫克里斯摔死的惨状。

那巨人只爬了大约十英尺,便发愁地看看上面,又看看下面,最后只得满身大汗地爬下来,厚着脸皮为这事进行辩解。

“这不是矮子比我力气大,而是他个子小。”

观众们对这一辩解报以大声的嘲笑。事实是,矮子善于爬竿子,而巨人只善于为自己辩解。总而言之,贾尔斯肯定是用他自己的身体对他们的智力作了个正确的估计。

“得了,我的小伙子,”他说,“既然你这么讲,那么,只要你肯让我把你的眼睛蒙起来,我愿意和你比摔交。”

那巨人正因失败而感到难受,心想这下子可好了,他肯定能挽回自己的失败,便马上同意了这个挑战。

“夫人,”贾尔斯说道,“你看到那边那个瞎眼的参孙吗?只要我发个信号,他就会向我九十度鞠躬,并向我脱帽致敬。”

“既然他蒙上了眼睛,那怎么可能呢?”一位宫女问道。

“这是我的事了。”

“我愿为贾尔斯打赌。”公主说道。

人们下了好几个相反的赌注。贾尔斯朝巨人的胃部一击,他腰一弯(就等于鞠躬),帽子也掉了下来。

看到这绝妙的聪明表演,观众都高兴地叫了起来,贾尔斯便趁此逃之夭夭。那巨人刚一喘过气,并把眼睛上的蒙布解开,便赶紧追逐矮子。贾尔斯事先在墙上开了一个小门,只有他钻得过去,巨人无法钻过去。而且,他把那道门很巧妙地涂上了颜色,以至看起来很像是墙壁。他猛地把门打开,一头钻了进去,没留下丝毫痕迹,只是在这暗门的正面用大字写下了两行诗句:

“手脚长,块头大,头脑全无,

小个子,机灵鬼,把他打输。”

这以后,贾尔斯成了一个实力派。

现在就让他自己登台做一番介绍吧。

当他发现玛格丽特不相信这好消息,并对侏儒们是否真有能耐干预神圣教会的大事表示怀疑的时候,他便讲了如下一段故事:

“当公主像往常那样把我请到她的卧室,替她解闷的时候,我并不像往常那样高高兴兴,满口民间谚语,而是像铅块一样沉重乏味。

“她说:‘喂,你是怎么不舒服了?是病了吗?’我说:‘是有心病。’她说:“哎呀,你是在恋爱吧。”这时,有五个称之为宫女的厚脸皮娘们大声笑了起来。我说:‘既然我在宫里看到的女人都是这些货色,我还不至于那么发疯。’

“公主说道:‘得了,女士们,你们最好别惹他,他是个慷慨大方的矮子,调皮话他给的多,收回的少。’

“她继续追问道:‘说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告诉她,我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别人有时还信守诺言,而王公贵族从不信守诺言。

“她说:‘乖乖,你今天的箭可真射得高。’我对她说:‘不错,不过它们都射中了事实。’

“她说我这个人太厉害。不过,我最好不让她猜谜,而她也不宜回答我提出的谜。接着她说:‘夫人们,站远一些吧。你用不着害怕,只管说好了。’因为她看到我非常严肃认真。

“起先我颤抖了一下。要知道,公主可以丢开平易近人的样子而很快摆出威严的面孔,速度之快甚至超过她脱掉睡衣换上朝服。不过我把声音变得柔如蜂蜜地——你笑什么?——说道:‘夫人,您记得大约五年前的一件事吗?一天晚上,您和您不幸已故的母亲夏荷洛伊丝坐在一起。您弹着诗琴,她织着挂毡或类似的东西。您记得有一个英俊的青年走了进来——带着一位名叫玛格丽特·范·艾克的画家写的信吗?’

“她说她记得。她问道:‘是不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个子高高的年轻人?’

“我说:‘是的,夫人。他就是我哥哥。’

“你哥哥?’她惊奇地说道,一边像是周身打量了我一番——你笑什么?

“于是,我向她提起那天晚上她和杰勒德之间的谈话。她是多么主张给他一个主教的职位。但好心的伯爵夫人说:‘别性急,玛丽,他还太年轻。’不过,不管怎么说,她们两个的确都答应过要给他一个圣俸。‘然后,’我说道,‘他当神父已经很久了,至今也不见有什么圣俸。这就是我郁郁不乐的原因。’

“‘哎呀,’她说道,‘这倒不是我有意不给他。你所说的这些都是事实,而且还不仅是事实,我的确记得我亲爱的母亲对我说过:“要是我不在了,你得管管这事。”接着,她一边哭一边说道,‘唉,亲爱的妈妈,您的每个诺言都会兑现,都不会落空的。’

“我看见时机已经十分成熟,便赶紧说道:‘高达的教区神父上星期死了(当你向贵人讨恩的时候,你得对你所要求的东西的现状十分了解)。’

“‘那么,就像我是勃艮第和荷兰的王位继承人一样万无一失,’她说道,‘你哥哥也将万无一失地成为高达的教区神父。好贾尔斯,你别感谢我,而要感谢我的好母亲。我倒要感谢你给我机会做点事来作为对她的纪念。’她不是想起她的妈妈而哭起来了吗?她一哭怎能不使我也想起我所热爱的哥哥而哭鼻子呢?真没想到,我这样一个小鬼也能使王公贵族听听我的申诉,从而使我漂亮的哥哥成为高达的教区神父。唉,嫂嫂,这可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很美的神父庄园。一到春天,树丛里都是些山楂花。每年夏天,篱笆上都是玫瑰和野蔷薇。我知道那可怜的傻瓜喜欢什么。把这事交给我吧,你放心好了。”

矮子开始讲这故事的时候,先是在玛格丽特面前神气十足地走来走去,最后却被玛格丽特搂在怀里,因为她再也忍不住,便一把抓住他,热情地拥抱他。“啊,贾尔斯,”她红着脸一边吻他一边说道,“我真忍不住要抱抱你。你虽然身躯这么小,心灵却这么伟大。你是他的忠实朋友。祝福你!祝福你!既然有了这样一个安排,我们就会再见到他了。自从那天他大发雷霆走了以后,他还一直没露面呢。”

“天哪,这可真奇怪,”贾尔斯说道,“也许是他诅咒了两个浪子以后感到惭愧吧,因为不幸的是他们毕竟是他的骨肉兄弟。”

“你以为这是他藏起来的原因吗?”玛格丽特急切地说道。

“如果他真的藏了起来,我想就是这个原因了。不过,我可以叫人请鸣钟告示的人在城里寻找他。”

“不行。这可能会使他生气。”

“我才不管呢!难道能让高达没有教区神父,并让神父庄园荒着吗?”

玛格丽特暗中感到满意的是,贾尔斯果然叫人在鹿特丹和邻近的城市鸣钟宣布杰勒德为新的教区神父,并召唤他赶快上任。贾尔斯轻易地说服了玛格丽特。她真相信一两天之内杰勒德定会听到这个消息,走去领受这个圣俸。她亲自看了他的庄园,心想经过她的安排,这庄园将变得多么适合他的心意,而她又多么愿意尽力办好这个事。

然而,一天天过去了,杰勒德既没有回到鹿特丹,也没有去高达。贾尔斯很气恼,玛格丽特则既怨忿又伤心。她寻思道:“他以为我死了便跑了回来,而看见我还活着,便又返回意大利。他肯定是回意大利了。”

琼建议她征求一下高达隐士的看法。

“哼,他肯定已经死了。”

“原来那位可能死了。但那个岩洞从来不会久不住人的。高达总少不了有个隐士住在那里。”

玛格丽特再也不愿到高达去求见什么隐士。“他成天关在洞里能知道什么呢?也许还不如我知道得多。杰勒德肯定是回意大利去了。他埋怨我还活着。”

不久,有个特尔哥人带来了凯瑟琳的口信,说尽管别人一直没见到杰勒德,盖斯布雷克特最近却还见到过他。听到这消息以后,玛格丽特决定去看看遗留给她的房屋和财产,并把赖克特带到鹿特丹来。正如我们可以推测到的,她首先去看的是盖斯布雷克特。她走进他家的时候,他正在花园里,坐在一个装有轮子的椅子上休息。他用微弱的声音热情地向她打招呼。她问他八月五号以后是否真的见过杰勒德。他回答道:“他不再叫杰勒德,而是叫克莱门特修士。不错,我见过他。他来我家那天,我真是得福了。”

他开始用自己的话讲述他和克莱门特会见的经过。此外,他还告诉她说,克莱门特修士事后还承认,他揣着那张失踪的契据到特尔哥来是特意为了迫使他把田产归还给她,但发现他有心忏悔,便采取了别的办法。

“难道他不正是一个圣徒吗?他来是为了给你申冤,但申冤当中他还要设法挽救一个仇人的灵魂。”

她问他是否真的认出这就是杰勒德。他回答说:“我毫不怀疑他就是杰勒德。他和我一起呆了三天才暴露他的身份。你听我说说我感到多么羞愧,又该如何赞扬他吧。

“我对他说:‘田产物归原主了,我心里也感到轻松了一些。不过还有一个罪过纠缠着我,使我不得安宁。’于是我告诉他,我应他兄弟的要求写过一封假信。而我的职责本应当是制止他们这种行为。我说:‘那封信是拆散一对情侣的,在魔鬼的帮助下它起了丑恶的作用。田地和房产我还能归还,但那坏事是一干下就永远洗不掉了。’‘不,’他说,‘并不是永远洗不掉,而只是今生洗不掉。趁你还活着的时候赶快忏悔吧。’我说:‘我一定照办。不过上帝怎能饶恕这种事呢?若我是他的话,我就不肯饶恕。’

“‘他肯定会饶恕你的,’他说,‘因为他的宽恕精神十倍于我,而我都已经宽恕你了。’他发愣地看着我。这时,他轻声而微带颤抖地说道:‘盖斯布雷克特,你仔细看看我。我就是杰勒德,伊莱的儿子。’我瞧了又瞧,嘿,果真是杰勒德。我又羞愧又悔恨地跪倒在他的脚边,但他不让我跪。他说:‘你这么大年纪了,而我还这么年轻。就一个具体的罪过来说,这样做对你我双方都不合适。既然我不是什么圣人,我倒不想说,我宽恕你没有经过什么思想斗争。三天来我一直在忏悔;而在你家里这三天,我也一直是在祷告中度过的。我的确宽恕了你。’这些都是他的原话。”

玛格丽特感动得落泪,因为老人是用破碎而忏悔的声音向她谈到杰勒德这一未曾想到的品质的。老人继续说道:“他甚至还向我道了别。

“他说:‘我该做的已经做了。’我不忍心把他留下来,因为,尽管他这样慷慨地宽恕了我,看见我总不免使他痛苦。最后,他终于安详地离开了我的家。不管他到哪儿去,但愿一个临终老人的祝福永远伴随着他。啊,姑娘,每当我想到他的冤屈和不幸,以及你的冤屈和不幸,想到他的报复竟是拯救了我这污秽的灵魂,我就悔恨得肝胆欲裂,我的老花眼就日夜淌着眼泪。”

“盖斯布雷克特,”玛格丽特哭泣着说道,“既然他宽恕了你,我也宽恕你得了。木已成舟的事情也就算了。你今天告诉我的是我不惜走遍全世界也想听到的。市长大人,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现在就请你帮帮我这可怜的妇女吧。要晓得,我已经宽恕了你给我造成的不幸。”

她把发生的情况全告诉了他。“你要知道,”她说,“他们不会永远为他保留圣俸的。他很可能会失去这个机会,而使我们两人都伤心。”

“请把我的仆人叫来。”市长忽然来了劲头,大声说道。

他叫仆人拿来桌子和书写用具,然后亲自口授写给荷兰各主要城市市长一封公函,并给他的一位朋友,普鲁士某某权贵一封私信。他的文书和玛格丽特把信写好之后,由他亲笔签署。“好了,”他说道,“这事很快就会由可靠的信使传遍整个荷兰,远至瑞士的巴塞尔。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会使高达的教区神父来到他管辖的村庄。”

在新的希望鼓舞下,她走回家去,一边责怪自己竟不知对杰勒德感恩报德。“现在我得珍视我的财产了。”她说道。

她也下了决心,在她听到他亲口陈述要躲开的理由之前,不再责怪他当前的这一表现。

她从特尔哥回来之后不久又碰上了一个新的不幸。凯瑟琳(我不能不这样揣测)在那两个黑心肠的坏蛋被赶出家门的第二天,曾和他们悄悄会面。科内利斯跟她一道去特尔哥,靠她悄悄给钱过日子。但西布兰特宁愿留在鹿特丹。凯瑟琳离开之前曾向玛格丽特借了两个金安琪儿。“因为,”她说道,“我的全部金安琪儿都花光了。”玛格丽特很乐意把钱借给她或送给她,但她话刚出口便看出凯特脸上某种遗憾和难过的表情,也很快看出她的钱将落到谁的手上。她把钱交给凯瑟琳之后,便跑回家去陪着她的孩子,闭门不出。这笔钱实际上是落到了西布兰特手上,好让他用到他母亲能找到某个借口再来鹿特丹时为止。到时候,她将给这好吃懒做的狗东西带来她勤俭得来的一部分积蓄。

西布兰特一旦口袋里有了钱,便认为它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加上他现在毫无约束,便过起了地地道道的酒鬼生活。有天下午,在酒醉后的玩闹当中,他爬上供他饮酒作乐的那家客店的马厩屋顶,在上面走了起来。这本是他清醒时多次表演过的一种武艺,这时却由于头脑不沉着弄得脚步踉跄,一骨碌从屋顶上滚了下来,啪的一声掉到一根横着的栏杆上,呈半圆形挂在上面,然后又跌下来,静静地躺在地上,乐得他的酒肉朋友哈哈大笑。

他们跑过去扶他站起来,但他已没法站住,每试着站一下便又马上嘻笑着摔倒在地上。

见此情况,人们便扶着他摇摇晃晃地吼叫着沿大街一路走去,最后冒着再次让他摔倒的危险把他带到了胡格大街的店铺。这时,他已使得他干的这桩可悲的丑事传遍了全城。

一看到玛格丽特,他就打着嗝说道:“这是个能治百病的医生,一个健美的姑娘。”他还要她注意,他对她并没有恶意,而是完全违反自己的意志来看她的。“我求你把这些醉鬼赶开,让你我再干一杯,以消除我们之间的隔阂。”

目睹这个仇人口吐无礼之言,玛格丽特脸色不禁一阵红一阵白。但其中有个家伙低声告诉她出了什么事,同时西布兰特脸上一丝血迹般的东西也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说他站不起来,是吗?”

“他刚才的确站不起来。伙计,再试试吧!勇敢些!”

“我比你们都强。”西布兰特吼道,“我要站起来和你们对打,赌一个克郎,看谁打赢。”

他刚一站起,便疼得叫了一声跌进搀扶者的怀里。他开始诅咒他的酒肉朋友,说他们偷走了他的两只脚,因为他腰部以下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哎呀,这倒霉鬼。”玛格丽特说道,接着,她十分严肃地转过身来对那帮人说,“让他留在我这儿。如果是你们把他搞成这个样子的,你们就跪下吧,因为你们已使他成了终身残废。他再也不能走路了。瞧,他的背脊已经折断了。”

这醉鬼听到这番话以后,脸上醉醺醺的痴愚表情顿时消失,代之以痛苦的呆视。“这是受到诅咒的结果!”他痛苦地叫道,“这是受到诅咒的结果!”

玛格丽特和海恩斯小心地把他抬进屋去,安放在一张最柔软的床上。

“我得学他处理问题的方式来处理这事,”玛格丽特低声说道,“他对盖斯布雷克特是那样仁慈。”

她的判断得到了证实。西布兰特的脊椎骨受到了致命的损伤。他躺在床上呻吟,一点不能照料自己,只能靠被他深深伤害了的玛格丽特喂他吃,给他当护士。

消息传到了特尔哥,凯瑟琳赶忙跑来看他。

对这个老母亲说来,这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此外,她还责怪自己是造成这一不幸的原因。“啊,我是个不诚实的妻子,软弱的母亲,”她叫道,“我对我可怜的伊莱不老实,这下可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她在他床边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默默地摇晃着身子。打这以后,她就再也不是过去的凯瑟琳了。老妈妈的头上已开始出现白发。

至于说西布兰特,如今他惟一能做的也只能是成天呼喊杰勒德,求他宽恕。他经常像只受伤的猎狗那样向玛格丽特哭哭啼啼。“啊,亲爱的玛格丽特!啊,亲爱的玛格丽特!看在圣母分上,把杰勒德找回来,叫他取消对我的诅咒吧。你温柔而又善良,你为我恳求恳求吧。他是什么也不会拒绝你的。”凯瑟琳也和他一样,认为只有杰勒德能治好他的病痛,便附和他的恳求,也请玛格丽特行行好。玛格丽特当然并不需要什么恳求。在市长和他所委托的人寻找杰勒德的努力失败以后,她花了许多钱自己雇人去寻找。可怜的卢克也自告奋勇参加了这一差事。有天她碰见他,看到他变得很消瘦,便同情地问他是什么缘故。这一问,使得他呜呜地哭了起来。他说他比以前更加不幸。他希望他能和玛格丽特言归于好。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亲爱的小伙子,”玛格丽特忧伤地说道,“为什么你不能这样想想呢?我是她的小弟弟,她是我出了嫁的大姐姐,焦虑把她折磨得不像样子了。你要是这样想,我就会疼爱你,使你比一个王子还幸福。”

“好,我答应,”卢克痴狂似的说道,“这总比完全和你分开好。不过,首先你得给我点事情干。也许这回我运气会好一些。”

“给我把结婚证书找回来吧。”玛格丽特顿时变得忧愁而阴郁地说道。

“这等于说‘把他给我找回来’,因为结婚证书找得着,他也找得着。”

“事情并不如此。他可能不愿意接近我,但他肯定不会拒绝把结婚证书归还给曾经爱过他的女人。没有结婚证书她如何能改嫁,进入另一个正派人家呢?”

“要是结婚证书在荷兰的话,我准能给你找回来。”卢克说道。

“它很可能会在罗马。”玛格丽特回答说。

“让我们先从荷兰开始吧。”卢克小心谨慎地说道。

这爱情的奴隶接受了温柔的女皇的金钱作为盘缠,开始到处流荡,时而干干桶匠活,时而干干木匠活,一心寻找杰勒德的下落。“我真找到这个浪子的话,我也不吃亏,”他想,“也许对我还稍有点好处。”

一个月一个月地过去了。西布兰特精神有所好转,但身体却毫无好转。他已成了玛格丽特家里的终身寄生者。一种早已潜伏着的悲戚侵袭着可怜的凯瑟琳,使她变得更加老态龙钟。她已失去了他那爽朗的喜欢忙碌的性格。如今,她再也不哼哼讲讲,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了。她的神经已经衰弱,成天担心科内利斯也会遭到某种可怕的不幸,因为他也像西布兰特那样受到过诅咒。

她恳求伊莱,看在多年来一直是他的忠实伴侣的分上,把科内利斯接回家来,并让她在鹿特丹再住些时候。

“在这里我有好女儿照顾我,”她说道,“玛格丽特那么温柔体贴;小杰勒德更叫我喜欢,他一天天越长越像他父亲。他的咿呀学语声使我沉重的心灵高兴,而我也的确喜欢小孩。”

伊莱这人性格刚强,却为人善良,终于遗憾地同意下来。

高达的居民向公爵请愿,要求派一位教区神父,一位名副其实的教区神父。“我们这位神父在过去六个月里从没到我们这儿来过,”他们说道,“除非碰到一个过路的神父,否则我们的孩子直到死之前都没法受洗,我们的大人死了也得不到教会规定的葬礼。”贾尔斯的影响挫败了这个合理的申诉。但人们又在准备第二次请愿。贾尔斯向玛格丽特表示,已经不能指望目前这种情况还能维持下去。

玛格丽特忧伤地走到那美丽的神父庄园,趁它还没有落到陌生人手里,再看它最后一眼。

“要是他能生活在这儿,他会很幸福。”她想。但事已无可奈何,她只好心酸地转身回去。

在她们回去的路上,赖克特·海恩斯建议去拜望那位隐士,征求他的高见。

“嘿,”玛格丽特说道,“一定是琼影响了你。她这人就老主张拜望隐士。不过,我陪你去一趟也好。也许,我能向你证明他们并不比我知道得多。”说罢她们便向那岩洞走去。

这洞穴开在一块长满荆棘的大岩石上,部分天然,部分人工。洞口有个铰链式的粗糙石门。高处有个小小的窗子和两个小孔。人们通过其中一个孔向隐士报告他们送的礼物,并向他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如果他愿意回答,他就通过另一个小孔传出他那不悦耳的怪诞声音。

岩石表面刻着以下的一行字:

逃脱烦扰的尘世者有福了。

玛格丽特告诉她的女伴,说这是新写的。上次她来的时候没见有这行字。

“是的,”赖克特说道,“很有可能。”她怀着敬畏的心情抬头看着那行字。在纸上写字她已经感到很不简单了,何况是在岩石上写!

她轻声说道:“这位新隐士比以前那位要圣洁得多。以前那位还有时进进城,但这位新来的却从不对俗人露面。”

“难道这就是圣洁?”

“当然咯。”

“这么说,那睡鼠该是多伟大的圣人呢?”

“瞧你说的,女主人。难道你想把禽兽和人相比吗?”

“得了,赖克特,”玛格丽特说道,“关于这方面的知识,我可怜的爸爸教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我宁肯坐在这儿再看看那个庄园。你过去问问你所崇拜的隐士吧。回来时你可以告诉我,他是什么也没对你说呢,还是对你讲了些废话。我看二者必居其一。”

当赖克特走近洞口的时候,一群鸟从洞里飞了出来。她轻轻地叫了一声,指着洞口向玛格丽特暗示说,这些鸟是从里面飞出来的。见到这情况,玛格丽特认为洞里肯定没有人,也就没有再注意。她一边望着那小小的庄园,一边沉浸在冥想里。

忽然,她猛地一惊。原来是赖克特把手搁在她肩上,用微弱的声音对她说道:“让我们回家吧。”

“赖克特,他什么也没回答吧?”玛格丽特安详地说道。

“什么也没回答。”赖克特沮丧地说道,接着她们就动手回去。

也许是玛格丽特尽管理智上反对,但内心还是悄悄怀着某种微弱的希望吧,反正在回家的路上她的确显得比以前更沮丧。

正当她们进入鹿特丹的时候,赖克特突然说道:“停一停!玛格丽特。我这人很不善于撒谎。不过,要把坏消息告诉你也真要命,因为我是那么喜欢你。”

“亲爱的,你讲好了。”玛格丽特说道,“我已经历过太多了。有什么新的不幸,我也几乎麻木不仁了。”

“玛格丽特,那隐士的确和我讲了话。”

“怎么,那洞里会有隐士?一个人住在一群小鸟当中?”

“一点不错。难道这不说明他是个圣洁的人吗?”

“赖克特,看在上帝的分上,他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

“哎呀,玛格丽特!我对他讲了你的心事。我求他,看在圣母的分上告诉我,杰勒德究竟在什么地方。我等他的回答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忽然,有个声音像只喇叭似的传了出来:‘为伊莱之子杰勒德的灵魂祈祷吧!’”

“唉!”

“亲爱的玛格丽特!我真倒霉,只能把这种坏消息告诉你。不过你要想想,你还有你的孩子,你可以为他活下去。”

“让我们回家去吧。”玛格丽特无力地说道。

他们沿布雷德—克尔克大街走着,看到琼正站在门口。

赖克特对她说道:“喂,琼,我们去见过了那位隐士,听到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进来吧。”琼说道,急于想有个闲聊的机会。

玛格丽特不想进去。她凄凉地坐在琼家门外小楼梯的倒数第二层梯级上,让那两个妇女站在楼梯顶上谈个够。

“啊,”琼说道,“那位隐士说的话肯定会是真的。我听说他是那样圣洁,以至小鸟儿也和他友好。”

“那说明什么呢?”玛格丽特不以为然地说道,“我见过杰勒德在冬天驯鸟,最后它们甚至敢在他手心上吃东西。”

听到她把隐士和杰勒德进行比较,两位妇女不觉交换了一个可怜她的眼色。但她们两个都十分喜爱她,不愿向她说出她们心里想说的话。接着,琼又讲到她听到的有关这位神圣隐士的各种奇妙的传说:说他除开天黑以外从不出来;他在狼群当中祈祷,而野狼从不打扰他;还说他要人们别给他送这么多东西来娇养他的身体,但要给他送些蜡烛。

“蜡烛是用来照他的圣徒像的。”赖克特严肃地轻声说道。

“姑娘,你说得很对,但也是用来照着读《圣经》的。我有个邻居曾看见他把手伸出来,小鸟就站在他手上啄面包屑吃。她跑上前去想吻他的手,但他马上把手缩了回去,因为圣人容不得一个女人碰他们的手,甚至瞧一眼都容不得。”

“琼,他的手像什么样子?你有没有问过你的邻居?”

“当然问过。要不我的舌头是干吗用的?嘿,长得完全跟我们的一样,有一个大拇指和四个指头。”

“瞧你说的。”

“要比你我的手白得多。”

“当然,当然。”

“不过非常瘦,尽是皮包骨头。”

“真可怜。”

“有什么办法呢?要知道,他是靠空气、祷告和蜡烛过日子的。”

“这下好了,”琼接着说道,“可怜的玛格丽特。有时,我就想最好还是让她知道最坏的情况。既然她听到了上天的声音,或相当于上天的声音,那么她剩下要做的只是为杰勒德的灵魂祈祷了。”

在她们闲聊的当中,玛格丽特表面上显得在沉思,但实际上她们讲的话句句都在她耳朵里嗡嗡作响。这时她慢慢站起来,弯着眉毛,眼睛盯着地面,一个人悄悄溜了回去。

“她把我都给忘了。”赖克特忧伤地说道。

她和琼聊够了以后便走回家去。

她看见玛格丽特在坐着裁一件灰布外套和一件与之相配的斗篷。小杰勒德站在她旁边。她用左手搂着他。娃娃一边望着母亲干活,一边扭来扭去,并用手指摸她那只拿着布的手,从而妨碍了他妈干活。然而,对这一切她都显得无所谓,甚至还表现出母亲的骄傲和得意。试想,要是一位男裁缝受到这样的纠缠、妨碍和打扰,那该怎么得了!

“妈妈,你在做什么?”

“做件外套,小乖乖。”

“外套是什么?”

“是件套在外面穿的宽大的衣服。这个是罩在上面的披肩。”

“做了干什么用呀?”

“她叫他穿着身上不冷。披肩是给他披在肩上,或者像乡下人那样罩在头上用的。这都是给那位隐士做的。”

“隐士是什么?”

“是独自住在山洞里的圣人。”

“住在黑洞里吗?”

“是的,有时是住在黑洞里。”

“啊!”

早上,玛格丽特派赖克特带着外套和一磅粗大的蜡烛去见隐士。

当她正走出大门的时候,玛格丽特问她道:“你有没有说过杰勒德是谁的儿子?”

“没有。我没说过。”

“姑娘,你想想看。要是你没告诉他,他怎么会叫他伊莱之子杰勒德呢?”

赖克特坚持说她只是简单地提了一下杰勒德这个名字。但玛格丽特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她不相信这是事实。赖克特感到气愤,头轻轻一甩走了出去。不过,她决心再去问问那位隐士。她深信,当他见到送给他的崭新而漂亮的外套和蜡烛之后,他会更慷慨地告诉她一些情况。

她刚走不久,贾尔斯便带着不妙的消息走了进来。高达的神父圣俸不能再继续保持空缺。

玛格丽特对此感到十分难受。

“啊,贾尔斯,”她说道,“你再要求延期一个月吧。也许,他们会再给你一个月期限的。”

过了一个小时,他跑回来告诉她说他不可能再获得一个月的期限。“他们给了我一个星期,”他说道,“一个星期过去后又怎么办呢?”

“快淹死的人连根稻草也会抓住不放的,”她回答道,“一个星期?短短的一个星期?”

赖克特无精打采地办完差事回来。他所崇拜的这位先知拒绝再对她讲任何东西。这样一来,他顽固地保持沉默倒获得了某种正确的解释。

第二天,玛格丽特让赖克特照管店铺,一整天都未见她的人影。第三天、第四天也同样如此。她也不愿告诉别人她去哪儿。也许是怕难为情吧。事实上,她这些天都消磨在一小块地方。原先,那两个妇女聊天时都以为她在胡思乱想,其实她是在集中注意力聆听琼和赖克特讲的每个字。而她的思想远比这两位妇女敏锐。

她去办一件她们谁也没料想到的艰巨工作:决心亲眼看看那位隐士;不是通过墙壁,而是面对面地问他问题。她发现,只消绕一下道她就可以到达洞穴的顶部。从那儿往下望,她也不至于被隐士看到。但当她打算按这个计划行事的时候,却发现荆棘丛生,走不过去。她的衣服撕破了,手脚也破了,很快浑身都沾满了血斑。但这果决而坚韧的姑娘取出剪刀,不断地剪掉身边的杂草,终于在敌人般的杂草包围中杀出一条狭窄的小径。但工作进展得如此缓慢,当天干了一半就不得不返回。第二天,她把剪刀磨了一下,还随身带了一把锋利的砍刀,徐缓而又静悄悄地把小道一直开辟到洞穴的顶部。她利用砍下的荆棘做了一个屏障,不使过往的行人看见她。她潜伏起来,用眼睛盯着洞口,等待隐士从洞里出来。她听到他在她底下走动,但从不离开他的住地。她开始确信,说他夜间才出来并不算什么虚构。第二天她来得很早,随身带着她正在为小杰勒德做的上衣,整天坐在岩洞顶上,一边干活,一边带着顽强的耐心注意观察。

四点钟光景,隐士开始喂鸟。只见一大群小鸟扑打着翅膀飞到洞的周围,一两只还飞了进去。但大多数鸟先飞到树丛上歇歇。忽然,它们发现玛格丽特坐在那儿,便惊慌地扑着小翅膀飞掉。结果,它们只是在半空中盘旋,而不敢进洞。那隐士并没有觉察出它们惊慌的原因。为了鼓励它们进洞,他忽然伸出一只又瘦又白的手,手上放着一小点面包屑。玛格丽特轻轻地放下手中的活计,蛇一般地将身子滑向前去,低头看着那只手。那手离她只不过几英尺远。正如琼所说的那样,手又瘦又白。

这时,另一只手也拿着一小块面包伸了出来,两只手合在一起把面包捏碎,然后把碎屑抛在地上。

另外那只手伸出还不到两秒钟,在上面进行仔细观察的那双紫罗兰般的眼睛便一下子瞪大了。那柔软的胸脯也起伏得很厉害,整个身体就像风中的树叶那样抖了起来。

究竟她那敏锐的眼睛看见了什么东西,我将让读者们自己去猜。她虽然抑制住了她嘴里正要发出的尖叫,但作出这一努力使她很付出了一些代价。很快,那隐士的左手便开始模糊地浮现在她的眼前。她深深叹息了一声,垂下头来,接着像一株折断的百合花似的躺在地上。

可能是因为她一天长时间没吃东西,前些天又激动得晚上失眠,很快她就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躺在草上的是一位美丽、聪明而又忠诚的女性,面色苍白,悄然无声。那隐士丝毫没猜想到有谁躺在他身边。这时,小鸟在她身上跳动。有只鸟的小脚还差点被她那浓密的褐发缠住。

她苏醒过来,重新意识到她面临的困难。这时太阳已经西沉。她感到很冷,并哭了一阵。我猜想,可能部分是由于身体虚弱,还没有完全恢复。然后她走回家去,边走边祈求上帝和圣徒给她启发,指点她该怎么办。

她回到家里的时候,脸色苍白,表现得有点歇斯底里,对别人提出的问题什么也不回答,只是重复她喜爱讲的那句话:“我们在踩着深水走唷!”

睡了一夜似乎给她精神上的恢复带来了奇妙的效果。

第二天,她去找凯瑟琳,看见她正坐在炉边唉声叹气。她吻了凯瑟琳之后说道:

“妈,在这世界上你最高兴的事是什么?”

“唉,亲爱的,”凯瑟琳沮丧地说道,“如今是什么也使我高兴不起来了。那么多亲人都离开了我。杰勒德找到了又失踪了。凯特归天了。西布兰特也是一辈子完蛋了。”

“可怜的妈!你听我说。高达庄园得马上布置打扫一下,准备好随时能用。瞧,这儿是十个金安琪儿。好妈妈,请你把这钱节省些用,因为我已经从孩子身上挪用了许多钱,白白地请些无济于事的人到处寻找他。”

凯瑟琳和赖克特都发愣地默默看了她一眼,接着发出了一连串问题,但她一个也不想回答。“事情是这样的,”她说道,“当你们都睡着了,”我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我认为我已经得到了事情的全部线索。亲爱的妈,我爱你。但我不能相信女人的舌头。如果我这次失败了,那就只能怪我玛格丽特·布兰特了。”

果断的妇女是一种非常果断的人物。玛格丽特的声音中和眉宇之间显示着巨大而顽强的决心,这使凯瑟琳确信,此刻再提任何问题都是白费劲。她和赖克特一个劲地猜测。凯瑟琳对赖克特悄悄说道:“只要别出气,事情总会露马脚的。”这真是根据对事物的一般观察得出来的精辟见解。

一个小时之后,凯瑟琳坐马车前往高达,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姑娘给她帮忙,另外还带了一大堆拖把、水桶和刷子作为收拾庄园的武器。她回来时脸上红红的,眼睛里又出现了昔日的神采。她一句话也没说便热情地亲吻玛格丽特。这种热情充分说明了她的感激之情。

那天晚上,赖克特刚睡着不久便感到有只手轻轻地按她的肩头,她惊醒过来,正欲喊叫。

“安静。”玛格丽特手指搁在嘴唇上说道。

然后,她又轻轻说道:“悄悄起床,穿好衣服,马上跟我来!”

下楼以后,玛格丽特要她把德拉根放出来带着一道去。德拉根是一只大猛犬,曾为玛格丽特·范·艾克和赖克特这两个孤单的妇女当过好几年看家狗,对赖克特更是一片忠心,很有感情。

玛格丽特和赖克特走了出去,德拉根威风凛凛地跟在后面。过了大半夜她们才回来,各自上床睡觉。

凯瑟琳完全蒙在鼓里。

玛格丽特很了解她的朋友们。她看到那健壮而忠实的佛里斯兰姑娘能管住自己的舌头,而凯瑟琳却不行。不过,我也不能肯定,要是玛格丽特意志坚强,胆子又大,是否还会把秘密告诉赖克特。然而,尽管她的魄力和决心都不小,她毕竟是个温柔胆怯的妇人:有点害怕黑暗,非常害怕在黑暗中独自行走;至于说豺狼,那就更让她m得要命。德拉根可以一眨眼工夫咬死一只狼。但德拉根不肯和她一道,而只肯和赖克特一道。所以总的说来,只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秘密。

第二天晚上,她们又趁黑夜侦察一番。据我猜想,可能取得了某些结果。第三天晚上她们没有出去(因为那晚下雨,打消了她们的勇气)。但第四天晚上她们又再次出发,同时带着赖克特·海恩斯最没料想到的一个小伙伴。但一当她听说他要和她们一同去,她就表示热烈的赞成。

你们可以想象得出,这些静悄悄的偷袭者在即将采取行动的时候,身体是如何害怕地颤抖,心又是如何惊慌地跳动。要是能够的话,你们也可以想象一下玛格丽特激动的心情和炽热的希望,是怎样时而驱散着恼人的恐惧,时而又被恼人的恐惧所驱散。再请你们想象一下,那勇敢、美丽、温存、热爱丈夫的妇女(尽管在法律上是妻子,但在教会的眼中已不再是妻子)带着一种亲热和敬畏奇怪地搀杂在一起的感情,是怎么颤抖着,脸一阵红一阵白,身体一阵暖一阵冷,像露水般悄然无声地偷偷向高达的隐士爬了过去。

天上的星星似乎从来没有像今晚这般明亮和安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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