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护七世

我常去蒙特—卡瓦洛①,那里花园的凄凉使得罗马的乡村更加荒凉,那是在台伯河上游的右岸从罗马所看到的景色。那里的园艺工人是我的朋友。几条小径通向怕内泰里;一家可怜的乳晶商店立在那里;居住在大鸟笼或动物园似的房子里的居民就像当前的教皇一样贫穷而温和。从低向上望去是一色的基利纳尔的围墙上的平台;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可以看到一些妇女在不同的楼层的窗口前干活:街区偏僻、寂静,有些妇女在刺绣,有的在梳头。我对上一届教皇选举的主教小屋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当人们建造圣彼得教堂时,当人们向拉斐尔订购作品时,当国王前来吻教皇的白拖鞋时,在现任罗马教皇的教廷里有些事是值得注意的。我很乐意去参观格雷古瓦七世、西克斯特五世式的住所,就像我在巴比伦寻找关狮子的凹坑一样;但是一些漆黑的洞穴里住着的是一群被遗弃的默默无闻的老者,这给我的印象就像是古罗马的那些骨灰存放处②——如今骨灰已空,一族死者消失了。

①蒙特—卡瓦洛(Monte-Cavallo),广场,当时教皇的夏宫基利纳尔设有那里。

②存放骨灰瓮的壁龛。

接着,我很快走过这些一半已毁坏的小室,来到宫殿大厅里漫步。在那儿,一切都向我讲述一直追溯到西雅纳·科罗纳③、诺加勒和波尼发斯八世时期发生的事件。

③一三○三年,在阿加尼,波尼发斯八世教皇遭到科罗纳的鞭挞和诺加勒的扣留;在这里,夏多布里昂联想到了庇护七世被拿破仑绑架一事。

我在罗马的第一次和最后一次旅行同回忆庇护七世的事联系在一起了。在谈到博蒙夫人和波拿巴夫人时,我讲述了庇护七世的故事。我的这两次旅行是我的纪念碑拱顶上的穹隅的雏形了。我的那种对老朋友的忠诚怀念给了我现在的朋友以信任吧:对我来说,什么也不会留到我的坟墓里去;我认识的一切都活在我的身边:据印第安人的教义;死神接近我们时,它不能摧毁我们,它只是让我们变得无影无踪。

一八二九年三月十日

致波塔利斯伯爵先生

伯爵先生:

通过德格朗热和弗朗盖维尔先生,我终于收到了您的第二十五号快件。由不善外交的某个办事员起草的这份讨厌的快件,并不是我在教皇选举期间有幸为国王效劳之后所期待的;尤其是,他们本应该想到与自己打过交道的人。对贝洛克①先生一句客气的话也没有;他很少收到文件,关于我为他提的要求,信上什么答复也没有;对于阿尔巴尼红衣主教的任命作了无谓的评论,在教皇选举会上任命什么人,任何人都无法预料得到,对这次选举我还不断地寄去了许多说明材料,在我的第三十四号快件中——现在您一定已经收到了——我还向您提出了一个摆脱这位主教的简单办法,如果他给法国造成巨大的恐慌的话②,在您收到那封信时那个办法已经执行了一半。明天,我将向教皇陛下告辞,根据您第二十四号文件的指示,我把大使的

①贝洛克(Bellocq),驻罗马大使馆的一等秘书。

②反对阿尔巴尼任命的办法是:召回夏多布里昂自己。事务托付给贝洛克先生,让他当代办,我将动身去巴黎。

致礼。

一八二九年五月七日于罗马

这封短信用词严厉,我同波塔利斯先生突然中断了联系。

致雷卡米耶夫人

我的出发日期定在十六日。来自维也纳的几封信今天上午收到了。信中说德·拉瓦尔先生拒绝当外交部长,此事当真?他如果坚持拒绝的话,会发生什么情况,只有天知道。我希望一切都在我到达巴黎之前决定下来。我似乎觉得一切都陷入了停顿状态,我们不能随便说话了。

您认为我和德·拉瓦尔先生会合得来,我对此表示怀疑。我的生性和任何人都合不来。我的本性最平和,可这些人总要无所顾忌地同我争吵。当我有机会进入内阁时,那些快件对我没有赞扬和恭维话;当职位被人夺走或者被认为被人夺走时,他们在措词最粗同时也是最愚蠢的快件里干巴巴地告诉我德·拉瓦尔先生的任职一事。但是,不管你是在这种职位还是另一种职位,要变得如此平庸或如此傲慢,也还得注意你是在跟谁说话。最近,在我寄给德·波塔利斯先生的回信中,我告诉了他。他没有看信就署了名,这看来是可能的,就像卡尔诺随便就签署了上百份执行死刑案件一样。

一八二九年五月十四日

高视阔步

伟大的洛皮塔尔的—个朋友——掌玺大臣奥利维埃,在他十六世纪无视诚实的语言中,把法国人比做无尾猴:它们爬到树颠,不断地向上爬到它们不能到达的高枝,在那里展视它们本应隐藏的东西。从一七八九年至今在法国所发生的一切证明这种比喻是正确的:每个人都是掌玺大臣的猴子,都在攀登生活,以向行人毫无廉耻地展示他们的虚弱而告终。在这里,在我的信件结束之际,我想自吹地说了:此时,聚集在这里的大人物指出,不宣布自己的不朽,便是欺骗。

在外交档案中,你读过在这一时期与最重要的事件有关的外交函件吗?——没有。

至少,你见过印刷成册的公函,你知道杜·贝莱、多萨、杜·佩隆和让南总统之间的协议,你了解维尔鲁瓦的国家回忆录,苏利的王室经济;你读过黎希留红衣主教的回忆录,马扎兰的大量信,威斯特法伦协议与明斯特和平有关的文件文章,你看过吗?你了解巴利庸关于英国事务的信件吗?西班牙王位继任协议对于您来说并不陌生;你还没有忘掉于尔森太太①的名字吧;浮现在你眼前的是舒尔泽尔家族的协议吧;你知道西梅内、奥利瓦勒斯同蓬巴尔、于格、格罗蒂于斯就海上的自由给两个奥克桑斯蒂埃的信吧;维特首相与于格的次子皮埃尔·格罗蒂于斯之间的协议你也不知吧。总之,大概是各种外交文集吸引了你的目光,是不是?不是。

这样说来,这些通过熬夜刻苦写出来的不朽著作,你什么也没有读过?那么,读一读吧。当这些做完以后,来读我的《西班牙战争》。因为它的胜利会使你腻烦,尽管我把它列人了政治家的第一篇章。把我的普鲁士、英国、罗马的信件放在我指定的那些信件旁边。说句良心话吧,它们中的哪一封最令你厌烦?说吧,是不是我的工作与我先辈的工作不是完全相同的?是不是在那些小事与实际事物的协调方面在我这方面同过去的部长们和已故的大使方面不那么明显?

①于尔森(Ursins,一六四二—一七二二),她在菲力浦五世的宫廷中对西班牙的政策起过重大作用。

首先,你会注意到我眼观六路;我关心雷斯希——帕夏①和布拉卡先生;我在抵御来犯者捍卫我的特权和我的驻罗马大使的权利;我很狡黠、虚假(这才是高尚的品质!)、乖戾,以致德·芬夏尔②先生在一种模棱两可的形势下给我写信,我什么也没有回答他,但是我很机敏地去拜访了他,没让他说我的坏话,他也得到了满足。在我与贝内蒂和阿尔巴尼主教这两个国务秘书的交谈中,没有一句不谨慎的话可以让人家挑剔,达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我考虑到了最小的细节,我重新建立了在罗马的法国事务原则,可以让它在我设计的基础之上继续存在。我以鹰的眼光发现罗马教廷和勒瓦尔、布拉卡大使之间签订的特利尼达·迪蒙条约是一种骗局,两方之间没有哪一方有权利那样做。后来升为高级外交官时,我自己负责解除了一位红衣主教的职务,因为一位外交部长暗示我,他将让我看到任命一个奥地利人当教皇。我弄到了一本关于教皇选举的秘密日志,没有哪一个大使获得过它。我日复一日地把选举名单寄回国内。我不能不关心波拿巴一家;我没有失望,用优惠待遇使菲舍红衣主教辞去了他在里昂的大主教职务。如果某个烧炭党党徒抖乱,我了解它,我能或多或少断定谋反的真实意图;如果某个天主教教士策划阴谋,我也了解它,我会挫败想让法国大使馆的红衣主教离开的计划。后来,我发现了红衣主教拉蒂尔在赦罪院设下的一个重要秘密。你满足了吗?那里有人知道他的职业吗?那么,你瞧着。我把这种外交需要草草地写了下来,随便哪个大使来了,就不用我给他出主意了。正像一个下诺曼底的农民傻瓜一边牧羊一边做齐膝短裤:我的绵羊终归是我的。

①雷斯希——帕夏(Reschid-Pacha),苏丹外交部长。

②德·芬夏尔(Funchal),葡萄牙大使代理人。

现在有另一种观点:如果把我的官方信件同前辈们的信件做个比较,人们就会发现,在我的信件里,我把公共事务放在个人事务同等的位置上;我的这个世纪的思想性格是在人类精神更高层次的地区形成的。这点尤其体现在我同波利塔斯先生谈意大利形势的快件中。在那封快件里,我指出了内阁的错误,它把只是文明发展的东西看作特殊的阴谋。《东方战争回忆录》同样阐明了出自共同道路的政治命令的真实性。我曾同两个教皇谈到过内阁阴谋以外的其他事情:我迫使他们谈到了宗教、自由和世界未来的命运。我在教皇选举会上的讲演有同样的性质。我敢于向老人们说,前进,把宗教放在社会前进的首位。

读者们,请等一等,为了以后达到目的,让我以哲学家柏拉图让他的思想在他周围飞奔的方式结束我的这番夸夸其谈吧。我成了老西德拉克①了,年龄使我的道路得以延长。我继续说下去,我的时间还长着呢。当今的好些个作家看不起他们的文学才能而去追求政治才能,认为后者大大胜过前者。谢谢上帝,逆反心理主宰了我,我不大看重政治,原因就是在这种纸牌游戏②中我是幸运。要想在事业上成为上等人,要获得这些才能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只在于失去它们。我毫不忌讳地承认自己在实际事务中有这种才能,对于阻碍我全面成功的障碍我没抱任何幻想。这种障碍不是来自诗兴,而是出自我对一切事物的漠不关心。因为有这种缺点,在现实生活中,要什么事都实现是不可能的。

①西德拉克(Sidrac),唱诗班中的人物。

②十五—十六世纪法国雇佣的德国步兵传入法国的一种纸牌游戏。

我认为冷漠是政治家的一种品质,但有些政治家没有良心。必须懂得用冷漠的眼光去看待一切事件,就像吞咽希腊马尔瓦西葡萄酒一样忍气吞声,对待别人要把道德,正义,痛苦化作虚无,只要在革命中善于找到个人的位置便行。因为,对于这些卓越的人物,偶然的事件,好的或坏的,都能给他们带来某些东西,但必须按照宝座、棺材、誓言、凌辱一一兑现,灾难和凌辱的价目由米奥耐①一一标出。对于这种古代奖章学,我并不内行。不幸的是,我的无忧无虑增加了,我不再为自己而只为事实激动了。对于圣保罗隐修教士来说,藐视世界来自他的宗教信仰;对我来说,蔑视社会来自我对政治的不信任。这种不信任使得我在活动范围内很高傲;如果对我个人的傻劲更细心的话,我就知道让其丢丑,同时也知道为其掩饰。我这样做也是枉然;只会留下一个忠诚的傻瓜,天生的傻瓜,不会加任何修饰,不懂得爬,也不懂得拿。

①米奥耐(Mionnet),即努米斯马特(Numismate,一七七○—一八四二)。

谈到安蒂利,他好像描绘了我的性格的一方面。他②说,“我从来不曾有过任何一种野心,因为我已经受够了,再也不能忍受那种束缚了:那种束缚把上帝给我的爱好压抑住了,它本来可以为国家做出一番伟大而光荣的事业的,也可以获得人民的赞赏的,而且我不可能用它为自己谋取私利。我仅仅是为了一个行使其统治、只想拥有不朽业绩的国王。”在这种情况下,我不适合当今的国王。

②摘自安托万·阿尔诺尔·德·安蒂利(AntoineArnauldd’Andilly,一六六—一六九八)主教的《回忆录》。安蒂利是大主教阿尔诺的侄儿。

既然我手把手把你领到了我的业绩的一些最不为人知的领域,我让你感受到了我的信件中那些罕有的东西,像我们学院里的一个老是夸耀他的声望、教别人羡慕他的同事一样,现在我也跟您说说我在这里夸夸其谈,我的用意是什么:我要保护那些搞文学的人,让他们在自己的岗位上干他们能够干的事情;我反对那些搞外交坐柜台和坐办公室的人。

这些人不要以为自己比别人高一等,其实最普通的人也比他们强。当我们懂的东西那么多的时候,像那些讲究实际的先生们一样,至少我们不应该说出那些愚蠢的话来。你说到的东西,你就应该去重新认识那些东西:古代的、中世纪的、英国现代的大多数作家,当他们热衷于从政时,都成了大政治家。阿尔菲爱里①在拒绝接受使馆任职时说道:“我不曾想告喻他们,他们的外交和他们的书函在我看来,确实也是,不如我的甚至其他人的悲剧重要;但是要使这种人重操旧业也难;他们不能也不应该改变。”

①阿尔菲爱里(Alfiefi,一七四九—一八○三),意大利作家。

在法国有谁比奥拉斯的继承人洛皮塔尔、比那位精明的大使多萨、比那位专横任性的黎希留更具文学性?黎希留不满足于口授有争议的协议,不满足于撰写回忆录和虚构的故事,他不断地创造出一些富于戏剧性的主题,与马勒维尔和波瓦斯托贝尔一起写些歪诗,并辛勤汗水创立了法兰西学院和传教土守则。是不是因为他是个平庸的作家才成了大部长?问题或多或少不在于才华,而在于对墨水和纸张有激情。德·朗皮勒先生②比起那位主教来,为了夺取帕尔那斯文学奖,没有显得那么热情,也没有付出那么多的代价,但他的悲剧《米拉梅》的上演却花了他两万埃居①!如果在一个同时是政治的又是文学的人物里面,诗人的平庸造成了政治家的优势,应该得出这样一种结论,政治家的软弱是诗人的力量造成的,然而文学的天才扼杀了索隆同西莫尼德一样哀歌诗人的才干吗?德·佩里克勒把雄辩术用于诗歌,他用雄辩术征服了雅典人;德·蒂西迪德和德·德莫斯泰纳在写作和演讲方面拥有那么高的声誉,他们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战争和集会上吗?塞诺分一面想着他的《西诺佩迪》,一面使一万官兵退出阵地,天才摧毁了他的才干吗?两个西皮翁,一个成了勒利于斯的朋友,另一个是泰朗斯②协会的会员。德·西塞隆,这位文学之王,被称为当时的国文。最后,德·塞扎尔,他是语法学、天文学、宗教学、文学学的作者;德·塞扎尔是德·阿尔奇洛克讽刺诗的竞争者,是德,索福克尔悲剧的竞争者,是德·德莫斯泰纳雄辩口才的竞争者,难道他的评论集反映了历史学家的绝望吗?

②这是年轻诗人达米(Damis)自己取的别号,《皮隆的作诗狂》中的主人公。

①法国古币,一埃居约合五法郎。

②泰朗斯(Terence,公元前一九○—一五九),著名喜剧拉丁语诗人。

这种例子举不胜举,文学才能——显然是所有一切才能之中第一位的,它把一切别的才能排除在外,在这个国家里它仍将会是取得政治成就的障碍:事实上,高智商有什么用处?法国的傻子,特殊的人,普通的国民不会给法国的格罗蒂斯们、弗雷德里克们、巴孔们、托马·莫吕斯们、斯庞塞尔们、法尔克朗们、克拉朗东们、波兰布罗克们、伯克们和坎宁们任何东西。

我们的虚荣心,从来不承认即使有天赋的人有两种才能,有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做好普通事情的能力。如果你敢越雷池一步,傻瓜们则会大叫道:“您坠人了五里雾中了!”他们庆幸自己身处社会底层,执意那么思考。这些可怜的嫉妒人的人,由于他们忍受着无名的痛苦,对别人的勋劳总是反感。把维吉尔·拉阜·拉马丁打发回他们的诗歌中。但是,那些高人一等的老爷们,应该把你们打发到什么地方?发配到忘记:他们好像在离你们住宅二十步远的地方等着你们,而那些诗人的二十首诗却把他们永远载入史册。

在罗马的法国人

法国第一次入侵罗马是在督政府时期,那是可耻的、掠夺式的入侵。第二次是在帝国时期,这也是极不公正的。但是,一旦侵略过后,秩序便恢复了。

共和国向罗马提出,要停战,必须交出二千二百万法郎,要占领安科纳城堡,交出由法国专门人员一百油画、雕像和一百幅原稿,尤其要布律蒂斯和马克一奥雷尔的半身雕像。在当时的法国有那么多的人叫布律蒂斯,他们想拥有的,很简单,只是一种对他们的被推定的父辈的一种虔诚的想象!但是,马克——奥雷尔又是谁的父辈呢?阿蒂拉为了离开罗马,只要一定数量的胡椒和丝绸:我们这个时代真是个用书画赎买的时代!一些不修边幅、穷困潦倒的大艺术家经常把他们的作品留给那些不了解他们而又忘恩负义的城市做赎金。

帝国时期的法国人需要修膳那些共和时期法国人在罗马毁坏的地方;他们还应该为一个法国王子①率领的一支军队掠夺罗马的所作所为赎罪;该由波拿巴来收拾那些废墟了,而另一个波拿巴②却看到了这些废墟的形成和扩大,他还描绘了当时的骚乱。法国行政当局关于清理弗罗姆广场的计划是拉斐尔给莱昂十世的提议。这个计划使得朱屁特神殿的三根柱子出土了,重现了协和神殿的柱廊,发现了神圣之路的路面,拆除了拥挤不堪的和平大殿的新的建筑物,清除了盖在竞技场上面的泥土,清除了竞技场上的杂物,重新建了七八个提图斯的澡堂。

①一五二七年,波帝王朝军队的统帅。

②即雅克·波拿巴。

另外,特拉让的弗罗姆广场已被勘探出来;维修了潘提翁神殿、蒂奥克勒蒂安公共浴池、皮蒂西泰贵族神殿。除罗马之外,维修法勒里墙和塞西利阿——梅泰拉墓地的资金已经下拨。

现代建筑物的维修工作也作了安排:墙外圣保罗教堂已经不存在了,可望重建它的屋顶;圣阿涅和桑——马尔蒂诺埃——蒙蒂教堂得到加固,让它们能抵御时日的损害。圣彼德教堂的屋顶和路面一部分已得到了重修;米开朗琪罗图屋顶装上了避雷针,使其免遭雷击。城东和城西各划出了一块地作公墓之用;东边的那块地在圣洛朗修道院旁边,已经收拾好了。

基利纳尔宫内的寒酸相被罗马斑岩和大理石的豪华所覆盖:因为被指定为皇宫之后,拿破仑住进去之前,想除掉被绑架囚禁在枫丹白露的教皇留下的痕迹。当局本打算拆除位于卡庇托尔与蒙特一卡瓦洛之间的一部分街道,以便让这位凯旋者能踏上一条宽敞的大道通向他的皇宫的,终因枝节横生,结果事与愿违。

在这些中断的计划中,有一项是修筑从小河堤到大河堤的一系列码头:这些河堤本应修建好的,但中途停了;另外在圣昂热城堡和吕斯蒂居西广场间的四个小岛上的房屋已部分地买下了,本应被诉掉的,可是也停了。如果这些工程不停下来,一条宽大的林荫道就通到了圣彼穗广场,我们则可以从圣昂热城堡的脚下看到圣彼德广场。

法国人到处闲逛。我在开罗看到一大片四方形的土地,里面种着棕树,咖啡馆环绕四周,这些咖啡馆都是借用巴黎咖啡馆的名字:在罗马,我们的同胞创造了硒西奥这个名词;我们是从斜坡登上那儿的。有一天,在下坡时,我看到一辆马车里坐着一个还算年轻的女子:看到她那金黄色的头发,身材粗短,长得不算漂亮的样子,我还以为她是威斯伐利亚的白种人,一个肥胖的外国女子,可她是吉克西奥利夫人:她怀念着拜伦勋爵,然而梳妆打扮一点都不少,但这有什么关系?这个拉威纳①的女儿(而且,她的那位诗人在打定主意死的时候,已十分困乏了。)在缪斯的引导下,也会去躺在埃利塞公墓那儿的,那样,那里就要增加一个神灵了。

①拉威纳(Lavenne),意大利城市,濒阿德里亚海。

人民广场的西边大概是一块布满工地和商店的地方,从河道的尽头可以看到卡庇托尔宫、梵蒂冈和台伯河堤外的圣彼德教堂,即古代罗马和现代罗马的全貌。

最后,法国人培植的一片树林出现在今天的竞技场东面。那树林虽然长大,有着另一片废墟脚下荆棘丛生中的样子,却从来没有人涉足。

小普利纳②写信给马克西姆说道:

②小普利纳(Ptinelejeune,六二—一一四),拉丁作家。

我们把您送到希腊去,那里是礼仪、文学、甚至是农业的发源地。尊重它们的缔造者之神吧,尊重神的存在吧,尊重这个国家古老的荣誉吧。在城市里,老年人是神圣的,他们受到人们的敬重。以他们的古老、闻名的业绩、甚至是他们的神话为荣吧。一点儿也不损害尊严、自由、甚至是个人的虚荣。公开地继续我们在这个国家吸取的正确东西吧。在征服了这个国家之后,我们没有把法律强加在人民的头上,而是在经过请示之后,他们把自己的法律给了我们。您必须控制雅典和塞德莫内①;要用一种不人道的、残忍的、野蛮的手段去掉他们的幽灵,自由的名字才能留下。

①拉塞德莫内,是斯巴达的别名,古希腊奴隶制城邦。

当普利纳给马克西姆②写这些高尚的动人的话语时,他知道他是在给那些当时还很野蛮而后来有一天主宰罗马废墟的人撰写指示吗?

②马克西姆(Maxime,三八三—三八八),罗马篡职者。

漫步——我的侄儿克里斯蒂昂·德·夏多布里昂

我很快就要离开罗马了,同时也期盼着再回来。罗马是这样的忧伤又这样的美丽,我又重新热烈地爱着它:我在卡庇托尔会有它的一张全景图,在那里,普鲁士的公使会给我让出卡法勒里③小宫殿;在圣奥努弗尔,我已为自己安排了另一处隐避所④。在等待我的出发和返回时,我在乡下不停地游荡;没有任何两道篱笆间的小路,比得上我熟悉的贡堡小路。从马里于斯山的高处和周围的小山看去,我发现了伸向奥斯蒂⑤的海平线。我在马达马别墅细巧的摇摇欲坠的柱廊下休息了一会。在这些改成农庄的建筑物中,我常看到一位略带惶恐的像山羊一样攀援的野姑娘。当我从波塔·皮亚出来后,便来到了横跨特维罗纳河⑥的拉芒塔诺桥上。在路过圣涅斯教堂时,我欣赏了看护着几乎荒弃的修道院的一尊米开朗琪罗雕的基督头像。这样散落在荒漠上的大师们的杰作倒使灵魂充满深沉的忧伤。我感到痛心的是罗马的画全汇集到了博物馆里。我本来有更多的兴趣在下了雅尼居尔斜坡之后,在阿卡·皮奥拉下面穿过德尔·福尔纳西偏僻的街道去圣彼德教堂的蒙托里奥修道院寻找耶稣变形图的,但当我看到教堂的主祭坛上,我站的地方被拉斐尔葬礼的饰物占据着时,我的心里十分难过,悲伤极了。

③夏多布里昂曾想租下度夏。

④指他的坟地。

⑤奥斯蒂(Ostie),古罗马港口,台伯河入海口。现已填平。

⑥或叫阿尼奥河,是台伯河的支流。

在拉芒塔诺桥的那边,泛黄的牧场向左一直廷伸到台伯河河岸。流经奥拉斯花园的这条河在这里默默地流淌着。沿着大路,你会走上蒂比尔蒂纳古道。就在这里,我看到了今年飞来的第一只燕子。

我在塞西利亚·梅特拉陵园周围采集植物标本:波浪形的木犀草和银莲花对废墟和白色的土壤起一种舒缓的作用。我从奥斯蒂大路回到最近烧毁了的圣保罗,我在一些灼烧过的斑岩石上休息,默默地看着工人们在重修一个新的教堂。在森普隆斜坡上,几根柱子的粗略轮廓已经展现在我的面前:西方基督教的全部历史开始于墙外圣保罗。

在法国,当我们新建某个小城镇时,会产生出一种可怕的嘈杂声:机器的轰隆声,人们的叫嚷声;而在意大利,人们做这样的大工程时,差不多是无声无息的。教皇就在这时让人重建科利塞倒塌的部分,五六个苦力在没有脚手架的情况下竖起那座巨像;在巨像看上死去了一个变成工人的奴隶①。在维罗纳附近,我常常停下来去看一个独自一人正在修建一个巨大钟楼的神甫;在他看来,木堂区的农夫就是泯瓦工。

①耶路撒冷被毁之后由蒂蒂斯带到罗马的犹太人。

我经常步行绕着罗马城墙轻圈,走遍了这条圆形小路。在这些建筑物和不同年代的城墙中,我领略了异教世界和基督教的历史。

我还将探索在罗马城墙内的某个已毁坏的别墅。我参观了圣玛丽一马热尔、圣让一德一拉特朗和它的方尖碑,圣克鲁瓦一德一耶路撒冷和它的鲜花;在这里,我听到了歌声。我祈祷着,我喜欢跪着祈祷。这样,我的心更接近骨灰和永恒的休息,我靠近我的坟墓了。

我的挖掘只是同种兴趣的多种变化而已。从某座小丘的顶上,可以看到圣皮埃尔宫的圆屋顶。拥有埋藏宝藏的土地的主人,我们要付给他们什么呢?一笔赔偿因挖掘而损坏的草地的钱。也许,作为交换,我要把挖去的粘土还给赠与我雕塑的大地:以物换物,公平交换。

如果一次也没走过郊区夹在旷野中的道路,那儿随处可见废弃的花园,长满野草和葡萄藤的围墙,种满棕榈树和柏树的回廊,有些宛如柔顺的东方女子,有些则像哀怨的修女,那你就没有看见过真正的罗马。我们从这些残破的碎片可以看到伟大的罗马人民,虽然贫穷,却心地善良,看到他们当年买水果或在皇帝、教皇的引水渠里汲水的场景。为了发掘他们那种纯真的习俗,我装作去租房子的样子,敲响了一座偏僻的屋子的门。房子的主人回答我道:“请进!”我走了进去。在空荡的房子里,我看到一个像工人模样的人正在干活,或者是一个骄傲的“齐泰拉人”吧。他一面织着毛线,一面看着我,膝头上趴着一只猫,见到我这个不速之客,并没有起身。

每当天气不好的时候,我就去圣皮埃尔岛或出没在梵蒂冈有着一万一千个房间和一万八千扇窗户的博物馆里。这一杰作是多么的僻静!通过一道长廊来到几堵墙的面前,墙上镶嵌着许多墓志铭和一些古老的铭文:在罗马,虽死犹生。

在这座城市里,坟墓比死人多。我在想,那些死人躺在大理石的墓穴中,当他们感到太热时定会悄悄地溜进另一个空着的墓穴里去,就像把病人从一张床上移到另一张床上一样。我甚至相信,在夜晚可以听到骷髅从一副棺材爬到另一副棺材里去的响动。

我第一次看到罗马是在七月底,那个高温的季节增加了我对这个城市的厌恶感。外地人都逃离了这儿,当地人躲在自己家中闭门不出。在大街上,大白天里碰不到人。太阳把灼热的阳光射向科利塞,树木都纹丝不动耷拉着脑袋了,那里只有蜥蜴还能跳动。大地光秃秃的;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显得比地上还要荒芜。但是,一旦夜幕降临,人们便从自己的宫殿中走了出来,这时星星已显现在无尽的苍穹之中:天上、地下又重新显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罗马城复活了;在黑暗中默默地重新开始的生活,在墓群周围,有了生命的气息,有了游客的身影,但这一切都将随着曙光的临近而再度消失。

昨天夜里,我披着月光漫步在安热利凯港和马里于斯山之间的乡村。听见一只夜莺在狭窄的山谷间呜叫;我只在古代诗人的创作中找得到关于春鸟啼唱的这种富有旋律的悲鸣。每个人都知道,这有翅膀的音乐家在发出那一组引入注目的轻快乐声之前发出的那一声长呜叫却不如我们的夜莺叫的那样明亮动听,就像我们那树林中灰雀的叫声一样含混不清。它所有的音符都降了半个调,它的浪漫曲的副歌从大到小地移调,唱得很低,好像是要迷惑亡灵的睡意,而不是要唤醒它们。在那些荒芜的道路上,奥拉斯的莉迪曲,蒂比尔的德利曲,奥维德的科利纳曲都已经过时了,只剩下了维吉尔的夜莺曲了。这首爱情歌曲在此时此地是很有力量的,它能引发一种我不知道的第二次生命的激情。苏格拉底①认为,爱情是通过美的撮合而复生的愿望。一位希腊女孩对一位男孩说:“如果我只剩下珍珠项链的那根绳子,我也要与你分享!”爱情就是这位男孩在听到这句话时所感受到的愿望。

①苏格拉底(Socrate,公元前四七○—三九九),古希腊哲学家。

如果我有幸在这里度过我的有生之年,我在圣奥努弗尔岛上得安排一间简陋的小屋,毗邻勒塔斯死去的那个房间。在我大使生涯所逝去的时日里,在那间单人小屋的窗前,我将继续我的回忆录。在世界最美丽的地方之一,在绿色的桔树和橡树之间,整个罗马呈现在我的眼前。每天早上,在投人工作的同时,在死亡之床和诗人的坟墓之间,同荣光神与不幸之神交往。

在我刚到达罗马的那些日子里,当我这样闲荡时,我在蒂蒂盆地和科利塞之间发现一所男子寄宿学校。一个帽子戴得低低的教师,穿着破烂、拖曳的长袍,像一个贫寒的信奉基督教的修士,正在带着一群孩子游玩。经过他的身旁时,我看着他,觉得他长得有些像我的侄儿克里斯蒂昂·夏多布里昂①,但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他望着我,并不显得惊奇,叫道:“叔叔!”我很激动,赶紧上前,用双臂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他做了一个手势,让那些孩子停了下来;那些孩子很听话,默默地站住了。克里斯蒂昂的脸上又苍白又黑黝,由于发烧体质渐渐瘦弱了,太阳把他的皮肤烤黄了。他告诉我,他在耶稣教会学校担任教务干事长,当时在蒂沃利度假。他几乎忘记了他的母语,讲法语很困难了,现在他只讲意大利语,用意大利语教学。我注视着这个已成为外国人的我兄弟的儿子,双眼噙满了泪水,他穿一件黑色的布满灰尘的粗布长褂;一个罗马的学校教师,披着修士的毛毡,高贵的前额上戴着防护帽倒也合适。

①让·巴蒂斯特(Jean-Baptiste)的小儿子。让·巴蒂斯特(一七九一—一八四三)是夏多布里昂的哥哥。

我是看着克里斯蒂昂出生的。在我移居国外的前几天,我参加了他的洗礼。他的父亲,他的祖父,罗桑玻的主席和他的曾祖父,德·马尔泽尔布先生都在场。他的曾祖父敲敲他的前额,给他取了克里斯蒂昂这个名字。圣洛朗教堂已荒无人烟,处于半毁坏状态。他的奶妈和我,把孩子从本堂神甫手中接了过来。

Iopiangendotipresi,einbrevecestaFuortiportai.①

①“我哭着把你抱过来,放在一个小摇篮里。”《摘自勒塔斯的诗歌集之十二》。

(Tasso)

新生儿送到了他母亲身边,放在他的小床上。他母亲和祖母,罗桑玻夫人,含着高兴的泪水迎接着他。两年后,他父亲、祖父、曾祖父、母亲和祖母死在断头台上。而我,他的洗礼的见证人,也被流放远走他乡。这就是在罗马废墟中,我侄儿的骤然出现,在我脑海里重新激起的回忆。克里斯蒂昂孤孤单单过了半辈子,他的下半辈子注定要在祭坛上度过了:他祖辈的家乡是回不去了。

克里斯蒂昂对路易,他那可敬的哥哥,有着深厚的情义,唯恐失去了他。路易结婚后,克里斯蒂昂去了意大利。他在那里认识了罗昂——夏玻公爵,他还在那里遇到了雷卡米耶夫人;跟他叔叔一样,定居到了罗马;他住在一个修道院里,而我住在宫殿里。他献身宗教为的是还给他哥哥一笔他认为根据新的法律并不是合法拥有的财产。这样,马尔泽尔布②和贡堡的财产都归路易了。

②马尔泽尔布(Malesherbes)的父亲一七二六年在卢瓦雷继承的土地。

在科利塞山下意外相遇之后,克里斯蒂昂由一位耶稣会的修士陪同到大使馆来看过我。他似乎很伤感,表情严肃,而在以前他总是笑呵呵的。我问他是否过得开心,他回答说:“我过去很长时间以来感到痛苦,现在我已作出了牺牲,感觉好些了。”

克里斯蒂昂继承了他的祖父也就是我的父亲夏托布里昂先生的刚强的性格,还有他外曾祖父德·马尔泽尔布先生的高尚品德,他的情感不轻易流露,即使他要表露某种感情,他也不在乎别人的成见。当牵涉到他的义务时,他一马当先,毫不犹豫地去了圣塔布尔,人们并不嘲笑他,因为他的勇气和他的善行赢得了他的同伴们的好评。大家发现,自从他辞去公务之后,他秘密地救助了一些官员和士兵;他还在巴黎的顶楼里供养了一些寄宿生,向路易还清了兄弟间欠的债。有一天,我在法国问克里斯蒂昂是不是打算结婚,“如果我结婚,”他回答我说,“我要跟我亲戚中最穷的一个女孩子结婚”。

克里斯蒂昂夜里是在祈祷中度过的,他进行的苦修能把他的上司吓倒:他腿上的一处伤疤是他整小时整小时地跪在地上所造成的;他对此毫无怨言。克里斯蒂昂完全不是属于这个世纪的人:他使我想起查理大帝宫廷里的公爵和伯爵们,在打败撒拉逊人之后,在热洛尔①或马拉瓦尔②的荒漠里创建了一些修道院,自己便在那里做了修道士。我把他看作圣徒:我本来也是愿意做这种圣徒的。我坚信他那美好的事业跟我母亲和我妹妹朱莉的事业是紧密相连的,我坚信他们做的好事也会让我得最高法官的恩赐的。我生来也向往修道院,但时间一到,我会在一个讲法语、名叫弗朗索瓦的老板保护下去波尔蒂翁居尔求得一份清静的。

①埃罗省荒漠里圣吉约曼修道院(创建于九世纪)。

②塞纳河畔的修道院(创建于十一世纪)。

我愿独自拖着我的凉鞋行走;既然世界上没有什么能让我痛苦,在我的法衣里会有两个脑袋。

但丁说道:

青春依旧,

阿西斯①的大阳娶了一位女人,

①意大利城市。

没有人对她敞开快乐之门,

就像不会给死神开门一样。

这个女人,

为她的第一任丈夫②寡居了一万一千年,

②基督。

受尽了黑暗和鄙视的煎熬,

她白白地与基督一样上了十字架。

谁是我这些神秘的话语在这里为你指出的情人?

弗朗索瓦和贫穷。

一八二九年五月十六日

罗马

致雷卡米耶夫人

这封信将在我离开罗马后的几个小时发出,在我到达巴黎前的几小时到达。这封信将结束我们的这段通信,如果一封不少地收集起来,您手中应该会有厚厚的叠信了。我体验了一种难以明状的快乐与悲伤的交杂着的情绪。在罗马的三四个月的时间里,我过得相当不愉快。现在,我在这些典雅的废墟里,在这种如此深沉、如此平静然而又充满兴趣、勾起回忆的孤寂之中,我得到了恢复。也许是我在这里获得的意外的收获把我吸引住了;我来的时候,那么多成见都是针对我来的,而我什么都战胜了;他们对我的到来显得很懊悔。我回法国会得到什么呢?沉默中的喧闹,宁静中的激动,不理智,野心,为权位和虚荣的争斗。我所采用的政治体系不可能会是人们所希望的,甚至不会让我将其付诸实施。我将继续从事为法国争光的事业,如同我为法国的自由所作过的那样。但是,他们要毁了我吗?他们对我说:“去做你的主人吧,要拥有一切,不怕掉脑袋吗?”不,想对我说这种事,他们还远了一点,让他们赶在我之前去争取民众吧,让他们在遭受了法国所有平庸的人的拒绝后再来采纳我的意见吧,让他们去认为把我流放到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是给我的莫大恩赐吧。我马上去找您;不管是不是大使,我都想死在罗马。作为一个小小生命的交换,我至少要拥有一块大大的墓地,直到把我的衣冠冢埋在看着我出生的沙土里。别了,我已朝您走了好几十公里哩。

一八三○年八月和九月

于巴黎地狱街

从罗马回到巴黎——我的计划——国王和他的安排——波塔利斯先生——德·马蒂尼亚克先生——动身去罗马——比利牛斯山——冒险

我十分高兴接待我的朋友①:我曾经高兴地设想过,把他们带着跟我一起走,到罗马去度过我的余生。我曾经写过信以便更好地确保我计划在卡庇托尔租下的那幢卡法雷里小宫殿,以及我在圣奥努弗尔岛上申请的那间单人房间。我买了一些英国马,并把它们运到了埃旺德尔牧场。我在思想上带着一种该受惩罚的喜悦,已向我的祖国告别了。当一个人在他年轻时就出外旅行,在异国他乡度过许多年以后,葬身何处也就不在乎了。在横跨希腊的大海时,在我看来,所有我在海岸上看到的纪念碑都是有着田舍风光的高级旅馆,我的床已在那里准备好了。

①夏多布里昂一八二九年五月二十八日回到巴黎。

我去圣克卢宫参见国王,他问我什么时候回罗马。他坚信我有一颗善良的心和一个很任性的脑袋。事实上,我与查理十世对我的评价恰恰相反:我的头脑很冷静,很好使;我的心对四分之三或一半的人而言,是算很不错的。

我觉得国王对内阁的人事安排很糟糕,这使得他受到了某些皇家报纸的攻击,更确切地说,当这些报纸的编辑去问他是不是没有察觉出敌对情绪太大,他大声嚷道:“不,不!继续干下去。”当马蒂尼亚克说:“查理十世常说:‘好吧,你们听过帕斯塔①唱歌吗?’”于德·德·纳维尔先生的自由舆论引起了他的反感;他感到联盟军军人②波塔利斯先生脸上显露出贪婪,却待人甚殷:正是这位波塔利斯先生给法国带来了不幸。当我在帕西③见到他时,我就已经看出我猜中了一部分了:他是国王的掌玺大臣,而假装坚持当代理外交大臣,骨子里却死死抱住这个职位不放,虽然他可以不费任何周折爬上最高法院院长的宝座。国王在他安排外交事务时,早就说过:“我没有说夏多布里昂不会是我的大臣,但不会是院长。”拉瓦尔王子已经拒绝,德·拉·费隆内不可能继续干下去,波塔利斯希望外交大臣的宝座留给自己,他没做什么去影响国王的决定。

①帕斯塔(Pasta,一七九八—一八六五),意大利歌唱家。

②指波塔利斯(Portalis),一八一五年法国百日事变期间的联盟军军人。

③巴黎十六区。

因对罗马未来的事务充满兴趣,我听其自然没有过多地去打探未来的事;波塔利斯先生保留他这个代理职务,对我来讲还是比较合适的:受到他的保护,我的政治地位仍会跟原来的一样。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德·波利尼亚克会被授予大权:他脑子迟钝、呆板、易冲动,他那该死的、不受欢迎的名字,他的固执,他那近乎狂热的宗教观念,让我觉得都是他被永远解除职务的原因。确实,他为国王吃过苦头,但是作为回报,他也得到他的主人的友谊,还有我不顾维莱尔先生的反对,在部里把伦敦大使馆的最高权力交给了他。

我觉得巴黎所有在位的大臣,除了那位杰出的于德·德·纳维尔先生,没有一个让我高兴的:我觉得他们没有什么能力,这让我开始为他们帝国的继续存在而担忧了。德·马蒂尼亚克先生有讲漂亮话的才能,有着温柔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就像那种女人们都愿意把自己的诱惑和柔弱中的某种东西都给予他的那种男人的嗓音:皮塔戈尔老想着他爱过的一位名叫阿尔塞①的魅力十足的妓女。修道院院长、原大使馆秘书西埃韦斯也很自负,头脑冷静,但有点妒忌心。我于一八二三年就已把他送到西班牙坐上了高高在上的位子,但他却想当大使。因为没有得到一个他认为他的能力能胜任的职位,他在精神上受到了打击。

①阿尔塞(Arcee),古代名妓,皮塔戈尔认为他们那位妓女是阿尔塞的灵魂转世。

我的品味或我的不满都没有什么要紧的。议会要否决一位原本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来保留的部长,是会犯错误的。这位温和、稳重的部长起着滑向深渊的挡板作用,当然要把他拉下来也是很容易的,因为有他无他无关大局,更何况他还是国王的对头;此外,为了不在这些人中间引起内讧,为了让他们能够维持住多数,他们可以在某一天,在不发生意外的情况下,让一位强有力的部长上台。在法国,人们对于等待什么一无所知,他们厌恶这个政权在外表上的一切东西,直到他们拥有这个政权。另外,德·马蒂尼亚克先生高傲地否认了他的懦弱,并且勇气十足,要把他的余生用在保护德·波利尼亚克身上。我的双脚在巴黎灼伤了,我无法习惯我的祖国那灰色的天空和法兰西的悲伤了;我会去思索我的家乡布列塔尼那天空的什么呢?为了讲希腊语吗?但是,在那里,至少有海风或者有安宁:“波涛泛起时,大海白茫茫一片”①,或者是“风平浪静。②”我的命令只在我的花园里,我的房子里和地狱街上执行,也就是一些必要的改变和扩充,以便在我死后,作为遗产,把我的房子改成夏多布里昂夫人诊所,使之发挥更大的作用。我把这份财产留给几个艺术家和几个活着的作家作退休之用。我瞧着那苍白的太阳,对它说道:“我要带较好的面容马上找到你,我们再也不分离。”

①摘自Ovide(Metam.,Ⅺ)。

②摘自Virgile(Eneide.二十七)。

告别国王,带着永远离开他的希望,我登上了敞篷马车。我首先去比利牛斯山,在科特雷进行温泉疗养;从那里,穿过朗格多克和普罗旺斯省,我便会去尼斯,我将在那里同夏多布里昂夫人团聚。然后我们将一起经过圣西尔军校的升学补习学校去到那座永恒的城市,但不会在那里停留;在那不勒斯停留两个月之后,便去勒塔斯的老家看看,然后回罗马拜谒他的坟墓。这段时间会是我一生中最高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什么也不企求了,我已经满足了,我将觉察到在休息一些时日之后我的最后的时刻。我已进入岁晚之年,我将像帕利努尔一样趁风扬帆:inopinaquies③。

③“突然去休息。”(摘自Eneide)

我到比利牛斯山的整个旅程都处在一系列的梦幻之中:一路上我想就停;随处可以找到我领会到的中世纪编年史;在贝里,我看到树荫成行的小路——作家瓦朗蒂娜①把它称为长裙的拖裙,而它使我回忆起了我的布列塔尼。里夏尔·狮之心就是在夏吕这座塔的下面被害的:“穆斯林的孩子,静一静!这就是里夏尔王!”在里摩日,我脱帽向莫里哀致敬;在佩里格,那躺在上了彩釉的陶质②坟墓里的山鹑再也不能唱出跟亚里士多德时代一样的不同的声音了。我在那里遇见了我的老朋友克洛译尔·德·库斯盖;他带来了我生活中的一些篇章。在贝尔热拉克,我本来可以去看看西拉诺的山鼻子的,而不用去跟那些年轻的卫士争斗;我让它跟那些神像留在灰尘里了。这些神像为了人类所造,而他们没有创造人类③。

①指乔治桑(GeorgeSand)。

②暗示佩里戈尔的配以块菰的山鹑馅饼。

③塞让用这些词句在西拉诺的阿格里纳死神庙宜传无神论。阿格里纳没有什么可夸口的;贝尔执拉克用他父亲的姓,他的那块地方是属于他父亲的;那块地方在伊尔一德一弗朗斯。

在奥兹,我非常欣赏那些在伟大的艺术时代从罗马运来的硬纸板上的那些雕花祷坐席。多萨,我在罗马教庭的前辈就出生在奥兹附近。这里的阳光很像意大利的阳光。在塔布,我本想留宿在星星客栈的,弗鲁瓦萨尔同里昂的埃斯潘阁下一块下榻到了那里;埃斯潘这位“勇敢而谨慎的男人、漂亮的骑士”在那里找到了“好的干草、饱满的燕麦和清澈的河水。”

看到比利牛斯山延伸到天边的时候,我的心激动不已:二十三年后,有着遥远时光的美好回忆,自从我从巴勒斯坦和西班牙归来后,在山脉的另一边,我发现了这座大山的顶峰。我赞同莫特维尔夫人的看法,我认为于尔冈德·拉·德科汝④是住在比利牛斯山上的城堡中的一座。这里过去就像是一座古董博物馆。在那里,我们又看到了流逝的时光;每个人都能看出属于自己的时光。一天,我漫步在一座废弃的教堂里,我听到在石板上有拖拉的脚步声,就像一位老人在找他的墓穴时发出的那种脚步声。我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原来是我自己在吓唬自己!

④他叫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他的名字经常改动,还因为有不测的逃亡。

在科特勒,我越是幸福,那种已经结束的忧郁就越是让我高兴。狭窄的山谷越来越窄,而其间的激流越湍急。在城市的那一边,股股矿泉汇成两条河流,其中一条因景色优美而著名,它穿过西班牙大桥流向冰川地带。这里的矿泉浴让我很受益;我一个人常作远距离步行,仿佛觉得自己置身萨比娜的陡坡峻岭之间。我使出浑身解数想使自己忧郁起来,可我没能做到。我在比利牛斯山上写了几句诗;我常吟诵它:

我曾见过索利梅与雅典娜的大海飞逝而过,

见过,阿斯卡隆港①和尼罗河的流沙,

①巴勒斯坦港口。

被荒弃的卡尔塔热②城和它那发白的港口。

②非洲古城。

夜晚的轻风给我扬帆,

而天上的金星把它那清凌凌的珍珠淆杂在夕阳纯净的金光里。

我坐在快舶的桅杆下,

双眼在远处搜索着阿尔西德那些圆圆的柱子,

在那里,两个被激怒的内普蒂纳③在撞击海神的三叉戟。

③水神。

从那艘正在靠岸的古老的埃斯佩利,从那庄严的阿邦斯拉热,

神秘为我打开了迷人的宫殿之门。

像玫瑰丛中一只年轻的蜜蜂,

我的诗歌来自它采集到的蜂蜜,

和在鲜花中收集到的最美好的回忆:

在由罗兰①用他的骁勇毁坏的山上,我对着他的长矛讲述着他的故事,

①《罗兰之歌》中的主人公。

为了开心,那是我尝试危险的骄傲。

朽迈之年,突然失宠,

逃吧,逃吧,隐秘我们行踪的大船,一面行走,一面让我们说:

“我那时有一个兄弟、一个母亲、一个女友;

万幸,万幸!

可我还有多少亲人和时日?”

我无法写完我的颂歌,我已悲伤地给我的手鼓蒙上了黑纱,用来召回过去漫漫长夜中的梦幻。不过,在这些回忆当中也夹杂着某些对现时的想法:笑嘻嘻的样子会使沮丧中的老同事不高兴的。

正当我吟诗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位年轻的女子;她坐在比利牛斯山的激流旁边。她起身径直朝我走来,听到村子里的传闻,她知道我到了科特勒。这个陌生女子恰巧就是那个给我写信长达两年之久却从未曾谋面②的奥克西塔尼人③,这个神秘的无名氏终于揭开了她的面纱:patuitdea④。

②她叫莱昂蒂娜·德·维尔纳夫,结婚后(一八二九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叫卡斯特尔巴雅克伯爵夫人。当她一八二九年七月遇见夏多布里昂时才二十六岁。

③奥克西塔尼地区包括中世纪所有讲奥克西塔尼语的国家。

④“她宛如一位女神。”(Eneide,I,四○五)

我带着敬意去拜访这位激流中的水神,一天晚上,正当我要离开时,她陪着我,要跟着我,我只得把她抱回了她的家。我从来不曾这样丢人现眼过,在我这把年纪,被这种爱慕所吸引真像是一种真正的嘲弄。我愈是能被这种古怪的情感所向慕,冒着被人嘲弄而接受它,我愈感到丢丑。我真想在我的那些邻居,那些孤僻者中间匿影藏形。我远不能像蒙田那样说话:“爱情给我带来警惕、节制、深情厚意,还有我身体上的细心照料……”。我可怜的米歇尔①,你说的这些富有浪漫色彩的事,在我这种年纪的人,你知道爱情是不会给我们带来像你在这里所想象的一切的。我们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先把我们自己果断地搁置在一旁。我并不是把自己置于能更让人爱的纤尘不染的博雅位置上,而是让我的那种短暂的克蕾蒙斯·伊索尔②印象很快消逝。山中的微风很快带走了这昙花一现的爱情,那位风趣诙谐、意志坚定、魅力无穷的十六岁的外国少女,为了公平地对待我,还是让我知道她已经结婚了。

①蒙田全名为米歇尔·德·蒙田(MicheldeMontaigne)。

②即后一句提到的那位外国少女。

波利尼亚克大臣——我的沮丧——我重返巴黎

更换大臣的传闻已经传到了我们的冷杉林住地。一些消息灵通人士竟谈到了波科尼亚克王子;但我却完全不相信这一回事。后来,来了报纸,我打开来看,证实了这些传闻的官方安排使我大为骇然。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已饱受命运变迁之苦,但我从来还没有经历过这样一落千丈的厄运。我的命运又一次使我的幻想破灭;这一打击不仅使我的幻想成了泡影,连君主立宪制度也告吹了。这一打击让我觉得恐怖,有段时间我已经绝望了,因为我的党刚被取缔了,我觉得我应该回去。邮局给我送来了一大堆信件,每封信都劝我辞职。一些人,甚至一些我刚认识的人觉得不得不劝我隐退。

我的声誉受到了这种半官方利益的冒犯。谢天谢地,我从来不需要别人给我指手划脚;我的一生是一连串的牺牲,从来不要别人指点;对待义务,我义不容辞。这次下台对我来说简直是毁灭,因为除了一身债,我什么也没有了。这些债我是在一些地方任职待的时间不够用来偿还而欠下的,因此每次回去,我都不得不拼命在一家书店里工作,以此来还债。有几个高傲的家伙向我鼓吹通过职位求得荣誉和自由,我回到巴黎后更是极为鼓吹,他们自己提交了辞去参议员的辞呈。这些人中的一部分是有钱人,其他的则没有放弃他们赖以生存的第二职业。他就像是一群新教徒,对于天主教教义各取所需,放弃一些,保留一些,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他们提供给你的,没有一样是完整的,没有一样是真正的诚心实意的:放弃一万二千或一万五千镑①的年薪,这是确实的,但他们是回到富有的家庭中去,或者至少也小心谨慎地留足了用以果腹的面包的。对于我这个人,他们就不那么客气了,他们一心想让我作出牺牲,他们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要剥夺属于我的东西:“算了吧,乔治·但丁②,拿出勇气来吧。见鬼!我的女婿,不要堕落呀,死吧!把两万镑收人挥霍掉吧,一个适合你口味的位置,一个高高在上、美滋滋的位置,罗马艺术的权威,你通过艰苦、长期的斗争获得的回报给你带来的幸福:这就是我们真正的快乐。以这种代价,你会赢得我们的好感的。我们的外套被抢走了,但在外套里面我们还留有一件很好的法兰绒背心,同样,你要脱去了你那件天鹅绒大衣,你什么都不剩了,会赤身裸体。完全的平等是有的,那存在于祭坛和祭品中。”

①法国古代的记账货币,相当于一古斤银的价格。

②在莫里哀的《乔治·但丁》的剧本中,索唐维尔先生在他对他的女婿讲话时用的一种滑稽可笑的腔调的模仿。

真是怪事!在这股推我下台的热潮中,那些向我表达了他们意愿的人既不是我真正的朋友,也不是我的政治观念的同路人。我得马上牺牲在自由主义和继续向我进攻的教义之中,我得冒险去推倒合法的王权以博得敌人中几个胆小鬼的赞誉,而他们连饿死的勇气都没有。

长期的大使生涯会把我淹死;我举行的宴会已经使我倾家荡产,而我还没有付清最初的建馆费用。让我痛心的是,我曾发誓要幸福地度过余生,现在却彻底完蛋了。我一点也不会因为给了人家这样的信息而自责;这些信息既没有使接受了它的人变穷,也没有让给与这些信息的人变富,因为我坚信这些信息对那种一点也没有这种信息的内在感觉的人是没有用处的。一开始,我就说过,我的决心已经下定了,用不着再下决心了,但是执行起来却是痛苦的。在路尔德的时候,我没有去南方,也没有去意大利,而是走上了去波城的路;我泫然泪下,我承认我的脆弱。如果说我较少接受和经受住命运给我的挑战,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不会很快回去的,以便把日子打发走。我会慢慢地登上这条路的,我重新那么高兴地从那条路上回来那是刚刚几个星期前的事。

波利尼亚克王子害怕我辞职。他觉得我回去后会把他推到皇室选举议会去,从而使得他当部长就成了问题。有人向他建议派一个传令兵带着国王的命令到比利牛斯山来找我,让我马上去罗马接待那不勒斯刚把女儿嫁到西班牙的国王和皇后。如果我接受这个命令,我的处境将会变得十分尴尬。也许我会认为不得不服从这个命令,哪怕在完成这项使命之后我再提出辞呈。可是,一旦到了罗马,对我来说,会发生什么呢?我可能会被耽搁;不幸的日子可能会在卡庇特尔神庙前突然而至。也有可能在犹豫不决中我或许能够留下来,这样的话,可以给德·玻利尼亚克先生在议会中带来多数选票,他本来只差几票了。采用灵活的办法是行不通的;要是采用灵活的办法,它的结果,也就是它的安排对其不幸的安排者来说,可能不会显得必要:Disalitervisum①。

①诸神对此的叛断也是另一码事(Eneide,Ⅱ,四二八)。

与德·波利尼亚克先生会晤——我提出辞去驻罗马大使的辞呈

在巴黎,我找到百依百顺的夏多布里昂夫人,她脑子里想的是到罗马当大使夫人,当然换成其他女人也会这样想的。但在一些大的场合下,我妻子对于她认为能维护我生活的安定和提高我在公共舆论中的威望的事从来没有犹豫过。在这一点上,她比别的女人做得更好。她喜欢绘画、名分和财富;她讨厌贫穷和卑微的家务事;她不喜欢那种动不动就生气的性格、过分的忠诚和过分的自我牺牲;她把这些看成真正意义上的欺骗,她是不会对你这些表示感谢的,她甚至是永远也不会高呼“国王万岁”的。但只要是关于我的事,则一切都变了:对我的粗鲁,虽然她心里抱怨,却顽强地忍受着。

我老得守斋、守夜和祈祷,那些自己不穿苦衣②却迫不及待要穿在我身上的人,我得答理他们。我成了一头圣驴,背上驮着徒有其名的自由,他们崇敬得五体投地的自由,啊!但愿他们不要费心去扛着它了。

②苦行者穿的粗毛衬衣。

我回到巴黎的第二天,去拜访了德·波利尼亚克先生。在回到巴黎时,我曾给他写了这样一封信:

王子殿下:

我认为我亲自来向陛下递交我的辞呈、我通过邮局迅速把辞呈转交到您的手中,这样更尊重我们过来的友谊,更适合我深以为荣的这个高位,尤其是对国王陛下更显敬重。我最后一次,恳请您,即呈请国王陛下接见我一次,听听我不得不辞去罗马大使的原因。王子殿下,请相信,在您掌权之际,我放弃这个外交职务,有幸为您效劳,这于我也是应该的。

王子殿下,在此,请接受我的崇高敬意。

您的最谦卑、最顺从的奴仆夏多布里昂

一九二八年八月二十八日于巴黎

作为这封信的回执,外交事务办公室给了我一张便条,上面写道:

德·波利尼亚克王子殿下向夏多布里昂子爵先生致敬,如果可能,他请您明天也就是星期天九点整到内阁来。

星期六,四点

我立刻写了一封短信回驳他:

我已收到王子您的办公事一封短信,邀请我在方便的情况下,在明天,即三十日九点去内阁。由于这封信并没有告诉我我曾请求晋见国王的事,我要等到您有正式的事,即关于我向国王陛下提出辞呈的事要谈时,我才奉命前往。

顺致匆忙的问候。

夏多布里昂

一八二九年八月二十九日晚于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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