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钟起,这对男女就开始赶路了。没有一丝儿风,天气闷热得令人难受,使沼泽里散发出来的含氮水汽变得更加浓重。雨终于落下来了,这对夫妇被淋了一个钟头,浑身透湿,但是仍然顽强地往前走。

雨住了。这对男女到这时才痛苦而绝望地互相看了一眼。

“还有力气再走一会儿吗?”他说,“也许咱们能走到……”

女人脸色发青,黑眼窝深陷,点了点头。

“那就走吧。”他边走边说。

可是,走一会儿她就停下,哆哆嗦嗦地抓住一根树枝。男人走在前面,听见呻吟声才转过身来。

“我一步也走不动了!……”她喃喃地说,歪扭着嘴,浑身冷汗淋漓,“我的天!……”

男人长久地环视周围之后,认为自己已无能为力。他妻子怀有身孕。这时候,男人想到这极度的不幸,茫然不知何去何从,便折了些树枝铺到地上,让妻子躺在上面。他坐在放头的一端,让她把头枕在自己腿上。

这样安静地过了一刻钟。女人随即剧烈颤抖起来,需要男人马上使劲阻止她的四肢因子痫发作,向四面八方乱挥乱舞。

子痫发作过后,他仍然按住他妻子一会儿,他用双膝把她的手臂压在地上。他终于站起身来,犹豫地走了几步,用拳头捶了捶额头,随即回来把他妻子的头枕在自己腿上,这时她已经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子痫又发作一次,女人经过这次发作显得更加衰弱无力。过了片刻再次发作,不过这次发作时,她的生命也结束了。

他觉察到这种情况时,还骑在他妻子身上,尽全力不让她抽搐。他很害怕,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嘴上翻腾的泡沫,那带血的泡沫这会儿正从发乌的口腔里冒出来。

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用手指碰碰她的颌部。

“卡洛塔!”他用怯生生的、几乎不成调的声音说。他的说话声使自己清醒过来,这才起身,用迷惘的眼睛四处张望。

“太不幸了。”他喃喃低语。“太不幸了……”他再次喃喃地说,同时极力要确定已经发生的事实。

是的,他们来自欧洲,这是无可怀疑的;他们把两岁的长子留在那里。他妻子怀孕了,他们同别的几个伙伴一起到马卡列去……他们落在了后头,仅仅因为她走不快……也许还因为身体状况不妙……也许他妻子可能早已感到有危险了。

他猛然转过身来,迷乱地看着她:

“她死了,在那儿!……”

他又坐下,再次把他死去的妻子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想了几个钟头该怎么办。

他怎么也想不出来。傍晚来临时,他把他妻子扛在肩上,动身往回走。

他再次沿着那片沼泽走。在银色的月光下,那片无边无涯的针茅地毫无动静,而且蚊声如雷。男人低着头,迈着平稳的步伐往前走,直到他妻子突然从他背上落下。他刚停下僵直的脚,也跟着她颓然倒下了。

他醒来时已是烈日高照。他吃了几根香蕉(他本想吃点儿更有营养的东西),因为他在能够安葬他妻子的神圣遗体之前,还有好几天要跟她在一起。

他再次扛起尸体,可是他的力气小了。于是他用编好的藤条,把尸体捆成一包背着,这样往前走就不那么累了。

三天里男人在炎热的晴空下,歇歇走走地不断往前,夜里挨虫子叮咬,饿得晕晕乎乎,还受着尸体散发的有毒气体的毒害,他的全部任务集中于仅有的一个坚决的想法:把他爱妻的尸体,背出这个怀有敌意的和野蛮的国家去。

第四天早晨他不得不停下,不到傍晚他就能继续上路了。不过,到太阳下山时,男人全身一阵强烈的颤抖,便感到精疲力竭,只好把尸体放到地上,坐到她旁边。

夜幕已经降临,荒野的空中充满了蚊子单调的嗡嗡声。男人能够感到自己脸上到处有蚊子在叮;可是,在他冰冷的颌部深处,颤抖在不断加剧。

昏黄的下弦月终于从沼泽尽头升起。不断上升的高烧,现在消失了。

男人对放在身旁的那个可怕的白包投去一瞥,把两手交叉放在膝头,眼睛盯着前方,盯着散发有毒气体的沼泽,在他迷糊不清的思想深处,浮现出一个西里西亚的村庄,他和他妻子卡洛塔·普罗宁正向那里走去,他们又幸福又富有,正回去寻找他们可爱的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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