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爱的父母亲大人!亲爱的妈妈!尊敬的而又同样亲爱的爸爸!

我在发出那份向你们报告到达此地的电报之后,间隔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动笔给你们写这封信,我不能不担心,这会招致你们生我的气。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日期后,可惜我不能不肯定地相信,你们会加倍对我不满的,因为这完全违背了你们的期望、我们的协议和我自己的意愿。你们一定会猜想,我十天以来一直航行在大海上,可是我还是从旅行的第一站——葡萄牙的首府给你们写信。亲爱的爸爸妈妈,对这个我本人事先也未曾预料到的情况,包括这么长时间没有写信,我想向你们做些解释,希望以此把你们方面可能会产生的不满消除在萌芽状态之中。

一切都渊源于我在来这里的旅途中结识了一位名叫库库克教授的杰出学者。他的那次谈话,我确信,倘若你们能听到,也一定会使你们的精神和情绪像你们的儿子一样如醉如痴,备受鼓舞。

正如他的名字所告诉我们的那样,他出生在德国,像亲爱的妈妈你一样,是戈塔地区人,是一位良门子弟,他学的专业是古生物学——这当然不是家庭祖传的。他同一位传统的葡萄牙家族的女士结婚后,长时期以来一直生活在里斯本,是这里的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创始人和馆长。我来到这里以后,就是在他的亲自陪同下参观了这所博物馆,馆内不论是在古动物学还是在古人类学方面(这些术语,你们一定是熟悉的)的科学陈列品,都使我从内心感到很受鼓舞。正是这位库库克教授第一个在谈话中提醒我,不要以为这次周游世界之行的第一站仅仅是一个开端就加以轻视,不要在一座像里斯本这样的城市里只是走马观花地随便浏览一下——正是他的这种忠告使我担心:我为一个富有如此伟大的过去和有着如此众多现代名胜(这里,我只想指出植物园里的那些本来属于石炭纪的灰白水龙骨)的地方,留的时间过于短促了。

亲爱的爸爸妈妈,当你们满怀善意和智慧为我安排这次旅行时,可以肯定,你们本人也希望,这次旅行不仅能使我摆脱那些荒唐的想法——我承认,自己由于年幼无知而陷入这样一些异想天开的想法,而且你们还希望这次旅行具有深造进修的作用,因为这是一个名门子弟要完善其教养所必需的。而现在,由于我在这里同这位库库克的家庭有了友好的往来,我的旅行立即有了这种意义。他家有三个、也可以说是四个成员(因为教授有一位科研助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属于这个家庭,他就是乌尔塔多先生,是一位动物标本复制家——也许,这个词是你们熟悉的),他们都可以在不同程度上为达到这一目的作出贡献。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同这家人中的两位女士没有多少可说的,同她们的关系在这几周时间里,确实没有亲热起来,而且可以预见,即使再经历这么长时间也不会变热的。这位夫人父姓达·克鲁兹,是传统的伊比利亚人,又是一位不仅具有令人望而生畏的严酷、严峻的女人,而且有着一种锋芒毕露的傲慢风度,其原因至少我是无法完全解释的;她的女儿的年纪比我略小一点,她的名字叫什么,迄今我还没有记住,有人试图把这位小姐归列到棘皮动物一类中去——她的言谈举止就是如此多刺儿。另外,如果缺乏经验的我没有观察错的话,上面提到的那位堂米格尔·乌尔塔多大概可以被视为她的假定的未婚夫和丈夫,不过,我不能不怀疑,他是否因此就是令人羡慕的。

不,我所依附的是这家的主人——库库克教授,最多还有他那位在动物复制方面非常有经验的助手,博物馆的展品如此丰盈,这是要归功于他的复制才能的。是他们两位,当然主要是库库克亲自给了我很多启发与教诲,这对提高我的修养是非常有裨益的,所涉猎的内容远远超过了对里斯本及其周围建筑艺术方面的名胜的研究,可以亳不夸张地说,这些启迪与教诲涉及到了一切存在,包括有机体从存在中的自然发生,也就是说涉及到了从石头到人,无所不包。他们非常恰当地把我比喻为一个离开了固定生长地的海百合,也就是说,看作是一个四处飘游的新手,需要有人加以辅助诱导。即使是为了这两位出众的人物,我觉得改变原来的计划,延长在这里的逗留时间,也是可取的和值得的。亲爱的爸爸妈妈,尽管把他们俩说成是改变计划的起因也许是言过其实了,不过,我还是最衷心地恳求你们准许我这样做。

促使我改变计划的外在原因是这样的:我认为在没有向我们国家的外交代表冯·许昂先生及其夫人递交一张名片之前,就不应该离开这个城市——我认为只有这样才是恰当的,也是符合你们的意愿的。这件属于礼仪方面的事,我在到达这里的当天立即就办了,鉴于目前这个季节,我以为这不会有什么进一步的后果。然而过了不几天,我在旅馆里就收到了邀请我去参加公使馆的一次晚宴的请帖,这是一次只有男人参加的宴请活动,显然是在我去拜会之前就已安排定了的,其日期虽然已经相当临近我登船启程的日子,但是我决定接受邀请,也还没有必要改变行期。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确实去了,并且在坐落在奥古斯塔大街上的公使馆里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夜晚。由于你们这样爱我,我不能不告诉你们:我可以把这个晚上看作是我个人的一次成功——这当然要归功于你们的教育。这次活动是为欢迎罗马尼亚王子约阿恩·费尔迪南德举办的,这位王子年纪并不比我大,在他的军事教官扎姆费列斯库上尉的陪同下此时正逗留在里斯本;这次活动之所以变成一次男人的聚会,是因为冯·许昂夫人此时正在葡萄牙沿海的一个海滩疗养地度假,只有她的丈夫因某些公事不得不中断休假赶回到首都来。应邀而来的客人为数有限,不超过十人,但是从身穿短裤和花边上衣以及胸前披着饰带的仆人的迎客开始,气氛就十分隆重。为了表示对王子的尊敬,规定大家穿燕尾服,佩戴勋章。我非常高兴地观看着这些年纪几乎都比我大、体态都比我丰腴的先生们领章上的十字架、胸前的五星——我承认,对他们的服装因佩戴了这些珍贵的装饰而大放异彩,我内心是充满羡慕之情的。不过,我可以毫不夸张地向你们保证,我穿的即使是无佩饰的礼服,但自我步入客厅那个时刻起,我不仅借助自己的名字,而且通过符合自己身份和社交场合的潇洒风度,赢得了主人及其客人们的一致称赞。

晚宴是在一间装有护墙板的宴会厅里进行的,在这些一部分是当地的、一部分是外国的外交官、军人和大企业家中间,有一位奥匈帝国驻马德里大使馆参赞,是一位名叫费斯特蒂克斯的伯爵,穿一身带毛皮边的匈牙利民族服装和翻毛长统靴,佩戴的一把弯刀十分别致,引人注目。我的座位是夹在一位留着小胡髭的比利时海军中校和一位红葡萄酒出口商之间。这个商人具有一副浪荡公子的外表,不时流露出一种夸耀自己巨大财富的傲慢神情。由于谈话一直是围绕着同我关系不大的政治和经济问题,所以在较长一段时间内,我只限于以面部的活跃表情来参加谈话。那位王子就坐在我的斜对面,他面色苍白,显得很疲惫,讲话口齿既不清楚,又带口吃。后来,是他首先提到了巴黎,立即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有谁不高兴谈论巴黎呢!于是,我也就在殿下的慈祥微笑和咝咝的口吃声的鼓舞下,讲了几句话。但是,在用过餐以后,当人们来到公使的吸烟厅,舒舒服服地坐下,准备喝咖啡和利口酒时,我的座位仿佛自动地安排到这位贵客的一边,在另一侧则是今晚的主人。你们无疑都很熟悉,冯·许昂先生的头发少得可怜,长着一双天蓝色的眼睛,留着一道稀疏、却拖得很长的胡髭——他的这种外表虽然可以称得上仪表堂堂,但缺乏潇洒的风度。约阿恩·费尔迪南德几乎根本不理睬他,而是只同我攀谈,但是看来,我们的主人反倒觉得这样很合适。我这么快受到邀请,看起来正是基于这样一种考虑:在今晚的场合中,给王子提供一个由于门第相当而适合于同他交谈的同龄人。

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使他感到很开心,所用的办法虽然极其简单,但对他却非常有效。我向他讲述了我在家里的宫殿所度过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描绘了我家的善良的老拉迪库雷那个颤颤巍巍的神态——我摹仿了一下,逗得他天真地笑了起来,因为他说,从中看到了他父亲在布加勒斯特留给他的那个老仆人的颤颤巍巍的不中用的样子,丝毫不差。亲爱的妈妈,我还向他表演了你身边的那个阿德莱德的不可思议的装腔作势和她在你的房间里活像仙女下凡飘飘悠悠的样子,同样引起了他的欢心;另外,我还讲到我们家的狗:讲到伏利朋和它那嘎嘎咬牙的动作——这是我们的那只小狗米尼米逗引它发出的定时动作;当然也讲了这个小米尼米,讲到它虽然是一只哈巴狗,却有一种很不好和很危险的习性,把你的晨大衣,妈妈,已经损坏了很多处。在一个只有男人参加的社交场合,我想还是可以讲这些的,如伏利朋的咬牙动作,当然是用文雅的语言。不管怎么说,这位王室后裔听到米尼米的这种娇生惯养的弱点后,由于捧腹大笑不得不经常从两颊上拭眼泪——这证明我这样讲是很有效果的。能看到一个像他这样有舌头僵硬和口吃缺陷的人这样无比开心,确实是令人感动的。

亲爱的妈妈,我把你的宠儿的这种娇生惯养的弱点讲出来供大家取乐,一定会使你感到不悦,但是,我以此所取得的效果,大概可以使你原谅我这样轻率。在场的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王子身上,看他怎样前仰后合地捧腹大笑,挂在军服领子上的大十字架也摇晃起来,不由自主地起了配合作用。每个人都希望同他一起再听我讲一遍拉迪库雷、阿德莱德和米尼米的故事,同声高喊“Da capos”[83]。那位穿了一件带毛皮边衣服的匈牙利人不停地用手使劲地敲打着自己的大腿,我想他一定感到痛了;那位体态丰腴的、因善于经营而多次荣膺金星奖章的葡萄酒批发商,由于腹部的剧烈动作而使背心的扣子绷掉了,我们的那位公使看来是非常满意的。

不过,这样一来,也就引起了后果:在晚宴结束时,公使单独告诉我说,他打算在我动身之前把我引见给国王堂卡洛斯一世陛下。国王陛下此时也正临驾首都,这从王宫屋顶上飘扬的布拉干萨[84]旗帜可以知道。冯·许昂先生说,能把卢森堡贵族的一位路过这里的后代——一位“具有讨人喜欢的天才”的青年人引见给这位君主,他感到这是自己义不容辞的义务。另外,这个国王还有一颗高尚的心灵:一位艺术家的心灵,陛下喜欢画油画;一位学者的心灵:他还是海洋学的爱好者,也就是说,他喜欢研究海洋空间和寄居在那里的生物。令人感到不安的是,这颗心灵早在六年前登基后不久就被葡萄牙同英国在中部非洲的利益冲突所带来的政治烦恼所占据了。当时,他所采取的调和忍让的态度曾激起了公众舆论的不满,因此,他很感激英国提出的最后通牒,这使得他的政府有可能尽管表面上提出了抗议,但对英国的要求还是作出了让步。但是,这样一来却在全国的各大城市引起了难以对付的骚动,甚至在里斯本不得不对一次共和党人的起义进行镇压。后来,葡萄牙的铁路由于出现了可怕的赤字,在三年前甚至引起了一场严重的财政危机,促使国家不得不宣布财政破产,也就是说不得不颁布法令,将国家应偿付的债务削减三分之二!这就大大刺激了共和党,并为国内的激进分子的颠覆活动打开了方便之门。陛下甚至不得不一再经历这样令人不悦的事:幸亏警察及时破获了准备对他本人行刺的密谋。把我列入到他日常例行召见的人名单中,我想也许是为了给这位大人物增添一点消遣因素和新鲜感。如果在谈话中有适当的机会,我一定要设法把谈话引到米尼米这个话题上来,因为今天晚上这位可怜的王子约阿恩·费尔迪南德听了之后就如此开心!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一定能够理解,我由于对皇家始终抱着严格的忠诚态度,非常乐于去拜见正统的王权——对这一点也许你们还了解得不多,所以,公使的这一建议对我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妨碍我去接受这一建议的,只是这样一个麻烦的事实:安排这次召见需要几天的时间——大约四五天,这样就超过了我所要乘坐的“阿尔科纳角号”开船的日期。我该怎么办?去拜见国王的愿望,再加上我的那位满腹经纶的良师库库克的告诫:对像里斯本这样一座城市不应该只是走马观花地参观一下,促使我到最后一刻下决心改变我的旅行计划,改乘下一班船走。但是,我到旅行社去询问了一下后才了解到,同一条航线上的下一班船“安菲特赖蒂号”在大约两周以后从里斯本启航,可是已经满员了,而且同“阿尔科纳角号”根本无法相比,不可能为我提供同我的身份相称的膳宿条件。因此,那位办事员劝我说,最明智的办法是等这条“阿尔科纳角号”从本月十五日起经过大约六七周的航行返回后,把我预定的单间船舱转到它的下一次航行去,也就是说,把我的这次飘洋过海的航行推迟到九月底,甚至十月初。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都了解我,作为一个喜欢当机立断的男子汉,我立即接受了这位职员的建议,并做了一些相应的安排。另外,自不待说,我还拍了一封非常有礼貌的电报给你们的朋友迈耶-诺瓦罗一家,向他们通报了我的行期的推迟,并请他们准备到十月份再等待我的到来,这样一来,正如你们所看到的,我在这个城市的逗留时间对满足我的所有愿望,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了。不过,这没有关系!我在这里居住的旅馆条件,说句老实话,还是可以凑合的,而富有教育意义的消遣,在这里直到我登船离开都不会缺少的。我可以期望你们的同意吗?

你们如果不同意,我就不可能从内心感到愉快舒畅,那是不言自明的。不过,我相信,一俟你们了解了国王陛下最近接见我时那种令人愉快,甚至可以说是令人兴奋的场面,你们一定会更容易下决心同意我留下来的。冯·许昂先生通知我说,国王已恩准我去觐见,并且在约定的那一天用他的车子把我及时从旅馆接到王宫。在经过宫廷内外门卫时,由于他作为使节的身份和穿着一身宫廷礼服,不但没有遇到任何麻烦,而且还受到很好的礼遇。首先展开在我们面前的是宫殿前的露天台阶,一对托着神态异常俊美的女人塑像的柱子竖立在台阶脚下的两侧,我们拾级而上,走进一连串的会见大厅;这里陈列着已故国王的半身塑像,墙上挂着油画,天花板上垂着树枝形状的水晶体吊灯,墙壁大都是用红绸子装饰裱糊的,家具都是从前的式样。穿过这些会见厅,我们才来到国王的接见厅。在这些大厅里,我们是慢慢地从一个大厅走向另一个,到了第二厅,宫廷典礼局的一位值勤官走上前来告诉我们暂时坐下来等。这里,除了极为富丽堂皇外,实际上无异于一位享有盛名的医生的候诊室,医生由于来不及看,使病人积得越来越多,不得不超过预约的时间而等很久。在各个房间里等着的有各式各样的显贵要人:本国和外国的,身穿制服和华丽礼服的,成堆成伙地站在那里低声地交谈着,或者坐在沙发上无聊地消磨着时光。可以看到人们帽子上有很多羽毛,衣领上有领章和勋章。每当我们步入一间房子,我们的这位公使都要热情地同他所认识的这位或那位外交官寒暄一番,并把我介绍给对方,这样一来,由于必须一再地显示我的这种使我感到十分欢欣的身份,所以,我们需要等待的大约四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最后,一位身披饰带的侍从副官终于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名单,请我们在通向国王的书房、由两名带着染色的假发的侍从守卫的门旁站好。这时,从书房里走出一位身着近卫军将军服的老头儿,他大概是为感激国王的恩典前来向国王道谢的。副官走进去禀告我们的到来。这时,那两个侍从把两扇镶有金边的门给我们打开了。

这位国王,看样子刚刚三十出头,但是头发已经稀疏,身体显得有些发胖。他穿着一身带红边的草绿色军服,胸前只佩戴一枚金星——在星星的中间刻着一只雄鹰,爪子里握着一根君权棒和象征着王位的圆球;他站在自己的写字台旁迎接我们。他的脸色,由于谈话过多,显得有点发红;他的眉毛像炭一样乌黑;他的胡髭两头尖尖地向上翘着,虽然胡子长得很茂密,但是已经开始有点灰白了。公使和我本人都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他以一种大概做过千百次的举手动作,表示接受了我们的敬意,而在欢迎冯·许昂先生时向他挤了挤眼睛,表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很密切的。

“亲爱的使节先生,见到您,我总是感到非常高兴……您也留在城里?……我晓得,我晓得……Ce nouveau traité de commerce...Mais ça s’arrangera sans aucune difficulté,grâce à votre habileté bien connue...[85]尊敬的冯·许昂夫人……也一定非常好吧?我真高兴!我确实感到非常高兴!……而您今天又给我带来一个多么漂亮的美少年!”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一定会把这看作是纯属脱口而出的恭维话,同事实毫不相符。毫无疑问,父亲为我定做的那身燕尾服帮了我的忙。你们像我一样清楚地知道,我的这副长相——两颊红得像苹果一样,两只眼睛既小又细长,每次照镜子都不能不引起我烦恼,确实没有任何迷人之处。对国王的这个嘲讽,我无可奈何,只好一笑了之;不过,紧接着陛下握着我的一只手,似乎急于想把刚才那句话抹掉、使大家忘掉它似的,他非常恩赐地对我说:

“亲爱的侯爵,欢迎您来到里斯本!我大概用不着强调指出,您的名字对我说来是非常熟悉的,能在我这里见到一个同葡萄牙保持着如此亲密友好关系国家的上层贵族的一位年轻的后代,我感到非常高兴。我们两国的关系能如此亲密友好,也是因为有您这样一位陪同者的功劳的。请您告诉我……”他思考了片刻,想了想希望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是什么缘由促使您来到我们这里?”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确实无意向你们夸耀我同这位君主谈话时所表现出的那种讨人喜欢的机智聪颖的神情,可以说是完全合乎宫廷礼仪的,但同时又是既谦恭又轻松的。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我既没有陷入尴尬境地,也没有信口开河,这你们尽可以放心和满意。我向国王陛下报告说,是你们非常慷慨地安排我出来进行这次长达一年之久的周游世界的深造旅行,我是从我现在的住处——巴黎启程的,第一站就来到这座无与伦比的城市。

“噢,这么说您喜欢里斯本罗?”

“Sire,énormément!Je suis tout à fait tranporté par la beauté de votre capitale qui est vraiment digne d’êtrel a résidence d’un grand souverain comme Votre Majesté. [86]我原来打算在这里逗留几天时间,不过我已认识到这个打算是很愚蠢的,因而推翻了我的整个旅行计划,以便在这个根本不想离开的地方至少能够停留几周的时间。陛下,这是一座多么漂亮的城市啊!这里有多么美好的林荫大道、公园、散步场所和风景!由于个人的关系,我在这里首先参观了库库克教授的自然历史博物馆。陛下,这真是一所了不起的博物馆,它使我如此感兴趣,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那里还展出了海洋学的内容,其中有些陈列品以极有教益的方式向人们生动地展示了生命起源于海水的发展史。另外,还有植物园的奇迹,街心公园、大广场和星星公园——从那里可以无比清楚地鸟瞰全城和河流……能看到这样一些得天独厚的和经过人工精心培育的大自然美好风光,人的眼睛——天啊,况且还是一个有点艺术修养的人的眼睛,激动得竟有点湿润了,这有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的?我知道您,陛下,在艺术领域的杰出造诣是遐迩闻名的,尽管我的艺术修养同陛下非常不同,但是我想告诉陛下,我在巴黎也学了一点造型艺术,画了一些素描和油画,曾经是美术学院艾斯东巴尔教授门下的一名学生,尽管不才,但却也勤奋。不过,这是不值得一提的。我想要说的是:人们应该把陛下作为地球上最美丽的国家之一——也许可以说是最美丽国家的君主来加以颂扬。只要登上辛特拉王宫的高地,埃什特里马杜拉地区的阡陌纵横、布满葡萄园和热带果树的全部绮丽风光,可以尽收眼底,世界上在哪里还能找到堪与此相媲美的景色呢?……”

亲爱的爸爸妈妈,这里顺带提一句,其实我还根本没有去参观过辛特拉的宫殿和贝勒姆修道院——尽管如此,我还是紧接着谈到了它的美丽建筑风格。迄今为止,我之所以还没有顾得上去参观这些古迹,是由于我把很大一部分时间用来在一个很有教养的青年人的俱乐部里打网球了,是库库克一家把我引见到那里去的。尽管如此!在国王面前,我还是对我的这些尚未得到的印象大肆颂扬了一番,而陛下高兴地插话说,他非常钦佩我的接受能力。

这使我更加胆大,以我那天生就具备的伶牙俐齿,或者说,以这个特殊的处境所赋予我的机敏,我继续讲下去,称赞着这位君主统治下的葡萄牙的国土与臣民。我说,人们到一个国家里来参观访问,不仅仅是为了观赏这个国家的风光,而且是——也许主要是为了来看看这里的人,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是出于一种好奇心:想看看从未见过的人;是出于这样一种愿望:看看异乡人的眼睛、面孔……我知道我表达不好,不过我想要说的是,我有这样的愿望:来亲眼观赏一下从未见过的异国他乡人的体形特征与举止。葡萄牙——à la bonne heure[87],不过,是葡萄牙人,也就是陛下的那些臣民,才是真正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的对象。正是这种凯尔特-古伊比利亚族,后来在各个历史时期吸收了一些来自腓尼基、迦太基、罗马和阿拉伯各族的血缘,逐渐形成了这样一种具有极大魅力的、令人神往的人种:既具有娴雅可爱的特点,又富有令人敬畏的可怕的种族优越感。“陛下,能成为这样一个可爱的人民的君主,您真是值得恭贺!”

“是啊,是啊,说得好,说得对,”堂卡洛斯说道。“亲爱的侯爵,谢谢您对葡萄牙这个国家和人民所给予的友好评价。”这时,我觉得他似乎想以此话结束对我的接见,而在听到他讲了下列的话时,我又感到意外的高兴。

“让我们坐下谈,好吗?亲爱的公使,让我们坐一会儿吧!”

毫无疑问,他本来打算站着进行这次接见,并且只用几分钟就结束掉,因为这次仅仅是为了把我引见给他而已。而现在,他却把谒见的时间给延长了,并且让我们坐下来谈话,这当然要归功于我言谈的流利和整个举止讨人喜欢——我向你们报告这些,主要是为了使你们感到高兴,而不是为了表现我的虚荣心。

于是,国王、公使和我来到用铁丝网挡起来的大理石壁炉前,在炉前的皮制圈手椅上坐下来,壁炉台上陈设着有摆的座钟、枝形架灯、东方花瓶等。这是一间很宽敞的、家具陈设俱全的书房,室内还有带玻璃门的书柜,地上铺着一块巨大的波斯地毯。在壁炉的两侧,挂着两幅画,镶嵌在沉重的金边框内,其中一幅画的是山区风景,另一幅是鲜花盛开的平原风光。冯·许昂先生用眼神提醒我注意这两幅画,同时又暗示我把它们同国王联系起来。这时,国王正从一张精雕细刻的烟桌上拿起一个银质的香烟盒走过来。我理解了公使的意思。

“请陛下,”我说,“请陛下原谅,我的注意力已经被这些杰出的作品从您的身上吸引开了,我不能不去看它们。我可以去仔细地观看一下吗?啊,这才称得上是绘画!真是天才!画上的签名,我看不太清楚,不过看来这两幅都是出自贵国的首屈一指的艺术家之手。”

“首屈一指的艺术家?”国王微笑着问道。“这取决于人们是怎么看待它们了。这些画是我画的。左边这幅画的是艾斯特雷拉山区的风景,我在那里有一座猎宫;右边那幅表现的是我国的沼泽低洼地的景致,我常常到那里去射丘鹬。您可以看出,我是竭力想把遍布这些平原的野玫瑰的绚丽给表现出来。”

“人们看了甚至以为嗅到了它们的芬芳了,”我说。“噢,我的天啊,在这样的高超的造诣面前,对艺术只有一知半解的人真应该感到羞愧。”

“这些画才是应该被看做是对艺术的一知半解,”堂卡洛斯耸耸肩膀说道,与此同时,我也很不自愿地离开了他的画,重新回到我的位子上来。“人们总是习惯于把一位国王想象成对艺术只有一知半解。这时,人们总是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尼禄[88]及其‘Qualis artifex’[89]的雄心壮志。”

“这样一些人,”我回答说,“他们总是不能摆脱成见,真是可悲!真应该让他们来看看这最崇高的人同最崇高的天赋相结合,也就是天生崇高的人同缪斯天赋相结合所产生的这些可喜成果。”

陛下显然非常喜欢听这样的话。他把身子非常舒适地向后靠到椅背上,而公使和我都非常有自知之明地避免向后靠到倾斜的椅背上。国王说道:

“亲爱的侯爵,您真是目光敏锐,在观察事物、世界、人与作品时是如此不怀偏见、从容自若,您在做这一切时是如此天真无邪,仅此一点,您就是值得令人羡慕的——这一切,都使我感到十分高兴。这样的天真无邪也许只有在您所处的这一社会阶层中才可能有,而生活的邪恶与苦恼却存在于社会的下层和最高领导层中。对此,普通一般人以及呼吸着政治的乌烟瘴气的国家首脑,都是深有体验的。”

“陛下,您的这番话,”我回答说,“是非常有见地的。不过,我要恳求您千万不要以为我的注意力只知道一味地、毫无头脑地去追逐那些肤浅的事物,而根本不想去了解那些令人不快的暗地里的活动。我只是向陛下表达了我对您有幸作为像葡萄牙这样一个光荣国家的君主的祝愿,这确实是令人羡慕的。然而,我对某些企图使得这种幸运黯然失色的阴暗面并不是视而不见的,我知道,有些心怀叵测的人正在往陛下生活的金黄色的饮料中注入苦胆汁,增加陛下的烦恼。我并非不清楚,包括在这里、甚至在这里——是不是我应该说:恰恰在这里,也不缺少那些自称是激进派的分子,无疑他们犹如磨坊里的老鼠一样,在啃嚼着社会的根基;如果您允许用比较和缓的语言来表达我对这些人的感情的话,我认为,这是一些可怕的分子,为了能捞到制造混乱的资本,他们可以不择手段,国家出现的任何麻烦,任何政治上或财政上的困难,对他们说来都是求之不得的。他们竟自称是人民的代表,其实他们同人民的唯一的联系就在于:他们正在践踏人民的健全的本能,并且使人民对维持一个等级社会制度的必要性失去本来的信念,而这对人民说来只能意味着不幸。他们是怎么干的呢?他们所使用的手段无非是向人民灌输那种完全反常的、因而也是违背人民利益的平等思想,并且通过蛊惑诱使人民相信这样的谬论:消除出身、血统、贫富和上下贵贱的差别是必要的,或者至少是值得令人向往的。当然,他们根本不考虑是否有可能,因为只有永恒地维持这些差别,人间的一切才可能是美好的。其实,从维持世界的五彩缤纷的形象来看,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通过自己的存在,同一位把施舍的东西放到乞丐谦恭地伸出的手中去的老爷所做出的贡献是一样大的,当然在给施舍时,老爷会竭力避免同乞丐的手相接触的。陛下,这个乞丐也理解这一点,因为他充分意识到世界秩序所分配给他的这种特殊的地位,因而从内心深处所渴求的不外是这样一种存在而已。当然,要想使他对自己的这种奇妙的角色产生不满,并使他的脑子里产生谋反的奇谈怪论,诸如人应该是平等的,那就需要有心怀叵测的人来进行煽动。其实,人是不可能平等的,而且人生下来就得承认这一点。人是带着贵族政治的观念来到世上的。——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尽管我还很年轻。不论是什么人——是一位僧侣,即教会等级制度中的一个成员也罢,抑或是另外的、军事等级制度中的一个成员,即军营里的一名忠诚的士官也罢,他都清楚地看到和认识到什么是普通的实体,什么是高尚的实体,从而认清某人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对那些出身卑贱和低微的人说来,他们本来可以享受到超越他们而存在的东西,即财富和上层社会的豁达高雅的习俗可能带给他们的乐趣,然而,有些人却剥夺了他们的这种乐趣,并把它变成嫉妒、贪婪和叛乱,这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人民之友哪!这些人使民众丧失了宗教信仰,使自己再也受不到虔诚而又心甘情愿的限制,他们进而诡称,只要改变了政体就万事大吉了,因此必须废除君主专制,共和国一旦建立起来,人的本质也会改变的,幸福与平等就会像变魔术一般应运而生……不过,现在我只好恳请陛下对我刚才不揣冒昧讲出的这番肺腑之言,千万不要见怪。”

国王两眼的眉毛向上翘着,冲公使点了点头,公使会意地高兴起来。

“亲爱的侯爵,”陛下接着说道,“您所表达的这些看法,真值得令人称赞。请允许我再补充一句,您的这些观点不仅同您的门第相符合,而且同您个人的身份也是完全相称的。是的,是的,我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另外,您还提到那些煽动分子的蛊惑人心的花言巧语及其危险的诡辩术。确实如此,人们可以看到,善于玩弄辞令的主要就是这样一些人以及律师、野心勃勃的政客、自由主义的信徒和现存制度的敌人,这是令人十分痛心的。而现存的制度却很少能找到有卓识远见的辩护者。能有机会听到您为现存的制度进行这样有力的辩护,真是罕见的例外,同时也是令人感到快慰的。”

“我简直无法表达,”我回答说,“‘令人快慰’这个词恰恰从陛下您的嘴里说出来,这使我感到多么荣幸与幸福。一个普通的、年轻的贵族竟胆敢自信可以使国王感到快慰,这似乎令人感到可笑,但是我承认,我正是抱着这种意图来的。是什么使我产生了这种意图呢?是同情心,陛下。我的这种同情心是同我对您的敬畏结合在一起的,如果说这是一种胆大妄为的话,那么,我仍坚持认为,没有什么比敬畏与同情的结合更为深切的感情结合了。尽管我还很年轻,但是,陛下,我对您所遇到的苦闷,对您所坚持的原则和您本人所遭到的敌对,都是非常关切的,并且不愿错过这个机会,衷心祝愿您尽可能摆脱这种令人烦恼的干扰,尽可能使自己心情舒畅、快活起来。毫无疑问,陛下,这正是您在美术,即绘画中所要寻找和已找到的东西。另外,我还非常高兴地听说,您还爱好打猎……”

“您说得对,”国王说。“我承认,当我同首都和政治诡计都离开得远远的时候,在自由的大自然中,在原野上和山中,由为数不多的可信赖的人陪伴着,去射击或隐伏着,我感到身心最为舒畅。您也是一位猎手吗,侯爵?”

“还不能这么说,陛下。无疑,打猎是一种最富骑士情趣的消遣活动,不过总的说来,我还不能算是一个善于使用猎枪的人,只是偶尔应邀去玩玩。使我感到乐趣最大的是那些猎犬。用皮带牵着一大群猎犬,它们把鼻子贴到地上,摇晃着尾巴,身体的各部位肌肉都紧张起来,一旦活跃起来,几乎是牵不住它们的;而当它们嘴里衔着野禽或兔子回来时,却是昂首阔步,仿佛迈着骄傲的阅兵式的步伐走过来——这是我一直非常喜欢观看的。简而言之,我是一个非常热爱狗的人,可以说从孩提时代起就同人类的这个老朋友打交道。它那炯炯的目光,当人同它嬉戏时,它那张大嘴的笑——狗是唯一会笑的动物,它那略显笨拙的可爱劲儿,它在玩耍时那种机灵劲儿,以及纯种狗走路时的轻盈洒脱的姿态:所有这一切都使我感到由衷的开心。至于说狗是从狼还是从豺演变而来的,在大多数狗种中已经根本分辨不出来了。这种演变关系在狗身上,一般说来,远不如马与貘或犀牛的关系清楚。即使是人类生活在木桩屋时期所驯服的那种所谓泥沼猎狗,也不再使人能联想起这种血缘的演变关系了,今天,人们在见到西班牙狗、猎獾狗、长卷毛狗、苏格兰(这种犬看起来是用肚皮走路似的)或者雪山救人犬时,有谁还会想到狼呢?狗的种类有多么多啊!其他动物没有这么多种类。猪就是猪,牛就是牛。一条丹麦猛犬大得像头小牛,难道人们应该把它看作和比利时小狗一样同属一类吗?看来,”我继续讲下去,并且放松了一下坐的姿势,把身子也向后靠到椅子背上,随之公使先生也跟着这样做了,“看来这些狗并不意识到自己身躯的大小差异,在进行交配过程中并不考虑是大还是小。爱——请陛下原谅我涉猎到这个题目,爱使它们完全消除了对合适与不合适的考虑。我们家里饲养着一条俄国种的灵犬,名字叫伏利朋,像一个了不起的绅士,对人冷漠无情,面部总是呈现出一副嗜睡的表情,这大概同它的大脑不很发达有关。相反,米尼米——这是我妈妈的一条马耳他哈巴狗,像一团白丝球,比我这只拳头大不了多少。人们一定会认为,伏利朋不会不意识到,这个活蹦乱跳的小公主在某些方面肯定不能成为自己的相称的伙伴。可是,当米尼米发情时,尽管伏利朋被拴在离米尼米很远的地方,但是它由于自己的欲望无法满足还是用牙齿发出嘎嘎响声,以致在几间房子以外的地方都能听得到。”

国王对这种嘎嘎的响声感到特别高兴。

“啊,”我赶紧继续讲下去,“我不能不马上就向陛下讲讲刚才提到的那个米尼米。这是一条非常珍贵的小狗,其素质同它作为哈巴狗的角色是很不相称的。”亲爱的妈妈,我就这样又讲了一次最近编造的故事,讲述了它在你的怀里一再制造的麻烦,受惊时的吼叫和拉警铃时的动作,描述了阿德莱德听到后急忙赶来的情形,她本来就有的那副罕见的装腔作势的神态,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更是有增无减,她急忙把你的这个惊慌不安的不争气的宠儿赶跑,还讲了拉迪库雷颤颤巍巍所干的事:他提着一把手铲和烟灰桶赶来帮你的忙。我取得了最理想的效果,国王捧腹大笑起来。看到一位头顶王冠的人因国内某一派的煽动而忧心忡忡,这时却能这样开心,忘掉一切,确实是一件令人感到由衷高兴的事。我不知道,那些在外间屋子里旁听的人对我的这次觐见作何感想,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就是我给陛下提供的这种无害的消遣是深受他欢迎的。这时,外边的人终于进来了,看到公使既骄傲又兴奋,因为他把我引见给国王从而给他带来了很大愉快,但是他们不能不提醒说,公使和我的名字并不是侍从副官手中名单上最后两名。因此,他们一边揩干眼泪,一边作手势请大家起坐,宣告觐见结束。不过,当我们向国王深深弯腰鞠躬告辞时,我尽管装作未听见,但是还是听到这位君主向冯·许昂先生讲了两遍:“真精彩,真精彩!”以表示赞赏。亲爱的爸爸妈妈,我确信,这一定会促使你们不仅用比较温和的眼光来看待我的这些有背孝义的小小举动,而且会原谅我擅自决定延长在这里的逗留时间。两天以后,我从宫廷典礼局收到一个小包裹,里边装着葡萄牙二级红狮子勋章一枚,是陛下恩赐给我的,悬在一条可挂到颈上的深红色的带子上。这样,将来再遇有像公使馆那样的正式活动,我就不必只穿着光秃秃的燕尾服出席了。

我深深地懂得,一个人的真正价值不表现在他的燕尾服胸前的珐琅质奖章上,而是存在于胸怀的深处。可是,人们——对他们,你们比我了解的时间要长,也更清楚,他们却只看显露于外的、眼前可见的、有象征性的东西,只看可挂出来炫耀的荣誉奖章,我并不想因而责怪他们,相反充分理解他们的这种要求。因此,将来当我高兴地佩戴着这枚二级红狮子勋章,使人们的这种只注重外表的天真的要求得到满足时,这纯粹是出自我对他们的同情心和爱。

亲爱的爸爸妈妈,今天,就此搁笔。一个傻瓜会拿出比他所占有的更多的东西。不久,我还会向你们进一步报告我周游世界的经历和观感——这当然要特别感谢你们对我的慷慨大方。倘能按照上述的地址得到你们的回音,并且得知你们都很安康,那将是对我的一个极大的告慰。

对你们始终怀着深情、忠诚

而又恭顺的儿子路路

这封手书是经过一番仔细推敲的,用向左倾斜的字体,部分是德文、部分是法文写成的,用了“萨沃伊宫”饭店一大叠小张信纸,最后签上了我那用椭圆圈起来的名字,给我的居住在卢森堡的蒙勒富格宫的双亲寄去了。我对这封信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因为对我说来,同这两位与我的关系如此密切的先生和女士的通信确实是极端重要的,因而我也就怀着既殷切又好奇的心情期待着他们的回信——我猜,回信可能是由侯爵夫人写的。为了写这封信,我花费了好几天时间,除了信的开头有些是编造的外,总的说来是忠实地报告了我所经历的一切,就连冯·许昂先生提议把我引见给国王这一点,也是他在我表示这种愿望之前主动提出来的。我同库库克一家的交往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而且我是费了很大气力才使这种交往保持在秘密的限度内;这些用来写信的时间都是我设法从这种交往中挤出来的——如果人们想到这一点,那一定会对我用于这份报告的心计给予更高的评价。同库库克一家的往来,谁也没有料到,主要表现在我平时很少从事的体育运动上——同佐佐以及俱乐部的其他成员打网球。

接受那次邀请,并应邀前去打网球,从我这方面来说,确实不能不说是一个不小的冒险行动。在第三天的上午,很早我就按预定的要求来到距佐佐家不远的网球场,这里共有两个保持得非常清洁的场地,可以为佐佐及其朋友们保留几小时甚至一整天的使用权。我穿的是一身完美无疵的运动衣,下身是一条系有白色腰带的法兰绒裤子,上衣是一件雪白色的敞领衬衣,临时我又加了一件蓝色茄克衫,脚上穿的是一双粗帆布鞋,底上涂了一层薄薄的橡胶,走起路来一点儿声响也没有,穿上这种鞋仿佛有了舞蹈家那样的轻盈感。这时,我同当年冒险出现在军事征兵委员会面前时的心情是相似的,虽然感到有些窘迫,但是很高兴,决心也很坚定。坚定的决心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这种运动,我虽然观看过,也有些印象,但是却从未实地练习过。可是,在自己的这套令人羡慕的服装和脚上这双令人感到轻盈飘逸的鞋的鼓舞下,我下定决心尽最大努力去经受这场运动的考验。

我来得有点过早,在球场上只有我一个人。这里有一所茅草房,供人们更衣和存放运动器械用。我在这里挂好茄克衫,取了一只球拍和几个最好的石灰白色的球,立刻来到场地上开始尝试性地、然而却充满自信心地玩起这些好玩的东西来。我让球在富有弹性的球拍子上跳动着,把它打到地上再弹起,以便用球拍从空中把球再截住,或者用那种大家所熟悉的轻轻铲起的动作把一个落在地上的球拾起来。为了活动一下手臂和检验一下是否有足够的击球力量,我用正板或反板把球击过网——我是想打过网,可是我的大多数球不是被网挡回,就是违例远远超出对方的场地,有时用力过重,甚至还会越过球场的铁丝网飞到草地上去。

就这样,我怡然自得地握着漂亮球拍的柄,练习着单打,但却没有对手;这时,佐佐·库库克在两个年轻球友的陪同下来到我跟前;这两位年轻人同样穿的是白色运动服,一男一女,但是不像亲兄妹,而是表兄妹。那个男的不是叫柯斯达,就是叫库尼亚,那个女的不是叫洛佩斯,就是叫贾梅斯——我现在记不大清楚了。“看,侯爵已经在练习了,看样子还真有两下子,”佐佐一边带着嘲讽的口吻说,一边把我介绍给这两位尽管也很俊秀,但同她本人无法相提并论的青年朋友,此后又有几位俱乐部的男女成员来到这里,他们叫索尔达沙、维先特、德·梅内塞斯、费雷拉等等。包括我在内,总共大约有十二个人,其中有几个立即决定暂时先观看一下,于是边聊边走到铁丝网外的板凳上坐下来。另外的人,每四个分占一个场地,我同佐佐分在同一场地的对立两边。一个高个儿的青年爬到我们场地边上的裁判员的高凳上,不断把发球、违例和出界、输赢的各局和各场记录下来,并向大家宣布。

佐佐选择的是靠近网的位置,而我把我方的这个位置让给了我的那位女伙伴——一位黄皮肤,绿眼珠的小姐,我自己却聚精会神地守卫在后场。佐佐的伙伴,就是我的女伴的那个小个子表兄首先发球,球发得相当厉害。不过,我跳起来第一次就非常幸运地把他发过来的既低又快的球十分准确地给打了过去,以至于佐佐喊了句:“还可以啊!”此后,我就在跳上跳下、东奔西跑的掩饰下极其笨拙地打了一阵子,结果都是对方得分;但是,为了虚张声势,表现自己,利用打球来开展我所要进行的游戏,我装作对这场球根本不在乎的样子,通过胡乱击出的球来大张旗鼓地表演滑稽与魔术,——这些像那些没有击中的球一样,都引起了在外边观看的人的笑声。不过,这一切并没有妨碍我有时完全是出于天赋也打出几个好球,而这又同我的那种显而易见未曾练过网球的笨拙劲儿很不相称,令人迷惑不解,使人觉得我仿佛只是不认真打或者是有意隐蔽自己的球技。我有时出乎意料地发出一二个异常迅猛的球,将尚未落地的球及早挡回去,把最难对付的球一再地回敬过去——这一切都是由于我因佐佐在场而受到鼓舞,身体变得十分灵活的缘故。直到今天,我还能回忆起:我当时为接一个正手抽过来的很低的球而把一条腿伸向前,另一条腿跪下去的情景——这姿势是真够漂亮的了,引起了坐在板凳上观看的人的一阵喝彩声;一蹦跳得高高的,用全身的力气把那个小个子表哥打过来的、越过我的女伙伴的头飞过来的高球再击回对方的场地去,总之,像这样蛮干、却又成功的球还打了几个,同样引起阵阵的喝彩声和掌声。

至于佐佐,她的球打得既精细巧妙,又很沉着利落,但是,当我发球时,球拍没有击中自己抛到空中的球时,她既没有耻笑我的丑态,也没有讥笑我的那些不应有的恶作剧,不过,对我的那些出乎意料打出的好球和由此而引起的喝彩声,她也没有露出任何表情。由于这些好球只是偶然出现的,所以,尽管我的女伴打得相当好,但是还不足以阻止佐佐一方在二十分钟之后就赢了四局,再过十分钟就赢了整场球。然后,我们就停了下来,以便让其他人上场来打。我们四个人满头大汗,一起坐到外边的一条板凳上。

“侯爵先生的球打得真有趣儿,”我的那位黄皮肤、绿眼珠的女伴说道,其实是我把她的一些好球给破坏掉了。

“Un peu phantastique,pourtant,”[90]佐佐回答说,因为是她把我引到这里来,所以她觉得对我的表现应该负责任。不过我还是相信,我在她的眼里并没有因为这种“奇特”而失去任何东西。我请大家原谅我,因为是重新开始,所以打得不好,并且表示希望很快就能把过去一度掌握的技巧重新恢复起来,从而无愧于同伴和对手。我们一边谈着话,一边观看新上场的人,对打出的好球表示高兴,过了不久,有一位叫费德里奥的先生来到我们面前,开始用葡萄牙语同那位表兄和那位黄皮肤、绿眼珠的小姐讲话,接着把他们领走,去进行另外一种消遣了。还没有等我和佐佐单独坐下来,她就开腔说道:

“那些素描哪,侯爵?在什么地方?您知道,我非常想看看,并把它们接收下来。”

“可是,佐佐,”我回答说,“我不可能把它们带到这里来呀。让我放到哪儿?我怎么可能在随时都有被逮住的危险的地方摊开来给您看呢?……”

“您这说的是什么——‘被逮住!’”

“是啊,这些都是我想念您时想象出来的东西,是不能给第三者看到的,暂且不说给您看是否适宜这样一个问题了。天啊,我真希望,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您家里以及其他别处,情况都不要这样不利于我同您进行一些秘密接触。”

“秘密接触!请您想想您都说了些什么话!”

“可是,您正在唆使我去干一些显然很难办到的秘密事情。”

“我只是说,只要您运用一下您的机灵劲儿,就会找到机会把这些画交给我。您身上是不缺少机灵劲儿的。您在打球上是很机灵的——我刚才把它加以美化,说成是‘奇特’,不过常常也是很笨拙的,以致使人不能不认为,您根本没有学习过打网球。但是,您还是很机灵的。”

“佐佐,能从您的嘴里听到这些话,我是多么高兴啊……”

“您怎么会想到叫我佐佐呢?”

“大家都这样称呼您啊,而我又如此喜欢这个名字。当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叫时,我就注意到了,并且立即把它揣入我的心底……”

“把一个名字揣入心底,这怎么可能呢?”

“名字是同叫这个名字的人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的。因此,佐佐,能从您的嘴里——我多么高兴说‘从您的嘴里’,听到关于我打的这场可怜的球的耐心的、充满赞扬的批评,这使我感到非常高兴。请您相信我,如果说我的那种笨拙劲儿还说得过去的话,那是由于我充分意识到,我是在您的可爱的、迷人的乌黑的眼睛的注视下打球的。”

“好啊。侯爵,您所练就的这一套,人们把它叫作是对年轻姑娘献殷勤。可是,同您打球时那种奇特劲儿相比,在这方面您可就不甚高明了。这里的大多数年轻人都或多或少把打网球看作是进行这种令人厌恶活动的挡箭牌。”

“令人厌恶的?佐佐,为什么?不久前,您曾经把爱情说成是一个不规矩的话题,并且还说了句‘呸!’”

“我现在还要这样说。你们这些年轻的男人都是些淫猥下流的家伙,专门找不规矩的事儿干。”

“噢,假如您站起来走掉,那您就剥夺了我为爱情进行辩护的机会。”

“就是为了这个。我们俩单独坐在这里的时间已经够久的了。第一,这是不恰当的,第二——我如果说第一,那自然就免不了要说第二,您对单个的人也并不怎么感兴趣,而是更喜欢成对成双的人。”

“她是在嫉妒她的母亲,”我暗自说道,但并不是不高兴的,就在这时她喊了声“Au revoir”[91]就跑掉了。“但愿那位王后般的伊比利亚女人也能对自己的女儿产生点嫉妒心,因为有了这种嫉妒心,常常就可以使我对她们当中的这一位的感情转化成为对另一位的感情。”

从运动场到库库克别墅这段路,我们是与陪同佐佐来的那两位青年人,即那两位表兄妹一起走回去的,因为他们回家的路也要经过这里。这顿午餐,本来是作为饯行宴请安排的,但现在已经没有这层意义了,吃饭的人只有四个,因为乌尔塔多先生没有来。在吃饭过程中谈到我的打球技术时,佐佐还要冷嘲热讽,这是免不了的。玛丽亚·瑟阿夫人首先微笑着问起打球的情况,这说明她对这件事或多或少是既感兴趣又好奇,尤其是对她的女儿勉强提到的我的那些个别精彩表演。我说她是勉强提到,是因为她是从牙缝中和皱着眉头讲出来的,仿佛对此是极其厌恶似的——我当即指出了这一点,对此,她回答说:

“厌恶?当然啰,不过不是针对您的无能,而是因为您打得太不自然。”

“应该说是过于自然了!”教授笑着说道。“总而言之,在我看来,情况就是:侯爵非常豪爽,是在让着你们,有意让你们那方打赢了这场球。”

“亲爱的爸爸,你对体育,”她带着尖酸刻薄的口吻回答道,“可以说一窍不通,你怎么能断定说,豪爽在这中间起了一定作用,反正,你对你的这位旅伴的荒谬举动总是给予宽厚温和的解释。”

“爸爸待人一向是宽厚温和的,”夫人插话说道。

与上次不同,这次在午饭后没有去散步,不过从此以后,我在未来几周内可以经常到库库克家里来就餐,饭后常到里斯本附近去参观游览。有关这方面的情况,我在下面马上就要讲到。不过,现在我还是首先要追述一下在发出上述那封信后大约十四到十八天后收到母亲的信时的高兴情形;信是我外出归来后门房交给我的,是用德文写的,内容如下:

维多利亚·德·威诺斯塔侯爵夫人

普勒滕贝格,蒙勒富格宫

1895年9月3日

亲爱的路路!

你的父亲和我收到了你上月二十五日的来信,我们都感谢你如此认真而又详尽地向我们报告了这些无疑十分有趣的情况。我的好路路,你的字写得还是不能令人满意,仍然没有摆脱矫揉造作的习气,不过同从前相比,文理——无论是在通顺流畅方面,还是修辞表达方面,都有明显的长进。我认为,这或多或少应该部分地归功于你在巴黎的如此长时间的逗留,是由于你在那里受到了思想和语言都十分良好的环境影响的结果。除此之外,由于我们注意在你身上进行培植,所以你对讨人喜欢的美好形式始终保持着敏锐感;我认为,说你的这种敏锐感表现在整个为人上,也就是说不仅局限于体态外表的举止风度,而且扩展到个人的各个方面的表现上,包括书面和口头的表达方式上,这也是符合实际的。

不过,我也并不相信,你在卡洛斯国王陛下面前讲话时确实像你在信中所说的那样能言善语,那样文雅得体。这肯定是你在写信时虚构杜撰出来的。尽管如此,你这样做还是使我们感到十分欣慰的,尤其是你利用这个机会表达了你的一些观点,这也使你父亲和我,甚至上帝都感到由衷的满意。我们俩都一致赞成你的观点:地球上保持着贫富、贵贱的差别,这是上帝的旨意。乞丐阶层的存在是必要的,否则,假如不再有贫穷存在,哪里还有进行慈善和符合基督教义的事业的机会?

以上顺便先开个头。你确实是有点儿自作主张,做出了改变旅行计划的决定,把去阿根廷的这次周游世界的旅行大大向后推迟了,这件事,我们知道后,最初确实有点不高兴,但是我们还是默认了,也可以说原谅了你,因为你所列举的理由还是应该听取的,你有权申诉说,这些事件使你有理由做出这样的决定。当然,我首先想到的是红狮子勋章的授予——这你要感谢国王对你的恩典,也应归功于你在国王面前的良好表现,对此,你的父亲和我都向你表示衷心的祝贺。这确实是一个十分引人注目的装饰,是年轻人很少能得到的。尽管是二级勋章,但是不能因此认为它是二等的。它使我们全家都感到荣耀。

在我收到你的信的同时,我也收到冯·许昂夫人伊尔明加尔德的一封信,她在信中也提到这件令人高兴的事,另外,她还根据她丈夫的描述向我们通报了你在社交场合所取得的成功。她是想以此来使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感到快慰,我可以说,她确实完全达到了目的。虽然我并不想伤你的心,但是我也不能不告诉你,我读了她的、也可以说是公使先生的报道,感到有些惊奇。当然,你一直是一个诙谐的家伙,但是,你竟有这样大的滑稽表演的模仿才能与天赋,竟能使整个社交场上的人,包括一位亲王都捧腹大笑,使一位忧心忡忡的国王开心得几乎失去君主的威严,这是我们所没有料到的。够了,冯·许昂夫人的信证实了关于你本人的这方面的报道。这里,当然也必须承认,这样的结果证明所采取的手段是恰当的。我的孩子,你把我们家庭生活中的一些本来不应该外扬的细枝末节用来构成你所讲述的故事的基础,对此我们也不想责怪你。我们的小米尼米,正当我现在写信之际,它就躺在我的怀里,其实,只要能使它的有限智力理解我们的要求,它肯定会采取谨慎态度的。你在讲述中确实作了肆意的夸张,采用了一些离奇古怪的说法,特别是把你的母亲描绘成浑身污秽、半昏迷地躺在沙发上,致使老拉迪库雷不得不提着手铲和灰桶赶来帮忙,从而将她置于一种十分可笑的地位。我根本不知道咱们家有盛灰的桶,这完全是你急中生智编造出来的。由于你的这种编造取得这样令人欣慰的结果,所以,最终即使我个人的威望受到了一点损伤,也是无谓的了。

冯·许昂夫人还非常肯定地告诉我们说,所有的人都认为你是非常漂亮的,可以称得上是一位青年美男子,毫无疑问,这也是为了讨我这个做母亲的欢心,不过这确实同样使我们在一定程度上感到惊奇。实话实说,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小伙子,你常常带着讨人喜欢的自我嘲弄的口吻说,自己长了一个像红苹果一样的面颊和一对眯缝的小眼睛,以此来丑化自己的外貌。这当然是不公正的。但是,你确实也称不上漂亮和美,这不是因为我们深知这一点,也不是外人在这方面的恭维使我有点颠三倒四。尽管我作为一个女人也不是不懂得,一个人有了讨人喜欢的愿望,完全有可能通过内在的精神状态来使自己的外貌容光焕发,简而言之,这也可以成为一种pour corriger la nature[92]的手段。

其实,谈论你的外貌是漂亮还是过得去,这又有什么意思呢!事情的关键在于设法医治你的灵魂,挽救你的社会地位,这才是我们做父母的有时担心得心惊肉跳的事。使我们感到由衷高兴的一点是,我们从你的电报和信中看到,我们安排你去从事这次旅行,确实是一个把你的情绪从低级趣味的想法的羁绊中解脱出来的最好办法,从而让你认识到这些低级趣味的想法,也就是说,看到它们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也是极为有害的,从而使它们同那个向你灌输了这种令我们感到可怕的想法的人一起被忘掉!

从你的来信中看到,一些有益的情况确实产生了良好的效果。我不能不说,你同那位博物馆馆长、教授(他的名字却是很好笑的[93])的邂逅相遇是一件非常值得庆幸的事,同他家的交往对医治你的精神创伤也是颇有益处和帮助的。消遣散心是有益的,但是,正像你信中所描述的那样,倘若能把消遣同增进教养和有益的知识结合起来,比如把自己比作海百合(这种植物,我不熟悉)或者熟悉狗和马的发展史都可以再清楚不过地说明这一点了。这样一些知识会为每一次社交场合的谈话都增添异彩,而且一个年轻人只要懂得谦虚谨慎和恰如其分地将这些知识运用到谈话中去,那他同那些比如说只能讲些体育方面术语的青年,肯定要显得高明、光彩。但是,我这话并不意味着,我们听到你为增进健康而重新拣起草地网球运动感到不满意。

另外,你用一些讥讽的语言描绘了那个家庭里的两位女士;我大概不需要提醒你,不过这里我还要告诫你,同她们的交往对你说来,即使不如同那位学识渊博的男主人及其助手有裨益,你也不要让她们觉察到你对她们并不很尊敬,同时还要始终以一种绅士对女性在任何情况下都应有的骑士风度来对待她们。

亲爱的路路,祝你一切顺遂!当你大约四周之后,待“阿尔科纳角号”回来后登上船时,我们将向苍天祈祷,保佑你顺利地飘洋过海,不致使你的胃在途中有一天感到不舒服。你的旅行由于这样向后延迟,所以你到阿根廷时将已是春天了,而且显然要准备在那个同我们这里恰好相反的地区度过夏季,我相信,你一定会准备好相应的服装。精致的法兰绒料服装最为适宜,因为它可以最好地保护你不着凉,而在盛夏酷暑比在严寒季节更容易得感冒,这并不是大家都清楚的。倘若供你支配的钱有时不够用,你可以相信:我是可以在你父亲面前有把握地为你争取到合理补助的。

请代我们向接待你的主人迈耶参议夫妇转致最亲切的问候。

          谨祝

诸事如意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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