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四小时火车之后,在一家与季节并不相称的、冷冷清清的宾馆的一个房间内,他们度过了第一个夜晚。尽管土屋初夜的行为不得要领,但是节子并不在意。那天夜里,她几乎并不渴望发生那种关系。

那天晚上,节子如同火一般的纯净,她自身几乎没有留下肉感的印象。迄今为止从土屋那里得到的诸多零碎的感官片断——他头发的气味、嘴唇、皮肤的感触等,对她来说也都显得完全不重要了。因为仅凭“自己把身体交给了这个青年”的精神上的态度就足以令她满足了。假如要问,此时的节子像什么?那么首先可以说,她像个圣女吧。

前面已经说过,除了那美丽修长的腿和洁白无瑕的肌肤,节子对自己肉体的魅力并不抱有太大的自信,也不抱有太大的期待。其结果是,对于在渴望已久的初夜中情人的不得要领行为,她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心怀爱怜地给予了宽恕。

不仅如此,节子反而为这个看似情场老手的青年产生的这种意外结果而感到高兴。她是这样想的:

“一定是这样的。这个人肉体性的踌躇不安,与迄今为止困扰我的东西同出一辙,亦即道德的洁癖!出于一种奇妙的羞耻心,这个男人一直在竭力掩饰这一点啊。太可爱了!”

——清晨一大早,两人的肉体又笨拙地结合在了一起。在这人迹罕见的宾馆的一个房间内,两人就像在拥挤的电车内一样互相碰撞着对方的身体。

土屋令人吃惊地童心大发。他在朝阳的照耀下尖声大叫,取出壁炉台上的扑克,一边嚷嚷着要玩捕捉猛兽游戏一边追逐节子。节子用毯子裹住身体,注视着绕着床边奔跑的土屋的腰,仿佛他是比自己年轻很多的男人。节子想,我也必须返回孩提时代,因为只有彻底成为孩子,才能从道德的恐惧中得到解脱。

土屋终于安静下来。他提议裸体共进早餐,正如他此前说过的那样。节子只需躲在床上。通过电话订的早餐送到朝阳明媚的窗边时,只需暂时穿上睡袍的土屋上前,在水单上签个名即可。

——朝阳照射到了床边。窗户旁边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上摆着刚做好的早餐,银色的咖啡壶闪闪发亮,包在餐巾纸中的吐司香气四溢。

服务员出去之后,节子还不放心地问:“门关好了吗?”

“当然关好了,我们进餐吧!”站在窗户旁边的土屋一下子脱掉睡袍。他那浓密的体毛在朝阳下闪着金色的光芒。

节子用床单包裹着身体。“简直就像吐司。”土屋边说边扒下床单。节子没有抵抗,她的体毛也在床边的朝阳下闪着金色的光芒。

两人满不在乎地让烤面包渣掉在身体上,扭着身体躲避滚烫的咖啡壶,一起吃了早餐。这绝不是曾经给节子的空想带来烦恼的荒淫的进餐,反而可以说是充满孩子气的纯真的早餐。

“我,似乎可以不需要身体了。”

节子用拙劣的表达吐露了真情。土屋以为她在开玩笑,不以为然地引开了话题:

“要是没有身体,怎么能坐火车来到这里呢?”

节子从昨夜开始就为自己的无拘无束感到吃惊,她用教训人的口吻百般辩解,试图消除土屋心中或许已经产生的对自己轻蔑的念头。

“我是真心喜欢你啊。”节子说道。她又让土屋发誓今后不再使用“游戏”一词。

——用过早餐,两人出去散步了。尽管才五月份,但高原的紫外线已经非常强烈。节子不停地抱怨,其实,她是想以此为借口买副墨镜遮挡面部。他们来到一家钟表店,店主找出去年卖剩下的墨镜,擦拭一下灰尘卖给了他们。

路上偶尔会遇见洋人,还有一些当地的日本人。墨镜起什么作用呢?……节子边走边想,夏日里与土屋一起在高原散步的梦想如今已经实现,而用墨镜遮挡面孔则是实现那种快乐的不可缺少的必要条件。

下午下起雨来,还打了雷。两人回到宾馆,站在大厅的烤炉面前。宾馆的客人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一个古怪的西方老人。节子去了卫生间,等到回来时,她看到有一帮男人从停在宾馆门外的车上下来进入大厅。

忽然,节子从一行人当中发现了伯父的侧脸。她想躲藏起来,于是跑进图书室,在最里面光线发暗处的桌子前面坐下。看到节子反常的样子,土屋吃了一惊,也跟着跑进图书室,只见节子趴在桌子上瑟瑟发抖。

因没有供暖设备,图书室里面非常冷。外面下着雨,室内阴森森的,多张书桌上的墨水瓶折射出墨水的寒光。

节子抓住土屋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土屋感到她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节子终于说出了她害怕的理由。土屋也看到了那一帮男士,他们一大早开车从东京出发,到这里来是为了打高尔夫球。土屋认为,他们来宾馆是为了避雨,问一下前台就可知道他们今晚在此住下,还是立即开车返回东京。节子也同意土屋的看法,便让他前去打听。

不久土屋回来了。原来那一帮男士去餐厅吃午餐了,用餐后就出发返京,所以不用担心。土屋又说可以乘此机会返回房间。

节子在土屋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那曲线优美的双腿仍然颤抖不停。不过,她确信伯父没有看到她。一进房间,节子就反手把门关上,也顾不得门关没关紧,又对土屋说:“赶快抱紧我!”土屋下巴上发青的胡茬蹭着节子的嘴唇,那种针刺的感觉终于让她逐渐安定了下来。

两人不停地向前台打电话,直截了当地说那一帮男士中有不方便会面的人,想问一下他们走没走,前台的回答是他们还在大厅休息。于是,两人便拜托前台多多留意,他们一离开宾馆就通知他俩,可是电话总也没打来。两人又打电话询问,回答是他们依然在大厅休息……房间成了囚禁二人的牢房。

远处传来雷鸣声,雨还在下,室内昏暗无比。由于从他们房间的窗户看不到宾馆正门,他们无法知道那一帮人是否已经开车出发。节子不让土屋开灯,两人坐立不安,心里七上八下地等待着前台的电话。

两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节子从对方的眼底发现了一丝进攻性的微光。两人开始紧张地接吻。土屋急不可待地脱下裤子,节子也解开吊袜带。两人脱衣的动作异常迅速、平静,每一瞬间都配合得相当默契。两人甚至连取下床罩都觉得麻烦了。

床上罩着白天的昏暗,不一会儿,两人的肉体就淹没在急促的气息之中,随着初次体验到的没有一丝一毫犹豫的结合,节子为男人那一丝一丝跃动的肌肉感动不已。土屋似乎脱胎换骨了。这个青年终于成了高明、自信的情人。

两人的内衣并没有脱下,而是卷到了脖颈处。节子吮吸着亮闪闪的沾在男人胸毛上的汗水。看来,那不熟悉、甘美的体味,总算第一次成为意味深长的东西了。

……两人结束之后,前台打来电话告知那一帮人已经出发。原来,他们是在等待雨停。窗边,几抹稀疏的阳光透过雨后凌乱的云朵照射了进来。

节子站起身来。她的身体充满生气,感到全身直到十指指尖似乎都安装了薄薄的钢片般富有弹性。节子想,我似乎治好了某种病。

第二天傍晚,两人返回东京。共进晚餐之后,一起观看了描述有夫之妇恋爱的人气电影。节子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观看如实地反映自己身体的电影。节子发现旁边座位上有一个女孩,不禁为自己是过来人而感到骄傲。节子明白了各方面专业人士的乐趣,就拿这部电影来说,只有自己以及少数过来人才能体会到个中乐趣。比如,化学家观看化学家传记的电影,其乐趣就是会根据剧中情节暗自发笑,蹙眉摇头。

晚上九点钟,土屋把节子送回了家。节子大胆地要求土屋把她送至离家还有四五户人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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