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直接赶往湖边。在布莱,人们都称这片水域为“湖”,我认为这么叫没错。虽然我想,或许是因为我这双眼睛没见过什么世面,实际上这片水面并没有像我看来那样巨大。在湖边,总是停泊着一条古老的平底船,供我们使用。我所见识过的水面不多,可还是有那么几次,经我同意,在两个学生的护卫下,我们乘着那条船,在湖面上荡漾,水面辽阔,波澜起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通常上船的地方离房子有半英里远,可我心中笃定,弗罗拉无论如何都不会在离家很近的地方。之前她从来没有偷偷溜走,若真溜走,那绝不是什么小小的冒险,而且,自从我和她在湖边经历了那次非同寻常的危险之后,我就已经注意到,平常我们散步时,她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那儿。正因如此,我带着格罗斯太太直奔目标而去。可是,当她搞清楚我们要去哪儿时,却不愿意继续前行,她脸上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您是要到湖边去吗,小姐?——您觉得她是在——?”

“她可能在那儿,尽管我相信,湖水并不很深。不过,我认为最大的可能是,她在那个地方,就是那天我们一起看见那个女人的地方,我告诉过你这事。”

“就是她假装没看见的那次——?”

“当时她冷静淡定的样子真是惊人!我一直相信,她想自己一个人回到那里。现在她哥哥给她创造了机会。”

格罗斯太太依然停住脚步没动。“您认为他们真的会经常谈论起昆特和杰塞尔小姐?”

我有十足的信心回答这个问题!“他们讨论的那些事情,要是让咱们听见,非把咱们吓死不可。”

“那如果她确实在那儿——?”

“嗯,那怎么样?”

“那么杰塞尔小姐也会在那儿?”

“毫无疑问。你会看到的。”

“哦,多谢您了!”我的朋友喊道,她听了这话就牢牢定在原地,再也不肯走了,于是我便独自前行。不过,当我走到池塘边的时候,她也跟了上来,我知道,她心里明白无论什么事情落到我头上,她和我待在一起,危险总归还是小的。那一大片水域终于映入眼帘,然而我们却并没有看到那个孩子,格罗斯太太长长地松了口气。在靠近我们这侧的湖岸上,根本没有弗罗拉的踪影,之前我就是在这里看到她的,她的举止令我大为震惊。湖对岸也没有人,只有大约二十多英尺宽的一行茂密的灌木丛,一直延伸到水边,成为水与陆地的一条分界。这个池塘呈椭圆形,宽度比长度小得多,两头都望不到边,或许有人会把它当成是一条断流河。我们望着那一片空阔苍茫,这时我从同伴的眼中看到了某种暗示。我明白她的意思,于是摇了摇头作答。

“不,不,等等!她把船弄走了。”

我的朋友盯着空空的系泊地,目光再次掠过湖面。“那么船在哪儿呢?”

“我们没见到船,这就是最充分的证据。她先是坐船渡到对岸,再设法把船藏了起来。”

“全靠她自己——一个孩子?”

“她并不是一个人,而且在这种时候她也不是个孩子了,她成了一个非常非常老练的女人。”我用目光搜寻着视线范围内的每一寸湖岸,格罗斯太太仔细琢磨着我给出的怪诞的解释,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这时我说,那条船很可能藏在湖边的某个幽深处,藏在湖岸的凹处,被一段突出的岸角或一丛贴着水面生长的植物遮掩着。

“可要是船在那儿,那她到底在哪儿呢?”我的同伴焦急地问。

“那正是我们必须搞清楚的。”说着,我继续向前走去。

“我们要沿着这条道整个绕过去吗?”

“当然了,有多远我们就找多远。我们用不了十分钟就能走过去,可对孩子来说,她会嫌远,不愿意走。因此,她是直接从湖上过去的。”

“天啊!”我的朋友又嚷道。我的逻辑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深奥了。于是她只能亦步亦趋跟着我,等我们绕湖走了一半的路——小径迂回曲折,路面跌宕起伏,两侧杂草蔓生,我们走得十分疲惫——我停下步子,让她喘口气。我心怀感激,用胳膊扶着她,让她相信,她可以给我极大的帮助,于是我们又鼓起勇气继续前行。没过几分钟,我们就发现了船,果真在我预料的地方。船被尽可能地隐藏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拴在围栏的一根木桩上。那根木桩紧靠着水边,是为了方便人们登岸。我看着那两支又短又粗的桨正稳稳当当地架在船上,心想,对一个小姑娘而言,这番活计实在过于繁重,不过,迄今为止,我已经在一个奇事频出的地方待得太久,见识过不少惊心动魄的情景,早已见怪不怪了。围栏上有扇门,我们穿门而过,又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一处开阔的地方。这时我俩异口同声地喊道:“她在那儿!”

不远处,弗罗拉站在我们眼前的草地上微笑着,仿佛在说她的演出此刻圆满结束了。不过,紧接着,她弯下腰去,捧起一大束枯萎丑陋的蕨类植物——仿佛她到这儿就是为了干这事。我立刻察觉,她肯定是刚从灌木丛里出来。她一步也不动,等我们朝她走去。我们的步伐中有种罕见的肃穆。她一直微笑着,我们走到了一起。期间大家一声不响,这显然是个不祥之兆。格罗斯太太首先打破了这沉重的气氛,她一下跪在地上,把孩子揽在怀里,久久地拥抱着那娇小、温顺的身躯。这震撼人心的一幕无声地上演,我只能旁观——我看见弗罗拉的脸,正越过格罗斯太太的肩头,窥视着我,我便更目不转睛了。弗罗拉的表情很严肃——刚刚那种闪烁不定的神色已消失不见,可这更加剧了我内心的痛苦,那一刻我竟嫉妒格罗斯太太和弗罗拉之间那种单纯的关系。在整个过程中,我们之间再无更多交流,只见弗罗拉松开了那一把傻乎乎的蕨类植物,任其落在地上。实际上,此刻我和她互相说什么都是托词,都没有用了。格罗斯太太终于站了起来,她拉着孩子的手,两人又站在了我的面前。弗罗拉目光坦诚地望着我,眼神中越发明显地传递出不言而喻的深意,仿佛在说:“我宁愿死也不会开口!”

先开口的还是弗罗拉,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见我们没戴帽子,她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嘿,你们头上的东西哪儿去了?”

“你头上的东西又在哪呢,亲爱的?”我立刻反问道。

她又高兴起来,似乎对这个回答挺满意。她接着问:“迈尔斯在哪儿?”

这话里有透着小小的勇气,让我几近崩溃。她吐出的几个字,好似宝剑出鞘,闪过一道寒光,又像把几个星期以来,我一直高举着的盛得满满的酒杯猛撞了一下,此刻,我甚至还未开口,已然觉得那杯中的液体已奔涌溢流了。“我会告诉你的,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也听出了其中的颤抖。

“好吧,告诉您什么呢?”

格罗斯太太用眼神示意我不要追问,但为时已晚,我痛快地把事情说了出来:“我的宝贝,杰塞尔小姐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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