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差不多吧。”想象得出我的微笑苍白又勉强。“但也不完全对。咱们并不希望这样!”我接着说。

“是的——我想咱们不会的。当然,还有别人和咱们在一起。”

“还有别人——的确还有别人和咱们在一起。”我赞成他的说法。

“不过,就算还有他们,”他话头一转,双手依然插在兜里,双脚像生了根,一动不动地站在我面前,“可他们也无关紧要,对不对?”

我尽力装作若无其事,但脸色却变得苍白。“那要看你说的‘无关紧要’是什么意思了!”

“是的,”他顺着我说,“一切都得看情况!”这么说着,他又转过身去,面对着窗户,心事重重地迈着不安的步子走到窗前。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额头贴着玻璃,凝视着窗外熟悉又乏味的灌木丛和十一月枯燥沉闷的景色。我总是拿起针线活儿来掩饰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现在我又作势拿着针线坐到沙发上。靠着沙发,我尽力使自己静下心来,之前我心烦意乱的时候常常这么做。这种事情已屡次发生,每当我意识到有人对孩子们施加了什么影响,而我却被排斥在外时,我便会按照自己的习惯做最坏的打算。然而,当我凝视着迈尔斯的后背,他完全是一副拘谨为难的样子,我心中突然生出异样的感受——此刻我并没有被排斥在外。几分钟后,这种想法在我脑海中变得更加清晰强烈,我竟然一眼洞穿实情:毫无疑问,真正被排斥在外的是他。对他来说,那扇大窗户的一个个方格简直就是失败的象征。总而言之,他好像被关在什么里面,或是关在什么外面,被困住了。虽然他的表现依然天衣无缝,可心中并不舒畅,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涌起阵阵希望。难道他不是在透过那幽灵出没的窗户,寻找着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吗?——到目前为止,这难道不是他第一次失手吗?第一次,的确是第一次,我发现这是个极好的迹象。眼下他十分焦急,但还是刻意不表现出来;他已经着急了一整天,虽然他像往常那样笑容可掬,颇有绅士风度地坐在餐桌前,但他得费尽心机才不致露馅儿。不过,当他终于转过身来面对我的时候,他的心机几乎完全白费了。“不错,我觉得很高兴,布莱庄园还算适合我待!”

“看来,在这二十四小时里,你对布莱庄园的认识比以往增加了不少。我希望,”我勇敢地说下去,“你在这里一直都过得很愉快。”

“哦,是的,到目前为止我都很快活,我到处转悠——几英里外都跑遍了。我还从来没有这么自由自在过。”

他确实很有自己的一套,我只能努力跟上他的想法。“哦,你喜欢这样吗?”

他站在那里微笑着,最终,他吐出两个字——“您呢?”这无疑是我听到过歧视意味最强的两个字。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似乎意识到这话有些莽撞无理,需要缓和一下气氛。“您处理这件事情的办法真是再可爱不过了,因为,虽说现在剩下咱们俩单独相处,但最孤独的人却是您。而我希望,”他又补充道,“您别太在意!”

“在意和你相处吗?”我问道,“亲爱的孩子,即使我在意又能怎样呢?我已经不再奢望做你的朋友——你拒我于千里之外——可至少我还是无比乐意与你做伴。我在这里留下不走难道还会有别的目的吗?”

他越发直率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更严肃了,模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俊美。“您留下不走仅仅是为了这个?”

“当然。我作为你的朋友留下不走,既是因为我对你怀有浓厚的兴趣,还因为我想为你做点对你有好处的事情。你不必为此感到惊讶,”我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无法控制,“你不记得了吗,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坐在你的床边,是怎么跟你说的?在这个世界上,为了你,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是的,是的!”看得出,他越来越激动,想尽力控制自己的语气。他比我控制得要好得多,在如此严肃的时刻,他居然还能笑出声来,假装我们在愉快地说笑。“我想,您这么说是想让我为您干点儿什么吧!”

“你说对了一部分,我是想让你做点事儿,”我承认道,“但是,你知道,你并没有做到。”

“哦,是的,”他表面有几分热情,“您想让我跟您说点什么事。”

“就是这件事。说出来吧,直接说出来吧。你心里有什么,你自己知道。”

“啊,您留下来就是为了这个?”

他的口气虽然轻松,可我还是捕捉到了一丝愤怒的颤抖,这含蓄的屈从在我的心湖上掀起了怎样的涟漪,我难以用言语来表达。这就好比,期盼已久的事情终于到来时,我却吓了一跳。“这个,是的——我可以毫不避讳地说出来。我留下的确是为了这个。”

他沉默了好长时间,我以为他是在考虑如何反驳我的主观臆断,推翻我行动的基础和前提,然而最终他却说:“您是说要我现在——在这里说?”

“此时此地再好不过了。”他不安地环视着周围——哦,真奇怪!在我印象中,这是第一次看到他有这种类似恐惧的征兆。好像他突然对我害怕起来——我想,也许正好可以借此来争取他。不过,见他这样我心中有些不忍,只觉得摆出严厉的架势也毫无用处,于是我听到自己用温柔得近乎可笑的声音说:“你又想出去吗?”

“非常想!”他英勇地对我笑了笑,这小小的勇气配上他那因为痛苦而涨红的脸,显得更加强烈。他拿起方才带进来的帽子,站在那里将帽子转来转去,那副样子让我觉得,虽然此时我离目标仅一步之遥,却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感到厌恶和恐惧。无论用何种方式做这件事,都是一种暴行,因为,这除了将粗鄙、罪恶的想法强加在一个孤苦无助的小生命身上——而正是这个小生命,让我发现了人与人之间存在的种种美好的可能性——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吗?让如此优雅迷人的孩子落入困厄难堪的窘境,难道还不够卑鄙吗?如今我才看清了我们当时的处境,而那时我却不够清醒,我似乎能够看到我们可怜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火花,预示着巨大的痛苦终将来临。所以,我们在惊恐和忧虑中兜着圈子,就像不敢靠近敌人的战士。可是,我们害怕的正是对方啊!恐惧让局面悬而未决,让我们彼此毫发无伤。“我会把一切都告诉您的,”迈尔斯说,“我是说,您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告诉您。您愿意留下来陪我,我们俩都会安然无恙的,我愿意告诉您——我愿意,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现在不讲?”

我的坚持使他再次转过身去,默默地对着窗户,四周静得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接着,他来到我的跟前,从他脸上的表情我可以推测出,显然外面有人在等他。他说:“我得去见卢克。”

我并没有把他逼到非得说这么粗俗的谎话的地步,我为他感到丢脸。不过,虽然这令人生厌,但我却能顺着他的谎话把真话说出来。我沉思着,一边钩着手中的花边,一边说:“那么好吧,你去找卢克吧,我会等着你来兑现你的诺言。作为交换,在你离开前,得先满足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看起来,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小有成就,还能进行一番讨价还价。“小小的——?”

“是的,九牛一毛,微不足道。你告诉我吧,”——哦,我装作埋头于工作的样子,可我的杀手锏终于使出来了!——“昨天下午,你是不是从大厅的桌子上拿走了,你知道的,我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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