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里和安茹公爵双方都遵守他们之间的约定;公爵白天尽可能把比西留在身边,以观察他的所有活动。

比西也乐得在白天尽量讨好公爵,这样他晚上就可以自由行动了。

这是他惯常的做法,他没有别的想法就照着这样做了。

晚上十点,他披上斗篷,把绳梯往腋下一夹,就向巴士底狱的方向走了。

公爵不知道比西在候见厅里藏着一把绳梯,也不相信一个贵族能够单独一人在巴黎的街道上行走,以为比西一定得回公馆骑上一匹马,带上一个仆人才动身。因此,他白白浪费了十分钟在作准备工作。在这十分钟内,行动敏捷又在热恋中的比西,早已走了四分之三的路程了。

胆大的人通常运气都好,比西也不例外。他在路上没有遇见什么人,到了房子附近,他看见窗玻璃上有灯光。

这是他同狄安娜约好的暗号。

他把绳梯向窗台上扔去。梯子装着六个向外的铁钩,总可以约住什么东西。

听见响声,狄安娜把灯熄灭,打开窗户以保证梯子钩牢。

这些动作,片刻间就完成了。

狄安娜向广场四周望去,用目光搜索每一个角落。

她觉得广场上阒无一人。

于是她向比西发出信号,告诉他可以上来。

比西接到信号,马上登上绳梯,一步两级,一共只有十级,只要跨五步,换句话说,只要五秒种就做完了。

这个时刻选择得非常好,因为比西爬上窗户的时候,蒙梭罗先生正在下楼,如果早一点,蒙梭罗先生恰好花了十分钟时间在妻子的门外耐心地偷听呢。现在他倚在一个心腹仆人的臂膀上,艰难地走下楼梯。每逢不是换药的时候,他就用这个心腹仆人来代替雷米,这样更方便些。

这样一边上一边落,仿佛由一个精明的战略家巧作安排似的,配合得如此默契,使得蒙梭罗打开临街的门时,正是比西收起梯子、狄安娜关上窗户的时候。

蒙梭罗走到街上,街上空无一人,伯爵什么也没有看见。

蒙梭罗问他的心腹仆人:“你的消息不准确吧?”

仆人回答:“准确,大人。我离开安茹公爵府第的时候,我的朋友、公爵的马夫头子,明确地告诉我:公爵大人预定今晚要两匹马。现在,大人,也许他们是到别处去的,不是到这儿来的。”

蒙梭罗脸色阴郁地说:“除了这儿,他会到哪里去?”

伯爵同所有心怀嫉妒的人一样,绝不相信别的人除了折磨他们以外还有别的事情要作。

他第二次向四周环顾一下。

他嘀咕着说:“也许我一直留在狄安娜的房间里更好。不过又怕他们约好了通消息的暗号,她只要通知他我在房里,我就会一无所获。最好还是在外边监视,我们刚才就约好这样做的。喂,你说有一个隐蔽的地方可以看见这里一带的,你就带我到那里去吧。”

仆人说道:“大人,跟我来。”

蒙梭罗于是半倚在仆人的臂膀上,半倚着墙壁,跟着仆人走去。

的确,离开大门二十或者二十五步左右,靠近巴士底狱那边,堆着一大推拆毁旧屋留下来的石块,如今已成为这地区的孩子们作战争游戏时的堡垒。当时还流传着关于阿尔马涅克派和勃艮第派战斗的故事[注],孩子们喜欢模拟这次战争。

在这堆石块中间,仆人挖了一个类似岗亭的藏身所,可以容两个人躲在里面。

他在石块上铺了一件斗篷,蒙梭罗蹲在上面。

仆人蹲在伯爵的脚下。

一支装好弹药的火枪放在他们身边,以防万一。

仆人想给火枪装上信管,蒙梭罗制止了他,对他说:

“慢着,总有时间给你装信管的。我们今天等待的猎物是个亲王,谁要碰他一碰是要上绞架的。”

他的喷出火来的眼睛,像埋伏在羊圈附近窥伺着的恶狼的眼睛一样,从狄安娜的窗户,挪过去眺望笼罩在黑暗中的郊区,又从郊区回到毗邻的街道,因为他想出其不意地发现别人,也害怕别人突然发现自己。

狄安娜早已小心翼翼地拉下厚厚的窗帘,只在窗帘边沿漏出一丝亮光,说明在这所完全漆黑的房子里,还有人没有安息。

蒙梭罗等了不到十分钟,就有两匹马在圣安托万街口出现。

仆人没有作声,只伸长手向那两匹马的方向指着。

蒙梭罗说道:“我已经看见了。”

到了图内勒王宫的转角,两个骑士下了马,把马系在墙上备好用来系马的铁环上。

奥利里说道:“大人,我觉得我们来迟了。他一定是直接从您的公馆到这儿来的,比我们早到十分钟,他已经进去了。”

亲王说道:“好,我们看不见他进去,我们反正可以看见他出来。”

奥利里说道:“说得对,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亲王说道:“等到我们不愿意等为止。”

“大人如果不嫌我多嘴的话,我想问一句,大人准备采取什么办法?”

“最容易不过了。我们两个人中的一个人,比方你吧,去敲大门,借口说你来探望蒙梭罗先生的病情。任何幽会的恋人听到声音都会惊吓的。这时候,你走进屋子,他会从窗口里出来,我守在这里,就能看见他跳跑了。

“蒙梭罗呢,怎么向他交代?”

“他有什么话好说?他是我的朋友,我为他担心,我派人来探问他的病情,因为白天我看见他脸色很不好,这最简单不过了。”

奥利里说道:“大人想的计策真妙。”

蒙梭罗问他的仆人:“你听见他们说什么吗?”

“没有,大人,不过只要他们继续说下去,我们准能听到,因为他们正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这时奥利里说道:“大人,这儿有一堆石块,仿佛专门为殿下藏身而准备的。”

“好,可是等一下,也许有法子从窗帘的缝隙看出点什么。”

我们说过,狄安娜又点着了灯,或者把灯挪近窗口,一道微光从里面向外面渗透。公爵同奥利里盯着窗户转悠了十来分钟,想找出一处缝隙可以看见房间的内部。

他们在那里转悠的时候,蒙梭罗早已忍耐不住,经常把手按到火枪上,火枪还比不上他的手冰凉。

他低声骂道:“我能忍受吗?我能咽得下这口气吗?不,不,管它呢,我的耐心已经到了尽头。他妈的,我晚上睡不着,也不能守夜,更不能安安静静地忍受痛苦,都只为一个饱食终比无所事事的卑鄙的亲王,一时心血来潮,产生了一个可耻的念头!不,我不是一个奴颜婢膝的奴仆,我是蒙梭罗伯爵。只要他向这里走过来,我发誓要一枪打得他的脑袋开花。奥利里,点着信管,快。”

说来也巧,正好在这时候,亲王看见自己的视线实在无法穿透窗帘看到内部,决定回过头来实施自己的计划,他准备好躲进石堆里,而奥利里也正要敲门的一刹那,猛然间奥利里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一把抓住安茹亲王的臂膀。

亲王惊讶地问道:“先生,怎么回事?”

奥利里说道:“请跟我来,大人,请跟我来。”

“可是为什么?”

“您没有看见左边有火光一闪吗?跟我来,大人。”

“不错,我的确看见石头堆里有一颗火星似的东西门了一闪。”

“那是一支滑膛枪或者一支火枪的信管被点着了,大人。”

公爵叫起来:“啊!见鬼!谁会躲在那里呢??

“一定是比西的朋友或者是仆人。我们走远点吧,兜一个圈子,回到另一边去。仆人会发出警报,我们就能看见比西从窗口上爬出来。”

公爵说道:“不错,你说得对,走吧。”

他们两人于是穿过大街,回到他们原来系马的地方。

仆人说道:“他们走了。”

蒙梭罗说道:“是的,你认出他们了吗?”

“我觉得他们一个是亲王,另一个是奥利里。”

“一点不错。可是再过一会儿我就可以更加明确是不是他们了。”

“大人想干什么?”

“来吧!”

这时候,公爵和奥利里正转过圣卡特琳街,想沿着花园回到巴士底狱林荫道这边来。

蒙梭罗回到家里,命人准备马车。

公爵所预见的事,终于发生了。

听到蒙梭罗的声音,比西吃了一惊,房间里的灯光立刻熄灭,窗户重新打开,绳梯又挂到窗台上,比西十分遗憾地被迫像罗密欧似的逃走,可是他却不能像罗密欧那样,看到最初的曙光和听到云雀的歌声。

正好在他落到地上,狄安娜把软梯扔给他的时候,公爵同奥利里走出了巴士底狱街。

他们刚好能看见在美丽的狄安娜的窗口下面,半空中悬挂着一个黑影,这个黑影在圣保罗街角一闪就不见了。

仆人对蒙梭罗说:“先生,我们要惊醒全宅的人了。”

蒙梭罗气鼓鼓地说道:“有什么关系?我难道不是这宅子的主人?我当然有权在我家里做安茹公爵要做的事。

马车准备好了。蒙梭罗派人回到围内勒王宫街去找两个底下人来,这两个人是自从他受伤以后一直陪伴着他的。两人到来以后,一边一个站在车门边沿,马车就启动了。两匹骏马快步跑着,不到一刻钟就抵达安茹公馆的门口。

公爵同奥利里刚回到家,他们的马还没有卸鞍。

蒙梭罗在亲王家里是可以随意出入的,他一直走到亲王房间的房门口,公爵正将毡帽扔在椅子上,伸出脚来让他的贴身男仆为他脱靴。

一个仆人赶在蒙梭罗前头,通报犬猎队队长驾到。

这一声通报,使亲王吃惊得宛如听到一声霹雳砸碎了房间的玻璃窗。

他叫了一声:“蒙梭罗先生!”忐忑不安的心情完全从他的苍白脸色和激动的声调里透露出来。

伯爵说道:“不错,大人,是我,”边说边制止或者尽可能压抑住热血的沸腾。

由于过分猛烈地克制自己,使得蒙梭罗先生双腿一软,倒在房间入口处的一把椅子上。

公爵说道:“怎么?您简直是在自杀,亲爱的朋友,而且眼前这时刻,您的脸色这样苍白,看来马上就要昏倒。”

“啊!不会昏倒,大人。我目前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密告殿下,告完以后也许要昏倒,这很可能。”

弗朗索瓦心乱如麻地说道:“请说吧,亲爱的伯爵。”

蒙梭罗说道:“请摒退左右。”

公爵叫所有的人都走出去,包括奥利里。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蒙梭罗问道:“殿下刚回来吗?”

“您说得对,伯爵。”

“殿下深更半夜到街上走动,太不小心了。”

“谁告诉您我在街上走动?”

“还要人告诉!您衣服上布满了尘土,大人……”

新王用讽刺的语气说道:“蒙梭罗先生,您除了犬猎队队长,还担任着另外一种职务吗?”

“您的意思是指间谍职务吗?是的,大人。今天有谁不干这种勾当?不过或多或少而已,我跟别人没有什么两样。”

“干这种职业有什么人息,先生?”

“入息就是知道周围所发生的事情。”

亲王说道:“真是怪事,”一边说一边走近叫人铃,以便随时可以唤人。

蒙梭罗说道:“确是怪事。”

“好吧,您想说什么,就请您告诉我吧。”

“我就是专门到这儿来告诉您的。”

“我可以坐下来吗?”

“大人,对我这样一个渺小而忠诚的朋友,请您不要用讽刺口吻,我在这时候拖着这样的身体来看您,是想帮您一个大忙。我不等大人让坐就坐下来,我发誓,那是因为我站不住的关系。”

公爵问道:“帮我一个大忙?什么事?”

“是帮一个大忙。”

“那就说吧。”

“大人,我是一位极有权势的亲王派我来找殿下的。”

“是国王吗?”

“不是,是吉兹公爵大人。”

亲王说道:“啊!是吉兹公爵派您来的,这就是另一回事了。走过来一点,轻点声音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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