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意外碰到他们在一起,并请他们到她的旅馆吃午饭,然后,凯特与丹什将她留给斯特林厄姆太太之后,米莉与那位同伴面对面的时候,像一个为生命战斗的战士,戒备而紧张地抚摸着挂在腰边的佩剑,那是她勇气的源泉。也就是说,她把手紧紧压在她的心口。此时,两位女士面对面站着,四目相对,表情都非常奇怪。苏珊·谢泼德已经接待过那位伟大的医生,对她而言,这绝不是一件小事;但是,米莉此时实际上已经承认,她一直很坚决地在她邀请来的客人面前竖起一道屏障,防止他们进行任何交流,防止泄露任何机密。“你一直太可爱了。我知道,你心里装着那么多东西,却在他们面前表现得那么漂亮。凯特不是很厉害?她的表现也非常好。”

可怜的苏西一开始显得很紧张,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慢慢地,她也放松了。她必须很努力去想,米莉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克罗依小姐?哦,她很和气,很聪明。她知道,”斯特林厄姆太太说,“她知道。”

米莉自己也紧张了起来,不过,此时,她最清晰的意识,是她极其同情这个同伴。她发现,她一直在挣扎着,拼命压制着自己的本性,以防泄露自己的同情,对于本性天真的她而言,这绝对是一种折磨。在挣扎之间,米莉明白了她的同情有多少,也因此领会到了斯特林厄姆太太的痛苦,这让她的良心很受煎熬。非常奇妙的是,这个印象让那位女孩很快镇定下来。她有些懊悔地问自己,她们怎么样才能很轻松地在一起,她们之间怎么样才能消除障碍,然后,这个问题得到了一个令人放松甚至快乐的答案。她要体谅苏西的难过,苏西好像是注定要为她感到难过的。斯特林厄姆太太的难过可能伤害斯特林厄姆太太,但她自己的难过会不会伤害她自己呢?随后,这个可怜的女孩,当场就享受了五分钟的兴奋,她只是一挥手,就仿佛扇起来了一阵微风,然后反问她的同伴:“你是说,凯特知道你心里一直惦记着卢克·斯特雷特爵士?”

“她什么也没说,但她确实是个好人,很善良。她似乎很想帮我渡过难关。”然而,这句话刚说出口,这位善良的女士就倒抽了一口冷气,好像做了一件很严重的错事。她盯着米莉,不过,她所有勇气都是伪装的。“我是说,她看见我们好像都很忙。我说她知道,其实是想说她这个人很善于揣测。”接着,她做了一个貌似很有英雄色彩的鬼脸。“不过,她是不要紧的,米莉。”

那位女孩感觉,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可以面对任何事情了。“都不要紧,苏西。谁都不要紧。”不过,她之后的几句话却存在一些矛盾。“他有没有因为我没在这里等他而感到不舒服?或者说,他是不是刚好想跟你一个人说一些悄悄话?”

“我们没有悄悄话好说,米莉。”斯特林厄姆太太不易觉察地颤抖着。

“他是不是非常喜欢你?”米莉接着说,“他是不是认为,你是他说明我的情况的最好对象?你们是不是相处得非常好,然后相互爱慕,因此我就成了你们的媒介?我可以预见到,你会从中受益无穷。”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斯特林厄姆太太低声说;但是,她又显得她认为情况确实如此,甚至害怕被人家贬低。

“他是不是非常优雅、非常善良?不管他可能会说什么,跟他相识是不是一件非常可爱的事情?在我的眼里,你们正是一对,你知道你们俩在一起一定要干什么吗?”然后,因为苏西还是盯着她,显得惊讶不已,她就接着说:“你们肯定把我看透了。你可以选择任何方式,可以一起把我琢磨透!我自己也会表现得很好,那么,我们,我们三人,不管还有什么人,哦,无论多少人都行,不管你喜欢加上谁都没问题,我们可以让神明叹为观止。在你面前,我会很容易应付,像一根羽毛一样。”此时,苏西还是默不作声,她年轻的朋友就觉得,根据她持续的观察,觉得她认定这是她有病的表现。因此,米莉觉得自己更加聪明了,视线更清晰了。“不管怎么说,他非常有趣,对吗?非常好。至少,我们没有碰上一个令人讨厌的人,毕竟我们是仓促来到这里的。”

“有趣?”斯特林厄姆太太感觉自己心定下来了一些。“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趣,”她还是颤抖着,“但我知道,他对你很感兴趣,你希望他对你有多少兴趣就有多少。”

“当然。全世界的人一样。”

“不,我的公主,他和世界上别的人不一样。他的兴趣更浓厚,也更聪明。”

“好吧!”米莉笑了,“苏西,我就希望看到你这样子。所以,亲爱的,振作起来吧!我们将与他一起度过美妙的时光。不要担心。”

“米莉,我没有担心。”可怜的苏西的脸色泄露了她高尚的谎言。

接着,她的同伴感觉似乎深受感动,向她走过来,而她则拥抱了她,这一下拥抱表达了言语所不能表达的许多东西。她们相互紧紧拥抱,似乎为了相互安慰。斯特林厄姆太太的痛苦在于知道她爱莫能助,这对谁都是折磨,而对于米莉而言,她的痛苦在于要为她考虑。米莉的想象是无穷无尽的,而她朋友的困难就在于,如果她否认,反而会欲盖弥彰,她倒不如表现得温柔和模糊一些。事实上,此时她们相互紧紧拥抱是最好的表达,至于对保护与支持的承诺,那是我们这个年轻的朋友的责任。“我并没有问你,”她马上说,“他跟你说了什么,或者他让你告诉我什么。我甚至没有问你你们有没有谈到我。我之所以问你们见面的情形,我并没有指望套这种话,有一些东西,我是不想知道的。我以后还会经常去见他,所有这些事情,我总会知道的。我就希望你能通过他进一步了解我,不管你能了解到什么。你自己知道就够了,让他跟你在一起,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我想让你觉得很开心,这就是我的意图,我想让你很兴奋,让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信任我就好。就这样,你明白了吧?我们要相互扶持,你可以绝对相信,我不会垮掉。所以,你一点也不用担心,你不会有任何威胁的。”

“他说我可以帮你,他就是这样告诉我的。”苏西迫不及待地为自己辩白。“他自己为什么不帮你呢?而且,我跟你出来,不就是想帮你吗?但是,他没有跟我说过什么可怕的事情,没有,没有,没有。”那位可怜的女士声情并茂,“他只是说,你做什么都要按自己的喜好,他跟你交代过,他跟你交代的,其实也是让你随心所欲。”

“我必须随时能看到他。我必须时不时地去找他。不过,这当然也要看我是不是高兴。非常幸运,”米莉微笑着说,“我喜欢去找他。”

对此,斯特林厄姆太太表示同意,然后,她找到了当时那个情景的最恰当描述。“我肯定他会希望我做的,就是帮你做你喜欢的事情,我觉得这就是最动人的。”

“也要避免我随心所欲的后果伤害到我吗?”米莉笑了,然后又接着说,“当然,首先要有我喜欢的事情。”

“哦,我想你会找到这种事情的。”斯特林厄姆太太比刚才更勇敢地说,“我想肯定会有,就像这件事。我是说,”她解释说,“像我们目前这样。”

米莉想了想。“就像我希望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对吧?这种事情对我是有好处的。”

这句话似乎让苏珊·谢泼德感觉有些糊涂。“你是指哪一位?”

米莉稍微犹豫了一下。“我不是说丹什先生。”说完之后,她好像还有些来劲。“当然,如果你喜欢丹什先生,那是再好不过的。”

“那么,你是说卢克·斯特雷特爵士?当然,他是个好人。”苏西接着说,“你知道我看见他就想起谁吗?就是波士顿的巴特里克医生,他是我们那里的大人物。”

米莉认识波士顿的巴特里克医生,但她只是很短暂地见过他一次。“你已经见过丹什先生了,你觉得他怎样?”

苏西的双眼直盯着她的朋友,想了一阵子之后,才找到她的答案:“我觉得他很英俊。”

米莉依然冲她微笑着,虽然比刚才多了一些老师面对学生那样的神情。“好吧,你第一次看见他,这样说就够了。”她接着说,“我已经做了我想做的事情。”

“那也是我们想做的。你知道,这种事情很多。”

“很多”两个字让米莉摇了摇头。“最好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认识他们。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你和我在一起。请你记住,对于你,我什么都不会忘记。所以,你放心,一点事也没有。”

这些话让苏西感到心里更有底,此时,她甚至反过来安慰米莉。“肯定是没事的。我想你应该知道,他觉得你没有任何理由……”

“不长寿?”米莉很直接,似乎她能接受,甚至准备进行深入的思考。然而,她的回答很出乎意料。“我当然知道。”她这样说显得她朋友说的这事无足挂齿。

斯特林厄姆太太想把事说得大一些。“我是说,他没有跟我说起他没有跟你说过的话。”

“真的吗?换成我,我肯定会说。”她也许有点失望,不过,她的心情好像还很不错。“他告诉我要好好活下去。”然后,她莫名其妙地闭上了嘴。

这让苏西感到一头雾水。“那么,你还想要什么?”

“亲爱的,”女孩马上说,“你可以放心,我什么都不想要。”她又补充了一句:“我还活着,是的,我还活得很好。”

这句话又让她们四目相对,但同时好像给斯特林厄姆太太上了发条。“这么说的话,我也一样活着,你瞧。”她的语气表明她已经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不过,基于她的智慧,她只能说这么多,而她也是说了实话。在米莉的帮助下,她对情景的掌控程度已经提高了很多。她们十分钟的谈话,让她更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其实还有一个新的想法。这也许是一个老的想法,不过此时有了新的价值;无论如何,这个想法是在最近一个小时闪现的,尽管起初相当微弱,但闪烁的光芒很特别。这是因为上午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像是在漆黑的夜空,星星会特别明亮。这时已经是黄昏,但天空还很亮,可是,苏珊·谢泼德的星星已经在向她不停地闪烁了。跟米莉说了这些话,她就变成了在天空中闪烁的星星。随着她继续仔细观察,她发现她这颗星星其实是因为卢克·斯特雷特爵士的来访而上升到空中的,后来的各种印象充其量不过起到固定位置的作用。至于米莉回来时丹什先生跟在她后面,或者说他是跟着凯特,而凯特跟着米莉,他们的出现衬托了这种感觉,尽管这是苏西在一段更为昏暗的时候发现的。她们两个朋友来访的时候,是她觉得最昏暗的时候,凯特·克罗依小姐主动跟她说话,表明米莉和那位年轻人之间有牵连,从此,天空就渐渐明朗起来。如果说当时感觉还不是很强烈,那是因为那位可怜的女士还被阴霾笼罩着,那位善良而伟大的医生临走时给她留下的阴霾。

当时的情景让一个知情而富有想象力的人产生的强烈情感,在她跟劳德夫人之间后来进行的两三次私密谈话之中显露无遗。她信任她的这位老朋友,让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喜悦;因为在这样的时刻,如果她没有某个人可以说心里话,那么,她是一定会崩溃的。谨慎不再意味着沉默,沉默是糊涂和愚笨的代名词,而智慧是应该磨砺的。在上文提到的谈话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她就来到兰开斯特大门,在莫德·曼宁厄姆的圣殿里,她终于敞开了心扉,舒缓了胸中的郁闷。敞开心扉可以说是她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是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做的事情,频率取决于她前进途中可能遭遇的考验和可能获得的观感。她从未中断观察自己的行为举止,这通常是她倾诉的重点。眼下的情形,根据她自己的感觉,是她好像没有倾诉的对象;她好像陷入了深渊。要敞开心扉,总是要有人听她诉说;此时,她的第一个要求是让女主人允许她哭出来。在旅馆的时候,由于米莉在旁边看着,她不能哭,于是,离开了旅馆之后,她终于获得了充分发泄的好时机。起初,她哭了又哭,不停地哭,好像她这次的使命就是哭。劳德夫人非常聪明,她好像完全能够理解,所以,她只是对坐在桌子旁边的苏西说了两三句话。她能够抵抗眼泪的感染力,但她给了她的客人极其大的耐心。“你知道,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能哭,至少在她面前不能再哭,所以,只要能哭,我就要哭出来。即使她自己哭了,我也不能随便哭,因为那样就表明我绝望了。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不能哭,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必须兴高采烈,积极乐观。况且,米莉自己也不会哭。”

“我肯定是希望,”劳德夫人说,“她不会有哭泣的机会。”

“即使她有机会哭,她也不会哭。她不会掉一滴眼泪。有东西阻止她流泪。”

“哦!”劳德夫人说。

“是的,那就是她的自尊心。”斯特林厄姆太太看见她的朋友将信将疑,就做了进一步的解释。莫德·曼宁厄姆暗示说,如果有事情让她哭,自尊心应该阻止不了,她既然不哭,那么,这些事情就是让她忙的,她肯定有安排,有联系,她会听到铃声,会看到用人走进来,她要做各种决定。“我现在也许就想哭,”她说,“要不是我要写信的话。”对于她那个焦虑的同伴而言,这句话没有任何难以接受的地方,她给她留了适当的反应空间。她没有打断过她,就像她没有打断过钢琴调音师的工作。于是,可怜的苏西得到了时间,当劳德夫人为了避免抛头露面,为了充分利用邮递而将一封写着地址、贴着邮票的便笺交给一个听到铃声进来的脚夫时,苏西就把全部事实都摆在了她的面前。其实,她只需两三个事实,因为这些事实都很重要,两三个小事实就可以构成一个重大的事实:就在前一天,斯特林厄姆太太跟卢克爵士见过了面!卢克爵士希望跟她当面谈米莉的事情。

“他主动找你的?”

“我想他是乐意的。他当然是主动的。他待了一刻钟。我明白,对他而言,这已经算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他很感兴趣。”

“你是说他对她的状况感兴趣?”

“他说这不算是什么大状况。”

“那算是什么?”

“至少,”她解释说,“不是她自己想的那种状况。她肯定感觉自己有什么状况,没跟我商量,她就去见了他。她去找他,是因为她害怕自己有什么病,他给她做了检查,他看得很准。她错了,她没有自己以为有的病。”

“那么,她以为自己有什么病?”劳德夫人紧追着问。

“他没告诉我。”

“你没问?”

“我什么也没问。”可怜的苏西说,“我只是仔细听他说。他也没多说,他真的很好。”她接着说,“谢谢上帝,他确实很感兴趣。”

“他肯定是对你有兴趣,亲爱的。”莫德·曼宁厄姆很温柔地说。

她的客人很坦率地说:“是,亲爱的,我也觉得他对我有兴趣。我是说,他发现他可以和我合作。”

劳德夫人也很直接:“为了她?”

“为了她。为了她,他什么都愿意做,也做得出来。他会充分利用我,如果有必要,他会掰下我的每一根骨头。他说,对她而言,幸福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

“幸福对所有人都是最大的事。那么,”劳德夫人问,“我们为什么要为这种事哭呢?”

“只是,”可怜的苏西用明显的哭腔说,“这件事很奇怪,我们理解不了。我是说,她怎么会得不到幸福呢?”

“她肯定会得到幸福。”劳德夫人也觉得这不是不可能的事。“她会很幸福的。”

“当然,如果你能帮忙的话。你知道,他认为我们帮得上忙。”

卢克爵士的想法让劳德夫人琢磨了一会儿。她的背靠到椅背上,两个膝盖分开,就像戴着耳环在集市上购物的漂亮主妇;与此同时,她的朋友则帮她仔细挑东西,然后逐个丢到她宽大的购物袋里面。“但是,他去找你就为了跟你说她必须享受到幸福吗?”

“他说我们务必让她得到幸福,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说了那么多,让我感觉到,”斯特林厄姆太太接着说,“这是很重大但也是可以实现的事情。”

“是的,他能促成这种事情!”

“我是说,他让这件事变成大事,还把这种大事交到我手上,他给我划一个范围,其余的他自己都揽了。”

“其余的是什么?”劳德夫人问道。

“我不知道。那是他的事。他想抓住她。”

“那么,你为什么说这不算什么状况?肯定是大状况。”

斯特林厄姆太太的表情事实上承认了这一点。“不过不是她想象的那种状况。”

“是另一种状况?”

“是另一种状况。”

“在检查的时候发现了别的状况?”

“发现了别的状况。”

“那么,他发现了什么状况?”

“哦,”斯特林厄姆太太哭着说,“上帝就是不让我知道。”

“他没告诉你?”

不过,这时可怜的苏西已经恢复了理智。“我是说,如果真有什么问题,我总是会知道的。他在思考,但我可以相信他正在思考,因为我感觉他是信任我的。他正在思考。”

“也就是说,他还不确定?”

“他在观察。我想这就是他的意思。她马上要走,三个月之后要回来见他。”

“那么,”莫德·劳德说,“我想,他不应该这么吓唬我们。”

这让苏西有些激动,她似乎跟那位伟大的医生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她接下来的责备语气表现了这一点。“让我们帮忙让她幸福是在吓唬我们吗?”

劳德夫人的语气也有点僵硬。“是的,我被吓到了。在不明白的时候,我一般都会很害怕。他是说什么方面的幸福?”

斯特林厄姆太太的回答直截了当:“你懂的。”

她这样说,她的朋友就只好接受;而在片刻之后,后者也表明她确实已经接受了。她用一点奇怪的幽默感,做出了宽容的反应。“哦,我好像明白了。问题是……!”可是,她仿佛让这个问题噎住了,说到这里就突然停下来。

“是这个方法能不能治好她的病?”

“是的。这样处方是不是对症?”

“哦,我想我们就等着瞧吧!”斯特林厄姆太太轻轻地说。

“好吧,我们也没有怨言。”

“亲爱的,你没有跟谁相爱过吗?”苏珊·谢泼德紧接着问。

“有,亲爱的,但不是按医生的指示。”

莫德·曼宁厄姆的语气中有一些欢乐气息,但也有些勉强,有点短暂,这对于她的客人的精神形成了刺激。“哦,我们当然不必向他请示。但是,如果他认为这对我们有好处,我们会很高兴的。”

“亲爱的夫人,”劳德夫人叫着说,“我感觉,不用他说,我们也开心。所以,如果他只是要跟我们说这些的话……!”

“啊!”斯特林厄姆太太插了嘴说,“不只这些。我感觉卢克爵士还有很多东西要说,他不会这样就把我打发掉。我还要去见他,事实上,他差不多就表示了他希望我再去。所以,他肯定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那么,他还有什么要说呢?你是说,他有自己的人选可以推荐给米莉?你是说,你什么都没跟他说?”

对于这些问题,斯特林厄姆太太泰然自若。“我向他表示我能理解他。仅此而已。我感觉自己不能什么都说,但我也感觉,虽然他的来访让我很不安,可是前一天晚上我从你身上得到了巨大的安慰。”

“你是说我将她交给凯特之后在马车里跟你说的那些话吗?”

“你眼睛真亮,明察秋毫。他就在这里,我已经碰到他了,对他有了我自己的印象。”斯特林厄姆太太说,“我感觉你太厉害了。”

“当然,我一直都很厉害,”莫德·曼宁厄姆说,“我什么时候不厉害过?可是,你知道,如果米莉嫁给莫顿·丹什,她就不会了。”

“哦,嫁给自己心爱的人,不都是很感人吗?不过,我们是不是太着急了!”斯特林厄姆太太笑着说,笑声中夹杂着一点伤感。

“如果我看得准,不用害怕着急。那天晚上跟你说那些话的时候,不就是凭着直觉吗?我就是感觉到,我从骨子里知道,那个人回来了。”

“这就是你的厉害之处。不过,”斯特林厄姆太太说,“请你见到他后再做评论。”

“我马上就会见到他。”劳德夫人的语气非常果断。“那么,你对他的印象怎么样?”

斯特林厄姆太太对他的印象,似乎迷失在众多疑惑之中,找不着了。“他怎么会在乎她呢?”

她的同伴神色凝重地说:“碰巧。”

“上帝啊!”斯特林厄姆太太说,“碰巧!人们感觉是你将他攥在手里。”

莫德·劳德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的朋友的眼睛。“这是你对他的印象?”

“亲爱的,这是我对你的印象。每一个人都在你的控制之中。”

莫德·劳德的眼光没有转移,而苏珊·谢泼德发现自己讨到了对方的欢心,但没有丝毫的不真诚,这种感觉很奇怪。不过,她这句话还是有很大的局限。“我没有控制凯特。”

这是她的客人还没有从她这里得到过的信息,而这个感觉让斯特林厄姆太太目瞪口呆。“你是说凯特喜欢他。”

我们知道,兰开斯特大门的女主人迄今为止一直掩盖着这个事实,而她的朋友这个尖锐的问题,让她的神情发生了一些变化。她眨眨眼睛,然后陷入沉思。之后,不知道是一时疏忽而暴露了,还是因为已经拿定了主意,然后在斯特林厄姆太太高质量质疑的作用之下,她接受了所有结果。苏珊·谢泼德感觉,她不仅仅利用了他们,还发现大家身上符合她的目的的东西甚至超乎她的想象。此时,她的转变实际上有些着急。此前,她一直刻意掩盖一个很重要的真相,也不希望听见人们说她掩盖得不高明。不过,苏西还是感觉,自己居然没有想到,在她面前就是一个傻瓜。不过,在新光线的照射下,苏西感觉更清晰的是凯特的伪装真高明,让她感到诧异不已。在等待同伴回答她的追问的时候,这个感觉渐渐完整,面目变得很清晰。“凯特以为她喜欢他。但是她错了。没有人知道。”劳德夫人的回答清晰而果断。不过,这些并不是她的全部回答。“你也不知道。你应该这样想,或者说,你应该全盘否认。”

“否认她喜欢他?”

“否认她会觉得她喜欢他。不要怀疑。你要否认你听到的这样的事。”

苏西感觉这是新的使命。“你是说,我要对米莉否认,如果她问起的话?”

“当然要对米莉否认。别人不会问。”

“哦,”斯特林厄姆太太想了想说,“米莉也不会问。”

劳德夫人感到不解。“你肯定吗?”

“是的,我越想越肯定。对我来说很幸运。我不善于撒谎。”

“我倒是很擅长,谢谢上帝!”劳德夫人很不屑地说,“有时候,我们没有更好的方法。人总要尽力而为。不过,”她接着说,“我们也许不用撒谎,也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她的兴致上来了;很快,她的朋友看见她更加投入,热情的火焰更高,还在她身上发现了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说句真话,斯特林厄姆太太当时只是依稀看见;首先是发现莫德有一个帮助她的理由。这个理由很奇怪,即她反过来也可以帮助莫德,为了这个理由,她甚至感觉自己愿意撒谎。也许她真正感觉到的是,她的女主人有些失望,因为她居然怀疑这种社交策略的正当性;基于这种感觉,她反而能看得更清晰。她们要消除凯特的妄想,像她姨妈说的,她关于情感的妄想,这显然已经成为她们进行更私密交谈的焦点。斯特林厄姆太太发现,自己已经加入消除凯特的妄想的阵营,不过,她可能需要运用到她不具备的技巧。也许,只要消除丹什先生的妄想就行了吧?完成了这个任务,可能也会实现其他的目标。不幸的是,在这项工作开始之前,她的心就已经崩溃了。她感觉自己从骨子里相信米莉所相信的一切,她也知道,如今为米莉效劳需要很多可怕的付出,像要拼命帮她往上拔。这一切让她的心乱成一团,也好像被一团乌云似的问题所笼罩着,与此同时,莫德·曼宁厄姆似乎坐得越来越稳固,好像在一大片乌龟壳上,马上要裂出表示神谕的甲骨文。乌龟壳确实裂开了,至少让人感觉发出了声音,正在传递一个跟刚才很一致的信息:“是的,我会帮你解决米莉的事,因为我帮了你之后,你就会帮我解决凯特的事。”对此,斯特林厄姆太太完全能够理解。她发现,非常奇怪,自己居然情愿做对凯特有害的事情,反过来说,按劳德夫人的标准,那也是对凯特有利的事情。总之,她发现自己不在乎到底凯特会怎么样,只是很确切地知道凯特的光芒笼罩着一切。凯特没有危险,凯特也没有可悲的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凯特·克罗依都会照顾好凯特·克罗依。而且,此时,她发现她的朋友已经走到了自己前面很远。劳德夫人已经拟好了行动草案,所以她说:“你必须再住几天,你们俩人很快就可以跟他一起吃一顿晚餐。”莫德还说,她有本能的同情,有先知的智慧,所以,两天之前,她已经为这一顿晚餐做了周全的准备。“那个可怜的孩子,你去拿披巾的时候,我跟她单独在一起,她就好像把自己全交给了我。”

“哦,我记得你后来和我说过。不过,”苏西说,“我也感觉到了。”

但是,听到这句话,劳德夫人就盯着她,心里琢磨着她当时说了什么。“我想,你能这么漂亮地放弃,我应该备受鼓舞。”

“放弃?”斯特林厄姆太太不解地反问,“我什么也没放弃,我抓得很牢。”

她的女主人显得有些不耐烦,再次有点僵硬地转身回到镶着黄铜边的大圆桌旁边,推了一下放在桌上的一两件东西。“那么,我放弃。你知道,在我心里面,丹什先生是个小人物,我认为他根本配不上她。你知道我一直认为什么样的人配得上她。”

“哦,你一直非常了不起,”苏西不卑不亢地说,“公爵或者王子吧,她应该是皇宫里的人,你是这个意思吧?我早就知道了。但是,我们的问题在于,她并不认同。对她而言很幸运的是,她并不指望这种东西,我越来越看得明白。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呢?我可以告诉你,我曾经有过许多梦想,但如今我的梦想只有一个。”

斯特林厄姆太太最后几个字的语气充分表达了她的意见,所以劳德夫人也只能表示她完全领会。于是,她们面对着面又默默坐了一阵子。“你的梦想是她心想事成?”

“如果这样对她有好处的话。”

劳德夫人似乎在琢磨着这样能给她什么好处,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却说起别的事情。“这让我感觉有些不舒服,你知道,当然,我是个粗人。我也考虑过很多东西。不过,我们还是应该正确对待。”

“我们要正确对待她?”斯特林厄姆太太说。

“我们要正确对待丹什先生。”说完之后,劳德夫人淡然一笑。“很可惜,他还是老样子。”

“哦,如果他比以前更好一点,”她的朋友替她说,“你就可能接受他做你外甥女的丈夫,那样的话,米莉反而会成为障碍。”苏西补充说,“她会妨碍你的计划。”

“她确实会妨碍我,当然现在问题已经不存在了。不过,在我看来,她跟凯特好像早就成了战友,你们刚到这里来,我就发现了。我发现你的女孩在帮我的女孩,我不妨告诉你。我这样说,”劳德夫人接着说,“你很可能觉得这就是我欢迎你们来的原因。所以,你应该明白我放弃了什么。我确实放弃了。但是,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继续发表高论,“我会做得相当漂亮。所以,让我们跟这一切说再见吧!再见了,丹什夫人!天啊!”她吼着说。

苏西忍了一会儿。“即使变成丹什夫人,我的女孩还是个人物。”

“是的,她肯定不是小人物。而且,”劳德夫人说,“我们现在还都在空谈。”

她的同伴很伤感地表示同意:“我们是在空谈。”

“这样也是很有趣的。”劳德夫人又想到了什么,“他同样不是小人物。”说了这句话,她又回到了刚才提给她的朋友而她的朋友没有明确回答的问题,“你到底觉得他怎样?”

听到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苏珊·谢泼德有些谨慎了起来,因此,她的回答还是跟从前一样笼统:“他很有魅力。”

她与劳德夫人四目相对,她的目光很坚定,如果对方不是很坦诚的人,总是害怕这样的目光。此时,她的目光产生了特别的影响。“是的,他很有魅力。”

当然,这几个字的影响也很明显,斯特林厄姆太太感到很有意思。“我原以为你不喜欢他!”

“我不希望他做凯特的男人。”

“可是,你也不希望他做米莉的男人。”

斯特林厄姆太太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她的朋友也站了起来。“亲爱的,我希望他做我的人。”

“你真想得出来。”

“也许还可以。他配不上我的外甥女,他也配不上你。我是姨妈,我是可怜虫,我也是傻瓜。”

“哦,我甚至什么都不是。”苏西断然说。

但是,她的同伴不会罢休。“人总是为别人活着的。你就是这样。如果我只为自己活着,我根本不会在乎他怎么样。”

但是,斯特林厄姆太太比刚才更坚定。“不过,如果说我觉得他很有魅力,那也表明我还活着。”

好了,这一下子就让劳德夫人崩溃了。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笑了一声作为掩饰。“当然,他本身是没问题的。”

“那就是我的看法。”苏西这次说得更矜持一些。关于丹什先生怎么样的第一次磋商,就不了了之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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