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们感觉得到,这次磋商至少影响了她们对那位伟大的医生的认识。她们认为,他一直观察着,等待着,研究着,在这个程序完成之后,他就要做出最后的决定。离开兰开斯特大门之前,斯特林厄姆太太感觉她大概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她要顺着他指示的方向走。如果她们谈的情况真可能发生,如果可以让米莉忘掉自我,那不会有什么害处,还很可能带来许多好处。如果不可能发生,如果充满焦虑的她们一起想方设法还不能产生预期的效果,她们的处境也不会比从前更艰难。不过,在后一种情况下,那位女孩就可以自由选择夏天乃至秋天的去处,她会尽最大的努力达成所有人的期望,等她回来再见到那位杰出人物的时候,除了可以向他展示更多的东西,她还可能发现他更加乐意继续为她效劳。苏珊·谢泼德还意识到(这也是她接着向老朋友报告的内容),米莉的行为符合甚至强化了大家对她的状况的判断,她曾经非常坦率、毫不犹豫地提出,她想去跟卢克爵士告别,并向他表示感谢。她甚至说明了为什么要感谢他,她说他对她的行为举止一直都那么宽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你看,我真想不到,像我这么放纵,居然不用再被他责怪。”

米莉的这句话让她在匆忙之中说了一句很草率的话:“哦,你一辈子都不会被他责怪。”

然后,她的年轻朋友又提了一个问题,她从中意识到了自己的草率。“为什么不会呢?即使我骗他也不用?”

“哦,因为他不认为那是在骗他。他可以理解你的行为。你明白,没关系的。”

“是的,我明白,确实没关系。他对我比对其他任何人都宽容,那是让我放松的方法。他其实是在骗我,其实我不值得他费劲。”

可怜的苏西非常后悔又挑起这种不祥的火焰。于是,她赶紧想办法灭火:“你认为像卢克爵士这样的人会跟你开玩笑吗?”

她不能装着没看见她的同伴看着她的眼神,很奇怪,好像刚才听到的话让她觉得很好玩。“跟我开玩笑,其实也是在可怜我。”

“他不是在可怜你,”苏西非常认真地推理说,“他跟别人一样喜欢你。”

“他没必要喜欢我。他跟别人也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他很希望为你效劳。”

此时,米莉给了她另一种眼神,然后很漂亮地微笑着说:“你又来了!”斯特林厄姆太太的脸上有点红起来,不过,米莉放了她一马。“为我效劳,好吧,都要为我效劳!我当然很高兴。”然后,她跟往常一样拥抱了她的朋友。“我不会跟他说这种话。”

“我肯定我希望你不会。”斯特林厄姆太太跟她亲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不过,我肯定他能理解你的心意。亲爱的,是你跟别人不一样。”

米莉对此表示赞同。“是的,所以,从我这里,大家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斯特林厄姆太太随后得到的是豁免权,她不用描述她刚才去跟人家见面的情形。这事实上意味着,关于米莉的将来,她们的行动以及习惯是相对独立的,虽然这样有些奇怪。在那位女孩的同意之下,她们各走各的路,这确实不算什么,只是在斯特林厄姆太太跟卢克爵士第一次会面之后,她又提出一个很漂亮的看法。她认为,苏西应该或者必须再跟他做一些接触,私下、个人的接触;她有不少看法,最重要的是说,她要继续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或者什么问题都不存在一样。既然大家都要为她效劳,那她就这样吧;虽然她的同伴自己没有了解到什么,那是她跟她的医生之间的事情。她说她去拜访他的理由很简单,她就是想告诉他,他的善良让她十分感动。这种事情不需要多少解释,斯特林厄姆太太曾经说过,他知道他只能说没什么。

“我跟那位聪明的女士一起度过了迷人的一刻钟。羡慕你有这么多这么好的朋友。”

“大家都那么关心别人。不过,”米莉接着说,“我也很关心你们。你们对别人都好极了。我想说,你是对我最好的。”

此时,她似乎产生了一个极其奇怪的印象,那也是一声极其动听的警钟,她似乎突然发现,如果她走得太远,那么,她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失去便利性,也可能失去价值。如果走得太远,就不能装得很淳朴。他很可能会恨她,因为她这样会干扰他的努力,会让他的善举变得相当尴尬,而他的善举是他的上上之策。苏西不会恨她,因为苏西肯定愿意替她受苦;苏西很高尚,无论做什么,都是要对她好的。然而,她绝对不能指望这位伦敦最伟大的医生也有这样的愿望,即使他有这样的愿望,他也可能没有时间,因此,简言之,米莉感觉自己得到了警示。在那里面对那位和蔼而强大的导师的时候,在其中的某个瞬间,她感觉受到了鼓舞,很振奋,跟与苏西进行那次重要谈话时的感觉一样。情况是一样的,即如果可能的话,她也会帮他助她一臂之力;如果不可能,她会鼎力解决所有问题。于是,没过几分钟,他们之间病人与医生的关系就几乎发生了逆转。自从她想要让他不害怕她的敏感,他不就变成了病人而她就是医生吗?于是,她就采取了一劳永逸的策略,把敏感留给他:让他因为自己的敏感而高兴,而她自己,毫无疑问,会为他的高兴而高兴。她甚至想象,她内心的自我满足,让她的脸在他眼前红起来,显得挺健康;而片刻之后发生的,是他让她的猜想更靠谱。“肯定都有帮助,毫无疑问!”他好像看透了她的心里话。“不过,不管有没有帮助,你知道,你现在的气色都是非常好的。”

“哦,我想我的气色不错。”她似乎看懂了他的路线,只是她不知道他会猜到什么。要是他果真猜想到了什么,他就很了不起。至于能猜想到什么,取决于他自己敏锐的嗅觉。因此,他的嗅觉是无比敏锐的,如果他因此得到了她希望留给他的敏感,他得到的那一份敏感肯定不会差。当然,她的那一份也不会很差,她很高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没事。到他这里来时,她还不太肯定自己是不是“好一些”了,他一直没有用让她受不了的词汇来形容她,他非常谨慎,尽管如此,她也很可能说:“是的,一点也没错。”这是对和蔼的同情的恰当回应,而他好像感觉她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个没有根据的感觉:谁会跟他说什么呢?她肯定可以,苏西还没有再来见过他,而在第一次,有些东西她是不可能跟他说的。既然这是他自己的洞察,那么,她为什么不能优雅地将这个新处境当作一个充分的理由呢?如果能培育起来某个理由,这个过程必将产生效果,而目前正是培育的过程。“那一天,”她接着说,“你给了我许多东西思考,我一直在思考,这可能是你的期望。我想我肯定是很容易对付的,”她微笑着说,“既然你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好事。”

唯一可能阻碍双方互动的,是他非常清晰地预见到了人的全部潜力,所以,真正取得进步的时候,会失去应有的乐趣。“哦,不,你非常难对付。我可以告诉你,要对付,我就必须动用全部的智慧。”

“我是想说,我确实好了。”同时,她丝毫没有理会他刚才的回答,因为她确信,如果她真的难以对付,他是绝对不会告诉她的。“我一直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真正随心所欲。”

“这也是我喜欢的。但是,你必须马上离开,虽然这一个月过得确实很不错。”于是,她马上回答说她会先到蒂罗尔(1),然后去威尼斯,并已经定于十四日起程。他紧接着说:“去威尼斯?真是太好了,那么,我们将在那里见面。我一直梦想着十月份能再见到你,到时,我将有三周的假期,我的侄女说过要带我去她喜欢的地方,这个年轻人一直是替我执鞭的手。昨天我听她说她想去威尼斯。”

“那就太好了。我会在那里等你。我能替你做什么准备吗?”

“哦,谢谢!我觉得我的侄女可以为我做准备。但是,关键是要在那里见到你。”

“我想你到时会感觉,”她过了一会儿说,“我确实很容易对付。”

可是,他又摇了摇头,他不愿意接受这样的说法。“你还没有到这个地步。”

“要等到情况有多坏才算达到这个地步?”

“我想我还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步。我没碰到过容易对付的病人。我怀疑这种人是否可能存在。我感觉,你要明白,倒是你要觉得放松。”

“我明白,我明白。”

然后,他们非常友好也有点尴尬地停顿了一阵子。之后,卢克爵士问:“那位聪明的女士,她陪你去吗?”

“斯特林厄姆太太?哦,是的,亲爱的。她会一直陪着我。我希望能陪我到最后。”

他脸上出现一阵茫然的笑容。“到什么最后?”

“到一切的最后。”

“那么,”他笑着说,“你运气真好。一切的最后太遥远了。你知道,我一直都觉得,”卢克爵士说,“目前只是开始。”他斗胆提出了第二个问题,这个问题也许表达了他的愿望。“只是你跟她一起去?”

“不,还有两位朋友。这两位女士是我们在这里见得最多的人。她们最适合跟我们一起去。”

他想了想。“那么,就是四位女士一起去?”

“啊,”米莉说,“我们都是寡妇或者孤儿。但我想,”她似乎为了使他放心,补充说,“在路上,我们对男人不至于没有吸引力。当你说到生活的时候,我想你主要是指男人。”

“我说到生活的时候,”他过了一阵子才回答,他可能在揣度她说话为什么这么直接,“我说到生活的时候,我想我是说,和你同龄的年轻人应该让生活焕发出清新美感。所以,你要大胆往前走,不要回头。我越来越了解你。”他接下去的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讨好她,“你已经很棒了。”

她能理解其中的含义,不过她显得很平静。“有一个同伴是凯特·克罗依,是第一次陪我来这里的那个人。在她身上,生活才是绚丽多彩,也是真心对我好的。所以,”她云淡风轻地说,“如果你想见她的话……”

“哦,每一位真心对你好的人,我都想见见,与这些人在一起肯定是很开心的事。所以,如果她会去威尼斯的话,我就要见她。”

“我们肯定会安排好,没问题。她还有一位朋友也可能去,”米莉情不自禁地说,“我相信他也会去,因为他总是跟着她。”

卢克爵士很迷惑。“你说他们是一对恋人?”

“他喜欢她,”米莉微笑着说,“但她不喜欢他。”

卢克爵士非常感兴趣。“他怎么不好?”

“没什么,她就是不喜欢他。”

卢克爵士接着问:“他还好吧?”

“哦,他很好。说实话,他非常好。”

“他也要去威尼斯?”

“她跟我说她担心他会去。如果他去的话,他将一直缠着她。”

“而她会一直陪着你?”

“是的,因为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这样,”卢克爵士说,“就不会只有四个女人。”

“哦,不会。我知道很可能有绅士跟我们在一起。但是,”米莉紧接着说,“你知道,他不是为了我才去的。”

“我知道。但是,你不会帮他吗?”

“你呢?”米莉过了一会儿反问。然后,她半开玩笑地解释说:“抱歉,我居然让你跟我的朋友掺和在一起。”

她这位伟大的朋友好像领会到她的玩笑,因此顺着说:“那么,这位绅士算是你的朋友吗?我是说,他目前是克罗依小姐的朋友。你对他有兴趣吗?”

“哦,我当然对他有兴趣!”

“你认为他有机会吗?”

“我很喜欢他,”米莉说,“所以希望他有。”

“很好。但是,你说,”卢克爵士接着问,“他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没什么关系。”米莉说,“如果你要去,他也可能去,这是你们唯一的关系。还有,这样的话,我们就不会只有四个无聊的女人。”

他感觉她像是在考验他的耐心。“我见过那么多人,你是最不应该无聊的人。你知道吗?你没有任何理由不去享受真正灿烂的生活。”

“每个人都这样跟我说。”她马上回答。

“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有这个坚定的信念,而我见过你的那个朋友之后,这个信念就更坚定了。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整个世界都向你敞开了怀抱。”

“我的朋友跟你说了什么?”米莉问。

“没什么会让你不高兴的。我们谈到了你,简直畅所欲言。我不否认。跟她的谈话让我明白了,我并没有要求你做你做不到的事情。”

她站了起来。“我想我知道你要求我做什么。”

“对你而言,”他继续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所以,往前走吧!”他又重复了一遍,希望她能感觉到,他今天是看明白了。“你没有任何问题。”

“那么,”她微笑着说,“别放弃我!”

“哦,你总要离开我的。”

“别放弃我,别放弃我。”她重复着说,眼光温柔地落在他的身上。

她伸出手要跟他告别,他也就没有马上放弃她。他琢磨着还有什么话可说,此时果真又想起了一些东西,其中有一部分还不至于太过复杂而不能表达。“当然,如果说我能为你的朋友做点什么——我说的是你刚才提到的那位绅士。”他是说他很愿意。

“哦,丹什先生吗?”她俨然忘记了似的。

“是的,丹什先生。”

“好吧,不过他的问题并不太可怕。”刚说完,她就好像变迷糊了。

“毫无疑问,如果你对他有兴趣的话。”她确实迷糊了,从她的眼神之中,他看到了将她拉回来的必要性。“不过,如果能帮得上忙的话……”

她看着他,若有所思,微笑着说:“我想谁也帮不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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