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情况下,她说不清什么会让两人再变得严肃起来,可是,过了二十分钟,她和她的客人就都像要沉默了。这完全可能是因为这个地方的魅力太大了,让他们屏住了气息,也可以说是他们身处这么高贵的地方,却还是外人。这里的魅力,就像一个面若冰霜的美人,妩媚妖娆,但终究与他们无缘,而且还有点嘲笑他们的意思,笑他们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米莉又想起刚才的事情,“哦,真浪漫!”对她而言,所谓的浪漫,就是永远坐在这里,像在堡垒里面待一辈子,然后,她想象自己就像飘浮在纯洁的空中,只能听到海水拍打礁石的声音,她绝对不会下去。他们所在的这一层是悬空的,所以,她情不自禁地叹着气说:“哦,不下去,我不下去!”

“为什么?”他问,“院子里的台阶那么漂亮!我知道,台阶上面和下面都应该有穿着维罗纳服装的人,让他们伺候着你。”

见他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很伤心。“我不要穿着维罗纳服装的人伺候我。我是说,这里的一个好处就是不用下去。实际上,我现在基本不动了,我一直待在这里面,没有出去过。我就待在上面。这样你才刚好能找到我。”

马克勋爵感到很迷茫,是的,这样他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不动?”

她望着这个地方,这一层在她刚才迎接他的公寓的上面,这是一间长长的贵宾厅,下面也有一间长厅,在哥特式拱门的外面就是大运河,阳台很宽,运河就从下面哗啦啦地流过,站在阳台上就像悬在运河的上空,而松散的白色窗帘的飘动也似乎在勾引她去干什么。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就摆脱了神秘感,她从来没有想到要去干什么,她不想去历险,她就想待在这里。她一直觉得,一动不动也是一种很好的历险。“我就在这里面走走。”

“你是说,”马克勋爵问,“你真的不太好吗?”

他们在窗口停下来,对面可以看到褪了颜色的古老宫殿,下面是亚得里亚海的潮水;过了一分钟,她没有回答,而是闭上眼睛,把脸埋到搭在墙顶的手臂里面。她跪在窗前的垫子上,身体靠在墙上,低着头,久久一言不发。她知道,沉默就是直截了当的回答,但是,她现在说不明白她在自己的眼里是什么样子。如果是别人,她是不允许问这种问题的,包括像莫顿·丹什这样的男人;她也有些疑惑,马克勋爵说这样的话就让她接近崩溃,这究竟表明她有什么情感状态?毫无疑问,那是因为她太不在乎他了;让自己的情感受他左右,任凭他把自己挑拨得那么激动,其实是一种放松,确实能缓解自己的紧张和压抑,代价是最低的。如果他来找她是出于她认定的那个意图,即使这个目标是他在现场确定的,那么,他不应该误判了她的价值:时至今日,她到底还有什么价值呢?她跪在那里,不管怎么想,她都想不到自己有什么价值。然后,她终于想通了:对于娶她的人而言,她的价值不就在于她正遭受疾病的蹂躏吗?她的日子不多,但她的钱很多。对于一个盯着她的钱的男人,钱是让他竭力讨好她的动力,那么,她果真不久于人世的话,那倒是成了她最大的吸引力。在自然和医生为她留下的日子里,这样的男人会取悦她,哄劝她,会对她非常好,尽管她遭受疾病折磨,身体孱弱,因此脾气很恶劣,这样他才会获得永久的利益。像她这样的人,只有伤心欲绝的丈夫,才会让她做出慷慨漂亮的事情。

她很早就对自己说,不管她在年轻时有多么任性,但是,到处都可以碰到求婚者的念头从来没有出现过,她认为这种念头是无耻的,是有害的。事实上,她因此一直在避免这样的事情,她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她竟然会想到这么丑陋的动机。在马克勋爵英国绅士的温柔眼神里面,这个丑陋的动机并没有很显著,只是在她的幻想中闪过一下黑影。而且,这个怀疑很快也稀释了,她想到了一个很漂亮的理由,实际上有两个,可以说明她这个同伴的动机是无关紧要的。首先,即使她没有一分钱他也要她,她也肯定不会嫁给他;再者,她感到他是真的关心她,他很敏感,很亲切,很有人情味。此外可能还有两个情况:他可能希望跟她一起过好日子,过很好的日子;他可能到这时才发现她的身体情况不好,这两个情况加在一起,更确切地表明,他可能这么跟自己说,他是真的喜欢她。此时,这是她仅有的想法:他真的喜欢她,只是看见她的身体虚弱,自然而然干扰了他的表达。她可能要问自己,她真的非要让他感到不安或者厌恶吗?如果能让他感动,让他遵从她自己的意愿,不要提出任何问题,他可能不至于逼她拒绝他。好吧,这个感觉很奇怪,可是,此时在她的心目中他就是一个安全的同情者。如果是跟别人说话,她的感觉可能更糟糕,而面对他,不管他怎么畏缩,他的脸色怎么苍白,她都不会害怕。她感觉跟他的关系很轻松,对他而言也应该很轻松。他们此时的关系确实很有魅力,不管是内在的还是外在的氛围,都让沉默跟戏剧里的一样自然,所以,她感觉他并没有着急等她说话。最后,她没有说自己是好还是不好,而是重复刚才说的话,“我一直待在里面,我没有觉得烦闷。我想我不会觉得,这里很适合我。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她接着说,“所以,我不想离开它。”

“如果我有你的运气,我也不想离开。你真的喜欢住在这里吗?”

“我想我喜欢,”可怜的米莉过了一小会儿说,“死在这里。”

这让他笑了起来。这就是她希望看到的人性:这展现了人性乐观的一面,没有深沉的黑暗。“哦,你最好不要死在这里,要死你也要挑一个更好的地方。你不能拥有它吗?你知道,你适合住在这样的地方,你让它富有生命,有你的气息,你们,我是说你的朋友们,最好每年来这里住一段时间,住三四个月吧。其他的时间我不好说,人们对你有其他的期待。”

“对我有什么期待?”她笑眯眯地问,“你们既然要杀我。”

“你是说我们想在英格兰杀掉你?”

“嗯,我见识过了,我很害怕。我受不了,太多了。英格兰的问题太多了。”

“哦,哦!”他又笑了起来,好像是在逗她。“你不能把它买下来吗?给他们开一个好价钱,他们肯定喜欢钱。钱肯定能解决问题。”

“的确,”她说,“我常常在想,他们是不是喜欢钱。我想我应该试试看。我要是得到它,我会一直住在这里。”他们的交谈真坦率。“我会把它当成自己的生命,我付了那么多钱,它会成为我的镀金外壳,所以,想找我的人就必须来这里。”

“到那时你就不会死了。”马克勋爵说。

“嗯,也许没那么快死掉,但是会萎缩掉,会干瘪掉,像坚果的仁,干掉之后,一摇会有响声。”

“哦,”马克勋爵说,“虽然你不信任我们,但我们可以为你做得更好。”

“也就是说,你觉得我结束掉更好,是吗?”

他现在让她看到,她让他很担心;他看了她一会儿,不过他没有戴眼镜,戴着眼镜,他眼睛的表情就会有所不同,然后,他又把眼镜放到鼻子上,接着就好像想起一件事,从而他好像一下子就放松了。“你记得那天在麦青别墅我跟你说的话吗?你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哦,是的,麦青别墅的一切我都记得。那是另一种生活。”

“当然。我是说那种事,当时,我希望它能传达给你一些意思。麦青别墅,你知道,”他接着说,“是有象征意义的。我希望你多多少少能明白。”

对于他当时想干什么,她此时记忆犹新,一点都没有忘记。“我是想说,那好像是一百年前的事情。”

“好吧,对我来说,这样更好。也许,我之所以记得,”他紧接着说,“是因为我很清楚,对于我的意思,可能已经有过一些说明。我希望你明白,我应该能够把你照顾好,应该刻意照顾得更好,当然是比其他人更好。”

“肯定,劳德夫人,比克罗依小姐,甚至比斯特林厄姆太太都更好。”

“斯特林厄姆太太挺好的。”马可勋爵随即修正说。

这句话让她想笑,她同时还想起了其他的事情。她想告诉他,尽管好像过了一百年,她还很清楚地记得他当时暗示什么。此时他和她的谈话,让那时的记忆栩栩如生,她几乎又要跟那时一样流下眼泪。“你可以为我做很多事情,是的。我完全能理解你。”

“我希望,你知道,”他解释说,“你能找到知心人。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找到可以说心里话的人。”

“好吧,马克勋爵,我明白。我们不是一直在说心里话吗?不过,”米莉说,“我觉得目前还用不着。而且,”她接着说,“我真的感觉,你的行为举止让我不大放心。”

他没有注意到最后一句话,好像她并没有说到这句话,他只是看着她。他好像开小差了。“你真的很不好吗?”

她也没有理睬他说什么。跟他一样,她也在开小差。“不用说那些不可能的事情。其实,你可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这句话让他陷入沉思,然后,他好像完全放弃考虑。“作为关心你的朋友,有疑问居然不能问你,这种事情让人受不了。”

“你有什么疑问?”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僵硬。“你想问我到底是不是病得很厉害吗?”

虽然没有抬高音量,但她的声音却包含着一丝恐怖,是别人会感到恐怖。马克勋爵有点退缩,脸也红了,他显然是情不自禁的,但他控制住了情绪,然后用难得的活力说:“你以为我看到你受苦会一声不吭吗?”

“你不会看到我受苦,不要害怕。我不会影响大家的心情。这就是我喜欢这里的原因,它很漂亮,更重要的是它远离大众的视线。不管我可能怎么样,你们会什么都不知道。”她好像是要做出最终的决定,于是接着说,“你们都不会知道,是的,连你也不会知道。”他看着她,他的脸上还有一点点表情,但她看得见他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她想还是不要那么残忍,希望用仁慈的方式,一劳永逸地结束他的纠缠。“我病得非常厉害。”

“但你却毫无作为?”

“我有作为,我的作为就是来到这里。”她笑了。“这就是我的作为,我想最好的作为就是享受真正的生活。”

“那么,这样就是真正的生活吗?这就是你的作为?你为什么不征求人家的建议?”

他欣赏着周围洛可可式的优雅,但是,好像这里有好多东西不能给予她,他急切地向她推荐这里所缺乏的。“我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建议。我现在就在践行这个建议。我迎接你的时候,在和你说话的时候,我都遵循着这个建议。我跟你说过,最好的作为就是享受生活。”

“哦,享受生活!”马克勋爵喊,他的声音让人很意外。

“嗯,我非常享受现在的生活。”她这时说话好像就是为了寻开心;既然她已经说出了她的心里话,他也听到了别人都没听到的话,她的情感实际上已经干涸了,至此,她好像再也不想说话了。“我没有任何牵挂。”她补充了一句话。

“你怎么会有牵挂呢?”她觉得此时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他是决心干什么。“你是世界上最不需要牵挂的人,也是最不可能有牵挂的人。对你而言,牵挂是大错特错的。既然你相信建议,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也听听我的建议。我知道你需要什么。”

她知道他知道,她很讨厌太会算计的人。然而,她很亲切地说:“我想我需要的是不要太操心。”

“你需要人家的爱。”他终于直说了,“你根本用不着操心。我是说,我会爱你的。”接着,他用果断的语气说:“你没有得到足够的爱。”

“足够来干什么呢,马克勋爵?”

“你要充分享受被人家爱的好处。”

好吧,她并不是在嘲笑他:“我明白你的意思。被人家爱的好处,就是自己也要反过来被迫去爱人家。”她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但她有些犹豫。“你是想让我被迫去爱你?”

“哦,被迫?”他很敏感,很精明,对最不荒谬的事情都那么清醒,他的类型是这样的,跟他说激情就是对牛弹琴,他有这么多特点,他自己一定要考虑到。他刚才说话的语调就很好地表明他在考虑。米莉又喜欢上了他,她喜欢他的这些个性,所以,看到他破坏了说话的气氛,她感到挺可悲的,更可悲的是,她发现他就是那种有些小魅力但她必须放弃的人。“你是不是觉得,主动去爱是不可思议的?”

“因为受到你的影响,不主动去爱就不可思议吗?”

“你要相信我,相信我。”马克勋爵重复着说。

她又犹豫了一下。“因为你爱我,所以我要主动爱你,是吗?”

“哦,我不会这么说。”他马上辩解说。不过,他的语调很平稳,他的表情也很平静,所以这不是真心的表达,对此,他自己很快就发现了,他很聪明,但这个发现让他觉得有些无可奈何,也有些好笑,而且,米莉也笑了起来,让他感到更尴尬。作为让她振奋精神、帮助康复的建议,这是肯定不够的,而作为精神的交流,这也没有足够的力量让他们俩都感动。他有一个优点,即使在力劝别人或者自己的时候,他还是能够理解这一点,由此可见,他很适合融入繁荣的商业化社会。她让他看到她在看着他,就是为了让他停止提供有风险的服务,对他而言,这是从未有过的歧视,至少他自己有这样的意识。对于一个在养尊处优的环境中长大的人,这是有些悲剧色彩的判断。她的个人世界好像笼罩着越来越浓的暮气,所以,在她的眼里,他想说自己感到很舒服是徒劳的,因为这个世界很郁闷,很悲观,充满了输掉游戏的人必然会感到的失落。几乎都不用她说话,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强烈的感觉没有恰当的替代,他就可以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他是害怕的,而且他基本上要全面接受这个事实,至于他是害怕抗辩无效,还是害怕妥协的结果也是令人难过的,那是一个小问题。这个了不起的女孩发现,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他有一天需要做出超出自然天性的抗辩,也就是超出个人性情、习惯、教育和个人财务能力之外的抗辩。因此,他目前的处境是他所不喜欢的,也是她乐于让他避免的,但是今天是他自己造成的。她很清楚,没有哪一个男人听她说他够不上她的门槛会很高兴。她也很容易就看出来,如果他说出内心最深处的感觉,他是能够让对方为他降低门槛的。他会在半路上等着,而门槛会自动降下来等他。米莉感觉自己有足够的金钱支持,不能也不愿意为他降低门槛,她不会将就他,这个感觉反射到了他的脸上,他好像被人家打了一巴掌。尤其是有一阵子他想打动她,这个感觉尤其明显。后来,他还想再做强调,可是,他已经一点也不能感动人了。

然后,她从窗口回来,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带他走过其他几个房间,再次欣赏这宫殿内部的魅力,在此过程中,她又向他表达了她刚才说过的那个意思,如果一个人拥有这样的房子,足够爱它和珍惜它,它将就会有回报,会让人免受外来的伤害。有大约一刻钟,他很明白她是在递树枝给他,他也用一只手抓住了这根树枝,不过,她感觉他的另一只手还是抓住他自己的线索;他绝不是那么不可理喻、那么愚蠢的人,我们要帮他说一句公道话,所以他不至于不能表现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是他的优点之一,我们还要再为他说一句公道话,他先天的和后天的行为观念都包含这样一个假定:天是塌不下来的。这是一个很管用的观念,这个观念也指引着他们参观了整座宫殿。他们再次来到楼下,他马上就要离开了,她也可以看到他的伤感,但是,有些奇怪,他们好像又扯到了她的身体状况。他知道他完全可以抱怨她不理睬他的好意。“也对,我丝毫不介意你把自己封冻起来。”他似乎是要向她表明他毫不在乎,这可怜的人,他真勇敢。“人们都知道,在情感激烈的时候,人的眼睛会很明亮,但冷漠的时候却什么也看不见。所以,我知道我是看得很清楚的。”

“你确定你说得对吗?”那女孩笑着说,“我好像记得人家说是感情让人变成瞎子。”

“看不见错误,但对美丽的东西,还是看得很清楚的。”马克勋爵立即反驳说。

“那么,我纯粹个人的忧虑,我很不好意思让你知道的这些情况,放在我身上,也算是美丽的东西吗?”

“是的,对于关心你的人,那肯定是的,每个人都一样。你身上的一切都是美丽的。此外,我不相信,”他说,“你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要说你有什么能克服的麻烦,那简直是荒谬。如果你都不能克服,在这个世界上,我想知道还有谁能克服?你是当今最伟大的年轻女子。我说的是真心话。”再为他说一句公道话,他看起来像是在说真心话,不是激情澎湃,但很清楚,在目前的情景下,很容易分辨得清,他的表态不像是恭维,更像是在保证。“我们都爱你。如果你这样更能接受,那么,我就这么说,我放弃我个人的主张。我想替那么多爱你的人对你说,你来到这个世上,不是来折磨我们的,你是来使我们快乐的。所以,你必须听我们的。”

她缓慢地摇了摇头,这次显得十分温柔。“不,我不能听你们的,我做不到,因为这样会害死我的。如果那样,我就必定会依恋你,既然你说了那么可爱的心里话。我一定会死心塌地相信你。”她停了一会儿,然后再说,“我跟你说了很多,你可以再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但我不能同意,不能接受。我不想讨价还价。我真的不想。你一定要相信我。这是我想跟你说的。为什么破坏这个氛围呢?”

他没有理睬她的问题,很明显,原因可能在于今天的氛围已经被破坏了。“你心里有一个人吧?”无论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他说出了自己真正的心里话;对此,她再次摇了摇头。接着,他好像有无比坚定的信念,所以接着说:“你心里有一个人,你心里有一个人。”

她后来感到惊讶,她当时怎么没有说像这样比较重、比较粗俗的话:“好吧,我心里的人,不可能是你。”然而,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她清晰地感觉到,他好像误入了歧途,好像闯进了沙漠,她又没有给他提供水或者营养,于是,他从小错开始,最终铸成了大错。此外,她还知道,她对他还有另一种用处,她任凭他胡说八道,却让他认定她身体已经不行了。他第一次表达意图的时候,她为什么不马上堵住他的嘴?现在,她只能提起一件她本不想提的事情,来让他彻底死心。“你知道不知道?我觉得你的做法是错的,我不是说你让我听你们的。当然,那也不对,反正我现在不想听。我是说,你本不该到威尼斯来看我,其实你不是来看我的,你还有比我更好的朋友,你们的友情更深得多。我这样说可能不体面,你其实是冲着你最好的朋友来的,我相信她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她一说完,他就显得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尽管如此,他还是紧紧地盯着她,有一会儿,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出一个名字,也显然都觉得对方不会说出一个名字。此时,米莉给予对方的压力是比较大的。“你是说克罗依小姐?”马克勋爵问。

她笑了,但很难发觉。“劳德夫人。”他好像有所发现,主要是发现自己比较无知,所以他脸红了。“我想她应该是最好的朋友。我不能想象还有谁比她更好。”

他仍然盯着她,一边努力思考着。“你是想让我娶劳德夫人吗?”

至此,她似乎已经认定了他是一个粗俗的人!但是,她不会说出来。“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马克勋爵。你不会面对一个冰冷的世界。我想,对你而言,冰冷的世界是不存在的,”她接着说,“你的面前是一个温暖的世界,这个世界正等着你。”

他没有后退,他们站在抛过光的地面上,过了一会儿,他拿起了他的帽子。“你想让我娶凯特·克罗依?”

“是劳德夫人想,我想我应该没有说错。而且,她以为你知道她想让你娶她。”

好吧,他听懂了;她可能以为,跟一个绅士打交道会很舒服。“谢谢你帮我看到了这样的机会,你真好。但是,怎么会把我跟克罗依小姐扯上关系呢?”

米莉很乐意当场说清楚。“因为她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迷人的女人,因为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会爱她的。事实上,我是爱她的。”难得她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哦,亲爱的,有很多人爱她!但这不能说明什么啊。”

“啊,”她接着说,“我知道大家都爱她。但是,有些人合适,有些人就不合适。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担心别人,”她说,“而你却这样花心思在我身上。”

说完,她就好像发现他看到了她所没有想到的。“你是不是觉得,像我们说得这么轻松,被你形容得无与伦比的年轻女士,只要我提出来,她就归我了?”

“哦,马克勋爵,你要试试看。她很了不起,但你也不要自卑。”她很欢快地说。

他终于憋不住了。“可是,你真的不知道吗?”

她觉得自己的智慧的确很一般,但对于这样的挑战,她当然要问个明白。“我当然知道,有一个人很爱她。”

“那么,你要知道,她也深爱着一个人。”

“啊?你说什么?”米莉脸很红,因为她觉得明明是人家错了,人家还说她搞错了。“你弄错了。”

“我说得不对吗?”

“不对。”

他本来盯着她,现在笑了起来。“你真的很有把握吗?”

“绝对有把握。”可是,米莉的表情和她的表态不很相符。“人家给了我最权威的信息。”

他犹豫了一下。“是劳德夫人?”

“不是。我不觉得劳德夫人的信息是最权威的。”

“哦,我记得你刚才说,”他笑着说,“她不管哪个方面都是极好的。”

“对你而言。”她说得毫不含糊,“对你而言,”她接着说,“她是最权威的。你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你必须知道,对你说的话,她接受了多少。所以你可以相信她。不过,我是听……”米莉刚用一个颤音表示强调,就突然停下来。

“你是听凯特说的?”

“听凯特自己说的。”

“她说她没有爱上谁?”

“没有。”然后,她语气强烈地接着说,“她向我保证过。”

“哦!”马克勋爵说。然后,他又说:“她是怎么保证的?”

这让米莉睁大了眼睛盯着他,她同时也意识到,她陷进去了,深度超过她的设想。“怎么了?马克勋爵,你觉得她应该怎么保证?”

“不应该由我说。我没有问过她。你显然是问过的。”

好吧,这就把她逼急了,她主要是为凯特着急。“我们关系很亲密,”她过了一会儿说,“虽然我们不问对方的隐私,但她会主动告诉我。”

马克勋爵笑了,他好像听明白了。“你是说你刚才说的事是她主动告诉你的?”

米莉再次陷入沉思,她好像看到了超出言语之外的东西,虽然他们的眼光相对没有帮助,反而是障碍。她感觉她自己看到的是这个同伴的品行很恶劣,居然会这么质疑凯特的真诚。她只能挺身而出。

“我说的是真话,她说她没有对谁特别……”

“她跟你发誓了吗?”马克勋爵没等她说完就问。

米莉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盘问她。但是,她还是要替凯特辩护。“她跟我说她是自由的。”

听到这句话,马克勋爵看着她,虽然他的脸上还挂着微笑。“所以她让你觉得你自己也是自由的?”不过,好像他一说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说不清是否因为她的双眼冒着怒火。他没有让她的怒火喷发出来,他马上用很轻松的语气说,“好吧,亲爱的,她到底为什么要跟你发誓呢?”

她知道这个“亲爱的”是指她本人,所以她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因为这个词本应用在被他诋毁的凯特身上的。她再次感觉到,她必须替凯特解围。“因为我跟你说过,我们是很亲密的朋友。”

“哦。”马克勋爵说。从他的脸上,好像看不见他有穷追不舍的动力。不过,他好像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当他在说一些告别的话的时候,米莉感觉她说得太多了,她本来应该说不了这么多的,她是被逼的。很奇怪的是,事实上,他从她这里得到的关于她本人的信息,远远超过凯特、莫德姨妈、莫顿·丹什和苏珊·谢泼德,这可能是这个地方的魅力和氛围使然。她意识到,他很快就让她失去了神志,她真希望他快点离开,这样她才能尽快恢复神志,或者单独品味失去神志的痛苦。不过,他并没有马上走,那是因为他看见,她与此同时也看到了,从长厅的另一头走来一个贡多拉船夫。这个船夫理论上要一直守在这个宫殿周围,穿着漂漂亮亮的,随时等候她的召唤,不过她一直享受着她在笼子里的自由,所以没有召唤过他。这个船夫叫布朗·帕斯夸里,他穿着白色的鞋子,在大理石地板上走路的时候总是悄然无声,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可以说他像一个温柔的印度人,他总是蹑手蹑脚,简直要让她受不了,也可以说他像一个赤脚站在甲板上的海员。帕斯夸里端着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一张名片,他把这个托盘送到她的面前。马克勋爵没有马上告辞,好像很欣赏这个船夫;主要是让她有时间收那张名片。她刚看了那张名片一眼,她的神志似乎又迷失了。面对帕斯夸里,她感觉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必须尽力去掩盖这个尴尬。最后,她问那位先生是不是在下面,然后她看到他已经上来了。他是跟着船夫上来的,此时正站在楼梯头。

“我很乐意见他。”然后,等帕斯夸里走开后,她对她的同伴说,“是莫顿·丹什先生。”

“哦!”马克勋爵说。他的声音表明他知道那个人,声音在大厅里回荡着,应该可以传到丹什的耳朵里面。

* * *

(1) 位于奥地利西部和意大利北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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