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有像今天早上一样有主人的感觉。她充满感激,非常高兴,南部夏天的热气还回荡在高贵豪华得跟宫殿似的房间里面,坚硬而冰凉的地面始终保养得非常好,非常光滑,此时正熠熠生辉;太阳照在翻腾的海面上,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现在也从窗户射进来,在天花板上摇曳。天花板中央是一个紫棕色拼花圆盘,这是古老、勇敢又略带伤感的颜色,周围有因为经历沧桑而泛红的镀金图案,整个就像一面雕着花、系着带子的奖牌,所有图案和装饰都烙着时代的印记,图案花式十分精致,感觉富丽堂皇,圆盘的周围还有一些人物雕像,样子看起来都像天使。所以,这个天花板就像用模具浇筑的天使宫殿,下面的吊灯更映衬出天花板的审美价值,从门口进来,虽然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幅旅游地图和米莉及其随从的照片,但人们还是会觉得这里就是宫殿。她已经在这座宫殿里住了三个月,在一定意义上,她已经可以算是这里的主人。今天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这是她离开伦敦之后第一次感到清净,真正是一个人独处;此时,她充分感受到了伟大的尤金尼奥为她所做的一切。这位伟大的尤金尼奥得到了许多公爵及美国人的推荐,她授权斯特林厄姆太太跟他进行了好几次谈判,然后把他从巴黎请来,让他护送她去欧洲大陆,到了那里还要给她当向导,而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把自己的宝贵经验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她。一开始,她发现他能讲多种语言,到处都能适应,非常可爱,但城府好像很深,有可能是个伪装到指尖的骗子;他一只精心保养的意大利人的手始终放在胸前心口的位置,另一只好像随时要伸到她的口袋里面,她马上又意识到,他可能同样发现,她的口袋刚好合他的手,像他的手套一样。难得的是,不久之后,他们俩的种种共同意识迅速拧成一条坚不可摧的纽带,形成两人之间建立愉快关系的基础,非常奇怪又非常令人高兴,他们因此形成了能说悄悄话的亲密关系。

她很快就发现,一个常见的现象又出现了。跟她面对面谈了五分钟之后,尤金尼奥就对她有了充分的了解,跟全世界的人一样知道,要照顾好她,不是要让她兴奋起来,而是要让她放松。全世界的人都理解她,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但是,她感觉没有人像他这样按照这个认识采取这么直接的行动,也没有人让她这么放心把自己交给他。他温文尔雅,毕恭毕敬,无所不能,手总是放在应有的位置,在整齐浓密的白发下面,在光滑丰满的脸上,他那双黑色眼睛放着职业的光芒,像某位著名的男高音,过了求爱的年纪,但还有可以赚很多钱的艺术水平。不知道他是否跟她表达过,在他辉煌的职业生涯中,她是他倾注了最多个人兴趣,甚至是最多父爱的东家。跟其他东家都是简单的业务关系,但对于她,他投入的情感非常特别。对此,她完全有信心,她感到无比确切。他们每一次交谈,这种感觉都会浮现;他是非常深沉的人,但是,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却显而易见。他已经为自己找好了位置,认定自己就是能把她看清楚的人,思考是他的终极职责,这样,他就可以跟可怜的苏西并肩。她无比可怜苏西,因为她感到那么难过,却不能跟人们说出来。尤金尼奥拥有剩余遗产继承人的分寸感,这个角色很适合他,她看得出,有一天她去世,苏西不会指望扮演任何角色,因为苏西立场坚定地只关心她的有生之年。一阵新幻想的照耀下,米莉感觉她必定要相信这个原则。尤金尼奥为她所做的事情,超过他本人的认识,毕竟他不可能了解一切,在秋天的尾声来临之际,他听到她气力微弱地说了一句话,从而近乎完美、让人钦佩不已地帮她安顿了下来。她那句气力微弱的话其实是一个笼统的暗示:“在威尼斯,如果可能,不要住太可怕、太粗俗的旅馆;如果办得到,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可以找一些较好的老房子,与外面完全隔开,住几个月。我想这样的房间很多。越有趣越好,像皇宫里的房子,有历史意义的,风景迷人的,但绝不要过于招摇,我们自己安静地过日子,雇个厨师,你明白吗?雇一些仆人,挂一些壁画,铺一些地毯,放一些古董,这样就感觉像个家。”

他对她的了解越来越深入,她们住的地方就是很好的证据,对于这个地方的安排,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过问过。她已经很清楚地向他表明了她对这个地方的看法,而她的宽容大度让他感到很高兴。对于她最关心的那部分交易,她很快就会了解到。她可能会发现,他越来越像最适合处置遗产的人。把房子让给她的人,肯定是一个有魅力的人,热爱威尼斯的人,目前肯定去看遥远的地方,到别的国家,在那里,他们不用因为暂时失去的东西脸红,也不用因为得到可以持续一段时间的东西脸红。他们很好地保存了房子,献给了她,她则脸不红心不跳地占有、享受着。莱波雷利宫的历史感很强,主要体现在里面的装饰品上面,还有众多肖像画和古董,它们体现了威尼斯厚重的历史以及抹杀不掉的特征,住在这里的人,肯定是地位崇高的人,所以,在这十月的早上,虽然是个新手,显得比较笨拙,米莉俨然就像教堂里的牧师。当然,这种感觉得自甜蜜的孤独,她捕捉到了这种感觉并珍藏起来,当周围的事物有穿透性地跟她说话时,她的天性会让她做这样的事情。一般是在四周寂静的时候,这些东西跟她的交流最多;周围有杂音的时候,她会失去感觉。杂音已经包围了她几个星期,在此期间,她很努力地倾听,终于听到了一些有意义的声音,并做出了应答;不过,在这几个星期里,还是有各种东西在干扰着她的听觉。不管是好还是不好,她感觉周围的人太多了,她受到了过度的保护;她跟卢克爵士提过四个女士,她们之间关系密切,同时与外界基本隔离,但是,事实上,她们就像滚雪球,黏附在她们周围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苏珊·谢泼德甚至把女孩的随行人员比喻成跟随叶卡捷琳娜女皇跨越俄罗斯大草原的人马,浩浩荡荡;途中每个拐弯处似乎都有临时定居点,村民们都在等着她,用伦敦的方言招待她们。那些都是平时不出现的老朋友们,有劳德夫人的朋友,有凯特·克罗依的朋友,还是她自己的朋友;如果招待的人不说伦敦方言,那就是用美国各个中心常见的俗语。即使苏西的社交关系也足以让这股潮流汹涌澎湃,因此,有好几天,不管是住在旅馆里,在意大利北部的多洛迈特山上野餐,还是坐在湖里的汽船上时,她几乎都在报答莫德姨妈和凯特的人情,因为她们在伦敦为她缔造了社交盛况。

劳德夫人及凯特安排的社交盛况,跟米莉及斯特林厄姆太太的同胞们相比,就是少了一点音乐会的演奏高音,也跟潮水一样,涨满之后退得很快。那些女士截然不同,跟评价她们的女士们显著不同;从头到尾,这场戏的人物基本上都是女士,有时会有十几个人来到米莉下榻的地方,而且她们表达的意思大同小异。她们不仅宣称米莉的同伴十分迷人,是她们所见识过的最好的人,而且,她们也是那位性情古怪的年轻女士在社交方面的好帮手,她们帮她开了头,也铺了路,也可能抹掉了她的一些古怪脾气。至于她自己的感觉,短暂的离别确实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如今,她再次呼吸到祖国的气息,却感觉到自己让她的同胞们觉得很古怪了,好像跟她们格格不入。她仿佛引起了这些批评家的怀疑,人们已经失去了对她的绝对信任:在她们的眼里,她相貌那么平常,穿着那么朴素甚至破旧,所以不可能是日子过得很好的人,与此同时,她又好像很有钱,有那么多朋友,这表明她在这方面有本能的技巧,所以她的日子也不可能过得太坏。简言之,她可以发现,她的同胞们十分赞赏她的朋友们为她奉献的智慧;不过,虽然她们的判断力这么强,她们却都将自己定位成天真无知的人。这几天来,她真是大开眼界,她说不清是为什么,只知道可能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则。她发现,兰开斯特大门并非纽约人眼中的兰开斯特大门,纽约也不是兰开斯特大门的人在筹划美国之行时天真地想象的纽约。非常幽默的是,筹划者就是劳德夫人,她的目的在于改善她的社会地位。不过,这个计划可能提前了将近半个世纪。对于这一切,凯特·克罗依是有帮忙的,她一直很镇定,很克制,尤其是她相貌美丽,人们会自然而然地认为,有这种相貌的人不会跟人家产生什么争议,只要简单说几个字,就可以充分表达她的向往和愿望,即使这几个字可能像俗不可耐的市井俚语。不是说凯特否认她自己也想去美国,只是米莉最近跟这位年轻的女士一起,形成了一种默契,她们更喜欢私密的交流,在公众面前,她会戴着面具,等到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她们才会脱下各自的面具。

脱面具最终几乎成了她们相聚的形式,事实上,她们相聚的次数并没有比以前更频繁,每次相聚的时间也没有延长,因为米莉说她摆脱了枷锁之后就已经感到精疲力竭。她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们会挥舞着手中的面具,就像扇着会说话的西班牙折扇;她们会一边叹气一边笑着脱下面具,但是,很奇怪的是,她们的微笑和她们的叹气,会让人觉得是生意人之间的表情。这是很奇怪的,因为双方按各自的标准,都可能发现她们所流露的情感,和脱面具这个动作的意义不怎么成比例。只有在她们相互提醒该停止伪装的时候,她们才会把藏着的东西拿出来给对方看看。毫无疑问,两个人的表现还是有不同,整体而言对凯特比较有利;米莉不知道她的朋友藏着什么,保守着什么秘密,相对而言,如果说可怜的米莉有藏着什么宝贝的话,凯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她的宝贝不是某种腼腆、卑怯的情感,她所珍藏的也是情感,但属于另一个阶段;是一种很坚强的自尊,像一条钢弹簧,弹性和足球很接近,非常敏感。因此,那个女孩守护得密不透风的,是她对自己的健康的真正认知,这也是一位有好奇心、有情怀的姐妹必定会在护城河以外很远的地方朝城里眺望的目标。这两位年轻女士的关系的某些方面,让我们觉得她们渐渐被暮色所包围,像梅特林克的戏剧中某些阴晦的场景;在柔和的暮色之中,我们好像可以看到两个非常亲密却相互对立、相互提防的人物:一个是身材瘦弱、脸色苍白的公主,她头上插着鸵鸟羽毛作装饰,身上穿着黑色的长袍,贴着无数张护身符,挂着无数个纪念品和古董,她基本上坐着不动;另一个也是女士,她一直站着,显得坐立不安,在那个公主的宫殿里面徘徊着,隔着一条闪烁着夕阳余辉的黑色河流,不时跟公主交换着问题与回答。那位站着的女士背后留一条又粗又黑的辫子,穿着拖地长裙,走了一圈又一圈,只是断断续续地说几句话,话很简单,但有很强的刺探性,这些话让两个人都更紧张,她们放松的感觉越来越少。虽然这时不用考虑别人,但是她们似乎都相当焦急地等待别人替她们解围。这样的印象确实很凝重,甚至可能有些悲剧性,所以,十分清楚,她们的心思更多地用在计算自己要说的话是否安全。

对于米莉,也许可以说,如果她的自尊心不那么强,她可能得到人们的怜悯,得到更多的安慰,而怜悯她的人甚至会更感到安慰;也许也可以说,她的脆弱与坚强,她面临的危险(果真有危险的话)与她拥有的选择的奇妙混合,是人们始终对她兴趣盎然的原因。在这个方面,凯特和斯特林厄姆太太面临大致相同的难题,而苏珊·谢泼德本人,如果放在梅特林克的场景里面,很可能经常在黄昏时刻徘徊于护城河边。对于凯特,她对朋友的真诚始终非常深切,她富有同情心,富有想象力,这些东西构成了她的一种美德,证明她是有良心和信誉的人,这个美德对她自己的未来非常珍贵。她用自己敏锐的智慧捕捉到了她们共有的两面性,虽然没有走过跟另一个默默追随米莉的女士同样的历程,但她发现,对那个女孩而言,要让她坦率说出所有心里话,必然要违背自己对她的财富与恐惧的反差的认识,也违背她系统性的冒险行动。凯特不可思议地发现:有些事情一说出来就会造成雪崩,米莉一直在提防着雪崩,此时,可能轻轻吹一口气,就可能让雪崩发生,而这口气不大可能来自她自己的诉苦,更可能因为别人表达毫无用处的同情或者让人目瞪口呆的推测。鉴于她们都在提防着对方,都压抑着那么多东西,所以,要让她们一起脱下面具,就必须有一个显然的契机,那也许就是枷锁的叮叮当当声消失的时候,这时候她们会感到特别开心。事实上,枷锁的叮叮当当声一直跟随着她们的脚步,对此,她们故意采取了无可奈何的态度,她们希望在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能对某些东西形成一定的观点。摆脱枷锁后的放松,是她们见面都要表达的,但是,这里面有一个更深的含义:她们都不能问对方为什么要披着这副枷锁。米莉披着枷锁,就像穿着盔甲一样。

此时,她已经脱掉了枷锁,摆脱了近几个星期的艰辛;她一人独处的时候,她总是不披挂枷锁的,此时,她前所未有地感觉她的同伴四处分散掉,甚至可以说是销声匿迹。尤金尼奥似乎更含蓄、更美妙地领会到了她的愿望,于是很勇敢、很聪明地拿宜人的天气做借口,他说:“是的,我想请假一个小时,我想带他们出去,不用问去哪里,我可以让他们彻底享受,让他们流连忘返,可以让他们掉到水里不想出来,你可以说是把他们杀掉。我会自己斟酌。”她意识到她自己极其不耐烦,因为她把苏西及其他的人都交给了他,只要她需要,苏西完全可能自己跳到水里自杀;而她现在却将她交给一个唯利是图的魔鬼,她这是在向这个魔鬼购买清静的时间。生命的转折很奇怪,弱者的心态很奇怪,偶然的幻想很奇怪,自欺欺人的妄想也很奇怪,然而,这些都是合法的,难道不是吗?这些都是锻炼和践行自我意识的试验。她现在安慰自己的说法是,尤金尼奥是在想方设法帮助她。他总是通过无声的言语,让她领悟到以前还没有掌握的理念,即她的财富可以更好地加以利用,可以用作跟命运斗争的手段。他们俩都觉得很好笑,她有这么多钱,她的追求居然还那么笨拙,她总是在追求所谓的生活,对房子、马车或厨师却不屑一顾。他好像是在给她做量身定制的职业化建议,也是在让她知道他能为她做些什么,跟卢克爵士相比,前者细致得多,而后者比较随意,尤其是在天气晴朗的早上,在莱波雷利宫里,尤金尼奥会让卢克爵士显得很业余。卢克爵士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像“把钱给我,我帮你搞定”之类的话,这种话尤金尼奥肯定是说过的。事实上,卢克爵士好像也说过有关买卖之类的话,但他提到的钱是另一种钱,数额是算不清的,对于她是否付得起,她自己心里也没底。尤金尼奥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的要价很明白,他要的数额从来没有让她吓到过。不管是买什么东西,她一直很愿意足额支付,而此时她领略到了“足额支付”的新概念。因为尤金尼奥就等着签收据,她不得不作掂量,而她自己好像有好多种支付方式,所以越想越好玩。她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愿意足额支付,甚至愿意超额支付。如果对于自己最信任的用人也不能满足,那么,在皇宫里当公主还有什么意思呢?可爱的苏西就说她是公主。

她又独自一个人在皇宫里绕了整整一圈,此时,这个豪华的皇宫非常清静,从海面上徐徐吹来的夏风,正撩动皇宫窗帘和百叶窗,有些风吹进了被遮蔽的空间。她好想守住这一切,也许尤金尼奥能帮她搞定。她在这里面,就像发洪水的时候坐在方舟里面,她感慨万千,这种感觉为什么不是稳固的?她不想离开,不想放弃,她要守住它,她就希望安安稳稳地坐在里面,随它漂到哪里去。她想,等尤金尼奥回来的时候,她会跟他表达这个愿望,把这个差事交给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的情感,或者她的放松,达到最高点;不过,我们要补充说一句,过了一会儿,她就放下了这个念头,因为当她回到这个念头开始萌芽的客厅的时候,她看到了马克勋爵。她不知道他已经来到威尼斯,人家让他在那里等着她,此时,一个用人跟在她身后穿过空空荡荡的房间。于是,他就等着,马克勋爵等着她,没错。她以前从来没有感觉他是一个会耐心等待的人,而此时,他在等待的时候,居然还好像因为有机会等她而感到庆幸,尽管他身上还是有些居高临下的气息。奇怪的是,她后来回忆起来,她对他为什么来这里的好奇并没有马上出现,而是过了五分钟才到来;而且,她感觉好像挺高兴再见到他,没有责怪他打破这里的清静,好像她正盼着他来,或者是应她的建议来的。他顶多就是结束了她的休假;大家都会很喜欢他,同时,跟他在一起,她又没有觉得自己的清静遭到破坏,他不是亲爱的苏西,不是亲爱的凯特,也不是亲爱的莫德姨妈,更不是尤金尼奥本人,他不会破坏所有朋友都销声匿迹的感觉。自从上次他在麦青别墅带她去看那幅伟大的肖像画,她再也没有真正跟他单独在一起待过,那时正是她安全感最高的时刻,她当时流泪了,她自己为此感到羞愧不已,但从此她却有意识地将她的船驶出安全的港湾,离开相对无知的蓝海,抵达波浪汹涌的海域。他此时的出现,让她想起当时的他,想到他当时在麦青别墅对她那么好,也在她似乎能感觉到的时候,明确地告诉她,她并没有失去他。在这个地方接待他,看到他对她兴趣浓厚,甚至对她着了迷,同时因为看到周围没有别人打扰他们而高兴不已,她在开始的一瞬间还感到很开心,好像这些东西预示着她未来的幸福。

她向他介绍了她的同伴,虽然他并没有追问,而是说他的意外出现是一时冲动的结果。他原本去了捷克卡尔斯巴德,在那里待得很郁闷,所以,打听到了她们的下落,他就搭了最早的一班火车赶过来。关于他是怎么打听到她们下落的,他解释说,是她们的朋友告诉他的,包括米莉的朋友和他自己的朋友,这不是很自然吗?他不失时机地提到了他的信息来源,可是,很奇怪的是,就是他的解释让那个女孩意识到自己在内心对他的理由产生了质疑。她意识到他提到不止一个人,此外应该还有劳德夫人,也还有凯特;她马上又觉得这个解释很奇怪,难以接受。莫德姨妈给他写过信,凯特也写过,这一点很有意思;但是,她们并非让他到这里来,然后没有为他的迟到感到一丝内疚。她跟他说今天早上她的朋友们在尤金尼奥或者斯特林厄姆太太的带领下可能去哪里的时候,他只是说“哦”、“哦”,好像是想说,如果让他去里阿尔托桥或者叹息桥找她们的话,那就是怠慢他。过了一会儿,这种感觉成了阻止米莉把所有话都跟他说的理由,这个理由有些模糊,但米莉很果断。他向别人打听到了她们的下落,但事实上他不是冲着那些人来的。很奇怪,米莉觉得这有些遗憾;更奇怪的是,如果他的目标不那么明确,她可能会更信任他,跟他说更多的心里话。他的意图让她感到浑身发冷,自从开始琢磨他的意图,她就起了鸡皮疙瘩,所以,如果不是为了能继续跟他一起回忆在麦青别墅欣赏布龙齐诺肖像画的那些瞬间,因为那是她好运气或者命运的巅峰,她很可能会跟他讲道理,请他及时抛弃幻想。曾经有大约十分钟,因为她热情欢迎了他,他感到很高兴,所以弥补了一些遗憾,虽然他自己可能不知道,所谓的遗憾,就是在一开始,例如在莫德姨妈家吃第一顿晚餐的时候,她没有充分认识到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那顿晚餐之后,他们一起欣赏了布龙齐诺肖像画,然后还经历了其他一些事情,这些事情让他们的关系显得很轻松,让他的突然出现颇受欢迎。他看了外面一眼,就惊呼这个地方真了不起:“品位真高,这代表着生活的尊严,也是一个很欢乐的家。”所以,为了招待他,她提出可以跟他一起散步,到四周逛逛,尽管她说她自己已经逛了几圈,她感觉她是乐于为他再逛一次的。他毫不顾忌地接受了她的提议,他似乎很高兴发现她是一个容易影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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