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慢慢站起来,这是她自从点亮蜡烛坐下来之后的第一个动作。“你是不是要指控我告诉了他?”

她的语气中有埋怨,但更多的是苍白的惶恐;他都看到了。“亲爱的,我不想指控什么,但我备受折磨,我一点也不能理解。那个混蛋跟我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跟我们到底有什么关系?”凯特问。

她摇了摇头,似乎又把他当成淘气的小孩,她要温和地忍让。这里面更包含着一股突如其来的甜蜜感,从前发生分歧的时候,她经常用这个手段让他就范。实际上,她此时正要动用这个手段,他也知道,跟从前一样,他这次必然也会接受。她站在他身边,挨得非常近,显得很有耐心,好像等着他亲吻她,尤其是他说得特别激动的时候。他好像并不想吻她,不过,他接下来说话更平静了一些。“圣诞节早上,他跟劳德夫人在干什么?”

凯特非常惊讶。“她没有跟你说他住在那里吗?”

“在兰开斯特大门?”丹什很惊讶,“住在那里?从什么时候开始?”

“前天。他去之后我才离开的。”然后,她承认说这件事确实不正常。“这是个意外,就像莫德姨妈留在城里过圣诞一样,但也不是很恐怖。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我来这里,她肯定很难过,我们每天都惦记着你刚才带来消息的这件事,但我们都希望能清净一些。”

“你们一直惦记着威尼斯?”

“当然。不然我们惦记什么?”凯特接着说了一句很感人的话,“当然,我们也惦记,至少莫德姨妈是有些惦记你的。”

他很感激。“我明白。你们对我很好。但是,”他问,“马克勋爵住在那里惦记着谁呢?”

“他在伦敦,我相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他自己也有房子,但突然出现一个相当合算的出租机会,而且,他自己承认,他明确说他很需要钱,所以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不管怎么说。”

丹什听得很仔细。“不管怎么说?”

“我也不知道。尽管人们可能都认为他不该这样。”

“不该盯着钱?”

“不该落到这个地步。不过,由于某些原因,他必须放下架子。然后,他要在几天之内把房子腾出来交给租户;而莫德姨妈跟他沟通比较多,很了解他的情况,就对他说:来兰开斯特大门吧,你至少可以来过夜,直到你搬去乡下住。他应该是昨天下午去乡下,我想是去麦青别墅。这是莫德姨妈告诉我的。”

凯特的这句话有很多暗示的内容,好像是要安慰他。“她是想跟你说你不用搬走?”

“是的,也许她认为我之所以要搬走,是因为他要住在那里。”

“那到底是不是呢?”

“就算是吧,如果你想让我这么说的话。不过,即使没有这件事,我还是会离开。”她很坦率地说,“跟他没有多大关系。我很高兴到这里来,尽管我为你……!”她是想说那也没有多大关系。“这么说,他没有去麦青别墅,不过,他也可能今天下午去,很有可能。但是,我感觉最可能的是,我一定要说,他这个人还是很善良的,他肯定是不想留莫德姨妈一个人孤独地过圣诞节,不像我这么狠心。而且,如果说他为了陪她而不去麦青别墅,她肯定很高兴。所以,难怪她会带他一起坐车到处兜风,这是要打发那个无聊的日子。我不敢说,”她最后说,“我知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情况,我就能想到这么多。”

“你什么都想得到。”丹什回答说,“你跟我所说的话,我都认为是真理。”

她看着他,似乎感到他的话很刺耳,所以小心翼翼地想找到他的毛刺,她接着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很平静也很严肃,这表明她已经找到了:“谢谢!”跟她所说的其他话一样,这两个字也对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他们还是挨得很近,面对着面,接着,出于一个前所未有的冲动,他把手放到她的肩上,将她抱住,甚至摇晃着她,不过那绝非他不温柔,而是好像他有一个非常复杂的感情,难以用口头来表达。再接着,他探下头,将嘴唇贴到了她的脸颊上。然后,他松开了一下子,恢复他的躁动,而她则一动不动,好像一尊雕像,跟刚才面对他的示威一样。然而,那并不阻止她给予他再次放任的机会,与此同时,她自己显得刚才这次就够了。她让两人坐下,然后做了平静而明白的说明。“你在威尼斯的时候,我确实碰到一件事,我一直在想这件事的准确意义。我是说,我跟他谈过一次话。他都跟我说了。”

“果真如此!”丹什突然转过身来说。

“随你怎么说吧,但是,我还是拒绝他的强烈要求,没有按他的要求去跟他见面,如果说我最终跟他说了什么,我承认,向你认罪。”她接着说,“你是不是指望我会给他一个可能阻止他去的答复?”

这让他有些尴尬。“你知道他要去?”

“当时不知道,不过,即使我知道,恐怕我也给他同样的答复,即使这可能跟你的奇怪猜想不一致。如果说你回来以后我没有马上跟你交代,那是因为这不是特别愉快的事情。如果我这样说能够满足你的期待,”她接着说,“我希望你别再提了,我想这个要求不会很过分。”

“当然不会。”丹什很友好地说,“我不会再提。”可是,片刻之后,他又紧接着说:“他发现了。他猜到了。”

“如果你是说,”她马上回答说,“我们很可惜没有骗过他,我不会反驳你。”

“没有,当然没有。但是,”丹什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没有骗过他?他并不聪明。”

“他很聪明,他觉得我的态度很含糊,很神秘,他觉得很不自然,然后,结合其他各种迹象,所以,他才下了决心,走出了那一步。”

在丹什的心目中,马克勋爵的决心就像是大自然的污点。“这么说,是因为你在他面前的表现让他得到动力?”

“当然,我在他面前的表现一直很体面。不然能怎么样呢?”

“谁怎么样?”

“你和我。然而,我在他面前的表现并不重要。关键是我在莫德姨妈面前的表现。而且,你要记住,他一直在观察你。你可能管不了他,”她说,“不过,你自己的表现一直都很不错。”

“那是要满足你的心愿。我去威尼斯并待在那里,”丹什问,“他有什么看法?”

“你待在威尼斯,你也很喜欢待在那里,我本人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不过,他能看懂这是在暗度陈仓。”

“他没有受到莫德姨妈的影响吗?”

“没有,”凯特说,“莫德姨妈没有影响他。在他第二次去威尼斯之前,莫德姨妈没有跟他说什么,而且,即使我拒绝他,也不会起到什么作用。但是,他第一次去了之后,回来的时候就全清楚了。”然后,趁她的同伴还很茫然,她又说:“我是说,他是在见过米莉,跟她谈过话,然后离开她之后确定的。米莉让他知道了真相。”

“米莉?”丹什含糊地反问。

“她说你是真心的,说你爱的人是她。”听到这句话,他立刻又转过身去,不知不觉又站在窗户前。“他一回来,莫德姨妈也知道了。这就是你在莫德姨妈面前无所顾忌的原因吧。”

他默默朝外面看了一会儿,然后就走开了。“你也是吧。”这样说已经有反唇相讥的味道,但这句话有一定的真实性。话听起来很刺耳,是因为那是真的,而因为它是真的,所以,双方都难再说什么。于是,两个人面对着面,一言不发,气氛变得十分凝重。他们之间似乎潜伏着危险,说错一句话就能让危险爆发。于是,丹什做出了一个很恰当的动作:他站在她面前,从马甲里拿出来一本笔记本,然后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封折叠的信,她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它吸引住了。然后,他将笔记本放回原处,很奇怪地做了一个显然是本能或下意识的动作,拿着信的手放到了背后。最后,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却提到了另外一件事:“听劳德夫人那么说,我能否理解你的父亲就在这里?”

如果说她从来不用花很长的时间来想怎么回答他,那么现在也不用。“在这里,没错。不过,我们不用担心他会打扰我们。”她好像觉得他已经想到了。“他在睡觉。”

“他生病了?”

她伤心地摇了摇头。“父亲从来都不生病。他是个奇迹。他就是……没完没了。”

丹什想了想。“我帮得上忙吗?”

“是的。”她已经疲惫不堪,所以很平静地说,“别让你的到来让他觉得是一件大事。对玛丽安也一样。”

“我明白。他们讨厌你见我。但我又不能不来,对吧?”

“对,你不能不来。”

“所以,我只能尽快走?”

她一下子就显得有些不高兴。“请你别强迫我说难听的话。我已经烦透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像在承认错误似的。“我也是烦恼的根源之一。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三天前。他已经有一年多没有来了,好像已经忘了她的存在,这本身没什么遗憾。但是因为他目前的状况,不接纳他是不可能的。”

丹什犹豫了一下。“你是说他……?”

“不,他不缺衣少食,从表面上看,他甚至不缺钱。他跟从前一样光彩照人。但是,呃,他可能感到很害怕。”

“害怕什么?”

“我不知道。害怕某个人或者某样东西。他说,他想过平静的生活。事实上,他平静得十分可怕。”

她很痛苦,但他不能不问:“他平时干什么?”

这让凯特自己也犹豫了。“哭。”

他再犹豫了一阵子,不过,他还是冒险问:“为什么?”

她慢慢站起来,他们再次面对着面。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她的脸色比刚才更苍白。“如果你爱我,就不要问我父亲的事。”

他又犹豫了一下。“我爱你。就是因为爱你,我才到这里来。就是因为爱你,我才把这个带来给你。”他将拿着放在背后的信伸出来。

信递到她的面前,但她只是看着它。“你还没有打开过?”

“如果我打开过,我就会知道里面说些什么。我把它带来,就是要让你打开。”

她的表情非常凝重,始终没有去碰那东西。“这是她给你的东西,你让我打开?”

“正是因为她给的。你对它有什么想法,我都接受。”

“我不能理解,”凯特说,“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呢?”然后,因为他没有马上回答,她就接着说:“我觉得你好像是知道的。你有直觉,不用打开来看。这就是证据。”

她这样说像是对他的指控,不过,他早有准备,他只有一种应对方式。“我确实有直觉。我昨天夜里翻来覆去,后来应该想明白了。那段时间还是有成果的。”他将信递给她,现在,他与其说是在招供,不如说是在主张。“这东西是算好时间的。”

“要在圣诞前夜送到?”

“要在圣诞前夜送到。”

凯特突然露出奇怪的笑容。“这是送礼的季节!”然后,因为他什么也不说,她就接着说:“这么说来,这是她在还能写的时候写的,等到算好的时间才寄出来?”

他陷入思考,只有目光跟她相对,还是什么也没说。“你刚才说证据,是要证明什么?”

“证明你们的爱情。”她说,“我不会打开你的信。”

“你不想打开?”

“绝对,不想。”她接着奇怪地补充说,“我不用打开也知道。”

他又犹豫了一下。“知道什么?”

“她要向你宣布,她已经让你变成了富翁。”

这次,他犹豫了更长的时间。“她把财富留给我?”

“不是全部,毫无疑问,因为数目太大了。总是一笔巨款。我不在乎,”凯特接着说,“她具体给了你多少。”她又露出很奇怪的笑容。“我信任她。”

“她告诉过你?”丹什问。

“从来没有。”凯特的脸红了起来。“那样对她不公平。”她补充说:“我一直都对她很公平。”

丹什从前一直很相信她,这是不由自主的,此时,他还是拿着信,面对着她。他现在比刚才平静多了,他的痛苦好像不知不觉地消失了。“你对我也很公平,凯特,所以,我才想把这个所谓的证据给你。我觉得这个东西很神圣,我想让你先看。”

她皱着眉头说:“我不明白。”

“我要做出自己的贡献,或者牺牲,来表达……”

“表达什么?”他说到一半中断掉,她就追问说。

“对你的牺牲的敬意。在威尼斯,你做出了慷慨的举动。”

“你给我处理这个文件的特权,就是对我的奖励?”

他动了一下。“我只能这样表达我的态度。”

她盯着他看了很长一段时间。“亲爱的,你的态度,就是自己害怕自己。你这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那么,你能满足我的愿望吗?”

她看了一眼那封信,不过,她的手还是跟它保持着距离。“你真的想让我接?”

“我真的想让你接。”

“随我怎么处置?”

“可以,就是不要公开里面的内容。请原谅我明说,这必须是我们两人的秘密。”

她最后犹豫一次,但她很快就说:“你可以相信我。”她从他的手里接过那封神圣的信,看着米莉漂亮的字,他们刚才讨论她的笔迹。“只要拿在手上,”她说,“就能知道里面的内容。”

“我知道!”莫顿·丹什说。

“那么,如果我们两人都……!”她走向火炉,手上一抖,就将那个东西扔到火里。他吓了一跳,好像急忙要阻止她,但动作并不快,凯特的决心显然比他的动作更强烈。然后,他跟她一起看着纸张在火炉里燃烧,接着,他们的目光又碰到了一起。“该你得到的,纽约都会给你。”凯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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