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不需要我捎你一程回威科姆?”罗杰斯问格兰特。但格兰特谢绝了。他说他自己有车,就停在磨坊屋。他会走过去开的。

日暮余晖,风很大,玛塔走出来见他,然后挽着他的手。

“找不到吗?”她问。

“找不到。”

“进来取取暖吧。”

她默不作声跟在他身旁走进屋子,给他倒了一杯特大的威士忌酒。厚实的墙壁将风挡在外面。房间里就像昨晚一样安静而温暖。厨房里传出微弱的咖喱的味道。

“你闻出来我给你做了些什么吃的吗?”

“咖喱,但是你没必要为警方做吃的。”

“你在英格兰明媚的春天里劳累了一天,咖喱正是你所需要的。当然,你也可以回去白鹿旅馆,吃那些星期天晚上经常供应的冷罐头牛肉晚餐,两片番茄、三块甜菜根以及一片发黄的莴苣叶。”

格兰特不禁打了个冷颤。一想到白鹿旅馆周日的晚餐他就不寒而栗。

“何况,明天晚上我也不会在这儿给你做晚餐了。我要回城了。此刻我不能待在磨坊屋。在《脆弱的心》彩排之前我都会待在城里。”

“你在这儿,真是拯救了我。”格兰特说着,把那份从美国寄来的报告从口袋里拿出来,然后继续道,“你能读一读吗?然后如果对你有什么警醒的话你就告诉我。”

“没有。”她读完后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有问题吗?”

“我不知道。我第一次读的时候,好像脑子里闪过一丝灵光。”他又对着它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收起来。

“等我们都回到镇里,”玛塔说,“希望你能把我介绍给你们的威廉姆斯警长。也许你会在某个晚上把他带过来共赴晚餐。”

“当然可以。”格兰特又高兴起来,并揶揄她,“怎么突然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威廉姆斯那么感兴趣?”

“事实上有两个不同的原因。其一,能看得出沃尔特是个胆小鬼的必是充满智慧的,也是值得认识的。其二,今天我只见你开心过一次,那是在你和威廉姆斯警长通话之后。”

“哦,这个啊!”他说,然后告诉她宾尼·斯库尔、那个《守望者》以及威廉姆斯擅长指责他人过错的事。他们总算开心起来,边吃着周日的晚餐,玛塔边说着《守望者》剧评家写的那些诽谤人的故事。临走之前,玛塔问他,既然他们打捞不到塞尔的尸体,那他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明天早上我会去萨尔克特镇整理一下资料,”他说,“然后就回伦敦跟上司汇报。”

“然后呢?”

“接下来会有一个会议,将对接下来应该采取什么行动做决定。”

“我明白了。好吧,等你处理完了就打电话告诉我,可以吗?然后我们可以在威廉姆斯警长空闲的时候安排一下晚宴。”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他边开车边想。不问问题,不暗示,也没有女性式的刨根问底。她在处理问题的时候都是用男性化思维。也许正是她缺乏依赖性,才让男人们望而生畏。

他回到白鹿旅馆,打电话去警察局问是否有线索,从餐厅的餐具柜上拿起菜单,看看这里的晚餐是不是真的像玛塔预言的那样。(她忘了晚餐还有红烧大黄和奶油蛋羹了。他必须回去告诉她)然后最后一次躺在顶楼那个小房间的床上。今晚那些文字就不算什么好预兆了。“时候到了”,确实是的。女人们过去真是悠闲,现在她们什么事情都能做,也就不像过去那么悠闲了。

但是,当然不是那样子的。只是她们再也不会把休闲时间花费在十字绣上了。她们会花一两个便士去看丹妮·明斯基的表演,尽情大笑。如果你问她,她会觉得这是在工作一天后缓解疲劳的最好方式,而不是将时间花费在做毫无意义的十字绣上。他盯着那些字看,侧转一下台灯,直到阴影挡住了他的视线,然后把笔记本带到床上。

第二天清晨,格兰特付了账单,假装看不见老板一脸的惊讶。众所周知,河流打捞行动并不成功。每个人也都知道一件小衣物就导致了这次河流的重新打捞。(关于是什么衣物,有很多的猜测)所以老板压根就没想到苏格兰场会在这个节骨眼撤离。除非还有另外一条不为人知的线索?

“还会回来吗,先生?”

“没那么快。”格兰特说。格兰特就像读一本书一样揣测他的心思。此刻,他并不喜欢钉在他名字上那种失败的耻辱。

然后他就出发前往崔铭斯庄园了。

清晨的天气温和湿润,风也停了。叶子在阳光中闪烁,阳光普照大地。“这就是我的乐趣,亲爱的。”英国的春天对那些浑身湿透,止不住颤抖的信任它的人说道。

汽车在开往崔铭斯庄园的斜坡上嘶鸣着。他在山谷中往下看向萨尔克特圣玛丽镇。然后突然想到三天前萨尔克特圣玛丽镇只是玛塔聊天中偶尔提及的一个名字而已,现在却已经成为他大脑中的一部分,这种感觉真奇怪。

上帝似乎不会让它永远停留在那里。

在崔铭斯庄园,伊迪斯接待了他。她看到他的那一刻很惊慌,但是却没有失态。他说他要见沃尔特。她便把他领到还没有生火的书房里面。就是在那里沃尔特见了他。

“来客厅吧,”他说,“我们把那当成客厅用了,那里还有个火炉。”格兰特很不领情,想着不知道沃尔特是为了让自己更加舒服还是为宾客着想。他注意到沃尔特确实是那样待人的。

“我今早就会回城了。”格兰特说,“在我跟我的上司汇报之前,我有一两个小疑点想弄清楚。”

“是吗?”沃尔特看上去很紧张,似乎一夜没睡好。

“当我之前向您问起你们的拉什莫尔河之旅时,您说在预订的邮局取件。”

“是的。”

“星期一没有信件可取,但是在星期二和星期三你大概取了之前没取的东西。您记不记得塞尔在那两天有没有任何来信?”

“我记得很清楚。探长,塞尔从来没有收到任何信件。”

“从来没有?您的意思是塞尔在崔铭斯庄园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信件?”

“据我所知,没有。但是莉兹会告诉你,当邮局来信时,是她在处理的。”

他想他怎么会错过这个小信息的呢?

“即使是宾馆或者银行也没有给他来过信?”

“据我所知没有。他有可能任由那些信件堆积在那里。有些人不怎么关心信件。”

这倒是真的。格兰特就是这样。

“还有就是每天的电话。”他说,“星期天晚上您在坦斯特尔打电话,星期一晚上在卡博尔打,星期二在‘星期五’街道上打,那你星期三在哪里打电话?”

“派特港那儿有个电话亭。我们本来是要在派特港那里扎营的,但是那个废弃的磨坊看上去阴沉沉的,然后我想起在河流往南拐弯的不远处有个遮荫的地方,所以我们就往那儿去了。”

“然后您有告诉崔铭斯庄园的人这个扎营计划吗?”

“是的,我已经告诉过您我告诉过他们了。”

“我知道您告诉他们了。我并不是来找您麻烦的。现在我想知道的是,那通从派特港打出去的电话,是谁跟谁通话的?”

沃尔特想了一会儿。“我先跟菲奇小姐通话,因为她一直在等那个电话。然后塞尔跟她通话。然后就是艾玛姨妈——也就是贾罗柏夫人本人——跟塞尔谈了一会儿,然后我跟贾罗柏夫人聊完后我就挂电话了。莉兹去村里办事了所以她没来,因此在星期三晚上我们都没跟她讲过话。”

“我知道了,谢谢。”格兰特稍顿了一会儿,又说,“我想您还没告诉我你星期三晚上和塞尔吵架的原因。”沃尔特稍加犹豫,然后格兰特又问:“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跟贾罗柏夫人有关,所以您不愿意谈论?”

“我不想把她卷入这件事中来。”沃尔特说,格兰特止不住想他这套老套的说辞并非出于情感因素,而是英国男人在特定情境下的一种认罪。

“我之前就说过,我问您只是想要知道莱斯利·塞尔的情况,而不是强迫您做什么事。除了贾罗柏之外,你们的谈话中还有没有哪些是您不想告诉我的?”

“不,当然没有了。只是关于莉兹——关于贾罗柏夫人。那确实只是个无聊的谈话而已。”

格兰特冷笑起来。“惠特莫先生,做警察这行,用不了三年就会连最荒谬的事情也经历过。如果您只是不想让荒谬的事情写进记录里面,您大可放心。对我来说这可能还是智慧。”

“那跟智慧无关。塞尔那天晚上的情绪非常奇怪。”

“奇怪?很沮丧吗?”格兰特心想,当然了,到这个时候我们也没想过自杀的可能性。

“不。他情绪看上去很不稳定,他很少会这样子。从河边回来的一路上他开始挖苦我,说我配不上莉兹,因为我经济状况不好。我试着转移话题,但是他一直说个不停。知道我生气了,他接着开始列举他所知道的我却不知道的莉兹的事。他说某件事的时候会炫耀一下:‘我敢打赌你一定不知道这件事。’”

“是好事吗?”

“哦,是的。”沃尔特立马回答,“是的,当然是了。都是好的事情。但是说那些都没什么必要,也很让人恼火。”

“他有没有说如果他是您的话,他能做得更好?”

“他说的远不止这些。他很直白地说如果他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他能把我踢出局,他说他能在两个星期内把我踢出局。”

“我猜他没有为这件事打赌吧?”格兰特忍不住问。

“没有。”沃尔特一脸吃惊地回答。

格兰特心想他一定要告诉玛塔她在一个关键点上猜错了。

“就是他说这句话时,”沃尔特说,“那晚他说把我踢出局时,我觉得忍无可忍。我不是因为不是他的对手而恼怒,我希望您能理解,探长。而是他话里暗含对莉兹的侮辱——对贾罗柏夫人的侮辱。他隐含的意思就是任何人只要对莉兹施展魅力,她就会屈服。”

“我明白。”格兰特严肃地说,“很感谢您告诉我这些。您觉不觉得塞尔是故意挑衅的?”

“我没想到这点。我只是觉得他当时很好斗,而且过于自负。”

“我知道了,谢谢您。我能跟菲奇小姐说一会儿话吗?我不会打扰她太久的。”

沃尔特把他带到画室里。菲奇小姐鸟窝似的头发上插着一只红色的画笔,嘴巴里叼着另外一根,像一只暴怒的小猫一样来回徘徊着。当看到格兰特的时候,她就停下来,看上去一脸疲惫和忧伤。

“您是带着消息来的吗,探长?”她问道。格兰特也望着她,他在她眼里看到了惊恐。

“不,我是来问您一个问题的,菲奇小姐。然后我就不会再打扰您了。我很抱歉要打扰您一下。星期三晚上您在等您外甥的电话,想要知道他们的进展?”

“是的。”

“所以您是第一个跟他通话的人。我是说崔铭斯庄园里面第一个跟他通话的人。您能从那时开始说起吗?”

“您是说我们通话的内容吗?”

“不,我想知道谁跟谁说了话。”

“哦,好吧,他们在派特港——我想您已经知道了——我先跟沃尔特说话,然后跟莱斯利说话。他们听上去都很开心。”

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犹豫不决。“然后我打电话给艾玛——我的姐姐——然后她跟他们两个人都通了话。”

“她跟他们通电话的时候你在旁边吗?”

“不,我上楼去看苏茜·斯格兰德斯的模仿秀了。她每月会在某个周三晚上表演十分钟,她模仿得很好,如果在艾玛旁边我就没法听节目了。”

“我知道了。那贾罗柏小姐呢?”

“莉兹从村里回来时已经很晚了,没赶上和他们通电话。”

“大概是什么时候,您记得吗?”

“我不记得确切的时间,但是一定是在晚饭前二十分钟左右。那天晚上我们晚饭吃得很晚,因为我的姐姐去参加乡村妇女协会的聚会去了。崔铭斯庄园的晚饭时间要么提前要么推迟,因为总有人出去了,或者从某个地方回来。”

“非常感谢,菲奇小姐。现在,如果我能再看一下塞尔的房间,就不会再打扰您了。”

“好的,当然可以。”

“我会把探长带到楼上去。”莉兹说。她完全无视沃尔特还待在一旁,本该由沃尔特陪他上去的。

菲奇小姐还没来得及阻拦,她就从打字机前起身,领着探长出去了。

“您离开是因为您已经有一个结论了是吗,探长,或者说是因为您还没得出结论,或者我根本就不应该问这个?”当他们上楼的时候,她问。

“我只是按程序办事。做每个警官都必须做的事情——把报告交给他的上司,然后由他们来决定这些事实能够得出什么样的结论。”

“但是您自己肯定会先做一下加法。”

“也会做很多减法。”他冷冷地说。

他的冷淡没有对她产生影响。“这件事一点儿也说不通,对吧?”她附和道,“沃尔特说他是不可能失足掉进水里的,而无论如何,他就是掉进水里了。”

她在塔楼外面止步。屋顶的灯亮着,当她回过头来对着他时,她脸上的每个小细节都清晰可见,“这一团糟里能够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沃尔特跟塞尔的死无关。请相信这点,探长。我不是因为他是沃尔特,还有我将要与他结婚,才为他辩解的。我对他很了解,我也知道他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他是不会对任何人进行人身攻击的。请相信我。他——他就是没这个胆子。”

即便是他未来的妻子也觉得他是个胆小鬼,格兰特注意到了。

“也不要被那只手套迷惑了,探长。请相信,最有可能的解释便是莱斯利捡到这只手套,并把它放进自己口袋里,打算还给我的。我在车里找另外一只配套的手套,但是找不到,所以很有可能它们已经掉了,然后莱斯利找到其中一只,就把它捡起来。”

“那他为什么不把它放回车里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做呢?把它放进口袋是人的本能反应。重点是他不是为了留下那只手套而把它放进口袋里。莱斯利对我并不是那种喜欢。”

重点,格兰特陷入遐思,重点不是莱斯利是否爱上了莉兹,而是沃尔特是否相信莉兹爱上了莱斯利。

格兰特很想问莉兹,当一个女孩与一个胆小鬼订婚,然后身边突然出现一个来自伊甸园的俊男,一个从亚特兰提蒂来的逃亡者,一个穿着便装的恶魔时,她会有什么反应。尽管这个问题跟案件相关,应该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他问她塞尔在崔铭斯庄园逗留期间是否有收到什么信件,她说据她所知,他没有收到过,然后她就下楼了。他便走进了塔楼。房间很整洁,塞尔把一切都留在了这里,除了他的人。

他白天从来没来过这里。他花了一会儿时间,从三扇大窗户俯瞰外面的花园和山谷。在你的房子完工后不去介意它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也有一个好处——窗户的朝向自然是最好的。然后他又再次看了一下塞尔的东西。他很耐心地把衣服都看了一遍,又把那些东西检查了一遍。根本不抱任何希望能找到些什么线索和痕迹。他在一把低矮的椅子上坐下来,寻思着一个摄像师可能会用到的所有东西,地板上他的两脚之间就放着一个摄像盒。无论是化学用品还是小工具,他都想不出那些东西里面缺少了什么。自他上次看到这个盒子至今,这个盒子还没被移动过。那个空当仍旧保留着被拿走的东西的轮廓。

这个空当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东西每天都来来去去,只在原来放置的地方留下一个轮廓。不管怎样,没有任何理由假设被拿出来的那个东西是很重要的。但是为什么呢。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为什么就没人能猜出那个东西是什么呢?

他再次尝试把小的摄像机装进那个空当,非常清楚那些摄像机是不符合那个轮廓的。他甚至把塞尔的两只鞋合在一起,想要装进去,但是鞋子比空档长了半英寸,鞋底比箱子的水平线高了一截,托层回不了位,盖子也盖不上。不管怎么说,如果已经有大容量的箱子,为什么还要把鞋子装进摄像机盒呢?不管那里面装的是什么,都不是被随机或者匆忙地放进去的。因为箱子很整洁,东西的放置也很有序。

这表明这东西被放在那儿,是因为只有塞尔本人会把它取出来。

他把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整齐地放回去。又看了一眼拉什莫尔山谷,觉得他已经受够了。然后关上房间的门。塞尔把一切都留在这个房间,唯独没有留下他的个人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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