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一直到好几年以后才又见到奥尔古德·牛顿,因为当我到达黑马厩镇的时候,我看到巴顿·特拉福德太太的一封信(她很细心,记下了我的地址),信中叫我别按原先她说的那样上她家去,而是改在下午六点到维多利亚车站头等车的候车室里和她碰头,她说会把改变地点的原因在见面时告诉我。星期一我一摆脱医院的事务,就马上赶到那儿,稍微等了一会儿,就看见她进来了。她迈着轻快的步子朝我走来。

“哎,你打听到什么情况吗?我们找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吧。”

我们找了一阵,找到一个地方。

“我先得向你解释一下请你上这儿来的缘故,”她说。“爱德华现在住在我那儿。开始他不肯来,可是我说服了他。不过他现在神经紧张,脾气暴躁,身体不好。我不想冒险让他见到你。”

我把我打听到的基本事实告诉特拉福德太太,她听得很专心,不时地点点头。可是我不可能期望她能理解我在黑马厩镇看到的那片闹哄哄的景象。那个小镇为这件事激动得吵翻了天。多年来那儿还没有发生过这么令人震惊的事件,人们成天就谈着这件事。矮胖子①摔了一个大跟头。乔治·肯普勋爵逃跑了。在他出逃前大约一个星期,他宣布说他有事要去伦敦,两天以后,就提出了他的破产申请。看来他在建筑上的经营活动没有成功。他想把黑马厩镇变成一个海滨旅游胜地的计划并未受到大家的响应,因而他不得不想方设法地筹集资金。小镇上流传着各种谣言。许多把自己的积蓄托付给乔治的家境并不宽裕的人现在面临失去一切的局面。事情的细节并不清楚,因为我的叔叔和婶婶都一点不懂生意上的事儿,我在这方面的知识也很有限,弄不大懂他们告诉我的种种情况。不过我知道乔治·肯普的房子被抵押了,他的家具也被列出单子拍卖。他的妻子给搞得一文不名。他的两个儿子,一个二十岁,一个二十一岁,都做煤炭买卖,可是也受到了整个破产的牵连。乔治·肯普逃走的时候带走了所有他能搞到的现款,据说有一千五百镑左右,不过我想象不出人家是怎么知道的;听说逮捕他的拘票已经发出。大概他已经离开英国,有的人说他去了澳大利亚,有的人说他去了加拿大。

“我希望他们抓住他,”我叔叔说。“他应当被判终身劳役。”

小镇上的人都感到十分气愤。他们不能原谅他,因为他平时总那么吵吵嚷嚷,大呼小叫,因为他曾经和他们打趣,请他们喝酒,为他们举办游园会,因为他驾着那么漂亮的双轮轻便马车,那么潇洒地歪戴着他的棕色毡帽。可是在星期天晚上做完礼拜以后,教区委员在法衣室里把最坏的消息告诉了我叔叔。他说在过去两年中,乔治·肯普几乎每个星期都和罗西·德里菲尔德在哈佛沙姆会面,他们在一家客店里过夜。那家客店老板把钱也投到乔治勋爵的一个冒险计划中,等到发现他的钱丢了以后,才把整个这件事抖搂出来。如果乔治勋爵诈骗了别人,他还忍受得住,但是他竟然也诈骗了这个曾经帮助过他并被视为他的好友的人,那就太过分了。

“我看他们是一块儿逃跑的,”我叔叔说。

“我并不会感到奇怪,”教区委员说。

晚饭后,当女用人收拾杯盘的时候,我走进厨房去和玛丽—安聊天。她那天晚上也去教堂做礼拜,所以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我不相信那天晚上有多少做礼拜的人在专心听我叔叔讲道。

“牧师说他们一块儿逃跑了,”我说。我绝口没提我所已经知道的情况。

“嗨,他们当然一块儿跑了,”玛丽—安说。“他是她唯一真正心爱的人。他只消把小拇指一跷,不管谁她都会丢下不管的。”

我垂下眼睛,感到受了极大的屈辱;我对罗西十分恼火,觉得她对我实在太恶劣了。

“大概我们再也见不到她了,”我说。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猛然感到一阵辛酸。

“大概是见不到了,”玛丽—安愉快地说。

我把这段故事中我觉得巴顿·特拉福德太太需要了解的部分讲给她听以后,她叹了口气,不过究竟是表示满意呢还是感到悲伤,我就不清楚了。

“好吧,反正这就是罗西的结局,”她说。她站起身,向我伸出手来。“为什么文人作家总要结下这样不幸的婚姻?都很凄惨,十分凄惨。非常感谢你所做的一切。现在我们了解我们所面临的是什么局面了。最要紧的是别让这件事扰乱爱德华的工作。”

我觉得她的话前后有点不大连贯。其实,我相信她一点都没有想到我。我陪她走出维多利亚车站,送她上了一辆去切尔西国王大道的公共马车,随后我走回寓所。

注释

① 矮胖子:旧时童谣中一个从墙上摔下跌得粉碎的蛋形矮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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