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请您帮个忙,罗伯特。”当这位俊美女人和罗伯特一道缓慢地往回走时,她对罗伯特说道。在他擎着的阳伞的阴影下,她抬头望着他的脸,身子靠在他的胳膊上。

“可以,帮什么忙都行。”罗伯特转过身来,低头看了一眼莱迪奈太太若有所思的眼睛。

“我只求你做一件事,请你不要再纠缠彭迪列太太。”

“我的天哪!”罗伯特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孩子似的大笑起来。“你瞧,莱迪奈太太妒忌了!”

“别胡扯!我是当真的,而不是胡说八道,你不要缠着彭迪列太太了。”

“为什么?”罗伯特问道,对他同伴的请求也变得郑重其事起来了。

“她不是我们这般人,跟我们不一样。她可能对你认真起来,那就铸成不幸的大错了。”

罗伯特生气了,脸色涨红。他摘下帽子,边走边用帽子不耐烦地拍打着他的大腿。

“她为什么不能对我认真一些?”他猝然反问道,“难道我是一个滑稽演员?一个小丑?一个装在盒子里的玩偶?她为什么不能认真?你们这些克里奥耳人!我简直无法忍受你们了。难道我要永远扮演一个排忧解愁儿的角色吗?我倒希望彭迪列太太能对我认真起来。我希望她能在我身上发现一点不属于小丑的东西,如果我有什么怀疑的话……”

“啊,够了,罗伯特!”莱迪奈太太打断了他,激动地反驳说:“你说话太不负责任了,就像在那边沙滩上玩耍的小孩子说话似的一样欠考虑!如果你想毫无选择地随便对哪一个已婚妇女献殷勤,而且还想得到人们的信任,那你就不是我们大家所想像那种谦谦君子,你就不配同信任你的人的妻子和孩子交往了。”

莱迪奈太太觉得她讲的这番话,无疑就是法律和福音。可那位年轻人却烦躁地耸耸肩膀。

“啊,行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用力地把帽子向头上掼去,“要知道,对一个年轻人说这些话可不是什么礼貌的事。”

“难道我们的整个交谈是为了互相奉承吗?我的天哪!”

“受一个女人的教训,并不是令人高兴的,”他不理会她的话,继续说道。但他又突然停下来。“如果我像艾洛宾———你知道艾奇·艾洛宾和那个驻毕拉克希领事夫人的绯闻轶事吗?”于是,他讲述了艾洛宾和那领事夫人的故事。同时,他还讲了艾洛宾和法国歌舞剧团一个次中音女歌手的事———她收到几封不能阅读的信。罗伯特还讲述了其他一些故事,既严肃又幽默,直到讲得莱迪奈太太把彭迪列太太对年轻人一向认真的习惯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回到别墅后,莱迪奈太太进屋休息了个把小时,她认为这样对她的身体有好处。罗伯特在离开之前,请莱迪奈太太原谅他的急躁———他自称为不礼貌———对此,罗伯特不止一次地接受过莱迪奈太太善意的警告。

“你这次错了,艾戴尔,”罗伯特微笑着说,“实际上,彭迪列太太绝不会对我认真的。但你的劝告很有必要,使我对这个问题有所注意。再见!看来你累了。”紧接着他又恳切地补充说:“你不想要一杯牛肉清汤吗?或者给你调一杯棕榈酒?好的,我给你调一杯酒来,再加点阿戈斯杜拉液,好吗?”

莱迪奈太太同意喝一杯牛肉清汤。她感谢他的热情,认为他的想法合她的意。罗伯特向厨房走去。厨房和别墅没有挨着,它位于主楼的后边。罗伯特亲自给莱迪奈太太端来盛在精制瓷杯里的金黄色肉汤,托盘里还有几块松脆的苏打饼。

莱迪奈太太把她那赤裸的白净的胳膊从门帘边伸了出来———门帘遮挡着敞开的房门———从罗伯特手中接过了杯子。她说他是个好侍从。这句话是认真的。罗伯特向她道了谢,转身向主楼走去。

这时,海边一对对情侣正走进公寓的庭院,他们彼此靠着对方的肩膀,就像低垂在海面上的橡树枝。他们的脚底没有一粒尘土,仿佛大头朝下在蓝色的天空里行走一样。那个穿黑衣服的妇人,跟在后边,缓慢地移动着脚步。看上去,她比往常更苍白、更疲倦了。人群中不见彭迪列太太和她的两个孩子。罗伯特向远处望去,寻觅着他们的踪影。毫无疑问,晚饭之前,他们是不会回来的。这位年轻人上了楼,朝他母亲的房间走去。那个房间在主楼的顶层、有奇特的尖角和倾斜的天花板,两扇敞亮的屋顶窗,鸟瞰着海湾,凭窗远眺,一望无边。屋内的摆设精美、小巧、凉爽而适用。

奈波伦太太正在缝纫机旁忙着干活,一个黑人小姑娘坐在地板上,用手摇着缝纫机的踏板。这位克里奥耳妇人从来不干不利于健康的活。

罗伯特走了过去,在天窗的宽阔的窗台上坐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一本书,开始读了起来。他的认真劲儿,从翻动书页的精确性和频繁的程度上完全可以看得出来。缝纫机在房间里发出咔咔哒哒的响声,这是一台笨重过时的机器。当缝纫机停下时,罗伯特和母亲随便地谈着天。

“彭迪列太太在哪儿呢?”

“和孩子们在下面的海滩上。”

“我答应借给她一本龚古尔的书,你出去时别忘记给她捎去,就放在小书桌那边的书架上。”咔哒、咔哒、咔哒。砰砰!又响了五到八分钟。

“威戈恩要乘轻便马车去哪儿?”

“轻便马车吗?威戈思吗?”

“是啊,就在楼下大门那儿。他好像要赶马车到什么地方去。”

“叫住他。”咔哒、咔哒!

罗伯特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口哨,连码头那边也能听得非常清楚。

“他连头都不抬。”

奈波伦太太快步跑到窗口。她大声喊道:“威戈恩!”她挥舞着手帕又叫了一声。可是,楼下的小伙子,蹬上马车举起鞭子抽打着马匹飞快地跑掉了。

奈波伦太太回到机器旁,气得脸色涨红。威戈恩是她的小儿子,罗伯特的弟弟———他是一个急性子、有一股随时可能动武的火爆脾气和用斧子都砍不断的牛脾气。

“你什么时候下道命令,我就好好地给他脑袋里灌进点道理,让他好受不了。”

“哎!你父亲活着就好了。”咔哒、咔哒、咔哒、咔哒、砰砰!奈波伦太太总是执著地相信,若不是奈波伦先生在他们结婚后不久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整个宇宙的规范以及所有依附宇宙的事物,都将更加明智,更加有条不紊。

“蒙威尔给你来信了吗?”罗伯特问。蒙威尔是个中年绅士,二十年来他一直徒劳地抱有一个梦想,一心想填补奈波伦先生去世后,在奈波伦家留下的空缺。咔哒、咔哒、咔哒、砰砰!

“他来了一封信,我不知道放在哪儿去了。”奈波伦太太在缝纫机的抽屉里和针线篮子里一边翻腾一边找着。“信中他叫我告诉你,他下月初要到维拉·克鲁兹去,还问你是否想去找他。”

砰,咔哒,砰……

“嘿,妈妈。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知道我早就想———”咔哒、咔哒、咔哒。

“你看见彭迪列太太带孩子往回走了?她一定又赶不上吃午饭了。她总要待到最后一分钟才往回走。”咔哒、咔哒!“你上哪儿去?”

“你知道那本龚古尔的小说放哪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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