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纳·德·阿尔古弗

致弗朗索瓦丝·德·布勒伊夫

雷斯·布瓦弗里斯厄,岩石市场

我亲爱的:

我的爱人,你让人送来的这些奶油乳酪美味可口。我真心希望你在看见我咬碎奶酪上的草莓时恰到好处地制止我,品尝鲜红的草莓无须具备擅长色彩的画家的经验和美食家的直观感知!你一定要知道是什么让我嫉妒吗,这样做未免有点不太好吧。你说你不会怨恨我,可我心里十分明白,你会怨恨我的!接着你会说:“这个是谁告诉你的?”可我不能出卖我的那些密探,当然我也不愿意这样做,因为你很清楚我并没有派人盯你的梢。

街上还有行人路过。这也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然而,这有时足以带来许多痛苦。自从我的姊妹对社交活动的爱好和你生活中的职责把我们俩一个打发到都兰,另一个派到北方开始,天晓得是出于哪种地理上的需要,要在法国的两端设下先是连接在一起、共一个河床的两条河流,我不知道怎么对你说才好,只有去阅读《旅行与度假名胜》,这让我备受打击!当然了,在这里收不到《费加罗报》,不过,有《高卢人报》第四页就足够了。那是一种忧郁的读物。每当我看见对你可能会有诱惑、动身前往安德尔—卢瓦尔省的某个男人的名字时,我就会感到痛心难过!当我读到这样的字句:“在都兰人的记忆中,人们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尽兴;节日接踵而至,接连不断,”看到图尔纳福尔打扮成猴子,德·蒂昂热小姐化装成煤气灯时,我并不为此感到震惊。然而,一些客人的名字——如果您曾经就在晚宴现场——让我禁不住想哭。最后是传统的结束:“德·图尔纳福尔伯爵和德·蒂昂热小姐领衔的终曲舞无比欢快、活力四射,黎明时分,曲终人散,非常高雅的女主人答应,紧接着这个极为风雅的节日之后:明天赛马,等等。”即便知道那是老生常谈我也无可奈何,我对所有这些让女主人答应紧接着再给我换一种新酷刑的卑鄙客人勃然大怒。

倘使我当时在场的话,我反而会觉得这一切有趣好玩,我会急不可耐地期待我们一起跳舞的翌日早早到来。我恰好遇见刚刚来自那里的波布瓦(居伊·德·波布尔)。我真想问他有关那里所有人的情况!其中的一个问题尤其让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蒂埃里是否在那里?我鼓足勇气,没有让这个问题脱口而出。当然了,假如我亲爱的宝贝同意由她自己来解答这个问题的话,我是不会对她横加阻拦的,也许这对她十分重要。你知道我在求你。我对您的大慈大悲坚信不疑,我好心的夫人。

怎么!你不知道博纳米是谁吗?木头脚跟啊!他还是那个联谊会的副主席。他的木头假脚给他带来了社会财富,先是给予他社交界的身份,那是人格个性不可缺少的首要组成因素。你想,如果博纳米先生双脚健全的话,他还要煎熬多少年才能让自己名列上流社会人士的名单。“我曾经跟某位博纳米先生共进晚餐,他是谁?”——“噢!对了,好像是乔治·博纳米?”——“噢!我不知道这个金黄头发的人是不是叫乔治。”——“也许吧……我也不太清楚。”任何钉子都无法将这个滑头的落魄流浪汉牢牢地固定在沙滩上,于是,准备迎接他的记忆海岸又重新将他扔进怀疑的潮水和辽阔的未知之中。博纳米用不着经历这第一个阶段,他的残疾犹如士兵的伤痕让他迅速晋升。如果有人犹豫片刻:“博纳米·雅克?”——“雅克我不认识,可我知道木头脚跟,不就是有一只木头脚的那位先生吗?”——“噢!对了,正是他,那就是博纳米,埃斯库福拉克·拉托尔纳家族的一位了不起的朋友。”

可这还不算完。博纳米还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正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拖拖拉拉的步态就是其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看上去像是“天生的”),他行走时轻微的踌躇,他那只风情万种的木头脚博得了女人的同情,甚至引起她们的好奇,就像轻微的斜视,佩戴得体的单片眼镜要比直视的目光和明亮的眼睛更具独特的美。在一条无可挑剔的长裤底下,有一只小小的漆皮高帮皮鞋里装着一只木头脚,看似潇洒、优雅缓慢的不均衡步态出卖了这个真相,那就叫独具一格,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一种瑕疵几乎就是得到宠爱的许诺,人们无从想象无情的缓慢和人为的资源也能赢得宠爱(我毫不忌讳对你提及这种事情,因为我知道你只喜爱天然的东西)。十年前,如果有人对所有附庸风雅的小女人说:“我无法理解一个女人会爱上一个有着一只木头脚的男人。”她们会无比轻蔑地回答说:“没有人像他那样漂亮潇洒。”言下之意:“包括双脚健全的您!……”

然而,一位伟大的女艺术家如果没有音语调上的缺陷,她的崇拜者还会同样爱她吗?不过博纳米在女人中间遇到了对手,他的这些对手腿脚灵便,喜爱漂亮的马车和仆从的老一套把戏,他们不理解为什么人们卖掉马车购买汽车。要知道,他曾经娶过德·图尔纳福尔老公爵的一个侄女!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女人出生于埃坦普,结婚不久就死了,她好像再也不用忍受博纳米的魅力了,而那些仅仅看见他深思熟虑的步态的少妇却花枝招展地在赛马场上恭候他的到来。可惜啊!这些事情对我们的内心逐渐失去了其独特的吸引力,总之,在他的妻子看来,这个漂亮潇洒的美男子并不存在,因为她看见了他的脓疮,对迟到的恐惧,大清早让自己返老还童的染发剂。

你不是抱怨苍蝇吗,我们这里也有许多苍蝇;可我喜欢听见房间里苍蝇的营营声,放下窗帘是为了隔热。

夏季的感受奇妙非凡,因为只有夏天才能给我们带来这样的感受。美妙如歌的岂止是红喉雀在露天的合鸣和夜莺的啼啭。苍蝇的营营声才是夏季的室内乐。听见这种声音就足以寻回整个夏天。苍蝇令人联想起夏天,它们不仅是对夏季诗意的概括,而且还宣告夏季的来临。你知道吗,大热天躺在床上,苍蝇在身上漫步,那该有多美。你试试。我希望你会因此回想起至少是美好的某种东西。

贝尔纳

原文与抄件相符

马塞尔·普鲁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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