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纳·德·阿尔古弗

致弗朗索瓦丝·德·布勒伊夫

阿姆斯特尔旅馆,阿姆斯特丹

我亲爱的:

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个星期!首先,德·图尔纳福尔夫人看到在圣克洛水边举行节庆的预告,她打算带我们去那里,你也一定从所有的报纸中听说了这个消息。顺便说一句,在那里,我认出了我曾经在你堂姐家里看到的那幅画像的原型。你还记得那幅画像吗?虽然那是于贝尔·罗伯特一个世纪之前画的圣克洛大喷泉,可如今看起来仍然非常逼真。我感受到了远处环绕喷泉的丘陵呈现出来的古老魅力,位于中央的大喷泉在风吹日晒中微微颤动,就像一片巨大的洁白羽毛。我认出了这喷泉,正是它,那何止是在漫长而短暂的生命过程中不断更新的流水。喷泉丝毫没有失去它的轻盈和清新,在间歇性的喷射和似水柔情中傲然挺立,摇曳着骚动和呢喃的羽冠,金黄的太阳为它镀上了一片美丽的云彩,上升的喷泉每次都会穿越云层,准确地说,喷泉似乎在这种看似静止的层层攀缘中将溅落的细小水花迅速地射向水池,就像打渔的沉子,在水池中荡漾出唯其独有的涟漪,轻微的水声加深了随之而来的寂静,更加协调的水柱再度喷射的声音在寂静中隐约可闻。空中飞溅的小水珠最终无力地重新坠落下来!这一切是多么的迷人可爱。

继而我们得知,在安特卫普举行的凡·戴克画展即将结束;老图尔纳福尔坚持非去那里不可,于是我们径直来到阿姆斯特丹,我就在当地的一个房间里给你写信,从这个房间可以看见运河,硕大的海鸥缓慢地扇动着它们的巨大翅膀迅速飞过,仿佛在街道和广场的角落寻觅、闻嗅和感受大海,把某种海洋的气息切实地带给这座城市,它们的本能似乎告诉它们,大海就在底下:海鸥在这里翱翔,就像在波浪上和海风中那样,带着它们不知疲倦的焦虑,它们的力量和它们熟知的元素中所蕴含的那种欢快的醉意,用它们的喊叫来吮吸和致意。

对于一座城市来说,这些鸟类是多么美妙,它们是翱翔着的纹章!不过,我想说的是你和你的信,我从你的信中发现,我的宝贝真是博学多识,竟然会从十八世纪引经据典,这让我感到非常骄傲。你教我去爱,我通过你了解的那些东西,我们从彼此相爱中得到的所有这些馈赠,对我来说就像闪烁着往日温馨的辉光,佩戴起来美妙无比的首饰那样弥足珍贵。天哪!在这个被我疯狂地称为我的弗朗索瓦丝的女人身上竟然有这么多近在我眼前却又不为我所知和我无法控制的东西,可我更喜欢亲自从你身上发现的这些东西,在疲惫和猜疑的时候,它们就像是对不复存在的爱情的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抵押。

你还记得那天你背诵我教给你的诗句的情形吗?我从来没有像当时那样爱你。请听来自勒蒙多尔的这封信,它像不像你的信和你在奥弗涅、勒蒙多尔和鲁瓦耶的客栈所说的那些话:“大家都这样跟我打招呼:夫人身体有恙吗?这样的话使让我不胜其烦,尽管我对此信以为真。水边人山人海,这让我十分沮丧。一大群饥饿的跳蚤将我的眠床变成了地狱。[……]我想看一看散步的地方。人们给我指出十几步远的一个令人讨厌的地方。我回来时比我出去时更加忧伤。我趁着有人动身离开的机会提升了住房的档次,来到一个至少在勒蒙多尔还算过得去的可以烤火的房间,面对供人饮用的喷泉。”“趁着有人离开的机会!”“有人动身离开!”您还不知道吧,弗朗索瓦丝,我们入住的客栈的看门人对我们说话时用的就是这个字眼:“这个星期有许多人要动身离开。”

这封来自勒蒙多尔的信写于一八〇三年八月。看门人没有想到他竟然使用了德·博蒙夫人的措辞。因为这是后者在写给儒贝尔的信中的措辞。是的,就是她,“赫库兰尼姆古城残破的轮廓无声无息地在空气中流淌。”那个波利娜·德·蒙莫琳酷似我的宝贝,正因为如此,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叫你波利娜,因为我不敢用弗朗索瓦丝称呼你。那是她的名字而不是你的名字。对于我来说,仍然用这个名字称呼你,触摸你的翻版,这就等于走完了一半的路程。更何况她从前说“动身离开”并不是为了让你惊奇,正如人们今天所说的那样。

因为我的小女生知道,一切都很少改变,她比一个老学究更熟悉亚里士多德的篇章,为了证明男人不能同时体验不同类型的乐趣,他列举了这个例子:“当戏文拙劣、兴趣锐减的时候,人们开始在包厢里吃糖。”我知道德·博蒙夫人在其他地方还有一个房间,可恶的小说家X就居住在那里。正如城堡导游所说:“这是玛丽·斯图亚特下跪的地方,这也是我现在存放扫帚的地方。”你向我讲述的奥弗涅小说十分优美。一八〇三年在勒蒙多尔客栈出品的小说《阿达拉》比如今的小说更有价值。德·博蒙夫人寻求延年益寿是为了将自己的生命献给夏多布里昂。两年前,她在萨维尼租下一幢房子,好让他在那里安心地完成《基督教真谛》。夏多布里昂已经开始欺骗她,让谢纳多莱写信告诉德·博蒙夫人,说他没有离开阿维尼翁,而当时他却在布列塔尼的德·夏多布里昂夫人身边,他已经有十年没有跟她见面了。

然而,人们却让她明白了这一点,从他写的书来看,他现在是一个非常虔诚的基督教作家,他不至于在生活中藐视一桩像婚姻那样的圣事。德·博蒙夫人离开勒蒙多尔前往罗马寻找成为外交界巨大丑闻的那个人,在她寿终正寝之后,有一天,那个人居然胆敢声称,他在认识雷卡米埃夫人之前没有体验过真正的恋情。多么无聊!我有许多事情要告诉你,如果我不就此打住的话,这封信就无法发出。明天我会写信告诉你有关德·蒂昂热先生以及其他许多事情。后天我将回到布瓦斯费里兹尤。结果是一场疯狂。你可以想象拉佩纳暴跳如雷是因为没有预先得知那是一个阴谋,或至少是一个所谓的阴谋。他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并且在那里与显贵攀上关系。

王公们应该敲打那些附庸风雅的人,而不是向他们的同党请教。人们可以为阴谋出力,正如人们为慈善拍卖出力。在许多人看来,改变政府的形式无关紧要,除非这样做能够让他们得到打猎的邀请。他们对回到君主政体嗤之以鼻。你真的以为他们会对在你家里重新兴建大教堂感兴趣吗?他们希望应邀参加你的盛会,为阴谋出力就像为拍卖出力,人们在慈善拍卖中更关心女施主的素质而不是拍卖的收益。如果你见到亲王,请代为致意。

你的贝尔纳

原文与抄件相符

马塞尔·普鲁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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