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花缭乱》

德·诺阿耶夫人著

“上帝啊,你们究竟想要什么?”圣伯夫这样回答德·龚古尔先生兄弟,后者口口声声地抱怨说,人们总是没完没了地谈论伏尔泰的天才。“我打算通过谈论伏尔泰,把话题引向天才;况且我们大家都承认,作为天才,他确实不枉虚名!”读完德·诺阿耶夫人最近的一部诗集《眼花缭乱》,人们会情不自禁地想到圣伯夫的这番话,它也同样适用于德·诺阿耶夫人。在谈论她的时候,人们也可以说,作为天才,她也确实不枉虚名!这让人联想到儒贝尔在《阿达拉》付梓问世时写给德·博蒙夫人的那封信,在谈论《眼花缭乱》的时候,人们也可以写得同样精彩:“……对某些人来说,这部作品中的维纳斯在天上,而在另一些人看来,维纳斯却在地上,然而,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她的存在。这本书与众不同……优秀的鉴赏家也许会从中找到有待修饰的地方,可他们却找不出任何有待期盼的东西。这位工匠的手中攥着魔力和法宝。这本书之所以成功,那是因为它出自一位魔法师之手。”长期以来,每当《两世界杂志》《巴黎杂志》或《费加罗报》介绍德·诺阿耶夫人的新诗时,人们总会听见《雅歌》式的提问:“那个正在前行、犹如棕榈形状的烟柱、散发出没药乳香和所有脂粉芬芳的女子,她是谁?”诗人用她的诗回答我们,就像苏拉米特那样:“请跟随我来,到花园里看一看山谷中的草丛,看一看葡萄树有没有发芽,石榴树有没有开花。我花园的一些小树林里,石榴树与最美丽的果实,女贞树与甘松茅,番红花、桂皮、肉桂、没药与各种香气袭人的树木错综交杂……”我将在后面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个花园,“这个我总要提到的花园”,正如德·诺阿耶夫人在《眼花缭乱》的一首诗中形容的那样。她就这样带着微笑谈论她自己。然而,我还想试着谈论一点其他的东西,从她的作品中纯粹是作为陪衬的那个部分,从难得有人经过的旁门左道入手。即便如此,这个便捷的入口仍然会更加迅速地将我们引领到心灵深处。

居斯塔夫·莫罗经常在他的油画和水彩画中试着将诗人当作抽象的概念来描绘。诗人骑着马居高临下,鞍鞯上镶满珠宝,跪倒在地上的人群朝他投去爱慕的目光。人群中包括东方的不同种姓,可他却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他身披雪白的平纹细布,斜挎着曼陀铃,深情地闻嗅着手中的那支神秘鲜花的芳香,脸上铭刻着天堂般的温情,仔细端详之下,人们不禁要问,这位诗人莫非是女人。也许,居斯塔夫·莫罗的意思是说,诗人的身上兼有一切人性,其中应该包括女人的温柔;不过,依我看,他还想用诗来装饰这个诗魂的面容、衣着、姿态,为此他将这个场景放在印度和波斯,唯独如此,他才能让我们猜疑诗人的性别。如果他要描绘他心目中的我们时代和我们国家的诗人,让一种弥足珍贵的美萦绕他的诗人,那么他就不得不把诗人塑造成女性。即使是在东方,甚至在希腊,他也经常必须这样做。所以,他向我们呈现了一位女诗人的形象,后面紧跟着一位缪斯走在紫红色的深山小径上,一位天神或一个半人半马的怪物有时会从那里经过。更何况那是在鲜花环绕的水彩画中,犹如一幅波斯细密画,天神小巧玲珑的女乐师贝莉骑在一条龙的身上,将一朵圣洁的鲜花高举在自己面前畅游天空。画家始终技巧性地赋予这些面孔以某种宗教色彩的美:以表情倾倒众人的男诗人,极富灵感的女诗人,遨游在波斯天空、歌声散发出天神魅力的小女人,我始终可以从中辨认出德·诺阿耶夫人的身影。

我不知道居斯塔夫·莫罗是否感觉到,这个女诗人的美妙构思产生的间接效果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更新诗作本身的结构。在我们这个悲惨的时代,在我们所处的环境之中,诗人,我指的是男性诗人,当他们向鲜花盛开的田野投去心醉神迷的一瞥时,他们不得不在某种程度上把自己排斥在包罗万象的美之外,在想象中将风景置之度外。在他们的感觉中,围绕着他们的那种美雅就停留在他们的圆顶礼帽、他们的胡须、他们的夹鼻眼镜上。而德·诺阿耶夫人却清楚地知道,掩映在一个流光溢彩、千娇百媚的夏季花园中的她不是最逊色的一个,正如那个为自己的身体感到羞愧的男性诗人,她会藏起了自己的双手,因为这双手:

……犹如一只精巧的碗盏

那是一件日本瓷器。

还因为:

无数遍轻柔地抚摸

触碰森林里的草木,

留住了它们的神秘图案

橛树矮小的身躯。

为什么她藏起来不让人看见:

它面庞上的明媚阳光,

成千上万道光芒,

……它面颊上的黎明,湛蓝漆黑的深夜

映满它的发丝。

其中的一种许多诗人根本无法企及的浑然天成与她的天才技巧水乳交融,使得她有时能够带着这种优雅的大胆描述古希腊夭折的少女,她们的墓志铭所构成的这些诗句酣畅自如地向路人倾诉。至于那些男性诗人,如果他们想把温情脉脉的诗句放进一张优雅的嘴里,他们就不得不杜撰出一个人物,让一个女人开口说话,而德·诺阿耶夫人既是诗人又是女主角,她直截了当地表达她的感受,无须任何虚构的技巧,而且更加真实感人。如果她想为自己过于短暂的一生,青春易逝和“她岁月中的甜美贞操”而哭泣,如果她渴望(这种令人羡慕的渴望,在这本书的每一页上时而滋生,时而满足的渴望确实使它“温暖犹如阳光,清新犹如西瓜”)坐在“森林的阴影底下”,她无须把自己无辜清白的悔疚或火热滚烫的欲望放到另一个女人的嘴唇上。她是诗句的作者兼主角,她懂得如何将拉辛与他笔下的公主,将谢尼埃与他笔下的年轻女俘集于一人之身。奇怪的是,在《眼花缭乱》这本书中,德·诺阿耶夫人的音容笑貌几乎出现在每一页上,她越是试图把自己的形象从书中抹去,将自己的身体紧缩在墙壁上,她的形象就越发可爱动人:

她宛若檐壁上的这些女仙

腿和手被束缚在岩石中间。

然而,这还是作者形象最少的诗集之一。所有一切可以构成德·诺阿耶夫人带有社会性和偶然性的那个“我”,诗人们有时非常热衷于让我们了解的那个“我”,在这四百页当中却没有提到过一次。几乎没有什么高贵可言,根本不足挂齿的阿尔弗莱德·德·缪塞厚着脸皮跟我们大谈“他头盔上的金鹰”,而阿尔弗莱德·德·维尼也在那些崇高的诗句中跟我们大谈他的“贵族镀金盾形纹章”,如果您在阅读《眼花缭乱》的时候不知道作者名叫德·诺阿耶夫人,那么我敢说您未必猜得出她所处的社会环境;您会以为她是一位名闻遐迩的年轻公主,而不是在街头演奏长笛或以采摘橘子维持生计的女人。就这点而言,她的作品酷似我刚才提到的居斯塔夫·莫罗笔下的印度诗人:女诗人不带有任何种姓特征的标志,正如这位男性诗人那样。甚至在她致儿子的两首诗中(其中的一首题为“诗节”,这首诗拿来给安德烈·博尼埃的奇妙无比的《托博尔国王》作题辞真是绝配!),当她对儿子谈到制约他的祖传旧习时,她根本不理解自己祖先的灵魂,而任何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都会在这里不失时机地对此借题发挥;她首先考虑到她自己的感受,这种令人钦佩而又恐怖可怕的感受让她不寒而栗,她为自己曾用一位王室总管的姓氏向这个当时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如此细嫩的血脉”灌输一位伟大诗人的遗产(这份难以承受的沉重遗产让生活变得格外艰难和危险)而感到自豪。所以,没有哪本书当中的“我”如此这般地既多又少;我们不久就会看到,过多的这个深刻的“我”会让作品个性化并且经久不衰,人们可以用一个词来给那个过少的“我”下一个定义:这个“我”令人憎恶。

我想撰写的一本书标题也许就叫《天堂六花园》,德·诺阿耶夫人的花园会是所有花园中最浑然天成的一个,可以说,那是唯一完全自然纯真、只有诗才能进入的花园。在其他的花园里,自然纯真并不总是与感情直接结缘,而诗本身有时通过研究或哲学的旁门左道也能迂回曲折地进入(更何况我还远不敢大胆断言那是一种谬误)。姑且不论科尼斯顿湖畔天使造访过的约翰·鲁斯金花园,对此我有太多的话要说。而莫里斯·梅特林克花园则是围绕着一棵柏树和一棵意大利五针松的那种“纯朴不变而又清新”的景象,正如他在六十年来法国最优美的散文篇章中所说的那样,以至于他“无法想象天堂里或九泉之下绚丽多彩的生活会没有这些树木”,弗朗德勒的维吉尔曾经从麦秸蜂笼附近的这座玫瑰红、黄色和粉蓝的花园里收获了许多无与伦比的诗,一踏进花园,我们就联想起他所热衷的研究,人们怎么能说他从不寻找诗以外的其他东西呢?没有必要像他的蜜蜂那样降落到开花的椴树上或池塘上,鞭子草就在那里等待,恋爱的时辰一到,它就会在水面上开花,他仅仅是在探访水井附近、紫罗兰色的鼠尾草旁边的欧洲夹竹桃,或勘查油橄榄园里的一个荒芜的角落:那是为了研究一种古怪的唇型科植物,各种各样的菊花或者兰科植物,他因此能够得出这样的结论:相对其他方面的进步,也许对花卉世界无法取得的其他成就而言,我们在花卉的演变进化和花卉的无意识方面的进步或成就却会让人类更加接近真理和幸福。因为对于这位绝对的进化论者来说,假使人们可以这样说的话,科学、哲学和伦理都处于同一个层面,而幸福和真理的境界并非来自于我们的光学定律和精神前景的一种幻景,而是与我们息息相关的一种真实理想的术语。

天晓得我有多么喜欢亨利·德·雷尼耶的花园。那也许是我熟悉的第一个花园;过去的每一年都会增加我对它的爱慕,我有好几次回到那里探访,这样的机会我从不错过,无论是去德·阿梅柯先生和德·欧特勒尔先生家,还是去德·泰尔米亚纳公主家,更多是去美人桥,而且从来没有把我的朝拜终点放在弗雷内家。我从雨蒙蒙的天空中远离花园的地方分辨出草场洼地上的尖形小塔,略微感受到德·彼特比兹先生的震颤,当德·奥利奥库先生向他描述这些小塔时,他就是这种感觉。然而,对于德·雷尼耶先生来说,也许只有德·内隆德夫人和德·内里夫人家除外,那些花园的美不是纯粹的自然美;

从朱莉的人鱼海神使者到那喀索斯的扶梯,到处可以欣赏到雕塑杰作,构造精巧的建筑和水利;就连沉浸在水中氧化的鱼也有一种弥足珍贵的美,还有那些花朵,最令我动容的是纵横交错的小径上四处可见,栽种在“标有药学标志和图案、带着蛇形把柄的陶钵之中”的各种珍稀罕见的花卉本身。

相反,弗朗西斯·雅姆的神圣花园初看之下更加接近自然,总而言之,那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天堂花园,因为诗人本人告诉我们说,这个花园就在天堂里,恰似人世间的花园那样真切:就在同一个地方,不远处的蓝色铁牌上写着:“卡斯泰蒂—巴朗桑,五公里”,周围的草原上,“珐琅镶嵌在蓝宝石般的湖泊之中,四周簇拥着比利牛斯山的湛蓝冰川,”遍地都是常见的百合花、石榴树、甘蓝,还有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钟爱的两只灰色小猫以及这棵月桂树,孩子们会在圣枝主日那天前来折一条月桂树枝,将橘子、糖衣杏仁、纸花和鸟状的香料糕饼串挂在这根树枝上。然而,对于诗人来说,花卉的美在这里似乎总是远远不够的。他又为此增添了《圣经》中曾经出现过、而且是上帝所钟爱的那种庄严神圣。他也学过植物学。他播种酢浆草是为了研究植物的睡眠,很快他又从植物学转向神谱、星象学、世界体系,而且是出于非常简单的动机,就像他的那个让·德·拉封丹老头那样:

上帝的创造完美无缺;从不寻求实证,

在蝴蝶身上我见到了晨曦。

多亏让·博尼先生的保荐,我终于有一天得以见识克洛德·莫奈的花园,我对此深有感触,我在这个花园中看到的色调和色彩多于花卉,它更像是一个善于运用色彩的画家的花园而不是花匠的古色古香的花园,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花卉的整体布置并不完全是纯天然的那种,因为播种花卉时就考虑到不让它们同时开放,好让不同颜色的花卉和谐地搭配成一望无际的蓝色或粉红色的景象,画家的这种强烈的表现意图从某种程度上埋没了不属于色彩的一切。地面上的花卉,还有水中的花卉,大师在气势恢宏的画布上描绘的这些温馨的睡莲,这个花园(那是比绘画原型更加真实的艺术移植,因为绘画展现的是大画家眼里灵动闪耀的大自然)犹如一幅原始的生动草图,至少那块美妙无比的调色板已经调配好了,和谐的色调各就其位。

正如我们所见,德·诺阿耶夫人的花园全然不同。爱默生的这篇绝妙的颂词仿佛就是为她而作的(相形之下,惠斯勒的《十点钟》似乎既是一种自相矛盾的悖论,同时又是能够自圆其说的反调):“为什么一位业余艺术爱好者会找到诗人那里,请教如何欣赏一条瀑布或一片金色的云彩,难道他无法睁开自己的眼睛,看不见这样的绚丽和美雅吗?既然事物本来就注定要在混乱的前沿播种美的玫瑰,从遍地闪烁的火花中仅仅选择其中的一朵又是多么徒劳。噢,诗人,水里、地面、空中的真正主宰,即使你穿越整个宇宙,你也无法找到任何缺乏诗意和缺乏美的东西。”德·诺阿耶夫人很早就觉察到她对诗的狂热和敏感,她把这种能力运用于各种事物。她丝毫没有从中辨识这种能力,只是天真地称之为宇宙的壮丽辉煌。现如今,《眼花缭乱》就标志着向更加深刻的主观主义发展的这个时期,她在尚未得到运用的某种多余的爱情中倾注了自己的直觉,终有一天她会在自己的心中找到这种爱情。她说道,整个世界让她“眼花缭乱”,而她却将世界洒向她的光明火花逐一归还。因为她心里明白,思想没有在宇宙中失落,而宇宙却在思想中得到了再现。她对太阳说:“我的心就是一座花园,您就是这花园中的玫瑰。”她知道,封存在她内心的时空中的那种深刻的观念不再屈服于时空的专制束缚,不会就此罢休:

这样的冲动不会突然停息。

我对您的柔情会超越我的有生之日,

穿过我封闭的坟墓!

看见坟墓只能增加她的热情和欢悦,因为她仿佛看见坟墓上她赤裸的双脚:

埃罗斯微微含笑给鸽子喂食。

……我不知道您是否理解我,但愿诗人能够宽恕我的梦呓。《眼花缭乱》中最微不足道的诗句往往让我联想到日本园艺中的巨型柏树和玫瑰红的槐树,虽然它们只有几公分高,种植在日本肥前出产的瓷花盆里。然而,关注盆景的想象和眼睛却在比例的世界中还原了它们巨树的真相。在阳光明媚的白天,巴掌大的阴影在这块有泥土、有草编或卵石的方寸之地缓缓地展开百年的梦幻,赋予它以一片辽阔的田野或某条大河堤岸的宽广和威严。

我想试着先从这样的一本书(也许过去曾经有过与这本独一无二的书相似类同却无法类比的书)中找出其精华和思想。在必须结束之时,我却还没有开始与您一起遍访其中的美。不过,我宁可在这些纯属技巧而非其他的种种美之间流连,一路上向您指出法国名字的妩媚可爱,这些名字在诗人呈现它们的绚丽光芒中,在诗句的宝座上,在诗韵上,在吟唱这些名字的诗韵上,随着邻近的诗韵伴奏的音乐重获新生并且大放异彩:

一个温婉的美丽夜晚降临在博韦。

我俯身在您的窗前,

夜晚降临在尚贝里;

美妙精准的评注是如此之多:

在我们密实的矮树林里,喜鹊叽叽喳喳

犹如冷杉树下滚动着一颗黑白相间的果实。

……在德朗斯河的波涛旁,

飞跃出一条冰冷灵动的鳟鱼,

沾湿了银燕的翅膀末梢。

经过重新组合的隐喻让我们的第一印象变成了假象,当我们在树林中或沿着河边散步,听到某种东西滚动的声音的时候,我们首先想到的是某种果实而不是一只禽鸟,当水面上突然间活蹦乱跳的扑棱让我们大吃一惊的时候,在听到鳟鱼再次落入河中的声音之前,我们会误以为那是一只飞翔的禽鸟。然而,这些可爱而又非常生动的对照取代了我们再度觉醒的切身体验(唯一有趣的现实),消失在真正高尚、完全独创、堪与雨果最美的图景相媲美的景象旁边。请看这首诗中夏季的这些令人陶醉和冲动的绚丽早晨,读者会情不自禁地掉转头,用目光追随一只冲向天际的禽鸟,只有读过整首诗才能体会到这最后两行诗隐藏的所有秘密给我们带来的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离开一棵看不见的橛树,

轻柔的禽鸟直冲世界巅峰。

有什么比这种景象更加壮丽、更加完美(大马士革的这些美妙的水流从泉眼中突涌继而沉落,将泉水的清凉洒遍湿漉漉的织物,让甜瓜、水蜜梨带上玫瑰的芬芳):

犹如一个年轻的女奴

水涨水落,又是浣洗又是散发香气!

为了理解这幅如此突兀却又如此完整,直截却又丰满的图景中高贵、纯净、“富于创意”的一切,我们必须重温这首诗,它是这部诗集里措辞最“刺激”,让人感受最深的一首,从头到尾都在对一种转瞬即逝的感觉进行描写,人们不禁感觉到,艺术家也许不得不在自己身上无数次地重新体验这样的感觉,以便延长停顿的瞬间,完成她取自大自然的画面,那是印象主义文学最惊人的成就之一,也许会是印象主义的杰作。顺便提一下“蓝龙虾”,它们的色彩也许有点刺眼,就像《阿达拉》开头部分中的“蓝鹭”“玫瑰红的火烈鸟”“吃过葡萄的醉熊”和“幼小的鳄鱼”那样讨人喜欢,想当初,《阿达拉》的这些诗也曾经让某些人的眼睛发出喊叫,然后就融汇在总体的美妙色彩之中。我们勇敢地提请当时的莫雷勒修道院长注意这些蓝龙虾,在我们看来,我们觉得蓝龙虾很合我们的胃口。继而是关于波斯的这些非凡的诗篇,其中:

漂亮的波斯小伙子头戴兽皮便帽,

圆圆的轮廓犹如年少气盛的公羊。

他们对作者说:

我们为您铺上漂亮的地毯

蔷薇花的拱门深处,可以瞧见

一些倦怠的雄狮和昏睡的公鹿,

至于那只孔雀:

时而钻进甜蜜的玫瑰花丛

狭小的前额犹如突起的蛇头。

请看这行诗里关于春天的可爱诗节:

请听我火烫的嗓音中的鸣禽。

参差不齐的图景更是增添了一种美,诚如波德莱尔的这行诗:

你们博大的心灵盛满爱情的骨灰瓮。

一位优秀的作家只能是一个将心灵比照一只盛满爱情的骨灰瓮,将春天的嗓音比照一只鸣禽的歌喉的优秀作家。唯有伟大的诗人才有胆量用骨灰瓮盛装心灵,用鸣禽承载嗓音。遗憾的是,我们只能浮光掠影地浏览有关威尼斯的这首好诗,在那里:

夜晚,多加纳露出它的金球,

停滞的时间仿佛还在延续

太阳的形状陨落在深渊里。

在其他的许多诗篇中,我最喜欢诗集末尾的最后一首诗,那是描写英雄的,这些英雄是从前潇洒地死去的所有伟人:

犹如神圣的舞者!

啊!让我走吧,

诗人喊叫道:

……让我加入

这个唱着歌的神圣行列,

但愿我是那个腼腆羞怯而又耽于梦幻的伴侣

携带着盐和酒!

有多少次,不再有活下去的力气,

我经常微笑,跳跃,

为的是听见这些铜管乐的声音

洛蒂的少年们!

有多少次,在我艰难地散步之时,

我的心上人,当您疲惫不堪,

我曾经向您追忆,在明媚的特洛阿德,

阿喀琉斯在高耸的无花果树下!

蔚蓝的每一天都降临到我的胸中

变幻出穷无尽的姿态,

犹如海面上涌出的两根水柱

那是海豚陶醉的叹息!

我不知道您有没有注意到,自从《诉不尽的衷情》和《白日阴影》的作者在这个让我们欣喜若狂的多雨地带展开这首诗之后,您又有了多大程度的提高;在那里,种植任何蔬菜都无法成活,因为您已经进入高海拔地带。请看您的前方:《世纪传说》的巅峰孤零零地以惊人的高度耸立在一片耀眼的皑皑白雪之上,某些崇山峻岭看似近在咫尺: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它们与我们分隔开来的蔚蓝天空中,我们无法准确地分辨它们的距离。我给您援引的最后所有诗句笼罩着一片寂静,吹拂着它们的纯净微风激发您的激情,在居高临下的一片辽阔天涯的怀抱之中,您会有置身于顶峰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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