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博继续说:“我不明白,你去一下有什么不好呢?你可以在那儿一直住到星期四,我自己可以照料自己。我们这样的人是需要他的帮助。你说是不是?拒绝董事长的善意邀请是不明智的,况且你拒绝后他好像很难过。所以我一再劝你答应。由于你拽我的上衣,我只好同意你的意见。但我对你的作法委实不理解。哎,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塞芙丽娜目光迷离,作了个不耐烦的手势。

“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呀!”

“这根本不是理由。我们婚后三年,你曾两度去杜安维尔小住,一住就是一星期。那为什么不可以再去小住几天呢?”

塞芙丽娜越来越显得不安,忙把脑袋扭向另一侧。

“反正我不乐意去,你总不能强迫我吧?”

卢博双手一摊,表示他当然不会那样做。但他说:“瞧,你似乎有什么事儿瞒着我!难道你上次在那里小住时,博纳翁太太待你不好?”

喔,不对!她每次去,博纳翁太太对她都十分热情。博纳翁太太是位可爱的女性,身材高大,体魄健壮,一头金发,十分漂亮,她虽已五十五岁,但风韵不减当年。据说,她守寡后,(甚至丈夫在世时也一样)一直十分繁忙。在杜安维尔,大家都喜欢她,她把城堡装饰成乐园,鲁昂的上层人物,特别是法律界人士常去城堡拜访她。她在司法界的朋友也颇多。

“那就是德拉什纳耶一家人对你太冷淡?”

塞芙丽娜一直显得冷漠,现在又有些不耐烦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他们怎会惹我不高兴?”

她有些紧张,话语简短。近来董事长很少露面。他在公园有幢小屋,门对着一条僻静胡同,他出门回家,外人很少看见,连他妹妹有时也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回去的。有时晚上他从巴朗唐坐汽车回到杜安维尔,在小屋连住数日,外人都不知道。喔,他是不会惹别人生气的。

“我提到董事长,是因为你多次讲过,说你在小时候十分怕他。”

“噢,十分怕他?你总喜欢夸大事实!当然了,他不爱笑,大眼睛总是死盯着你,叫你不得不低下头。他叫人敬畏,以严厉聪明著称。我可真看见过有人在他面前局促不安,以至于讲不出话来!不过,他从来没有责骂过我,我感到他很喜欢我。”

她把目光转向别处,讲话速度慢了下来。

“我还记得,小时候同女孩子在小路上玩耍时,一见他,她们便赶忙躲起来。他女儿贝尔特也是如此,害怕得发抖。只有我安详地望着他。他走过去对我一笑,并在我脸上吻了一下。十六岁时,贝尔特想要什么,总让我替她去求董事长。我去找他,他盯着我,我一点也不回避。我知道他一定会满足我的要求。是这样的,我记得很清楚。在那个地方,公园里的每棵树、城堡里的每道走廊和每所房间,我闭着眼睛也能想起来!”

她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丰满的脸蛋在发烧,似乎还掠过一阵回首往事的恐惧,而这类往事她从来没有对别人讲述过。她停顿片刻,嘴唇抖动,是痛苦的抽搐,难以控制。

卢博点上烟斗说:“他待你一定很好!他不仅把你当小姐一样养大成人,还替你保管零用钱。我们结婚时,他把它们凑成了整数。他还告诉我,他将留给你一笔遗产。”

塞芙丽娜低声说:“对,他要把德莫法十字架那所房子,即被铁路穿过去的那块地盘留给我。我不是有时还到那里小住几日吗?我不抱什么希望,因为德拉什纳耶夫妇会设法夺走他留给我的遗产。况且,我什么也不想要,我什么也不要!”

讲最后这句话时,她声音很大,把卢博吓了一跳。卢博从嘴边拿开烟斗,瞪大眼睛望着妻子。

“你这个人真怪!董事长有万贯家资,你是他的干女儿,留给你一份又有什么不可以?别人不会说什么,而这对我们却大有益处。”

卢博不知想起了什么,一个人噗哧笑起来。

“假如你是他女儿,你不会害怕吧?你知道,尽管董事长一本正经,但仍有人说他的坏话,有些话不堪入耳。据说他夫人在世时,他就换过好几个保姆。一句话,他是个放荡家伙,就是现在,他有时还去撩女人的裙子。天哪,算了,要是你去作他的女儿,那?”

塞芙丽娜猛地站起来,小脸绯红,浓密的黑发,蓝眼睛里闪动着恐惧的光亮。

“他的女儿?你要知道,我可不喜欢开这种玩笑!我能是他的女儿吗?我长得像他吗?算了,谈点别的吧!我不愿意去杜安维尔,因为我不乐意,我想和你一起回勒阿弗尔。”

卢博点点头,打手势安抚妻子。既然这些事让她生气,那就不谈吧!他从来没有见她如此紧张,不由地笑起来,以为是她喝了白葡萄酒的缘故。为取得妻子的谅解,卢博拿起小刀欣赏着,擦拭着,为表明小刀同刮脸刀一样锋利,他用它削起指甲来。

塞芙丽娜望着挂钟说:“已经四点一刻了,我还要去买点东西,别误了火车!”

在收拾房间之前,她想平静一下,便转身倚在窗口。卢博也放下小刀和烟斗,离开饭桌走到妻子身旁,从背后将她轻轻抱住,下巴压在妻子肩上,头靠着她的头。两人都没有动,静静凝视着窗外。

窗下,牵引机来来往往,不肯停息,像忙碌中的家庭妇女,轻手轻脚。闷声闷气的轮胎声和悄悄的汽笛声刚能听见。一辆机车驰过,消失在欧洲桥下,把刚从机车上摘下来的一列车厢拖进车场。这趟列车是从特鲁维尔开来的。在桥的另一侧,一辆机车开过来,同牵引机车逆向而来。它的钢板和铜器零件擦拭得洁明发亮。它停下来,发出短促的鸣叫,向扳道工要路。扳道工马上把它引到另一条轨道上。在那里的廊棚下停着一列已经编挂好的车厢。那是四点二十五分开往迪埃普去的列车。旅客拥挤,行李车滚动,工人把一个个热水炉推到车厢里。机车闷声闷气地撞在行李车上,列车长亲自拧紧挂钩螺丝。巴蒂涅隧道一带的上空灰蒙蒙的。黄昏已悄悄爬上楼房,散在扇形路基上。远方,郊区列车和环行车你进我出。再过去有几间大候车室,色调昏暗,看不真切。橙黄色的烟团在昏暗的巴黎上空飘摇而上。

“不,别这样!快放开我!”塞芙丽娜悄声说。

在年轻妻子温暖身躯的刺激下,卢博没有吱声,而是把妻子抱得更紧。妻子身上的香气叫他陶醉。塞芙丽娜挺起腰想摆脱丈夫。这一来卢博欲火更烈,他猛地把妻子抱起,用胳肘关上窗子,把嘴贴在她嘴上,紧紧吻着她的嘴唇,把她抱到床头。

塞芙丽娜央求说:“别这样!这不是在咱们家里。求求你,别在这里……”

她酒饱饭足,昏昏欲睡,加上在城里采购的余兴未消,显得有些醉意。温暖的房间、桌上的餐具和丈夫在公务方面的顺利使她感到热血沸腾、感情冲动、肌肉发抖。但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身体紧贴床板,拒绝丈夫的要求。她心头恐惧,反抗着。至于为什么反抗,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不干,我不干!”

卢博欲火难耐,但也只好收住粗壮的胳膊。他身上抖动,真想一手把妻子掐死。

“傻瓜,这事谁能知道?完事后我们再把床铺整理好不就得了!”

在勒阿弗尔他们家里,丈夫值夜班时,每当午饭过后她就顺从地答应他。她对那种事儿似乎并不感兴趣,但照旧满足他的要求,并佯装愉快和温顺。现在叫他入迷的是,她显得十分热情,十分肉感,黑发下她那青莲色的眼睛显得更为深邃,鲜红的大嘴巴嵌在温柔的椭圆小脸上。他几乎认不出她了,她为什么要拒绝呢?

“喂,你为什么不同意?时间足够!”

塞芙丽娜心头忧虑,但又感到莫名其妙。她内心斗争激烈,但又不明白为什么,似乎忘记了自己是谁。她痛心地大叫一声,卢博才安静了。

“不,不,求求你,放开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一想到那种事就透不过气。这样来不会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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