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罗马的统治局限在意大利的时候,共和国是容易维持下去的。所有的士兵同时也就是公民;每个执政官都征集军队;其他公民则在下一任执政官的统率下去作战。军队的人数既然不是太多,人们就注意到只把关心保存城市的有相当财产的人吸收到军队里来。最后,元老院还密切注视将领们的一举一动,它根本不使他们想到要做出违反自己本分的事情。

但是当军团越过了阿尔卑斯山和大海的时候,战士们在许多战役中就不得不留驻在他们所征服的地方,这样他们就逐渐地丧失了公民们应有的精神,而在手中掌握着军队和王国的将领们感到自己的力量很大,就不想再听命于别人了。

于是士兵们这时就开始只承认自己的将领了,他们把自己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将领的身上,而且和罗马的关系也越发疏远了。他们已经不是共和国的士兵,而是苏拉、马利乌斯、庞培、恺撒 [17] 的士兵了。罗马再也无法知道,在行省中率领着军队的人物到底是它的将领还是它的敌人了。

正当罗马人民被他们的保民官引入歧途的时候(他们正是把他们自己的权力委托给保民官的),元老院却易于进行自卫,因为它的行动是坚持不懈的,可是贱民却不断地从激昂狂暴的一个极端走向软弱无能的另一个极端。但是当人民能够使他们所拥戴的人们在国外取得一个极大的权力时,元老院的全部智慧就变得无用,而共和国也就垮台了。

自由的国家中有一些国家所以维持得不如另一些国家长久,这是因为它们所遭遇到的不幸和成功几乎总是使它们失掉了自由。但另一方面,人民受到统治的一个国家的成功或不幸却总是确定了他们的奴役。一个贤明的共和国绝不应当冒险使国家一任命运的摆布:它应当追求的唯一的幸福,就是它的国家的巩固持久。

如果说帝国的伟大毁掉了共和国,则城市的伟大足以毁掉共和国的程度并不更差一些。

罗马在意大利各民族的支援下征服了全世界,它在不同的时期把不同的特权给予了这些民族。这些民族的大部分从一开头就不很关心取得罗马人的公民权;有一些民族毋宁说更愿意保存自己过去的习惯。但是,当这个权利变成代表世界主权的权利,如果一个人不是罗马的公民就什么都不是,而且有了这个头衔就等于有了一切的时候,意大利各民族就决定,要是不能成为罗马公民,就毋宁死掉;在不能用阴谋或是用请求达到目的的时候,他们就诉诸武力;面临伊奥尼亚海的全部地区的居民发动了起义;其他的同盟者也想学他们的样。罗马不得不对说起来正是他们征服全世界时的左右手作战,因此罗马的处境便十分危险了。它眼看就要退回自己的城里去:它同意把人们如此期望取得的这种权利给予还没有中止对它表示忠诚的同盟者。此后罗马就逐步把这种权利给了所有的人。

从那个时候开始,罗马就不再是像过去那样的一个城市:在过去的罗马城里,人民是被一种同样的精神,对自由的一种同样的爱,对暴政的一种同样的憎恨所鼓舞的;过去在那里,对于元老院的权力和显贵的特权的嫉妒总是和尊敬混合在一起的,这种嫉妒不过是对平等的一种爱罢了。意大利各民族成为罗马的公民以后,每一个城市便表现了它自己的特色,表现了它所关心的特殊利益,表现了它对某一个强大的保护者的依赖。一个居民分散开来的城市再也不能形成一个统一的整体;而且既然人们不过是由于一种特殊的法律上的规定才成为罗马公民的,人们便不再有同样的高级官吏、同样的城墙、同样的神、同样的庙宇、同样的坟墓,因此人们就不再用和先前相同的眼光看待罗马,人们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地爱自己的祖国,对罗马的依恋之情也不复存在了。

野心家们把别的城市的居民和整个整个的民族引入了罗马,为的是在选举时制造混乱或是操纵选举;集会成了不折不扣的阴谋;人们把几个暴徒组成的集团称为科米凯司(comices);人民的权威,人民的法律,人民本身都成了空中楼阁;而无政府状态到了这样的程度,以致人们竟无法再知道人民是通过了某一个决定还是根本没有通过什么决定。

在作家们所写的作品里,人们只听到他们谈到把罗马引向灭亡的纠纷;但是他们却没有看到,这些纠纷是必要的,它们一直都存在着,而且应当永远存在下去。引起灾难并且把人民的骚动变为内战的,完全是由于共和国的庞大。在罗马是必然要发生纠纷的:它的战士们在国外既然是这样傲慢、这样勇敢、这样可怕,那么他们在国内也就不可能是十分温和的。在一个自由的国家里,要求人们在战争中大胆而在和平时期中胆怯,这无疑是要求不可能的事情:可以说有这样一个普遍的惯例,这便是每当人们在一个自称为共和国的国家里看到,所有的人都安静无事的时候,那就可以肯定,在那里是没有自由的。

在一个政治组织中人们称为联盟的东西,乃是一种十分暧昧费解的东西;真正的联盟是和谐的联盟,这种联盟使我们看来不管是多么矛盾的一切组成部分都能协力促进整个社会的幸福,就好像音乐中的不谐和音有助于全体的和谐一样。在人们认为是存在着混乱的一个国家里,仍然可以有联盟存在,这就是说,存在着一种和谐,从这种和谐中产生出构成真正和平的幸福。在那里就同这个宇宙的各个部分一样,它们永远是借着一些部分的作用和另一些部分的反作用相互联系在一起的。

但是,在亚细亚的专制制度中,这就是说,在一切并非温和的政府的和谐中,却总是有一种真正的纠纷。农民、士兵、商人、官吏、贵族等人所以结合到一起,不外是由于一些人压迫另一些人而没有遇到另一些人的反抗罢了。如果人们在那里也看到有联盟存在的话,那么它并不是团结一致的公民,它只不过是一些挨着另一些埋葬下去的尸体而已。

罗马的法律后来已无力统治共和国,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但下述的情况却是一件人们永远会看到的事情,这就是使一个小共和国变成大国的好法律,在这个国家扩大的时候,对它就不方便起来了:因为这些法律的自然作用是造成一个伟大的民族,却不是统治这个伟大的民族的。

在好法律和适用的法律之间是大有区别的;好法律是要使一个民族成为其他民族的主人,而适用的法律则是要维持一个民族所取得的权力。

目前世界上有一个共和国,这个共和国几乎无人知道,却偷偷地和默不作声地每天都在加强自己的力量。千真万确的事情是,如果它在什么时候扩大到它的智慧所注定的那种规模,它是必然会改变自己的法律的;这绝不会是一个立法者的事情,而是它的腐化堕落本身所产生的后果。

罗马的建立就是为了扩大的,对于这一点来说,罗马的法律非常出色。因此,不论罗马过去是怎样的一种统治,国王的统治也好,贵族政体或民主政体也好,它都从来没有停止进行要求实际活动的壮举并且获得了成功。它并不是在一天里,而是永远比世界上的所有其他国家明智;不管它是小国、中等国,还是个大国,它都会同样治理得很出色;任何幸运,它都能从中得到利益,任何不幸,它都能从中获取教训。

罗马失去自己的自由,是因为它把自己的事业完成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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