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在武汉三镇上的人,渐成了热鼎锅上的蚁:不特身体在火刺的地上受着烙炙,而内心也在极度的恐慌中受着威胁。望着,店铺中渐渐换不着铜板了,许多人捏起五块十块的新钞票,可是结果往往兑不到一斤面,一升米,甚至一篮菜。往日常被无限长的人的锁链压断了路的街头,而今只有稀疏的行人慌张而喘息的走过,从前的那些震动云霄的呐喊的声音,现在逐渐变成了惶恐的窃窃的偶语。自然有时也偶有一批人拿着几把新的旗子走出来想说点新的花样,可是一见着街头上毫无人过问时,似乎也就多躲到公园之类的角落上去胡混一阵完事。

在这种极度窒息而混沌的空气中,有时会突然有一二响清脆的枪声掠空传来,好似这沉淀着无数渣滓的大锅炉,终于起了破裂的信号,也象在满天黑云中现出了电闪,预示着快有一场暴风雨的到来,而在每次枪响过后,便有人失色地猜测是歆生三马路在枪毙人,也有人估量是新市场的伤兵在闹事,——不过事实上似乎两方都没有大错。

住在政府机关中的孙丘立,当然更明白这时局混沌的原因,可是这闷葫芦却又揭穿得这末慢,使生性好动的他,简直有些不耐烦。妈的,率性把军队开出去打他一仗罢!在气闷不过的时候,他会独自这样幻想,可是事实上,自己的队伍除了每天分班到小河边去洗澡,浣洗自己的衣服而外,几乎一切操练都已停滞,而且从前的恶根性亦加速度地恢复旧态了。

一天早上,他趁着太阳还没起来,便到自己所常去的几个地方找人,可是走一处是人不在,走第二处是已经搬了家;他的心略一惊,忽然想起有好几天不曾接着总队长的电话了,但转身走至总队长的寓所时,里面的人竟告诉他说总队长已经于昨晚上搭船走了。

一切都明白了!外边的变化毕竟并不算慢。这时孙丘立的心一阵紧张,便打回头,在路上他已经决定了三件事立刻要办:第一,叫队副赶快办交代;第二,通知蓉姊决定行止;第三,顺途曹孝植处去商议“善后”。

走回后花楼自己所管辖的地带时,他特别留意了街上的秩序,但街上聚议的人似乎比往常更多,一家杂货店前,有四五个穿草鞋,着短裤的兵,似乎吃了闭门羹,恶狠着眼睛不肯走,另一家饮冰室内,有一个穿反领衬衫的人,拿着纸票硬要老板倒找铜板,吵闹得满头大汗。此外,似乎还间有箩篼,箱子之类在偷偷地溜走,说明敏感的人,又在开始向“洋街”上搬家。

孙丘立在街上巡视了一回,便忽然先回到队里,吩咐分队长在要口上加上双岗,遇有搬动家具者,一律挡回,并多派四五个队士到街上去巡逻等候,然后才走到曹孝植的寓处。

这里是一条巷子中的旧式三层洋楼;与正街上的闹杂混乱比起来,倒有另一番闲静气象。客堂中,房东太婆正与几个邻妇围住桌子打“上大人”纸牌,一见着孙丘立进来时,便移动着小脚,拿一张新钞票过来,象质问财政部长似的说道:

“嗳哟,你们在局里做事的先生们怎么都不管一下?是‘么’地方发出这些花花绿绿的国——库——卷——,连一个大角子(铜板)都不值!”

“跟你家讲:我们局里办事的人只晓得抓赌,倒请你家当心些。”

孙丘立说着欲走,可是兴致很好的太婆却一把拉住他,又噜嗦道:

“你家只顾说笑话!外边讲又要起乱子了,真的话,我们就朝你局里面搬!”

“那倒不要紧。你家就不搬来,我们也要先派兵来保护你老人家的。”

“啊唷,哈哈哈哈……”

在大家的笑声中,太婆才终于满意地放了手,孙丘立也带着苦笑,立即走上了三楼。

走到亭子楼前,孙丘立先遇着了女佣。可是今天这位老妈子并不作声,只将下颚往前楼一翘,同时异样地微笑了。孙丘立有点莫明其妙;只好一直往前楼走去。但待他刚把把手捏住时,只见房门往内一开,一个十八九岁的穿大管裤的女子,手上拿着一件什么东西,脸红红的急窜出来,一瞬又窜下楼去了。他认得这原来是房东太婆的大姑娘。

“呀,来得好!正在无办法的时候。”

踏进房内,曹孝植即向他这样说。照例,孙丘立来时,多是见着他是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书报之类,但今天却坐在写字桌前,而且脸孔也是红红的。

“怎么算是来得好呢?”

孙丘立愈渐诧异;但曹孝植立即站起来递一张皱皱的纸条与他,一面苦笑道:

“你瞧这家伙;真有意思!”

孙丘立接过来一看,只见纸条上写道:“〇〇先生与〇〇女士于〇年〇月在〇〇地方行结婚典礼。”

“是那位大姑娘写来的?”丘立问。

“对了。”

“她写这来做什么呢?”

“不晓得么?但是你如果知道这纸条之外还有一只金戒指。我想你定可猜着一半。”

“是不是来求过婚去?”

曹孝植笑着不答。只站起来在屋中踱小圈子,样子很兴奋。但瞬即唬地向空中吹了一口大气,喟然叹道:

“幸好的遇着我!假如掉一个人,不晓得会要发生怎样的罪过。”

“怎么几天不过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呢?”

“其实我也不料世上竟有这样简单的女子。不过细想起来,这也并不是突然的事;第一天我们来租房子的时候,我就见着这大姑娘的眼睛象一团火;我们上楼去,她即刻跟上来;我们决定租下房子,走下楼梯,我偶然回头一望,便见着她的面孔上隐隐有股喜意,眼睛似乎在热烈地期待着什么。我当时以为她是看上了你的皮带……”

“谁知道才是看中了你这一件长衫。……”

孙丘立突然插上一句,不禁一阵畅笑,笑声刚断,只见曹孝植又继续说道:

“我看倒不是纯粹看中了这件长衫,一半还是为的我们撒的那个大诳。当我们看好房子,房东太婆问起职业时,你不是说我在大学毕了业,准备到日本留学的么;‘留学’两字似乎特别有魅力,来后不久,我便听着楼梯上整天都是这位大小姐的脚步声,有时象一匹奔马直跑上天台,有时又走到亭子间来与老妈子谈东的谈西,后来简直就借故走进房内来了:一天她进来见着在报纸副刊上登载着我的名字,她便瞎扯她的什么亲戚的名字也是上过报的。那时我好奇地问她住过什么学校,她说她在北京的什么女子中学毕业。可是我晓得这一定是瞎诌,——北京根本就没有这末一个学校。……”

“那末以后就送来了这张条子?”望着还不曾到结论,孙丘立便追问一句。

“倒还没有这样快。”曹孝植一笑,又说下去,“一天我从外边回来,娘姨笑着说大小姐来要我的文凭看,不久她又说,大小姐托她来说,要我托人去向老太婆把她讨了一同到东洋去。当时我以为是娘姨说的笑话,谁知果然竟真有了今天的怪事。”

说完,曹孝植的身子象还在兴奋而微微发抖,于是他两步过去往床上一倒,吊在床沿上的两只腿子也不自然地前后摆动。这时孙丘立也禁不住再把那张条子拿过来细看,但从笔迹,从那一串的圈圈里看来,无论如何都不象是一个女子中学毕业生干的事。末了,他便将条子往桌上一搁,笑着说道:

“你莫笑这写得不好,其实这些圈圈比一首新的恋爱诗还来得有意思些。”

“我看那大概是从什么《婚谱作法》之类的书抄下来的罢。”曹孝植依然横躺在床上,只扭过半个身子来说。“她走进来一句话不说,只脸红红的把纸条打开给我看时,我真一时看不懂;待她又把金戒指拿出来时,我才勉强明白过来了。”

“那末,你打算怎样应付她呢?”

“我么?——我想只有另外搬一个地方住。”

孙丘立暂时无话。沉默了一刻,他想趁此把话告诉与曹孝植了。便将凳子往前移动一步,说道:

“孝植,我正想来与你商议退房子的,现在我们不搬也得要搬了。”

“怎么?是不是撤职书已经下来了?”

曹孝植弹簧似的坐了起来,一股惊疑从脸上掠过,使刚才的笑容,即刻敛住了。

“那倒还没有。不过在几天之内总会要来的。今天我走了好几处,连一个人都会不着了。”丘立冷静地说到这里一停,眼睛注视着曹孝植,但一见曹孝植并无话语,只站起来,背着手在房内团团打转,才又继续说道:“所以,孝植,我想你得决定个主意,看仍是回北边去读书,或者回家走一趟,我那里还可剩得一点钱,搭房舱的路费是够。至于我将来,则船头船尾都可以趟起走的。”

“我想先到上海去再说罢。”曹孝植这才突然止步,一屁股坐到书桌前面,两手抱住头,向桌子上一靠,但不久又扬起面来,很沉痛地说道:

“回家去,太无谓;再回北方也不大愿。现在我倒想当真实现我们所撒的那个诳,——到日本读书去罢。我觉得中国这社会实在容纳我不下,也许是我自身的不彻底。所以我想趁这机会到外国去,看看别人又是怎样。……”

“那也可以的。问题总是在早些离开此地,而且顶好是比我先走,因为将来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走法,现在还难于预定。”

不久娘姨便摆上饭来了。于是两人边吃边谈,终于决定了先向房东退租,曹孝植遇着有船便到上海。

午后,太阳又似火球般悬在半空,街上的石板路晒得象镜子样的发亮。孙丘立心里一阵发急,便忙着要走,曹孝植也想到街上去望望,并顺便打听何时有船开。

两人走上后花楼时,沿途依然泛着不安的空气,靠近交通路那面,仿佛还涌挤着一大堆人。孙丘立急走上前去,看是否派有人维持秩序,可是刚到不几步,忽然见着一个队士拖着枪急跑过来,满喘着气,说道:

“报告队长!前面一个兵不听招呼,硬要搬东西。……”

听着这话,孙丘立双眼一楞,即刻向着所指处跑去,曹孝植也跟在后面,待刚到交通路口上,又只见一个分队长将出鞘的手枪插在腰上,同样满脸慌张的跑了过来,而一见孙丘立时,也即刻站住,说道:

“报告队长!前面有人在捣乱!……”

“在那里?”

“就在前头路上。”

“跟我来!”

孙丘立性急地将分队长腰间的手枪取过来一挥,就大踏步前进,后面跟着分队长和几个拖长枪的队士,自然也还有一大网看热闹的人。这意外的场面,使曹孝植心里禁不住突突发跳,不自觉地落后了一些。

一瞬间,前面的人,似乎在一家铺门前停住了。然而就在这时,只见几个拖着枪的队士,突然一齐散开,将枪口对准一处,街上人和车子象蚂蚁似的,四处急窜,使曹孝植本能地回头就跑;大约跑了几丈远路,便忽然忆起子弹是直飞的,才又一倒拐,躲到一条横巷中去了。

可是,意外地并没有枪声。曹孝植贴住墙壁,定了一会神,慢慢地伸出头来探看,只见街上的人们象一扇惊走了的苍蝇似的,早又三三五五的聚集起来,在这人群中,孙丘立提起手枪走在前面,后面分队长和几个队士押解着一个魁梧的兵和一挑担子,此外,似乎并无特别变动。

“是怎么一回事呀?”

知道事情已完,曹孝植才赶快凑过去这么问。同时,孙丘立一见着他,便也立即将手枪还给分队长,与他另走一旁,一面带着兴奋的口气回答道:

“是一个团长派的兵押了一大挑铜板和洋钱,硬要通过。现在金融这样的紊乱和紧张,都是这些人捣出来的鬼!”

“为什么刚才许多人都那样跑呢?”

“啊,那倒没有什么!”孙丘立知道刚才曹孝植一定也受了一番虚惊,微笑着说,“当我走上去时,那兵还仗着是团长的人,不肯服从,于是,不客气,我就拿着枪尖对准他的胸口。后面几个队士见我把手枪一扬,便一个散兵线散开,所以把大家都骇跑了。”

原来如此!曹孝植不觉暗暗惭愧刚才自己的无胆量。但他终于又问道:

“那末,现在打算把这个兵怎样办?”

“先押到队里,再解过总局。管他什么团长不团长!总之权力在我手上一天,我得一天对这些捣乱家伙不客气。至于总局怎样发落,我就管不着了。”说着,孙丘立一手揭下军帽,性急地从额角上揩了两把大汗,随又使劲往头上一戴,很悻然的自言自语道:“妈的,什么革命军!从前蒙头盖面的人,现在都把尾巴露出来了。”

两人边走边谈,不觉已快到了独安里口。这时,曹孝植忽然想起自己得趁早到河街一带去看船期,分手而去,这里,孙丘立便独走回队来。

回到队里,先在分队长室内将押回来的兵的那件事办理清楚,然后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可是刚上完楼梯,他见着房门竟是开着的,内面似乎还有人在响动;细下一看,原来是好久不见了的龙华。恰象刚要到警察分署去接任的时候一样:依然是那末一股不安的神气,依然是那末独自一人先来到自己的房内默默踱着,而且也依然搬了一口箱子来放在屋子当中。

“怎么,已经撤差了么?还是那末缩头缩脑的!”

孙丘立走进来将帽子往床头一扔,继续在楼板上踏出一阵皮鞋声,走到角落处去抓下湿手巾来一面揩脸一面问。但一见龙华迟疑着不言语,便又性急地走回屋当中夹着带嘲笑的神气,追问道:

“怎么;只有一只扁箱呢?未必撤了差还连被盖都失掉了么!”

“差倒还有几天的样子。”龙华这才坐下来微笑着说,但声音有几分带抖,笑也是寂寞而暗伏着怯意的笑。“不过我想先把这口箱子暂时借放在你这里。”

“吃!”丘立知道龙华又在胆小,“我这里又没有开保险公司,放在这里干什么?”

“真的,因为我那里部下太坏了,恐怕那些家伙乘这机会故意来一个玩笑。”龙华略将身子移动一下,眼睛几乎带着哀求的神气。

“真没出息!部下坏,怎么就会见得出你那箱子内藏得有金银宝贝呢?”

“那不见得。这两天就有两个巡长常常跑来谈东谈西,看那样子,显然是在探我的动静。”

“疑心见鬼!在这样的时候,谁不想谈谈天,知道点大家的情形。”

“但是假如你知道这些流氓平时是顶恨我们的话,你一定不会以为是简单的来谈天。不过万一你这里也不好放的话,我去另找地方也好。”

“傻瓜!搬已经搬来了,谁叫你再搬走不成!”

望着龙华的面孔快窘得发青,孙丘立这才一阵笑,承认了。本来,他也并不是有意;只是爱和龙华开玩笑的事,几乎成了他的一种习惯,——虽然他这样的笑谑与对曹孝植的恭敬同样出于朋友间的亲密。

但今天这样的笑谑也没有再继续的了。望着这位一同由南京到上海,一同考学校,一同到广州,一同进“黄埔”,一同来武汉,而今又快要一同开始流浪的朋友,使素称乐天的丘立也不能不发生些感慨。

“喂,龙华,”在打铃叫了茶之后,孙丘立重新改换了口气道,“万不料你这只箱子只搬去了几个月又原样地搬回了。记得么,那还不过是三月间的事呀!”

“岂独这箱子,连我们考上黄埔,也还象是昨天的事呢。”

“真的!这两年的时间真象在飞;原因是我们过活得太畅快了。”

“你想刚‘誓师’的时候大家是多么的高兴哟!谁知一场欢喜,竟是这样的结局。”

两人都暂时不作声,一同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约莫过了一刻,孙丘立才又慢慢地说:

“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一件事有起头当然就有个结局,结了局只好重新又起。老龙,你晓得过去这一场欢喜也不是白得来的。你若不与书店老板闹架子,恐怕还在打包裹,开发票;我若不跳出叔父的家庭,恐怕也还在当跑街,买小菜呢。可是现在你是警察分署长,我也总算是一个小小的队长了。”

“升官发财了!”

龙华这才一扫了脸上的灰暗色,放声大笑了,但笑声立即被孙丘立压断:

“客什么气!官升了,我们可并没有发财。我问你:你这箧子内面装了几多钞票?”

龙华苦笑不答。随即吐了一口气,慢吞吞地说道:“真的,早知道有这一天,倒应当抓点钱来放起再说。当时下面有人来劝我包赌,包烟,我不承认,可惜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你那里也是这样?”孙丘立不觉想起队副曾来要求包赌的事,暗自稀罕。

“还不是!就因为不曾允许这些家伙在外边乱来,所以才弄得受大家的恨,不然为什么把箱子搬到你这里来。”

“真是些不可救药的家伙!”孙丘立也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我常想我们当时的理想是会师武汉,而‘令’了过后,竟被派到这样的机关来,做得不疼不痒的,就象等于修理烂机器。……不过我们总算还好,——尽了一番修理机器的责任;可惜的是曹孝植,那简直白白的跑一趟!”

“现在他打算怎样呢?”龙华关心地问。

“当然是彷徨得很。不过今天已决定了一有船便先到上海,以后说不定要到日本去。”

“真快;大家就这末又要分散了。记得最初在南京会合时,除了现在的人而外,还有施璜,大家也都努力,可是这一次施璜已经不见了,而孝植也成了这样的游离;将来大家万一还有见面的时候,不知会又变成怎样呢!”

孙丘立苦笑着不言语,只低着头在屋内走动。这时,外面太阳快要落土,一片残照射在窗对面的晒台上,屋内也跟着反映出一股模糊的黄光。在这黄光中踱了一会,孙丘立象感着不可忍耐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下坐回床上来说道:

“喂,龙华,老谈过去也不是办法,至于将来怎样,谁也不能知道;所以我想趁大家都还未走时,我们不若聚集起来跟孝植饯一个行,借此快乐一次;将来大家如果还能更快乐地聚在一处,那末就算是我们的一个新的出发点,假如从此永不见面了,那也不失为我们的一个小小的纪念。……至于人,倒不必多,除了我们三个而外,我想只约约蓉姊和韦志成;老韦这人虽有点草包气,但倒也不失一个直心直肠的人。”

“好的。”龙华欣然承认了。“那就由我两个共同请客。”

“谁要你出钱呢!只要你来参加就行了。时间地点都由我去定,定好后再通知你们。”

两人谈话完毕,龙华随即分手走了。

这时窗对面晒台上的残照早已爬上了屋脊,在那儿画成苍黄的一线,然而再望第二眼时,便又早已溜了下去,只剩得一片灰色的薄暮的世界。

孙丘立轻叹一口气,倒上床去,想着明天过江去见蓉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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