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英吉利领事义律,驻华已有十多年,素知中国官场办事大抵虎头蛇尾,初时雷厉风行,隔了几个月,只须输金运动,就可烟消火散的,故尔接到移文谕单后,竟如无其事,搁置一旁。又恐身居其地,无可支吾,乃托故往澳门而去。

林公等了三天,不见回文,并得探报,义律已往澳门去了。明知他有意延搁,借端规避,但是手续上已经办了,任他如何,已经移文英国国王,尽了国际正谊,先礼后兵,以后就是用严厉手段处置贩土夷商,他们也不能责备我冒昧从事了。

他既藐玩我的公事,难道我就罢了不成?非先慑以兵威,奸夷岂肯屈服?好在我有节制全省水师的权限,不必借助本省督抚。打定主意,即令提督关天培,调集师船分堵港口,并派兵看守英人商馆。一面传令外商,须待趸船鸦片尽行缴出后,方准开舱交易。一面传集广东十三洋行商人伍绍荣到辕,面加训勉,不追究既往,劝他们以后勿再为虎作伥,包庇奸夷,以鸦片偷运内地,使奸夷获厚利,使同胞受短命丧财的大害。这班洋行商人,都是广东籍,经林公善言开导,个个激发天良,誓不再为奸夷经售,倘食此言,愿受新律治罪。

林公见人心归化,令他们传谕各夷商,估计烟土存贮实数,即日来辕禀复,听候点验,准作自首,免于论罪。又向他们追问历年贩烟奸商查顿、颠地,现在可在商馆中?伍绍荣答称:“查顿于去年残冬请牌,避到澳门去了。颠地于前日随义律同去的。”林公道:“你们回去送信给义律,写明本大臣将派兵严搜商馆趸船,查获烟土,当场烧毁,叫他们从速回来处理一切,否则本大臣自行办理,不等他们的。”洋行商人唯唯退出。林公为防奸夷畏罪逃避,即着广东税关揭示晓谕各夷商在钦差大臣驻节广东,查缴鸦片未曾结束以前,凡属外国侨商,概不许赴澳门。于是一般夷商,只好丛集于商馆所在地,连带与趸船也断绝交通,并经关提督拨调炮舰四艘,满载武装兵士,移泊在商馆前后。

馆中有几个小胆的夷商,吓得胆战心惊,自己又不能下澳,只好连夜差馆中西崽赶往澳门,催促主务监督义律回来。

义律还只是了不介意,回到商馆中,反怪小胆夷商何必大惊小怪,凭他雷厉风行,我这里只做不理会,冷搁他三四个月,大清皇帝势必要责备林钦差旷日持久,一点成绩都没有,必然要撤换钦差,或则马马虎虎,不了了之。虎头蛇尾,本是中国官场的刻板文章,你们何必着急呢?夷商说道:“监督难道你没有瞧见河川中停泊着中国炮舰么?炮门都对准商馆大门,万一开起火来,此间岂不要玉石俱焚么?”义律大笑道:“你们误会了!这几条炮船,不是钦差带来的,轮不到他调遣。只因查缴鸦片,已闹得满城风雨,关提督预防土匪流氓乘机抢劫商馆,特派这几艘炮舰,移泊河川,保护商馆。我本则居此有些胆怯,现在有炮舰泊此保护,我们倒可以高枕而卧了。”一班商人听了这一席话,竟然信以为真,便道:“我们只懂交易,不懂交涉,所有缴烟土、呈证书并具结三项,全仗监督做主,我们莫不唯命是听。”义律拍着胸脯说道:“这个本是敝监督分内之事,自有我负责办理。不过累及诸位停顿两三个月交易。

至于存烟,决不会损失一丝半忽的。”于是义律打定主意,以冷搁对付。

林公发过两次照会,催他答复,他竟置之不理。林公只好传令洋行商人伍绍荣,向义律当面催促。义律就把上文回答夷商的话备述一遍。绍荣见他胸有成竹,劝之不理,只好据实禀复。林公接阅来禀,暗吃一惊,心想:“可恶的刁夷,竟用冷待手段对付,我如不给一些上国的威仪他们看,如何肯甘心受降呢!但是我不便冒昧地派兵抢入商馆与趸船上抄没烟土,焚毁投海,若请旨准予入馆查抄,恐怕皇上也未必俯允,若然持久办不了,穆奸必然要请旨申饬,这便如何是好?定神默忖了一会,即传伍绍荣到行辕。林公延入花厅,以宾礼相待,向他问明义律所居商馆**有多少中国人?绍荣答道:除他老婆外,其余烹调给役,都是中国人,共计六名。林公又叫他把各商馆中的沙文姓名,及西崽大司务一一开明。绍荣照实书写呈上,告辞而归。林公立传海关监督来辕,面谕他封闭各夷商货船;各商馆雇用的华人,自买办以及大司务西崽,一律勒令他们辞歇,如有私自为洋人给役者,查明监禁。监督奉令退出,马上遵照办理。

那义律见所用华人被海关勒令辞歇,尚以为可以另雇,哪知四出寻觅,无人受雇,以致烹调洒扫无人供应。想起船上大司务西崽都有,打算去借用,无如洋面封锁,趸船四面有兵船看守,水陆接济断绝。义律不得上船,回到商馆中,苦耐了二天,再也熬不过了,只好与夷商商量。各夷商见情势不佳,都愿将存贮鸦片缴出,义律方才禀复林钦差。兹将他两次禀单,照录如下。英吉利国领事甲必丹义律,具禀钦差大臣,为恭敬遵谕禀复事,转奉钧谕,大皇帝特命示令远职,即将本英国人等经手之鸦片,悉数清缴,一俟大人派委官宪,立即呈送如数查收等因,远职一奉此谕,不得不遵,立刻认真一体知照。缘此禀请明示,现今装载鸦片之英国各船,应赴何处缴出?至所载鸦片共数若干,求俟远职详细查明,当即缮写清单呈阅也。谨此禀赴大人台前查察施行。

英吉利国领事义律敬禀钦差大臣,为遵谕呈单事,昨奉钧谕,即经远职持掌国主所赐权柄,示令本国人等,即将趸船商馆存贮之鸦片,如数缴来。当经远职查明所缴共有二千二百八十三箱,恭候朋示查收。缘此谨禀大人台前,查察施行。

义律因迫于食物断绝,给役无人,不得已始与诸夷商商议两全之策,议决先行缴出十分之一鸦片,打算就此唐突林公,要挟撤退商馆及趸船四围之守兵,恢复自由,乘间载土逃去。哪知林公阅禀后,仔细复核,即知隐匿必多,否则商船二十二艘,连同商馆,存贮之数,断不止只有二千二百多箱。当下先照复义律将鸦片驶往虎门,听候收缴,暂许供给义律饮食物;一面札饬水师将弁,加严警卫,商馆后门以砖瓦堵塞,前面派兵日夜轮班监守。并张贴告示,缴出鸦片二分之一,方给食物;缴出五分之四,撤去兵队监察;全部缴出者,方许照旧贸易。英领事义律实逼处此,弄得进退两难。打算逃回英国,无如海口有兵船封锁,水陆交通断绝,非但不能归国,连带和伶仃洋面的趸船,也不能互通消息。最难堪的,饮食物时常断绝供给。使他不得不和各夷商议定:一面将趸船存贮的鸦片,全行缴出,一面致书英外相巴马斯统,报告价值二千四百万元的鸦片,被中国钦差逼缴,完全没收。此时义律阳为屈服,阴实预备以武力作后盾。

且说林公接到义律第三次禀单,声明各夷商愿缴出烟土二万二百八十三箱,即与粤督邓廷桢、粤抚怡良、提督关天培会商酌估有无匿多报少的弊端。关天培说道:“兄弟曾向夷商访问,每只趸船能贮多少鸦片?据他们答称:最高大的趸船,每只所贮鸦片,无有过千箱以外的。现在停泊在洋面趸船,共有二十二只,存贮鸦片,最多在二万箱以外,核与义律所报箱数,不相上下。可信他并无不实不尽之弊。”林公说道:“兄弟在楚省查获原箱鸦片,每箱概装四十只整土,每只约重三斤,每箱计重一百二十斤,纵使日久收干,斤量较轻,也都在百斤以外。现在英商拟缴之土,斤量大约和楚省相同。”邓廷桢答道:“偷运虽分各省,来源则一,凡属整箱大土,各目虽有三隔冬,乌皮、霉公、拉庄等种种区别,原产地都属印度孟加拉及孟买两地,故而大小轻重和形式,千箱一律,以现在报缴箱数计算,大约有二百数十万斤。倘经奸商贩卖内地,流毒何堪设想。幸仗大人威震四夷,外商慑服,未动兵刑,已允将存土全数缴出,于国于民。均有利益。但是夷商此举,决非自愿,由强迫而损失达二千数百万元,只恐他们回转本国,向英王泣诉。英吉利以商立国,对于商人爱护备至,难保不有后患。总要大人事前准备,未识大人以为如何?”林公含笑点头,说出一番话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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