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采莲没有到校里来读书。萧涧秋心里觉得奇怪,陶慕侃就说,

“小孩子总不喜欢读书。无论家里怎么样,总喜欢依在母亲底身边,母亲底身边就是她底极乐国。像我们这样的学校总不算坏的了,而采莲读了两天书,今天就不来。”

下午三点钟,萧涧秋退了课。他就如散步一样,走向她们底家里。他先经过一条街,买了两只苹果——苹果在芙蓉镇里,是算上等的难得的东西,外面包了一张纸,藏在透明的玻璃瓶内。——萧涧秋拿了苹果,依着河边,看看阴云将雨的天色,他心里非常凉爽地走去。

走过了柏树底荫下,他就望见采莲的家底门口,青年寡妇坐着补衣,她底孩子在旁边玩。萧涧秋走近去,他们也望见他了,远远的招呼着,孩子举着两手,似向他说话。他疑心采莲为什么不在,可是一边也就走近,拿出一个苹果来,叫道,

“喂,小弟弟,你要么?”

孩子跑向他,用走不完全的脚步跑向他。他就将他抱起,一个苹果交在他底手里,用他底两只小手捧着,也就将外面的一张包纸撕脱了,闻起来。萧涧秋便问道,

“你底姊姊呢?”

“姊姊?”

小孩子重复了一句。青年寡妇接着说,

“她早晨忽然说肚子痛,我探探她底头有些热,我就叫她不要去读书了。采莲还想要去,是我叫她不要去,我说先生不会骂的,中饭也没有吃,我想饿她一餐也好。现在睡在床内,也睡去好久了。”

“我去看看。”萧涧秋说。

同时三人就走进屋内。

等萧涧秋走近床边,采莲也就醒了,仿佛被他们底轻轻的脚步唤醒一样。萧低低地向她叫了一声,她立刻快乐地唤起来,

“萧伯伯,你来了么?”

“是呀,我因你不来读书,所以来看看你。”

“妈妈叫我不要读书的呢!”

女孩子向她母亲看了一眼。萧涧秋立刻接着说,

“不要紧,不要紧。”

很快的停了一息,又问,

“你现在身体觉得怎祥?”

女孩微笑地答,

“我好了,我病好了,我要起来。”

“再睡一下罢,我给你一个苹果。”

同时萧涧秋将另一苹果交给她,并坐下她底床边。一边又摸了一摸她底额,觉得额上还有些微热的。又说,

“可惜我没有带了体温表来,否则也可以量一量她有没有热度高些。”

妇人也探了一下,说,

“还好,这不过是睡醒如此。”

采莲拿着苹果,非常喜悦的,似从来没有见过苹果一样,放在唇边,又放在手心上。这时这两个苹果的功效,如旅行沙漠中的人,久不得水时所见到的一样,两个小孩底心,竟被两个苹果占领了去。萧涧秋看得呆了,一边他向采莲凑近问,

“你要吃么?”

“要吃的。”

妇人接着说,

“再玩一玩罢,吃了就没有。贵的东西应该保存一下才好。”

萧涧秋说,

“不要紧,要吃就吃了;我明天再买两个来。”

妇人接着凄凉地说,

“不要买,太贵呢!小孩子底心又那里能填得满足。”

可是萧涧秋终于从衣袋内拿出纸刀子来,将苹果的皮刮去了。

这样大概又过了半点钟。窗外却突然落起了小雨。萧随即对采莲说,

“小妹妹,我要回去了,天已下雨。”

女孩子却妖娇地说,

“等一等,萧伯伯,你再等一等。”

可是一下,雨却更大了。萧涧秋愁起眉说,

“趁早,小妹妹,我要走;否则,天暗了我更走不来路。”

“天会晴的,一息就会晴的。”

她底母亲也说,

“现在已经走不来路,雨太大了,我们家里连雨伞也没有。萧先生还是等一等罢,可惜没有菜蔬,或者吃了饭去。”

“还是走。”

他就站起身来,妇人说道,

“这样衣服要完全打湿的,让我借伞去罢。”

窗外的雨点已如麻绳一样,借伞的人简直又需要借伞了。萧涧秋重又坐下,阻止说,

“不要去借,我再坐一息罢。”

女孩子也在床上欢喜的叫,

“妈妈,萧伯伯再坐一息呢!”

妇人留在房内,继续说,

“还是在这里吃了晚饭,我只烧两只鸡蛋就是。”

女孩应声又叫,牵着他底手,

“在我们这里吃饭,在我们这里吃饭。”

萧涧秋轻轻地向她说。

“吃了饭还是要去的?”

女孩想了一下,慢慢说,

“不要去,假如雨仍旧大,就不要去。我和萧伯伯睡在床底这一端,让妈妈和弟弟睡在床底那一端,不好么?”

萧涧秋微笑地向青年寡妇看了一眼,只见她脸色微红地低下头。房内一时冷静起来,而女孩终于奇怪的不懂事地问,

“妈妈,萧伯伯睡在这里有什么呢?”

妇人勉强的吞吐答,

“我们的床,睡不下萧先生的。”

采莲还是撒娇地,

“妈妈,我要萧伯伯也睡在这里呢?”妇人没有话,她底心被女孩底天真的话所拨乱,好像跳动的琴弦。各人抬起头来向各人一看,只觉接触了目光,便互相一笑,又低下头。妇人一时似想到了什么,可是止住她要送上眼眶来的泪珠,抱起孩子。萧涧秋也觉得不能再坐,他看一看窗外将晚的天色,雨点疏少些的时候,就向采莲轻微地说,

“小妹妹,现在校里那班先生们正在等着我吃饭了,我不去,他们要等的饭冷了。我要去了。”

女孩又问。

“先生们都等你吃饭的么?”

“对咯。”他答。

“陶姊姊也在等你么?”

萧涧秋又笑了一笑,随口答,

“是的。”

妇人在旁就问谁是陶姊姊,萧涧秋答是校长的妹妹。妇人蹙着眉说,

“采莲,你怎么好叫她陶姊姊呢?”

女孩没精打采地,

“陶姊姊要我叫她陶姊姊的。”

妇人微愁地说,

“女孩太娇养了,一点道理也不懂。”

同时萧涧秋站起来说,

“不要管他,随便叫什么都可以的。”

一边又向采莲问,

“我去了,你明天来读书么?”

女孩不快乐的说,似乎要哭的样子,

“我来的。”

他重重地在她脸上吻了两吻,吻去了她两眼底泪珠,说,

“好的,我等着你。”

这样,他举动迅速地别了床上含泪的女儿和正在沉思中的少妇,走出门外。

头上还是雨,他却在雨中走的非常起劲。只有十分钟,他就跑到了校内。已经是天将暗的时候,校内已吃过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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