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在那间公事房里碰见他——唉,当时我用着极甜蜜的心情低声唤着仲谦——他的名字,当然他是不曾听见,并且所有的人都不会听见,因为他们都若无其事地招呼我。

今天他身上穿了一件银灰色的夹衣,洁白而清秀的面庞发出奕奕的神采,静默地伏在案上写一些什么报告。他见我走了进去,抬头向我招呼了一下,那双深到世界上测数器也不能探到底的眼睛——那里面有神秘、有爱情、有生命——虽只轻轻地向我身上投来,但是我是被它所眩惑了。一股热烈的压迫的情绪从心底升上来,我几乎发昏,只好靠在一张椅背上,我才勉强支住我的身体。

昨天才从箱里拿出来的夹大衣,这时正好穿,我换了一件淡绿色的夹袍,披上大衣,在黄昏的光影中出了家门。在路上我看见一个男人,他的后影活像仲谦,我连忙加紧脚步,赶到面前,仔细一看,原来是个陌生人,这真叫我脸红,我连忙跳上一部电车躲开了。

我说:“你猜猜看。”

我知道她的脾气是越激越僵,便连忙柔声下气地哀求道:“玲姊姊,别生气吧!你告诉我是哪个,……我还有别的要紧话同你商量咧!”

我是住在一所两楼两底的亭子间。这间屋子,前面对着一堵高楼,窗子朝北开,西风阵阵吹进来,由不得使我发生一种秋未到先飘零的叹息。——况且今天我心绪是这样颓唐,走进屋,我便倒在床上,我希望仲谦到我的梦里来,哪一天我能睡在他的怀抱里,就是死也觉得甜蜜的。

我找到一份报纸,正想找些谈话的机会,但他们都像是忙得很,匆匆地写,忙忙地看。后来仲谦又被一个电话叫了去,我送他到了大门口,想同他谈两句,可是我的心,跳得太厉害,话竟不能即刻吐出,于是时间这残酷的东西,在它不停息的转动中那可爱的仲谦的身影已在电车上了。我只得叹口气,怨我的命运不济,闷闷回到寄宿舍去。

她猜了好几个……但都不是,因为这几个人里没有仲谦,瑞玲因为猜不着,她要想知道的心更切,她叫我暗示她一些,我的心正在跳,我恨不得就把那美丽的悦耳的仲谦两个字送到她耳壳里去,可是我终于怕羞只这样隐隐约约地说:“……他是一个又漂亮又潇洒的男人,而且他的品格,好像苍翠的松柏、明朗的秋月。我爱他,深切地爱他。但是他已经结了婚,而且他同太太的感情又很好!”

在瑞玲那里吃过夜饭,她很恳切地问我道:“你所爱的究竟是哪一个?”

唉,这是多么美丽的字眼呢,仲谦——我含着深醇的笑向她点头。

傍晚时,我从床上被一阵乌鸦的啼声所惊醒。起来,揉着眼看见桌上放着一封信,连忙拆开来看,原来是瑞玲寄给我的,她邀我今晚到她那里谈谈。

“来,我告诉你吧,仲谦,是不是?”瑞玲含笑说。

“哦!我晓得了,”瑞玲这样叫着拍了我的肩膀一下,“美娟你的眼光果然不错,他可以算得是一个又蕴藉又有胆识的男子……”

“你别在故意地套我,究竟是哪一个?”我这样逼着瑞玲问。她只笑嘻嘻地不作声,我到底不相信她真猜得对,便又说道:“我想你一定猜不着,不然你为什么不说出名字来。”

“你不要激我,就算我猜不着吧!”她假作生气地说。

在灯影下我把我对仲谦热烈的爱慕,全向瑞玲表白了。瑞玲说:“仲谦恐怕还不知道呢!”这当然是对的,不过知道不知道,并不影响我对他的爱,我是一个方在青春的少女,天赋给我热烈的情绪,而我向任何人身上倾注那是我的自由,他有没有反应那也是另外的问题……不过我同时也极希望他给我个热烈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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