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生活问题,近一星期来V不能不加紧他的翻译工作,再次失业的V的一家生活唯有指望此项工作的报酬费了。

此项工作是一位同学介绍给他的,因为是属自己的专门学科,并且其中材料多半是从前引用过来教授学生的,所以翻译时倒不觉十分困难。

过于热中从事翻译了,对于外面时事近一星期来差不多可以说是不闻不问。他一连五六天都在家里伏案工作没有出去。他并没有预料到W城的时局变得这样快。

话虽然容易说,但一想到往后一家的生活费,他就不免有点踌躇。他深恐繁华的上海城不易居。但他对上海又有一种憧憬,他深信在上海生活定能够使他的艺术生一种变革。

吴是同住友人陈君的老仆,今年七十二岁了,每日坐在大门内看守门户。V住的两间房子是向陈家分租来的。

从小受了穷的锻炼,变成异常Sensitive的S儿今年只四岁半,但对父亲的劳苦的生活没有一点不了解。他虽然在笑着说,但V的眼泪已经被他这一句涌到眼眶里来了。

“那么,你想一辈子住在W城么?”

“讨厌的T儿!又把我的狗狗搅乱了!”S带哭音的说,一面和T儿争。弄得T儿又哭了。经V苦心地调解了一会。两兄妹才平复下去。不一刻,他们的母亲也端了饭菜出来了,他们才跑出堂屋里去。

“要做的时候还由得你们不做么!”妻又在叹气了。妻的意思是自己的儿女和他家的比较,不论吃的穿的都坏些;常说对不住儿女。但V却常骂她,只朝上比较,不朝下比较。他还常常叫她去看附近的贫民窟呢。

“老爷,学校里有封信来。说是重要的一封信,请在这收发簿子上签个收字。”

“等到明春,由汕头到家的路途平静了时,你真的送我们回乡里去吧。”妻再叹口气。

“等一下妹妹又拿棍子来打妈妈了哟!”给V宠坏了的快满三周年的T儿在歪着头,抿着嘴骂她的母亲。她每听见父母说她的坏话或对父母表示不满时就用这一句威吓的话,几成为她的习惯了。现在她是不愿意听父母说他们兄妹做叫化子。她原本坐在床沿上的,说了后就嚷着要穿鞋子下来。

“真的要到上海去?在这W城里都不容易搬家,何况搬到上海去呢!搬一回家多少要受一回的损失。并且此刻我也不方便走。”妻听见他说要赴上海时就先表示反对。

“由这里到上海要不到一星期,不见得一星期内就会轻下来吧。”

“爸爸,把猫翻过来就是狗啊!”S儿在捞着嘴欢呼他的破天荒发见。

“爸爸抱!爸爸抱!”T儿伸出一双手来要V抱她。娇养惯了的T儿时常要父母陪着她,妈妈不在时定找爸爸的。

“爸爸不在学校里教书挣钱钱,到上海去也有饭饭吃么?”

“没饭吃,到上海做叫化子去。”他的母亲笑着对他说。

“早点吃中饭吧。吃了饭我到F先生家里去看看,问他什么时候能动身到上海,他的一家是要到上海去的。来得及时,和他们一路走也好。”V向妻说了后,妻往厨房里去了。

“始终有一回要到上海去的,早日去不好么?”

“在W城又没事可做了,还不走做什么?”V像无意识地说了这一句。

“哪里?给我看!”T儿忙由藤椅跳下来!走近她哥哥旁边,伸出手来抓了几颗六面画。

“你这个人只顾目前!死后有没有棺材你是不管的!谁能够像你这样地快活!”妻在冷笑。

“你终日长吁短叹,叹得什么好处出来么?”V虽然苦笑着说,但看见妻的枯涩的态度也确有几分厌意。

“但是等到找定了房子,安定地住下去后就不止一星期了。如果必需的物事还没有准备时,那不苦人么?”

“不说别的话,你试数数看,快够月数了呢。”

“不——S不做叫化子!”

“上海的房租钱怕比这里贵得多吧,你住得起?”妻的长吁短叹差不多成为习惯了。

V早想到上海去过他的清苦的生活,专门从事创作。他写信去问了上海的友人,友人也竭力赞成他辞掉枯燥无味的大学教授早日离开W城。

V拆开那封信一看,知道是教授会定当天下午在第一院开会讨论维持校务的办法。V想当局已经对学校声明不能再负经费的责任了,又闹了这么一个大风潮,校长L也跑了;教授有什么能力,能够讨论得出什么结果来。V当时想不出席,但过了一会又想在家里伏处了几天没有出去,今天下午出去走动走动也好;F也定出席的,不必到他家里去了,就到会场上去碰他吧。

V才把T儿抱上,老仆人吴送了一封信进来。

V哄着T儿叫她坐在一张藤椅子上,S儿还坐在矮竹椅上玩六面画。

V听着妻子们说话,望了望壁历:十一月十日了。他想后天是孙总理的诞辰呢,W城里又该有一番的闹热吧。

S儿坐在一把矮竹椅上,呆呆地听了一会父母的话后,突如其来问了一句:

他们小兄妹出去后,V在整叠他的译稿。原本的“岩与矿”只剩七八页了,且这七八页里面还有许多插图,真的要译的文字实在没有好多了。V想明天总可以把它译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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