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作者在《炼魂谷》一集内,曾经提到崆峒派掌门人大力黄能胡剑秋,他因自知敌不住剑客,曾向南海艳魔岛大南洲洲主白了翁求助。白了翁念在自己当年与他师父悟真禅师的交谊,不便坐视,便派了两位高徒去帮他的忙。此二人一精拳技,姓柳名桑,人称紫煞神;一擅剑术,人称飞燕胡曾,二人在白了翁门下,都是首屈一指的人物,此番奉命派赴中原,以后如何情形,此时暂且不表,单要说明这座“艳魔岛”。

南海地方,群岛罗列,大小固不一致,荒僻和繁盛,也各有不同。那些人烟稠密、市廛排比的岛屿,都是商贾海客们的贸易之地,于本书无涉,自不提它。这艳魔岛却位于南海诸岛之南,面积虽也不小,却因位置过偏,往来不便,所以此岛独立南洋,块然无侣,也从无船只往上去。岛上的人,也不与岛外往来交通,类似滇黔边疆的生番一般。这岛总名艳魔,岛内却也分了若干部分,大南洲便是岛中最北的一处洲地。白了翁少年时节,曾受异传,因修习能为,才由中土大迁到大南洲隐居。凭着白了翁的武艺剑术,真在此称了霸主,何况年时一久,土著谁敢和他较量?所以他便做了一洲之主。

艳魔岛的整个岛区,共分四洲一堰,五个部分。四洲便是大南洲、小南洲、东蟾洲、西蟾洲;那一堰,便是血龙堰。艳魔岛所属人民,俱是土著,他们的文化生活,恰与滇黔边境的番苗相等。昔年此岛原不是叫艳魔岛,据说,这是后来因人杰地灵而得此异名。所属四洲之主,却都是由中原隐迹在彼的奇僻之士——甚至也有漏网巨盗——为首主持。独有艳魔岛的岛主和血龙堰寨主却是土著,岛主且是一个女性。别看轻这个女性,瞧去弱质娉婷,却是允文允武,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这四洲一堰五位魔头,俱都隶属在她的麾下。

提到这位艳魔岛岛主平江艳绿的来历,颇具有一段神话式的历史。据传她母亲生她的时节,得自神鸟之种,因此她呱呱坠地之时,竟是卵生。她母亲怀胎二十个足月,临盆却产下一个大石卵,直径足有一尺三四寸,圆径也有七八寸,等到破卵而视,卵内却坐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女婴。此女婴与常人无二,只在两臂下两肋上多了一对肉翅,左右分列。尤奇的是平时肉翅也只和手掌般大小,等到一经起了作用,便能伸展到宽至二尺余、长至八九寸的一对翼膀,故而平江艳绿除了精通武艺剑术而外,还能凌空飞行,你说奇也不奇?

平江艳绿生既具此奇质,及至长大,更出落得花朵儿一般娇艳。她的父母原是本岛一个酋长,直到平江艳绿长成以后,一手打平本岛各部落的土酋,大家惧怕她的武力,这才伏伏贴贴地奉她为全岛岛主。此岛就弃去旧名,改称艳魔,意思无非是以平江艳绿为本岛魔王而已。

自她主岛以后,除去血龙堰,其余四洲洲主,却都是中原人遁迹在彼。他们平时与岛上甚少往来,亦不去惹她,不过就地形而论,这四洲一堰,自然都算属于艳魔岛,但在事实上,如白了翁等人,并不曾和平江艳绿发生较深的关系,自更谈不到隶属。不过平江艳绿生具异禀,幼年又受异人传授,自负奇才,行为难免骄纵。白了翁等自以为是中原奇士自不甘隶属于蛮女,而平江秉性刚强,却总想以威力使之胁服,这便是将来纷争之源。

平江艳绿今年已经降生第二十个整年,在中原就是双十年华,在岛上却是从每一人呱呱坠地那天算起,到次年的同一日为降生第二年。平江艳绿二旬生诞,全岛大举庆祝,自不必说,便是四洲一堰之主,除了平时素有往来的,自当都来祝寿,其余无甚来往的,也不得不备一份寿礼来点缀点缀。

到那天黄昏时分,华堂红烛下,正在盛筵初启,百戏集陈,肉味酒香,熏蒸如雾。平江艳绿穿得和天女一般,坐在她府内大厅的正中高台上,一面玩赏各种杂嬉灯彩,一面和近身的一班贺客谈笑。她猛听得自己府邸的上空,忽发一种裂帛似的响声,接着便是一声鹤唳,响彻云霄。虽在那样喧哗嚣杂的氛围中,也正听得异常清晰。平江艳绿不由一怔,立刻回头向身旁两名侍婢,一名彩彩,一名风簧的,略一示意,二婢立从高台上飞身出府到门外广场上仰天一看。

其时月升东岭,未到中天,天上夜云初展,疏星半明,望去虽不十分真切,却也能辨别一切。她们见半空中有一只大鸟,正在展翅飞翔,最奇是鸟首左右似有两盏明灯,随风荡漾,兀自不灭。鸟背好似驮着一个人影,急切间看不甚真。那鸟儿在上空,似乎围绕着府邸四周环飞侦察。二婢看了,俱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正想回复主命,忽闻空中又和初听见那样的裂帛般一声巨响,既长且悠,紧随着又是两声鹤鸣,那大鸟儿噗楞楞地一抖巨翼,遮得半边月色皆昏,然后像箭一般地向北飞去。

二婢只得进内,向主人报告了所见的情形。平江艳绿闻报,心中十分怙惙,她自以为宇宙之尊,无有过于自己的地位,“何人大胆,竟敢在我的府邸上空,翱翔飞越?”她毕竟年轻任性,眉头一皱,立即吩咐将四洲一堰祝寿送礼的来人唤到台前,要他们各回洲堰去,报告他们主人,仔细查访,这是哪一个管界的妄人,如此胆大妄为,敢到艳魔岛上空飞翔,像这样不明来历的妄人,不但以后不准再到此骚扰,而且要他们主人在十天内查明交出此人,否则就唯他四洲一堰是问。

这些人回到家里,对自己主人一说,那些素来臣服艳魔岛主的人,虽不敢不遵,但是事实上,那一夜空间飞鸣的人鸟,他们也都所见,他们也一样在那里疑怪,更向何处去查明?这个人更从何处交起?至于那不曾臣服艳魔岛主的几个洲主,对于平江的命令,大为震怒。这是大南洲洲主白了翁、小南洲洲主裘潞和西蟾洲主凌度等数人。

这位裘洲主原是广东漳州府将军坊的一个武秀才,因好道入山,曾遇异人传授剑术,择地修炼飞剑,嫌中原人烟稠密,于三十年前来到小南洲,诛茅斩棘,双手创生一个天下今年他已是七十余岁,不但身擅内功,且长剑术,性情尤为刚愎,自以为中华好汉,岂能听命于一个蛮女,但也知道平江艳绿非比等闲,亦不敢轻启嚣端,只想遇机会联合全岛,共除此女,表面上他却仍是不露声色。岂知今天平江艳绿忽然传下这样咄咄逼人的一道口谕,不问这空中怪鸟和怪人的来历,是否能去访查,便下此令,难道自己竟要听命于一个蛮女么?不言他积怒在心,立刻想实行素来联合四洲一堰,共除平江的主意。

究竟这空中的一人一鸟,如何来历,此刻不能不向读者补述明白。

作者在《炼魂谷》一集中,曾讲到闹海神蛟邱乙揆与独臂金刚胜超在三官庙外巧遇崆峒派大力黄能胡剑秋,和白了翁的高徒紫煞神柳桑等人动手。结果邱乙揆、胜超被大力黄能和紫煞神柳桑所擒。大力黄能本欲把二人带回陕西甘泉,只因道途太远,深怕在路上另出别情,没法子,仍将邱、胜二人送入炼魂谷石洞暂时看押。同时,仍去尽力搜寻飞天神龙和飞剑杀死红孩儿的仇人的下落。

偏偏事有凑巧,白衣秀士将飞天神龙从炼魂谷救出以后,暂时留在双木岚炼剑的洞内,一面为他治疗箭伤,一面时常四出访查崆峒派的踪迹。他竟在某一夜遇着赵甲叟等到三官庙配殿窥探。白衣秀士用飞剑削去赵甲叟头巾及顶发以后,知道崆峒仇人已是发现了自己的住处,必然还要再来寻仇。因此就离了三官庙,索性留住双木岚洞内。

转眼旬日,飞天神龙伤势渐愈,气体未复,一经问起白衣秀士,才知是一位与师门有旧的前辈剑侠,先拜谢了救命大恩,然后请示与崆峒派的仇怨,今后能否消解?

白衣秀士微笑道:“崆峒派自恃艺高人众,掌门人大力黄能违了他师父悟真禅师的遗命,不但与武当结仇,更和各门各派都不能和睦。这正是他崆峒派气运将终,所以遍树仇敌,将来总有日暮途穷的一日,正不必为此介意。不过每一个人都有他本身的一步厄运,就如你目前为了这一点事,闹得家破人亡,虽说是崆峒的不仁,究竟还是你本身一步厄运你只须立身行事,方寸不乱,自能否极泰来,不用忧急。”

飞天神龙晓得这位老前辈不但武艺了得,且是道行高深,便又叩请指示何时可与侄儿精一、侄女真真等相见。

白衣秀士闻言,便为他卜了一卦,对他说道:“这是一个坤卦,主阴,有喜,你令侄嫒身上,将有一重喜事。次是离卦,离中虚,为空虚之象,故目前尚难相见,然虚则继盈盈虚有待,故相见尚待时日。”飞天神龙谢过之后,白衣秀士又说道,“我昨晚打坐时,陡觉心血来潮,当掐一课,日内当有远人至此,且料崆峒方面仍在近处骚扰,课内多少露一些凶讯,所以今明日内,想再往三官庙那一带察访一遍,或有所遇。”

到了次日晚间,白衣秀士夜探三官庙,见自己原住的那间配殿内,灯烛甚明。他便悄悄掩在前殿屋脊上一看,见那日在炼魂谷所见中等身材的黄脸老人,正和一个紫脸大汉对坐谈话。白衣秀士料此老人定是大力黄能胡剑秋,但不知大汉是谁,恍惚记得那天在炼魂谷所见众人,并无此汉在内,不如听他们论些什么,正在此时,忽从南方空中,倏地发来一声微响。

白衣秀士一闻此声,便知是有人御剑凌风而来,忙即隐身伏在脊上。果然一会儿就有一道淡蓝色剑光,裹着一个身材矮小的人落在后殿院中,一落到地上,便向屋内唤道:“二位谈些什么好事,这等高兴?”

屋内二人,本未知晓,闻声一齐出外,将那人迎到屋中。白衣秀士见此人进屋,便又蹑近窗前,宁神息气听他们说话。他真个一丝声息都无,任你多高明的能手,也不知道外面有人呢。

只听来人趾高气扬地向大力黄能说道:“胡师父,您不是跟我师父说敌人就在深坑一带?怎的我们来了三五天,我每夜出去察访,却竟不曾看出一些儿苗头?别不是藏在这一带吧,您也许弄错了吧?”

大力黄能脸上一红,似有愧色,强答道:“惭愧得很!我也只是知道敌人常在近处与我们为难,可说不准敌人在哪个地方藏着。便是昨天我们逮住的两个仇人党羽,要不是为了实在没有地方去安放,真不敢再送到炼魂谷,因为仇人飞天神龙就是在谷里被那剑客救走的呢。”

白衣秀士闻言吃了一惊,心说难怪昨晚一课有些凶讯,原来志道恒的同伴又被他们擒去,正思忖间,就听御剑之人笑道:“这又怕他何来?皆因那时我们弟兄不在旁边。说句胡师父不爱听的话,任你崆峒派掌门人武功绝顶,可是不会剑术,所以才着了来人的道儿如今我弟兄在此,凭他什么好本领,谅也不能不了结在我艳魔岛大南洲白了翁门下飞燕胡曾的手内。”说罢哈哈大笑,那一种狂妄之言,既使得窗外白衣秀士听了着恼,那一派桀骜夸大之言,也使得大力黄能面带羞惭,心存愧恨,只默默地不语。

毕竟那个紫脸大汉懂事些,深怕大力黄能脸上下不来,忙将话锋转过来道:“闲话休提,昨天逮住这两个小子,也真不善。那个使剑的红脸汉子更加了得,真是武当八步乾坤剑的嫡传呢。”

大力黄能闻言微笑道:“那个独手持鞭的毛包,我虽不认识他,江湖上却有个耳闻,大概他就是独臂金刚胜超,那是武当派萍江一鹤的得意门人。如果是他,与仇人飞天神龙正是师兄弟。在下虽是无能,但今幸承尊师白了翁前辈慨然命二位兄台到此相助,我们正好将他师兄弟一网打尽,也免得武当派逞能。”

白衣秀士此时也顾不得再听下去,立即一隐身形,从杂草中倏地一闪,真如野兔儿一般的快疾,早已越到后山坡上。他一看四下无人,立刻运用玄功,身剑合一,一股劲风起处,人已腾空,隐在半空云层中,边行边打主意:是回去问明了飞天神龙这被拴二人的来历,还是直飞炼魂谷,先救出二人,一同回洞呢?既而一想,别说大力黄能等或将二人杀害,即便将二人挪往别处,岂不转费手脚?救人救彻,不如先到炼魂谷再说。

白衣秀士到了炼魂谷口,飞身下岩,四面一看,似乎寂静无人。他知道绝不会无人看守,便加了小心,悄悄蹑到原先那所洞外,侧耳一听,似有隐隐说话之声,再一细听,竟是有人在里面斥骂道:“什么武当派,活现世,此刻被我师祖们擒住了,还要摆你的英雄谱。如不是师祖吩咐要你们这两颗贼心祭灵,早将你们一钩一个解决了,也叫你们尝尝神钩的滋味!”

原来说话的正是赵甲叟爱徒神钩吕冲霄,也就是上次在三官庙使虎头钩力战飞天神龙的那个贼人。此人素恃武艺,目空一切,因赵甲叟和江己兰奉命在此看守邱、胜二人,赵甲叟一时有事他往,就派他爱徒神钩吕冲霄替代自己的职务。再说胜超被拴,本已怒不可遏,又见神钩趾高气扬,对自己和邱乙揆颇加凌辱,越发气得他暴跳如雷,所以此刻正被神钩叫骂百般。

白衣秀士虽不认识,但闻声辨貌,运用神目,向洞内看去,见洞内一角的地上坐着两人,手足均被牢牢绑个结实,就是转折都难,知道这便就是敌人所说飞天神龙同党。洞的那端坐着一个女人,白衣秀士留神一看,认得是那夜私探三官庙,与老者同行的妇人。当时老者被自己飞剑削去头巾,却便宜了她。在妇人旁边,立了一个长身矫健之人,正指手画脚地斥骂洞角上的邱、胜二人。白衣秀士本不想伤他,却看不惯那种飞扬跋扈的神气,心说:“我先教训教训这个小辈。”

他主意打定,先不进洞,只运用玄功,身剑合一,将手向邱、胜二人身上一指,只见一道光华绕着二人身上一匝,紧绑的牛皮筋早已纷纷寸断,二人手足之缚立解。胜超一时还未醒悟,瞧着那一堆斩断的牛皮筋发愣,邱乙揆毕竟见识较高,知道来了救星,立即踊身跃起,一面高叫“师弟快动手”,一面一个箭步抢到北面的洞角边,一伸手刚刚抢着了自己的一柄倭铜剑,他还想替胜超去抢回铜鞭时,旁边坐的妇人,正是红线娘江己兰,早娇叱一声,手持双刀,飞一般抢到邱乙揆身旁,分上下两路刺来。邱乙揆顾不得再去抢鞭只得一扑身避过双刀,一递手中长剑,就向红线娘咽喉刺到,二人就在洞内动起手来。

再说这边胜超正自奇怪,被邱乙揆一语提醒,立向自己铜鞭倚放处跃去。此时,神钩忽见一道白光将仇人同党浑身钢綑斩断,他真还没见识过此种场面,口中奇怪二字尚未喊出,早见邱、胜二人先后跃起,这一急真急得他三魂出窍。他急的是如果他们逃走,有何面目向师父交代?所以立刻向胜超扑了过去。只是他手中并无兵刃,其时也来不及再取兵刃,就用左手向胜超面上一晃,右手黑虎透心,早就当胸打到,只盼一拳击倒他,免使逃走。岂知胜超也不是凡手,一见敌人拳到,看去功力甚深,因自己少了一只手臂,拳技怕要吃亏,不得不使一手绝招,忙一闪身避过来拳,立起右手,同时闭口吃气,从丹田运用玄功,运入右掌,忽地向敌人前胸发出一掌,掌离敌人身体,尚有二三尺远,立又将掌心向自己怀中一带,这一下正是独臂金刚的独门功夫“单掌摄魂”。

敌人虽是武艺了得,毕竟年轻,经验尚浅,哪里识得他的厉害。当胜超掌起之时,他还打算等他掌到尺寸,再来破他,哪料到掌还离着自己二三尺远,敌人却收掌反向怀中一带,自己前胸仿佛被大力抓住,整个身躯,就随着他这一带,早已立不住脚,直向敌人怀中跌来。胜超见对方已中上这一掌,立即跨左足,转右足,一拧身躯,避开正面,仿佛让出一条路来,好让对方跌得远些似的。那神钩吕冲霄果然直跌出六七步外,竟自趴在地上这是什么原故?皆因这“单掌摄魂”的功用,不但能使掌心发挥极大吸力,更能使敌人肺腑震撼受伤,所以神钩便扑地不起。白衣秀士见胜超竟有这等超人的功力,不禁暗暗赞许“毕竟武当嫡派,自是不同!”

再看邱乙揆和红线娘二人早已刀剑齐施,敌我功力相当,自然一时分不了胜负。白衣秀士深恐时间一久,又生意外,便等不到胜超过去,说时迟,那时快,早就一举步到了红线娘身后。红线娘只觉得眼旁人影一晃,知道又有敌人来袭。要知红线娘的武功,与红孩儿伯仲之间,为大力黄能门徒中一等人物,自然处处不让人有懈可击。当白衣秀士上前之时,她早已知道,立即一转身躯,用刀横扫过来。如换一人,红线娘这一手即便不能伤人也足可自保。无奈来者是白衣秀士,那种矫疾灵稳的手法,正要超出红线娘十百倍以上,哪里还容她闪避,刚一转身,早觉腰上一阵麻木,眼前一黑,立刻两手一松,双刀落地,“扑通”一声,整个身躯也就栽倒地上。

白衣秀士真快,还不等邱、胜开口,立刻将手一招,低声说了句:“志道恒现在我处,二位快随我来,不可耽搁。”话才说完,人已出洞。

邱、胜也早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清瘦老人,身手快极,举动与武术家又有些不同,知道是一位异人,又听他提到志道恒三字,立刻大喜过望,不由一齐应了声遵命,也顾不得处置洞内一双男女,便双双跃出洞外。

二人一看,那老人已在百余步以外。邱乙揆暗自惊服,心说:“如此快速的身法,如与我辈动手,到哪里去讨他的便宜?”他想到此处,猛然记起静修的话来,知道此人定是所说白衣秀士孔老前辈,忙一拉胜超,二人一语不发地追了上去。白衣秀士知他们不会剑术,所以不使剑光,只运开夜行步法,一前二后,蹿山越壑,迅速非常,不一时到了双木岚石洞口。见白衣秀士已在前面站住,二人忙赶上去要行礼拜谢,白衣秀士用手一拦道:“我们且到里面再谈吧。”又说了句“恕我在前引路”,就要引邱、胜进洞。

邱乙揆一看洞外岩石大可及人,一方一方地纵横排列,一时真找不到洞门何在,只见白衣秀士单掌向两方高可丈余,广可五尺的大石条慢慢推去。说也奇怪,那两方石条,竟一前一后地渐渐向一旁移去,真如变戏法儿似的。邱、胜二人站在旁边,口虽不言,心中大为诧异,还以为这老儿有些障眼法儿。石条推开以后,立刻现出一个六尺高、三尺宽的洞门。白衣秀士见二人面带惊疑之容,一面让客,一面笑向二人说道:“方才用的是五丁移石掌的掌法,并不是变戏法,也不是装有机关,这都是人力可能练得到的功夫。”邱、胜听了,越发佩服,同应了一声,随了白衣秀士走进洞内。

洞不甚广,却有内外两层,颇见曲折。外洞本甚黑暗,因内洞点有烛光,所以也照耀到外洞来。白衣秀士一经将二人引入后洞,立见榻上盘膝坐着一人,那正是他二人遍寻不得的飞天神龙志道恒。飞天神龙见邱、胜突然到此,正比邱、胜见到飞天神龙还要惊奇万分。这是为何?只因邱、胜受了静修尼的指示,知道飞天神龙已为白衣秀士所救,方才白衣秀士又对他们说过飞天神龙在此,自然早已明白,飞天神龙却万不料白衣秀士会带了他两位师弟同来,因此一见面,立即想跳下榻来,却被白衣秀士阻住道:“志贤契箭创虽平筋骨尚疲,不可剧动。”飞天神龙听了,一面道谢,一面忙不迭和邱、胜二人握手道故。大家落坐之后,还是邱乙揆精细,重又向飞天神龙问起白衣秀士,并再拜谢老前辈救命之恩。飞天神龙一经细问,才知邱、胜如何探听自己下落,如何路遇峨嵋幼师静修,又如何夜探三官庙,以致遭难,和今晚又如何被白衣秀士营救等前后诸事。

飞天神龙叹道:“愚兄无德无才,才至开罪崆峒,不是孔老前辈相救,早死毒弩之下!不想又累着二位师弟,又蒙老前辈二次相救,以后我武当一宗,真是全出老前辈所赐了!”说罢三人重又叩谢。

白衣秀士才又将今晚夜入三官庙,探得大力黄能又向南海艳魔岛借来敌党两名,并擅剑术之事说了一遍。

飞天神龙等听了,俱觉事情越闹越大,可是真不知那艳魔岛是怎样一个地方,又是怎么一些人物。

白衣秀士微笑道:“艳魔岛在南海滨南荒僻海上,那里闻说分四洲一堰五个部分,岛中系奉蛮女为首。至于四洲一堰,是何人为首,都是哪一路的人物,我也不甚清楚,须要等我一位同门师弟到此,方能知其详细。因我那师弟专一在海外云游,识人颇多,时常遨游海上,不甚滞迹中原,所以中原人反不知道他了。”

飞天神龙等听了,知道又是一位异人,有心要想结识,忙问道:“不知老前辈这位令同门贵姓高名,何时可到中原?能否拜求赐见?”

白衣秀士微笑道:“我那师弟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本姓汤,单名一个迪字,别号尹师,人称为白鹤仙汤尹师,又呼他为白鹤九郎君。因他年才二十四岁,就有莫大能为坐下一骑白鹤,尤其神骏。那只白鹤也有个徽号,叫作冲霄白,又名夜明珠,因为牠一对神目,十分精神,夜间在半空中飞翔,就像一对红灯似的,见者无不称奇。”

飞天神龙等听了,越加敬慕,只不便寻根究底,胜超却忍不住问道:“不知这位汤九郎君的师父是哪一位高明人呢?”

飞天神龙等见他问的鹘突,正要拿眼色去止住他,白衣秀士却已笑答道:“他的师父,就是我的师父,和你们讲了,怕也不知道,几时见你们令师叔祖时,自然一问便知了。”

胜超想不到会碰了个橡皮钉子,只得唯唯答应。

不言他师兄弟三人暂时留居洞内,仍要掉回头再交代炼魂谷中的红线娘和神钩吕冲霄。一个中了单掌摄魂,一个中了哑穴,都躺在洞内,不能转动,也不知经过多少时间,赵甲叟事毕回转炼魂谷,进洞一看,敌人早无踪影,倒是自己的徒弟和师妹红线娘二人,均已受伤倒地,心下大惊。这时已在次日清晨,洞内借着日光一看,见红线娘双目圆睁,一语不发,问她也不言语,再看周身并无伤痕,知是中了哑穴,忙用手掌在红线娘左背离肋三寸地方拍一掌,红线娘立时“格”的声吐出一口黏痰,然后才“哎呀”一声,喊出口来,可是身体依然无力坐起。

赵甲叟见红线娘已醒,也无暇详问,忙不迭跑到神钩身旁一看,见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浑身一看,也看不出伤痕何在,忙柔声问道:“你被贼人伤在何处?”

神钩此时气焰顿尽,只皱着眉,苦着脸,指指胸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偏偏赵甲叟想将他扶起睡到榻上去,哪知神钩刚刚将上半身坐起,喉间“格嘟”一声,早就一口连一口的鲜血吐将出来,一个头昏,就坐不住,仍倒在地下。

赵甲叟正在手忙脚乱,面对两个受伤的人,不知怎么安抚才好,忽听从洞口走进几个人来,回脸一看,正是师父大力黄能和大南洲请来的两位远客,忙起身迎道:“这是哪里说起?敌人又被逃走,反又伤了两个自己人,如何是好?”

大力黄能一闻赵甲叟之言,忙凑近二人一看,皱着眉向紫煞神和飞燕胡曾说道:“看不出来敌人如此厉害,竟能自断绳索,伤了看守人,竟自逃去。”

一句话尚未说完,那边红线娘高叫师父道:“不是贼人自己逃走,又是一个着白衣的老人到此救去的。”接着又将白衣秀士如何斩断绳索,救起敌人,和自己与神钩如何受伤经过,说了一遍。

大力黄能走到神钩面前,问他伤在何处,及至解开胸前衣服一看,正对胸部有一块青紫色巴掌大的手印。大力黄能吃了一惊,认得这是被武当派独门秘传单掌摄魂所伤,只是不懂得他的治法,只好取了些本门中高明的治伤药,给神钩服了下去,叫他暂时即在洞内由赵甲叟派人在此疗养。又嘱咐不过百天,不能用力,否则不但前功尽弃,而且内伤震裂性命难保。

大力黄能这样对赵甲叟等讲的时候,飞燕胡曾却望着那一堆被飞剑砍断的绳索,微笑不语。那一种倨傲的气派,大力黄能看了也不顺眼,心中不悦,就故意向他问道:“胡师兄,您看来人是何等人物?”

胡曾带着一种不屑的口吻说道:“这还用问吗?不过是练过几天剑的人,跑到您这儿来逞能来了。也就是因你们只会武术,不懂剑术,才吃他这种亏。如果到了我们大南洲,像这些玩意儿,谁也不拿他放在心上。”

大力黄能听他出言无忌,心中越不高兴,也就说道:“可惜昨晚胡师兄不在这里,要不然,非叫那个使剑弄鬼的家伙丢个大人不可。”

胡曾还当大力黄能真的捧他,得意洋洋地道:“那还用提吗?”

大力黄能见他越发张狂,忍不住说道:“既是此人不经胡兄一击,胡兄可能知他藏身的地方么?人家找上门来几次了,我们也找人家一次呀。”

胡曾一听,心想这上哪儿去找呢?只是口中不便说出,只顺口道:“那个容易,等他下次再来,我非跟踪到他巢穴里看看不可。”

大力黄能微微一笑,也不再理他,又嘱咐了赵甲叟和红线娘几句,仍陪同柳、胡二人暂回三官庙配殿。

大力黄能赋性褊急好胜,两次都被敌人将仇人救去,还伤了三个门徒,死了一个门徒,心中痛恨到十分,恨不能立时找到这些对头,与他做个了断,所以力恳柳、胡二人,仍在深坑附近四处寻访,非要访着仇人不可。

飞天神龙与邱、胜等三人自被白衣秀士救回洞府以后,因白衣秀士说飞天神龙中毒甚深,劝他多休养些时日,并又说:“不久师弟汤九郎要来,将来你们还有一段缘法。师弟也还需你们三位的协助,所以不如在此屈留几日,等他来了,好替你们介绍。”

三人自是愿意,就在洞内住了下来。他洞内只一小童,名唤苗儿,年才十二三岁。看他步履如飞,分明也是一个好身手,但他自说是山下村童,从小由白衣秀士领来,名虽师徒,却并未教他武技,只不过是静坐练气而已。这苗儿就在洞内服侍众人,倒也伶俐解事洞中光阴过得很快,早已过了七八天。

这一日清晨,天甫黎明,红日尚未出山,飞天神龙忽自梦中醒转,正想起身,忽听外洞有人低语之声,留神一听,乃是白衣秀士和另一个人正在说话。他知道白衣秀士洞内素无来客,莫非来者就是汤迪吗?飞天神龙急于想会汤迪,忙匆匆起身,唤醒邱、胜。

三人盥漱甫毕,就见苗儿笑嘻嘻进来说道:“夜来汤九师叔到了,此刻我师父请你们三位到前面去呢。”三人闻言,自是高兴,忙整了整衣冠,随了苗儿,走将出来。

只见外面石案旁分坐二人,一个白衣老者,正是孔莲;下首一个少年,面如冠玉,体甚修长,穿一件浅蓝底子银白镶边的绸衫,头上乌云般的墨发,梳了一个似髻非髻的鬆儿越显得皓齿明眸,长眉粉颊,不但生得漂亮,简直和美女一样的艳丽,在男子中真还少见。

白衣秀士见他们走出,并不起身,只向少年一指说道:“这三位就是昨晚所说罗老哥的高徒。”又单指着飞天神龙道,“这位志贤契,现是武当掌门人,在武当派中,正是一位佼佼者。”回头又向三人说道:“他就是我师弟汤尹师。”

三人闻言,一齐向前拜见,因为白衣秀士是云溪上人的朋友,自不得不以师礼见之。

哪知少年哈哈一笑,立起身来,一把拦住三人说道:“汤某年轻,怎当得三位老英雄的大礼?我们彼此一见如故,不必俗套,俱以客礼相见吧。”说罢,立向三人一拱手,转身让坐。

飞天神龙等看他举止安详活泼,言语清朗,别具令人折服心仪的地方,不禁唯唯然生了敬爱之意。

白衣秀士也在旁说道:“大家不必闹虚套子,还是坐下谈话吧。”

三人纷纷告坐,围了石案,大家就谈到当前的问题。这问题乃是方才汤尹师对白衣秀士所说的一个奇特问题。因为白衣秀士听了之后,觉得又与飞天神龙一干人有相当关系,所以又将飞天神龙等师兄弟请了出来,五个人共同商讨这个问题。下面就是白衣秀士转述汤尹师方才对他讲的一篇话。

他说,汤尹师在东海鳌岛上遇见一群左道的剑客,像似正在纷纷商议什么事情。汤尹师一时好奇心起,就隐身在岩石深处,窥听他们的说话,才知道这些都是南海艳魔岛属下大小南洲和东西蟾洲的人物。因为近年艳魔岛上出了一个女魔王,肋生肉翅,浑身刀剑不入,异常强横,常要强迫各洲洲主臣服于她。那些洲主甚不甘服,又恐那女魔王力强势众不可轻犯,所以就由大南洲洲主白了翁与小南洲洲主裘潞商定,要集合四洲一堰全岛之力除去这女魔头。

汤尹师年轻好事,当时听了这一番话,分明事不干己,却一心要上南海走上一趟,想见识见识这位女魔头,究是怎样一个人物,有多大的本领?他于是想去找那个艳魔岛。幸而汤尹师曾受异人之传,不但精通剑术,更豢有灵鹤一头,全身洁白,配上一对赤睛,身材较常鹤大上一倍有余。这是汤尹师一匹坐骑,每逢远行或是赶急程时,就跨上鹤背,冲霄而起,比自己御剑凌风更为快速省事。此番要远渡重洋,自然驾轻就熟,骑了灵鹤,从东海鳌山直飞南海。但南海位于广东之南,海面宽广,而且岛屿纵横,星罗棋布,正不知哪一个岛是艳魔岛,更不知哪一个地方是大小南洲。可笑他骑在鹤背上,在南海上空翱翔了大半日,也看不出应当从哪一个岛上下去,转磨似的转了许久,依旧不得要领,看看天将日暮,终不能在半空中飞上一夜,他就向下面择了一处林木最盛、面积最广的岛上飞将下去。白鹤真解人意,缓缓地飞到一座小山顶上站住。

汤尹师下得白鹤,见是一座翠竹千章,中无集树的小矾头,顺着矾头向西面行去,渐渐地向下斜着一带山坡,两边绿茵如褥,中间嵌着一条白石小道,虽然曲折,却极平整,仿佛人家花园里的甬道一般,绝不似山野道路,转过山坡,陡然从山脚边竖着一方大岩石那石形状甚为奇特,乃是宽有四五丈,高约百余尺的一片整石,像牌坊似的立在山角上,尤奇的石上满布一片青苔,其碧如翠,细看从石根下长出一本老藤,盘旋曲折,一直爬到石顶,藤上翠叶纷披,猩红点点,开着一片比罗汉松还大的朱红色花朵儿。就这一方大岩石,翠叶红花,青苔赭土,那色彩别提多么美丽哩,就是画也画不出来,真好像特制的一扇石屏风。

汤尹师正自看得出神,忽见岩石后面,人影一闪,倏地露出半个小孩身形,和半张小脸儿,像是藏在石后看人的意思。汤尹师见有小孩,知道这是一所山村,便一手挽定白鹤头上的彩绒,一面缓缓向石后走去,口内还和声唤道:“前面有人吗?问路的来了。”

哪知刚刚转过石屏,见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孩,身着一件大红短棉袄,穿条淡绿色开裆裤儿,系着腿带子,两双裤管就如气球似的鼓得顶圆顶肥。小孩儿头上梳了两支小辫儿大红把根扎得笔直,胸前还套着一副金项圈,正中挂了一只金锁片,再看面貌,真个眉疏目朗,小脸蛋儿红里透白,又肥又嫩,好一个粉妆玉琢的胖娃娃,心中正在夸爱,刚刚张口叫得一声“小弟弟”,只见那小娃看着自己,嬉着小嘴“咦”了一声,立即回头就跑。

汤尹师恐怕山路不平,小娃娃要摔着,刚又叫得一声“当心,别摔着”,哪知一个摔字还不曾说完,小娃早从石屏旁的平地上耸身跳上前边一座乱石坡上。汤尹师一看那座石坡,离地倒有二三丈高,不料小娃和跨门槛似的蹦了上去,毫不费力,不觉失口叫出一声“奇怪”,他一语未了,再瞧小娃早已连蹦带跳,一阵飞跃,从石坡转过一座小矾头,又从小矾头越过一条丈余宽的山涧,红衣裳影影绰绰的,早又过了一重岭脊,在斜照中消失了他那个绰约的小影。

汤尹师早看得毛骨悚然,说不出话来,心想:自己小时禀赋虽异,这样小的时候,也还赶不上这个娃子,究竟他是什么人家的孩子?他家大人不用说,更是了不起的人物。今天既给我碰上,倒不能不见识见识这一家老小了。

他打定了主意,也照着方才小娃儿去的那条道上跟了下去,果然越过山涧,翻过岭脊,却是一片大平原,一眼望去,是一方五六十亩地宽广的平原,原上良田竹木,俨然村舍,但是寂无一人,更不知小娃跑到哪里去了。

汤尹师顺着阡陌,缓缓行去,正想到前面有房舍的地方去问讯一下,忽听身后有一个苍老的口音问道:“客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汤尹师站定了,回身一看,见十步以外立定一位白须白发的老者,长袍布鞋,像个村学究模样,当即向前施了半礼,即问道:“在下拟去南海访友,失道经此,不知贵处是何地名?”

老人闻言,对他端详了一会,又向他身旁的白鹤看了一眼,先不答话,却掺着土音自言自语地说道:“准又是阿玉这孩子淘气,才将生人引进来的。”

汤尹师依稀懂得他的粤南语音,忙应道:“正是呢,方才那个小娃儿太好了,想必是令孙吧?”

这时,汤尹师已经行近老人,暮色中见老人面貌虽无甚奇特之处,却是虎头燕颔,浓眉暴眼,相貌颇为粗野。尤其一对鹳眼,炯炯发光,露出凶猛之色,不像个平常善良的庄稼人,心中不由有些怙惙。

老人听了汤尹师之言,劈口问道:“你是追他来的吧?”汤尹师被他一语道破,一时倒说不出话来,就在这略一迟钝的当儿,老人哈哈地又说道,“你这么大的人,追一个小孩子干什么?”

汤尹师见老人一脸寻事的神气,心中好笑,仍是笑嘻嘻地答道:“我倒不是有心追赶小孩子,因为迷了道,打算找人问一问路径。”

老人闻说不是追赶小孩,脸色似乎转和了些,便问道:“你要打听哪条路呢?”

汤尹师顺口说道:“我是打听艳魔岛怎么走法。”

老人听说艳魔岛三个字,立即换了一副笑容说道:“你老到艳魔岛访哪一位呀?”

汤尹师何等机灵,一见老人听了艳魔岛三字,立刻换了一副面貌,倒不如索性哄他一哄,随想随答道:“我与岛内主人是好朋友,特来探访她的。”

老人闻言,更加恭敬,忙让道:“今天转眼就黑下来了,已来不及进岛,如不嫌简慢,请到舍下安歇一夜,明天派人送你老进岛如何?”

汤尹师见老人这种前倨后恭的情形,知道必有原因,正好借此探听,就也笑谢道:“那是再好没有,只是打搅你府上,心中不安哩。”

老人此刻,早变了一个和蔼面孔,连说不要客气,竟自在前带路。汤尹师随着他走过一条田沟,再转过一带树林,迎面就有一道极细的清溪,上面横着一条板桥。二人行过板桥,向左一转,又是一道短短竹篱,篱上满覆了藤蔓细花,紫的白的,十分茂密,再一看篱边门首,站着一个小娃儿,正是方才跳过山来的那个孩子。那孩子一见老人,口喊爷爷立即跑了过来,一把抱住老人的双膝,一双小眼睛却乌溜溜地望着汤尹师。

老人正着面色说道:“阿玉,不许闹,快去对你妈说,有远客来了。家里有现成吃的喝的,先端出点来。”

阿玉听罢,应了一声,又向汤尹师笑了一笑,回身跑进篱内。老人也引了尹师走入,见一所茅盖的屋子,十分整洁,茅屋旁有两棵合抱不来的大樟树,枝繁叶茂,遮得满院绿沉沉,更见清雅。进了茅屋,原来这是第一进,走到后面院内,老人才让客入屋。尹师就将灵鹤留在院中树下,随了老人进屋一看,此房虽是茅屋,却建得甚为高大,一排五间,居然窗明几净,家具都是竹木自制,古朴可爱,心想这模样不像是庄家农户,也不知主人是做什么的?

二人落坐之后,还不等尹师请教,老人早先报名道:“客人谅来不知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此地名叫三道峡,属艳魔岛大南洲所管。老汉姓柳名权,原是广东琼州府人,四五十年前到了此地,就在三道峡落了户,生有一子名柳桑,乃大南洲洲主白了翁白老师的门徒,现时总在白老师那边伺候师父。方才那个小娃阿玉,那是我一个孙儿,天生爬山越岭不用练功。我夫妻老年得孙,格外娇惯了些,真叫客人笑话。”

尹师这才明白,自己已经到了艳魔岛区域以内,正想探听大南洲和艳魔岛的关系,老人先已动问尹师姓名及访问艳魔岛的情形。尹师略一沉吟,就信口说道:“在下姓汤无字人称九郎,因与艳魔岛主平江艳绿有些友谊,特地到此拜访的。”

老人一听是平江艳绿的朋友,立刻现出惊喜景慕之容,重又起身恭恭敬敬地说道:“恕老汉不识尊容,原来是岛主的贵友!今日宠临寒舍,真正难得。”

尹师心中好笑,便想借此探一探在鳌岛所闻的四洲一堰要与艳魔岛主为难之事,忙一面笑谢,一面故意说道:“在下此番一来访友,二来还因别有所闻,放心不下,才就到此地来的,这件事不知老人家也有所闻否?”

老人闻言,似乎微现惊疑之色,忙问道:“哪一件事呢?”

尹师微笑道:“在下在东海,听说此地四洲一堰,有和艳魔岛主为难之意,不知老人家得知此事真假如何?”

哪知尹师话才说完,老人脸色早已惊得雪白,战战兢兢的,迟疑了好半晌,才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道:“论理呢,我不应批评我们白老师,但是这件事如果不幸做出来,正不知要遭多大的祸事呢!”

尹师一听他的话锋,似乎很知底细,便用话套问道:“有什么祸事呢?”

老人正要开口,后面早又走出一个妇人,看去三十上下,手里托了一大盘酒菜蒸食之类,放在旁屋桌上,阿玉也跟了出来,老人就向尹师说道:“这是桑儿媳妇王氏,乡间人不懂礼貌,客人休得见笑。”

尹师也客气了两句,老人便相邀入坐,二人对饮,旁边只阿玉陪着。尹师急于想打听那件火并的事,一面饮酒,一面又接着问将起来。

老人对阿玉看一眼,先不答理尹师,却抓了许多糖食果子,递与阿玉,叫他后面玩耍去,待遣开了阿玉,才又悠悠地叹上一口气,皱眉说道:“这事说来话长。艳魔岛原名琼南岛,又叫安东岛,因它正在安南之东。自从岛上出了这位天神般的平江岛主,她自幼浑身刀枪不入,肋下生有肉翅,飞行数千里,片刻即到。至于武功剑术,更不用提。她有这般人所不能的本领,自然她要做一岛之主。过去岛上也有许多有本领的人不服,和她闹翻了,还等不到她亲自动手,只放出了两只豢养的人猿,立刻就将那些人打了个落花流水。也有偷偷去行刺她的,都是只有去的,没有回的,也不知人家用什么本领给对付了事,这才全岛畏服,奉她为主,一转眼已有八年。今年她才二十岁,那时节还只是十二三岁的一个女孩子,已经全岛无敌,如今还有谁能胜过她?

“偏偏我们白老师也不知听了哪一洲洲主的话,要和平江岛主争一日之雄,终怕独力不能胜她,所以想了个联合四洲一堰,共除平江的主意,这是我的儿子柳桑回来对我讲的我料定他们绝不是平江岛主的对手,而且岛主为人,虽然年轻,却很知爱护平民,每年赈济贫寒的事就做得多了,所以全岛的人没一个不称颂她。不讲武艺本领,单讲这点德行,也真够个一岛之主。我们白老师本也是个好人,大约都是听信小南洲洲主裘潞的说言,才起了这个谋王夺宝的念头,将来我的儿子,我绝不许他加入此事!”

尹师听他说完,心中极想看看这平江艳绿究竟是怎样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又听说她肋生双翅,养着人猿,定是一个和禽兽差不多远的生番蛮婆之类,当时也不再多说。

到了次日,尹师向柳权告辞。柳权要派人送他进岛,尹师恐被他看破自己行藏,便说不消派人,只请柳权指明方向,就别了柳权,带了灵鹤,出了村口,一看四面无人,才跨上鹤背,腾空而起,向柳权所指方向飞去。

尹师骑在鹤背,心中暗忖:“到了岛上,即便下去,恐被岛上人怀疑,不如先在深山内候到夜分,再去探看。”

主意既定,他就在岛上找了一所林密山深的地方,暂时按下,用了些干粮清泉,直等到黄昏月上,他才驾了灵鹤,直飞岛的中心。可是鸟瞰了一周,见全岛山水之外,有许多奇特的房屋,与中原房舍不同,一时竟分不出哪一处是主要部分,于是在上面飞来飞去,来回绕了三匝。谁知夜间究不比白日,星光下仍看不出哪里是平江岛主的住处,只得又飞回中原。

那正是平江艳绿双十华寿,大做生日的这一黄昏。当时灵鹤一声长鸣,惊动了平江艳绿,便是上文表过的那一节事。因此平江艳绿发出命令,叫四洲一堰十天内,将这翱翔半空中的妄人查明交出,这一下就惹起了艳魔岛阋墙之争,将好好一座山明水秀的海上仙山搅进一片惊涛骇浪之中,裹着无数的血腥火焰,使得中土英豪也卷入这一场鏖战,看去虽然热闹,说来到底惊心。

再说此时,白衣秀士将汤尹师所经说了一遍,又说尹师意在二次再去探访,所以特到双木岚来与自己商议进行之策。飞天神龙等听了,十分惊疑赞佩,但是白衣秀士却笑向汤尹师说道:“师弟还不知道,那白了翁虽与我们素昧平生,但是此时却暗含着已算与我们敌对了。”

这句话一出口,不但汤尹师不解,就连飞天神龙等一时也猜不透何意。

白衣秀士便将那晚在三官庙偷听之事说了个详细,又说道:“目前白了翁门下,有一个叫飞燕胡曾的和另一紫脸大汉,正助着大力黄能,与你们作对呢。”

邱乙揆猛记起来,便劈口答道:“这就对了!那天最后和我与胜老弟交手的两个人,一个六七十岁的淡黄瘦脸老人,据志大哥说,正是大力黄能胡剑秋。还有一个,正是个紫脸大汉,留着一下颏的青胡须桩子,不知老前辈所见,是不是他?”

白衣秀士微笑点头道:“正是此人,不过姓名不详就是了。”

白衣秀士坚留汤尹师也在洞内暂住几日,随向尹师笑道:“我早知道大力黄能等正在左近极力地搜寻我们这班人,明知此事不彻底解决,绝完不了,不过他既不来,我们本不想与他计较,所以也不必寻他。他如果搜寻到我门上,我们说不得只好给他个了断,但是当时他们虽不知是你我所为,我料他必能打听出来,日后还得算这笔总账。”

汤尹师问道:“艳魔岛的平江艳绿,我固是初次闻知,这位白了翁究是如何一个来历,师兄也清楚吗?”

白衣秀士点头道:“师弟因晚了几年,所以不知。我与峨嵋幼师静修师太俱都知他一点来历,说来话长,目前也还不是细谈的时候,将来你自会知道。”

那天洞内一共住下五个人,彼此俱是气味相投,谈古论今,甚为相契,尤其是汤尹师仪容俊美,吐属不凡,以他那种形貌气度,真也可说是旷世无双,三人自是格外倾倒。汤尹师不论在何处,人与鹤向不离开。白天人在洞内,那只鹤就在洞外的山崖水滨,任意闲游,不用加以羁绊;到晚间人已入寝,那只鹤却不睡觉,总在一二十里路的周围空中,翱翔盘旋,在月光下展开长翼,扑楞楞地飞鸣十余匝,然后回到主人所在,静悄悄地守着。有时候觉得倦了,牠便将一足蜷了起来,单足独立,把一个头深深地藏入翅膀里面,那正是牠打盹儿休息的时节,这也是牠照例的生活状态和起居习惯。

尹师到的那一天下午,灵鹤知道主人不再出门,牠就在本山前后,缓缓地飞翔在低空中,看见哪一处山水明秀,树木佳美,牠便慢慢地落下来,弃飞而步,也像读书人踱方步似的,在深山中徊徉自得。

这也是合当有事,那只灵鹤唯恐主人随时要飞行,虽在山中往来,却并不走远,只在双木岚与深坑附近闲游。恰巧牠走到三官庙后山上,被紫煞神柳桑一眼瞥见,心中忽而一动,暗忖道:“这样荒山野地,谁家养的鹤会跑到这里来?”他又一看那鹤浑身雪一般的白,身材特大,除了头上一个红顶以外,两只赤眼如火一般的红光四射,项上却系了一绺彩绒,一望而知是人家豢养的鹤。正自看得奇怪,那只鹤仿佛已知有人正在注意自己,立即两翼一展,平空冲霄而起,随着一声高亢的鹤鸣响彻云层,眨眨眼,早已飞出老远去。

柳桑看了半晌,虽不知此鹤来历,但总觉得奇怪,何以深山中有此点缀风景的玩物?他回到三官庙,将此事告知了胡曾和大力黄能。二人听了,也觉得十分稀奇。毕竟大力黄能老奸巨猾,事情比较见得多,他想到那个剑客既住在近边,这只鹤未必与他没有关系,因此格外注意,便问此鹤飞去的方向。柳桑约略说了一遍,大力黄能就主张夜晚由三人同向那一方的山中,察看个究竟。可是胡、柳二人认为乱山重叠,鹤去无踪,难以视察,大力黄能也就不便再说。

偏偏事有凑巧,到了当夜三更时分,大力黄能等一干人已经睡静,忽然听得半空中一声鹤唳,异常清晰,他三人立即惊觉过来。

柳桑忙对二人说道:“准是我白天看见的那一只鹤。牠临起飞时,也这样叫了几声呢。”

大力黄能尚未答言,飞燕胡曾自思到了三官庙以后,尚未显过一点能为给大力黄能看过,正好乘此让他见识见识,当即向二人说道:“你两位且在此等着,待我驾着剑光去追寻那个畜生的下落,也好知道是怎样一回事!”一语甫毕,还不等二人开口,他存心显能早自床上跃起,推开窗格,立起剑光,跟着连人带剑,一道蓝光,早已飞在空中。

这种地方,就是飞剑与武技的强弱之分了。武功再好,轻身术再精,至多纵跳飞跃,比人快疾,也万不能凌空飞行;而剑客却是一经到了身剑合一的功候,便能运用玄功,借着剑光,御剑凌空,飞行甚远。此时,胡曾一到空中,向四面一看,见月光下后山岭脊上正有一点银光闪动,空中飞翔,一望便知是那白鹤。他恐怕将牠吓跑,只远远地跟踪下去这样一前一后,相去也有半里路程。灵鹤哪会知道有人正在追踪?牠只顾自己高兴,在天空飞了小半个时辰,便振振长翼,飞回石洞。谁知后面的胡曾也正跟了下来,一看此鹤飞到双木岚峰腰间一个石洞外,兀自落下。

白衣秀士所居石洞虽无洞门,却有多方大石竖在洞口,平时白衣秀士进出总是用五丁移石掌法,将大石随时推启关闭,前文亦已表明。偏因近日先住下飞天神龙等师兄弟三人昨日又来了师弟汤尹师,恐他们进出不便,就不曾用大石封闭洞门,也使灵鹤可以随时出入。此时灵鹤到了洞口,在月光下梳了一会翎毛,然后慢慢走进洞去。胡曾看得明白,本想立即进入洞内,又一想洞内是否有人,还是纯为禽兽巢穴,尚不可知,何必进去瞎闯?且回庙与他们商议定了再说,于是他认准了石洞所在地点,回转遁光,飞返三官庙,将所见情形细说了一遍。

大力黄能一听,连声怪叫了起来,说道:“胡师兄太也拘谨!方才柳师兄不是说过,此鹤项上系有彩绒,这便是人豢养的一种明证。我想洞内定即那使剑的小子和仇人飞天神龙等人存身之处,我们找了这多天都没有一点痕迹,好容易天假之缘,让这畜生来与我们送信,岂可错过这个机会!不过据小弟看来,洞内现住之人,连使剑的小子在内,已有四人。这几个都是武当嫡派,算是扎手的人物,我们虽不怕他,究竟人还嫌少些。为计出万全,我们还得再多带些人去,将石洞围住。胡师兄专对付那个使剑的,其余的人都交给柳师兄和我们师徒,要叫他们一个也跑不了才好。”

胡曾一听大力黄能有埋怨之意,心中老大不愿,只冷笑一声说道:“要除这些鼠辈,何必要许多人,我们三人这就同去。不是我夸口,只要将那会使剑的小子打发了,剩余三个,就算你们对付不了,我匀出工夫来,还不是举手之间,便可送他们一齐回老家去!”

大力黄能虽觉胡曾出言狂妄,但是他也知道任你多好武功,遇上飞剑,也是无法抵御的,胡曾所讲,也是实情,谁叫自己当初不学飞剑呢?如今正在求人时候,不敢不听他的话,当时就看了柳桑一眼,问道:“柳师兄的意思如何?”

柳桑是个草包,大大咧咧地说道:“也好,早一天去把事情办结了就算了,省得老在这儿候着。”

大力黄能立起身来说道:“既如此,就劳烦二位辛苦一趟,但愿仗着二位的威严,马到功成,小弟自当亲向二位磕头道谢。”

柳、胡二人说声:“岂敢!”

三个人立即将身上略事结束,提了兵器,由胡曾在前领路,三人一路奔了双木岚。

看看将到峰腰,胡曾便悄悄地向二人指道:“就在峰腰左边的那个洞内,你们得先将他们引出之后,再由我来收拾。”

大力黄能一听,心想:“你倒好,嘴里说得顶硬,敢情还要让别人挡头阵呢!”念头一转,也不搭理胡曾,早跑到离洞三五丈远近的一堆乱石之后,隐住身形,正要向着石洞高声叫阵,不料尚未张口,早听洞内扑楞楞一声,紧接着一道银光从洞内冲出,接连又是清朗朗一声鹤唳,一只白鹤早已飞到半空。

洞外三人,只防人出,却不防鹤飞,这一下还真吓了一跳。可是飞燕胡曾心内却又变了一个念头,他想:“我不如先拿这个畜生祭祭刀,岂不比与人动手省事吗?”他想到此处,早已默用玄功,用手一指,剑光随发,直向那只白鹤射去。

原来白鹤性已通灵,不同凡禽。晚间在洞口盘旋坐卧,却带着一点守夜看门的责任。牠的听觉最敏,早知有生人在洞外徘徊,所以一声长唳,发出一个警报给自己的主人,自己却顺便飞出洞外看看是些什么人,因此在牠这声长唳之后,牠的主人汤九郎君第一个警觉,才一睁眼,立即发出剑光,不过尚不知敌人何在,又恐灵鹤有失,所以剑光发处,先随定灵鹤周围绕了一匝,一面护鹤,一面搜敌。这一下还真用着了,汤九郎君的剑光刚刚围着灵鹤绕了一个半圆圈,恰巧正遇上胡曾想找便宜的那道蓝色剑光。

胡曾发剑之时,满以为一只白鹤能有多大能为,还不是手到擒来?哪知剑去以后,倏见从洞中早又飞出一线晶莹夺目的青光,比自己的剑力加倍的快疾,直到了白鹤的四周,先还以为也是和自己一样,想找白鹤晦气的,正在奇怪,后来才看清那道青光绕鹤一匝,并不伤鹤,却将鹤围在中央,这才明白正是护鹤之剑,立即发剑光直指到青光中腰,意欲将它横扫两段。

谁知青光异常矫疾,立刻迎向自己剑光,二剑一交,立如磁石就铁,发生激烈动荡。在不会剑术的人看去,仿佛电光交闪似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其实这正是双方运用玄功,各自用精气神三种力量来互相扑击砍杀,也正是生命相搏的当儿。不过,汤九郎君不明敌人何来,与己何仇,如是师兄白衣秀士或是武当诸侠的仇敌,不知他们仇怨深浅如何,不便随意出手,致使误杀错伤,因此只与应付,并不还击。胡曾错会了意,以为敌人功力不及自己,越发想找便宜。

汤九郎君正觉敌人有些讨厌,忽听洞口有人发话,乃是师兄白衣秀士的声音,说道:“来者暂时住手,容老夫把话说明如何?”

这句话一出口,汤九郎君首先将手掌向回一招,那道青光立即和电光似的缩回掌中,同时那只白鹤也随了剑光,一齐飞下,依于汤九身旁。

胡曾一见,才知白鹤乃此人所豢,到底未便相逼,也只得收回剑光,和大力黄能等站在一处,要看一看发话的是什么人。大力黄能和柳桑见胡曾飞剑与一个年轻的敌人交手,自己面前,更看不到有第二个敌人,又不愿冒失冲进洞去,自然无法出手,正自发呆,忽听有人发话,立时洞口站着一个白衣老人,任是胡、柳二人这好的眼力,也不曾看清这老人是怎样走出洞来的,那正是白衣秀士孔莲。

大力黄能一见白衣老人,立刻想到,先后在炼魂谷受伤的黄壬翁和江己兰曾经说起过,两次救走仇人的人,都是一个白衣老人。此人大概就是那个剑客,所以那样从容不迫,目无余子,心中真是又恨又怕,只听白衣秀士和声说道:“哪一位是崆峒派的掌门人?请出来,老夫有几句话要和他谈谈。”

一语未了,大力黄能早就挺身而出应道:“在下便是崆峒掌门人胡剑秋,请问老先生贵姓高名和要赐教的意思?”

白衣秀士微一拱手,淡笑道:“老夫孔莲,与武当、崆峒两派素有交谊,令师悟真禅师与我便是六十年的老友。足下如若不信,可问令师叔伏虎真人孙坚孙道人,便知底细。”

大力黄能虽明知确是一位老前辈,试想他连师父悟真禅师临终谆谆告诫,不准与各派各门结仇互斗的遗训都不能遵守,哪里还能尊重老前辈,当时他不说别的,只开口问道:“老前辈不必标榜门户,到底有什么话,请痛快说吧。”

白衣秀士一听他的吐词既不恭顺,神情间又是那样桀骜狂妄,知道他绝不会听劝,但只求自己的心意尽到,他如果真个执迷不悟,也只好听天任命了。于是微微笑道:“足下休嫌烦絮,老夫既与崆峒、武当两派有些渊源,武术本是万流同源,不忍见两派后人因了睚眦之怨、误会之仇,便是互相仇杀,作阋墙之争,弄得两败俱伤,所以愿以和事佬自居想为你们双方化解这重血案。不知足下能否给我一个老面子,就此与武当掌门人志道恒握手言欢,仍归于好?便是不愿握手言欢,不妨把话说明,两家从此不和不仇,永不相扰,你意如何?”

大力黄能生就刚愎自负,还带些阴险狡狠,本就毫无道义的观念和正当的理智,尤以武当派杀死了罗炳南、马葵伍二人,伤残了黄壬翁、江己兰、戊空头陀和神钩等三四个徒子徒孙,自己却除了烧去志家一处房屋之外,一点也不曾损伤了他们毫发,哪肯凭了老头子倚老卖老几句废话,便自善罢甘休?况且红孩儿和黄壬翁又正是这老东西动手杀伤的,他本身便是个凶手,如何有脸来做和事佬?大力黄能想到这里,一股无名火立刻冒穿天灵盖,不由得用手戟指,向着白衣秀士厉声喝道:“我知道你是一个精通剑术的人,我们武道中专凭技击,不是你的敌手。但是你如够上一个前辈英雄,就该退在一旁,由我们两派各凭本门真实本领,分个高下。不要仗着你会剑术,竟想借此恫吓要挟,想我递降表,可知我虽不会剑术,也宁可引颈受你的宝剑,流血五步之内,绝不皱眉!如想我与飞天神龙解消前怨,却也不难,只须他偿还我两条人命、四个负伤的徒弟,我便立时就走。”

白衣秀士尚待回答,身后早恼了独臂金刚胜超,一声狂喊,从洞内飞身跃到大力黄能面前,也不再开口,拉开门户,一拳使了个黑虎透心,就向大力黄能前胸打去。大力黄能见来人赤手,也就未将背上插着的那一对“钢锋铁叶玉钩斜”摘下来,谨将两臂一挥,将敌人接住。

再说飞天神龙箭伤虽愈,元气未复,遵白衣秀士之嘱,无论如何不可露面迎敌。此时胜超一出,邱乙揆也不得不出,早有紫煞神柳桑敌住。大力黄能和柳桑在朦胧月色下细一辨认来者,并非飞天神龙,仍是那天在三官庙被自己擒住的这两个羽党。

柳桑不由大叫起来道:“好呀,杀来杀去,仍是这一对废料,败军之将,还敢再来送死!”

邱、胜二人闻言大怒,四个人立刻作对儿拼起命来。旁边胡曾一见柳桑等动手,越发要在大力黄能面前显显身手,当即向白衣秀士喝道:“你们休得倚老卖老,我飞燕胡四太爷就不容你们如此张狂!”一言甫毕,立将剑光放出,向白衣秀士飞来。

旁边的汤尹师不等白衣秀士还招,早将先前收起的剑光,“嗖”的声直指来剑,两剑敌个正着。

白衣秀士见汤尹师已经出手,就不再还手,退过一旁,向胡曾说道:“你不是大南洲白了翁的高徒吗?我劝你赶快回去,你师父目前正有一件不了之事需要你们这些人哩。”

胡曾一面应敌,一面怒气冲冲地答道:“放你的屁!我师父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说你也不配知道我师父的事。”

白衣秀士闻言倒还无什么表示,汤尹师见此人狂傲,不可理喻,而且出口伤人,早已发怒,立刻加紧运用玄功,那柄剑就如矫矢游龙一般,尽向来剑一阵腾挪刺击。胡曾不免手忙脚乱起来,他的剑光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一转眼间,早被汤尹师的剑光困住,兀自左右冲突不出。

白衣秀士一看胡曾已在危急,不愿结怨于白了翁,便对汤尹师说道:“师弟,我们与白了翁素无恩怨,不必太难为他。”同时又向胡曾唤道,“我们与你师徒素无恩怨,快快回去告诉你师父,就说东莱白衣秀士劝他不要再替崆峒派助阵,与武当派做仇,好好谨守大南洲,能够保得自身平安,便是最大幸事。话已说完,师弟放他去吧。”一语甫毕,只听“铮”的一声,那道蓝色剑光,倏地一暗,立刻成了两道短短的残光,向山坡下落去。

原来,汤尹师早已一剑将胡曾的剑身削成两截,这柄剑就算完了。胡曾一见自己的剑被敌人削断,却同时反将剑光收回。虽明知敌人不肯要自己的性命,故意断剑相吓,但并不感动,反增羞怒,立即喝了一声“好”,说道:“三年之后,再和你们算账!”他也无颜再向大力黄能告别,也来不及等柳桑同行,当即连跳带蹦,一阵飞跃,好在并无人去追赶,他竟平平安安逃出山口。

大力黄能等四人相斗得正酣,胡剑秋忽见自己倚为长城的胡曾,却已剑断人逃,心中自是格外惊恐,就连紫煞神脸上也无光彩。他们这一分神,手底下当然差了好些,虽不至败在邱、胜二人之手,但也知道断难取胜,也就无心恋战。大力黄能尤为机智,心想:“不如乘这两个使剑的不曾出手,我们先走吧。”主意拿定,和紫煞神递了一个暗号,双双虚砍一下,一同跳出圈子,大力黄能说了句:“暂时留着你们的首级,有了机会再取吧。”二人头也不回地双双逃去。胜超还要追赶,早被白衣秀士止住,于是大家一同回进洞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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