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南洲白了翁自听了裘潞的怂恿之后,对于平江艳绿那种命令,认为是一种恶意的压迫,未免同意裘潞的联合四洲一堰,共除平江艳绿的主张。至于裘潞的心,却是另有打算。

原来裘潞深通剑术,尤具神力,素有狮力裘道人之称。虽是早年学道,却是贪欲特重。学道离世之人,他的贪欲,当然与一般世人的贪图富贵美色不同,可是宇宙间也正有他们所好之物。皆因艳魔岛本部之北,蕴藏了两种宝贝。

第一种出在天岩,那是一座其高无比的高岩,岩上有一深壑,名叫古豸兜,据传乃上古仙人飞升之地,内藏一种金银砂,专供常人修仙之用。那金银砂不但出产极少,且不知蕴藏在哪一座巉岩绝壑之内,异常难找,而且岛主平江艳绿因为那座天岩正是她家祖坟后的一座靠山,未开化人最重迷信,从平江艳绿的父亲起,即认为祖坟所在的一切,有关后代的盛衰,绝不许外人来动一草一木。这多年来,海上不论哪一岛上的修仙人物,也曾有远道闻名这种金银砂的贵处,一再向平江父女商请准予发掘,自然都被拒绝。这位小南洲裘洲主,曾经再四请求,也遭到峻拒。裘潞求仙心切,对此自然格外注意,迭求不允,难免怀恨。

第二种宝贝出在天岩之西,地名叫作王母池。那是一片山泉汇聚的深潭,潭水清冷,一眼望不到底。那地方草木茂盛,微风起处,从潭底吹起一股其凉透骨的冷气。南洋酷热每到伏暑,潭的四围倒是纳凉避暑的圣地,但是因这地方正在平江祖坟之西,也不许闲人走近。据传潭底藏着一对赑屃(二字音贝折,为一种龟属之兽),一雌一雄,时时于月明人静之际,浮到潭面水上,吞吸月华精气。二物背壳内含着无数珍宝,这些财富虽都不是学仙的人所需求的,但二物头顶正中各有一颗绿色肉包,也正如鹤顶红那样只一块,其名曰“元碧”。此物除能配制一种起死回生的灵药而外,如配上灵芝三支,何首乌一只,放在八卦金鼎内,用三昧真火熬炼七七四十九个昼夜,便成道家辟毂登仙的无上灵丹,名曰“芝首元精”。

因为此二项成仙妙药,俱产在天岩境内,自然引起无数修仙学道之士的垂涎。那些能为有限的人,只有望岩兴叹的份儿;而自负身手的人,却不免要强取力夺。不过平江艳绿岂是好对付的人?所以裘潞等不得不思以全力应付这个魔头,自知力薄不能成事,这才联络四洲一堰之主,想共谋篡取。四洲中除去白了翁以外,东蟾洲洲主马绳武,西蟾洲洲主凌度都与裘潞有相当交谊。马绳武是甘肃凉州人氏,相传为三国名将马超后裔,原是山东莱州府总兵,当年白马长刀,颇有战功,因此人都尊他为白马将军,五十岁后弃官学道,远来海南,却爱海上风涛气候,便携了一部眷属,竟在此落户,在东蟾洲已住了三十年。白马将军如今已是八十余岁的老翁,却依然斗米十肉,非常矍铄。

西蟾洲洲主凌度却与白马将军不同。他本是辽东一名剧盗,昔年在辽东玉带山落草,颇为有名,生平软硬功夫不在话下,尤精剑术,随身携带一条革制铜鞭,乃是一种软兵器首尾长有一丈四尺,全身用药制象筋做成。首端特镶上五寸长一节尖锐的纯钢鞭首,全鞭染成二寸长青白间色的花纹,挥舞起来就似一条花蛇一般。他对此鞭曾下过十五年苦功,因他又在玉带山为寇,所以人称他为玉带蛇王。在中原血案太多,实在存身不得,这才亡命海外,奔了西蟾洲,自立为洲主,他手下多半是昔日的盗党,自在洲上为主,倒也安分不再打劫,不过向洲上平民定了许多捐税,以为赡养这一班旧时伙伴,因此西蟾洲人民负担却比别的洲堰重了许多。

平江艳绿知道此种情形,非常不满,曾经命血龙堰堰主劝他改变方法,不可扰民。凌度慑于平江的威名,不敢不遵,但心中未免怨恨。此次裘潞一经挑拨,这位多年洗手的魔王,又动了朋分宝物的贪念,自与裘潞极表同情。其次便是白了翁,也想得到一份成仙证果的妙药灵丹,况自觉四洲实力门人,以大南洲为最,只要将平江除去,怕不是自己便成全岛之主。只有白马将军,平时与人无争,性虽好道,尚无求仙之意,对宝物的兴趣不如裘、凌等浓厚,不过自己与平江一家本无交谊,平时也嫌平江艳绿太也骄纵,一个女孩子家,多能干也只得一二十岁。自以为天朝大将,哪将这小小蛮女放在心上,只平常也犯不上去寻人晦气,人要找他晦气,自然也不甘忍受,所以对平江艳绿那一道蛮横无理的查人命令,也大大地不满意起来。正好裘潞、白了翁乘此机会,煽动众洲人发难,这位老将军也竟不免受了人的蛊惑,加入这个“革命团体”。

所说这件事讲得时代化一点,也可说是岛民的种族革命。唯有血龙堰的堰主五首毒蚰庄蒙蒙,却不但不肯接受裘、白的邀约,反打算将此机密报告平江。因为他也是岛上土著自觉和平江同种同族,不甘附和异族,残害同种。不过庄蒙蒙毕竟是一半开化人,一切知识智虑上,自与中原人相差甚远。他自接到裘、白的知会以后,不懂得虚与委蛇,也不知道立即向平江报警,只是一味驳斥裘、白,表示他不负平江和不从众议的意见。岂知裘、白二人老奸巨猾,一听庄蒙蒙口风不对,对于他的参加与否,倒并不注意,就怕他预先向平江报密,岂非功亏一篑?当时便由裘潞与白了翁商议应付庄蒙蒙之法,眼看血龙堰就要变成一个战场。

庄蒙蒙本是血龙堰大城镇上生人,世为岛夷中强悍勇武之家。庄蒙蒙从小力能抵敌狮虎,家传武艺自不必说。在十余岁时,随了大人到琼南岛(按:即艳魔岛旧名)看赛会,无意中遇见一位老尼。那时庄蒙蒙武技已有根底,不知怎的,看出老尼乃非常人,一心拜求收徒。老尼居然允许授他剑术,庄蒙蒙大喜,便将老尼请回血龙堰,供养在宅后花园静室内,每日由老尼授以静坐练气以及吐纳之法,然后再传授剑术。老尼并不常留,前后共教了他三个整年,每半年中也只两三个月住在血龙堰。庄蒙蒙从此艺事大进。

老尼除授以飞剑外,还随时讲些古往今来忠孝侠义的故事和为人的修养。庄蒙蒙虽是一个半开化的岛夷,生性却极诚恳忠勤,绝无虚伪。自从受了老尼的陶镕,益发成了一个具侠肠、有肝胆的人物。最奇的是,老尼做了庄蒙蒙三年师父,竟不肯自道姓名,直到三年技成,老尼将去,庄蒙蒙跪请吐露法讳,免得日后人前说不出师父是谁,老尼这才对他说道:“我的一生向不喜随意留名,不独是你,你有许多同门师兄,学成至今,还不知我是何人,将来你都会遇见的。你既一定要问,我也没有必需隐瞒的道理,日后如有人问你或遇到战败危急之时,可说‘我是峨嵋幼师静师太的徒弟’就是了。”庄蒙蒙自然再拜受教。

光阴如箭,如今庄蒙蒙已是六十四岁了,相去当年从峨嵋幼师学剑之时,已竟整整五十年。在庄蒙蒙的心内,常常想到这位恩师,已有二十余年未见。以恩师的年龄计算,最后拜别之时,她至少也有七十岁了,一转眼又是二十余年,目前寿将百岁,恐怕未见得尚在人世,不然何以二十余年竟未一见呢?回想到昔日受技之恩,才使得自己有今日的能为地位,只怕老师墓木已拱,自己受此深恩,真是欲报无由,想起每每伤感。

自从那日拒绝了裘、白二人的邀约,庄蒙蒙心中兀自狐疑不决。当时也未尝不想去向平江艳绿报密,终因蛮夷土著,性较笨拙。他深知平江自负才能,绝不会把别人放在心上回头反怪自己轻事重报,岂不要挨数落不是?他就不想想,落个不是和闹大事可差得多了因此他只一人在家闷闷不乐,无计可施,竟不曾将这惊天动地的阴谋,向任何人说起,正好使裘、白等人从容展布。

再说裘潞、白了翁自遭庄蒙蒙拒绝参加之后,重又约了东、西蟾洲主,共商应付庄蒙蒙之策。本拟立即先围攻血龙堰,杀了庄蒙蒙,再去对付平江艳绿,但怕平江知道裘、白围攻庄蒙蒙而有了准备,更不好下手;如果两处同时下手吧,又恐庄蒙蒙先去告密,而且自己这面人手尚未会齐,准备未充,难以一举成功。

此时玉带蛇王凌度却开口说道:“依我来看,庄蒙蒙既忠于平江妖女,必然要去告密,一来讨好,二来他们双方也好联合起来对付我们。如果此时即被平江妖女所知,事情就难办了。我看不如先攻血龙堰,事先断去他和岛上的道路,使他没法报警。如怕平江怀疑,不妨故意放出风声,就说庄蒙蒙恃强抢掠大小南洲的妇女财物。只要把事情瞒过一时,就不要紧了。”

原来血龙堰离岛最远,而且必须经过西蟾洲的一角。

裘潞一听,觉得此言颇有见地,心想,毕竟此人是大盗出身,手辣心黑,果然有办法。他当时便先表同意,后问白、马二人。白了翁自然也以为然,只有马绳武并无成见,随众附和,于是决定先照凌度所说,叫四洲之人,纷纷传扬血龙堰堰主强抢大小南洲的妇女财帛的谣言,然后准备立即动手杀入血龙堰。

夜袭血龙堰之役,由裘潞为首,白了翁次之。裘潞本人深通剑术,手下徒弟们却和白了翁一样,擅武技者占多数,通剑术的居少数。他亲自带了六个门人,一为爬山虎蒋忠信二为玉面观音唐姣娥,三为辽东鹰何达,四为平等观清莲道士刘元真,五为白毛蒋四,六为大力神晏平,就中只有刘元真和何达擅长剑术。白了翁自己并未出马,只派了四个门人刘魁五、赵乙臣、江彪、李梦渔等帮同助阵,其余会武艺充打手的更有二三十人,带着本洲百余名精锐士卒,从日哺起悄悄地奔了血龙堰。众人到堰上时,已是二更以后,大家一声呐喊,杀向庄蒙蒙的宅第四周而来。

庄蒙蒙家中虽然人口众多,本身却没有多少门徒,护院家丁士卒也不过三五十人,皆因平时岛上非常安靖,既无盗匪,更无外寇,用不着有许多戒备,更兼全堰都是土著,对于庄家十分崇拜,在一般堰民家中,尚且有夜不闭户的景象,何况庄蒙蒙自己宅内?因此对于裘、白此次夜劫,竟是毫无准备。

时当三月中旬,明月虽未升到中天,路上却早已一片月光,照得雪白。岛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此时早已睡得沉静。庄蒙蒙饭后看了一会月色,一时想起岛内近来气氛暧昧,裘、白诸人包藏祸心,眼见大好的安静乐土,说不定会被这些奸狡的中原人给搅坏了,心中十分感触,不禁俯仰天地,愁愤满怀。他便从屋内壁上摘下峨嵋幼师临别所赐的那柄朱痕剑来,“唰”的声从剑鞘中抽出,提剑走出庭前,朱痕剑映着月光,益发冷森森的,髯眉皆鉴。此剑乃上古精铁炼铸而成,铸成到今已有一千余年,也不知饮了多少奸邪之血,年深月久,剑身中央竟留下一条血痕,长如剑身,细才如发,从剑端直到剑把为止,月光下随着宝剑寒光,发出一丝红影。庄蒙蒙抚剑视月,引起了无限感慨,不由己地左手捏住剑诀,右手荡开门户,嗖嗖嗖地舞将开来,但见一片光华起处,月影乱舞,虽在春夜,亦复木叶萧萧,寒风四袭。

他正舞得兴起,猛听得半里内外远近,传来一片喧声,急切间听不出是什么。正犹疑间,觉得喧声越来越近,想到堰中向来安乐,何况深夜,此声可疑,还想再听时,早听得人声就在自己邸宅四围,隐隐听到喝喊“不要放走抢劫我们子女财帛的恶霸庄蒙蒙”。庄蒙蒙听得真切,心内吃了一惊,暗想:“这是怎么一回事?”立即飞身上了屋脊,一重重越到前面大厅以外。他虽还看不见人,人声却是越来越近,似乎就在庄院围墙以外。

原来庄蒙蒙宅外虽无甚深壕高垒,在庄院外墙四周却有一重大竹筏编的栅栏,上用桐油、石灰等物涂成坚韧的防御物。在平时也只为防那些窃盗穿逾,不料今天倒成了不易攻破的天然障蔽。因为那种竹栅栏高有二丈开外,顶上却只有两三层竹筏厚薄,并无可以立足之处。即使有轻身术的人能跳到栅栏上面,又尖又滑,也难立足。外面裘潞亲率众人,四面攻打,只要攻破一面,众人便能攻入,偏偏竹厚皮坚,刀剑不动,乱喊了一会,一点也不曾攻破。裘潞一看众人既不能攻入,徒儿们又没法跃入栅栏,说不得只好由自己带着几个会飞剑的人,如刘元真、何达及白了翁的门人李梦渔等数人,先后御剑凌空飞入栅栏以内,越过外墙,才能进得宅内。

庄蒙蒙先在屋上一看敌人尚未攻进栅栏,知道自己寡不敌众,早晚必被攻入,忙转身下屋,招呼家中上下人等,除了妇孺,一齐准备迎敌。他家人手虽少,平时却有训练,到了紧急,一经召集,便各自安排,一丝不乱。但庄蒙蒙素来安分,虽怀绝技,门徒甚少,即使有也不在身旁。此时事起仓促,除了自己和女儿庄红姑二人以外,余者俱是壮丁士卒并无能手。任你如何有训练,也敌不过人多手众,何况裘潞等一行四人,以剑术飞入宅内。

裘潞一面领着刘元真、何达二人向内寻找庄蒙蒙,却叫李梦渔速去开门接应外面众人杀入。不提李梦渔开开大门,门外众人除去在四周包围的人仍守原位,只是呐喊,不换地盘,其余五六十人一齐拥进庄家大门,杀入内宅。庄蒙蒙以为外有栅栏,总可暂时挡一阵不料飞入几个高手,将大门开了,这一下真已不可收拾。

可怜庄蒙蒙虽已被人杀到家内,尚不知来者是谁,直到自己迎出门去,正遇上裘潞带了刘、何二徒杀将进来。只见三柄剑向着守院众士卒头上砍来,转眼间人头滚滚落地,尸身倒了一片,四面喊哭之声震天动地,庄蒙蒙才知起祸之由,不由一声怒吼,立命红姑速回内宅,护住家眷,自己拼着这条命,也要与裘潞判个生死。此时他更不向裘潞答话,一递手中朱痕宝剑,向裘潞刺去。裘潞也久闻庄蒙蒙“五首毒蚰”的厉害,这老儿竟不来接招,只一闪身,将口微张,从口中吐出丹田神气,与剑身合一,一张口,一道光华就向庄蒙蒙当胸飞去。

庄蒙蒙一见裘潞见面就用飞剑,毫无情面,高喝一声:“老贼道休得逞能,让你知道五首毒蚰的厉害!”

要问五首毒蚰这个外号如何得来?怎么叫五首毒蚰?真还需要作者加以说明。琼南岛一带深山中,向出一种至毒至猛的软体动物,名曰“蚰子”,大约是热带的特产。此蚰平时只尺余长小小一物,一经发了威怒,立能伸展到全长二三丈,见了任何猛兽,都敢扑击吞噬。平常每一蚰子,当然是一身一首,如此若能生存到五百年以上,竟能一肩并生二首如生存到千年以上,除了一肩兼生二首外,尾上却能再生一首,此名三首毒蚰。因其首尾皆能吞噬,其凶毒威猛,便无与伦比。岛上人民因庄蒙蒙的武艺剑术,超凡出众,甚言其本领之大,所以拿他比作毒蚰,又为形容他比三首蚰子还要厉害,就尊他为“五首毒蚰”事实上却并无五个头的蚰子。

此时庄蒙蒙一声断喝之后,立运玄功,将朱痕宝剑从掌中向空祭起,直临裘潞头顶。裘潞与庄蒙蒙虽同为岛民之一,平素却少往来,对于庄蒙蒙的本领,也只知他是一位能使飞剑的人物,并不曾见识过他的真实本领。今天见他飞起的那柄剑,不但晶莹夺目,光芒中似有一丝红彩,随着剑身盘旋飞舞,自己的剑迎上去,只一绞,立见光鋩四激,铮鏦作声。他知是一柄利剑,忙避过正面剑锋,从侧斜飞而入,这两柄剑也就激斗起来。

何达和刘元真二人虽也识得敌人剑鋩极长,光耀华彩,与寻常所练之剑不同,但一来仗着有师父在,二来到底经历尚浅,只知其利,却不知怎样利法,一时技痒,当即二人互相打了个招呼,双双将飞剑祭起,齐向敌人剑光中冲去。裘潞正在聚精会神地和庄蒙蒙对敌,一时不及他顾,等到两徒齐将飞剑放出,要想止住已来不及。但让二剑如此冲将进去必受朱痕剑之创,忙不迭加运玄功,猛将自己的剑光硬向二剑与朱痕剑之间挤了进去,为的是想隔断敌人剑锋,免致二徒之剑受伤。只听“当啷啷”一声激震,二剑虽被隔开,自己的剑触及朱痕剑时,两劲相磋,石火星花又激起多高。裘潞虽幸自己功力深湛,不致吃朱痕剑的亏,但朱痕剑本身锋利,远非己剑可敌,早已将吃奶的气力都使出来了。刘、何二人这才知道敌人不是易与的,自己的剑力伤不了他,但又不好意思立即见难思退,正自寻思。

裘潞何等奸狡,早看出二徒已是怯敌,便高声说道:“这人交给为师,你们只管到他后宅,收拾他家的余孽去吧。”

刘、何二徒闻言,立即撤回剑光,向后院而去。庄蒙蒙此时却有些慌了,实因家中人手太少,能够抵挡敌人的只有自己父女二人。自己既被裘潞绊住,后面只剩了红姑一人,无论如何,独力难支。况且女儿家毕竟经验毫无,十分放心不下,如此一分神,行剑未免有了隙痕,焉能瞒得过裘潞这个老奸?他明白庄蒙蒙已生了后顾之忧,立即加紧功力,一直冲杀砍剁,只望削断庄蒙蒙的宝剑,便不难取他之命。庄蒙蒙本不致输与裘潞,就因念着红姑等一干人,便无心恋战,可是越想脱身向后去保护眷属,裘潞仿佛看见他的心一般越发围攻得紧。

正在这时,忽见从大门口又飞进一道暗绿色剑光。庄蒙蒙一见便知又来了左派剑士,准是敌方无疑,心内愈慌,全仗着这柄朱痕剑本身的威力,纵横矫健,异常活跃,虽剑主神疏意乱,究竟还能支持。等到后来的暗绿剑光飞入斗争圈内,裘潞认识,正是李梦渔到了。李梦渔为白了翁最高手的门徒,功候极深,与乃师只差一步,不像胡曾那样脓包,所以此刻庄蒙蒙越发手脚忙乱了。凭着庄蒙蒙的功夫,断不至在此二人剑下送命,但是要想脱身后退,去保护家眷,却绝不可能了。庄蒙蒙此时一经想到平时不曾多收几个得力门徒或多结交些好朋友,致今日无人帮忙,眼看家眷难保,红姑尤为可虑,想到急处,不由从丹田中发出一声长啸,悠悠荡荡,震得屋瓦摇撼,承尘尽落。

正是“人到穷尽处,自有转机来”。忽听从后院起了一片喊声,接着便是几声娇叱,似有红姑在内。庄蒙蒙与裘潞等偶一回头,见何达在前,刘元真在后,二人一面倒退着逃出,一面还在拼命地使剑挣扎。再看二人身后,追来两个少女。庄蒙蒙见女儿红姑前面,多了一个美丽的女子,正不知是何人,更不知是何处飞来?那少女手握着一柄长鋩锐首、精光四照的短剑,直追到刘、何二剑当中,只一绞,但听“格噔噔”连声怪响,霎时将刘何两柄剑光削成四段,眨眨眼都跌落地上。

刘、何二人也顾不得师父,撒腿就跑,红姑正待赶去,却被那少女拦住道:“不用追那废物,这儿不也有两个吗!”说完旋转剑光,直向裘、李二剑中削来。

裘潞毕竟见多识广,一眼望见来剑铓尾极长,光照天空,冷森森与凡剑不同,知道又是一柄宝剑,以自己功力,虽不怕为它所败,利器总不宜硬碰。他当时忙偏过自己剑锋,正要回击,不料“铛”的一声,旁边李梦渔的剑早被少女之剑削得摇摇欲坠。李梦渔忙凝定神气,稳住剑身,“唰”的声从剑圈中抽将出来。他打算大圆转,伸长铓尾,二次乘敌不备,摔回来给她们一剑,一来避过利锋,二来乘虚袭击。哪知他抽得快,少女比他还要快,尚未容他的剑光远去,已展开铓尾,和银练似的足有一二丈长,早赶到敌剑前面。只听“嘘哩哩”一阵风声,铓尾平空倒竖,剑尖向下,正对着敌剑中腰这一刺。立时“叮”的一声微响,敌剑剑脊正中被剑尖刺成一个针孔,剑虽未毁,已不能再用,至少也得重炼上半年。

试想,裘潞带了三个会飞剑的门徒,连自己四柄飞剑,以为定能除去庄蒙蒙,不想一场决斗,四柄剑伤了三柄,只剩自己一人,即使敌住庄蒙蒙,也万难除去这条祸根。他心中在打着主意,那位少女既将李梦渔的剑击成残物,随即向红姑说道:“你们贤父女不要放走这厮,待我到四面看看,且打发这一班人回去再说。”说完,早向李梦渔身后赶去。李梦渔知道不是少女之敌,且飞剑已残,哪里还敢恋战,当时捡起残剑,连跃带跳,逃回大南洲去了。

这里少女本不是存心追他,只攀登屋面,向四下一看,见有六七个武技能手,正在宅第各处与本宅的壮丁、士卒们动手,一阵纷乱。壮丁们自然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一个个被打得东倒西歪,还被杀伤了不少。她又看内宅方面,方才被自己与红姑二人将两个使剑敌人赶走,本可无事,不想此时那六七个有武技的敌人打翻壮丁们,又向后院奔去。她深恐后院有失,也不起剑光,立即一耸身,从屋脊上追到后面,一声娇叱,从天而降。

下面正是裘、白二家门徒蒋中信、唐姣蛾、蒋四、晏平、刘魁五、赵乙臣、江彪等七人,他们正在耀武扬威赶落这批丁卒们,忽从天中跳下一个女子来,一柄剑光芒四射,和一条银龙似的直向人丛中抢将进来。刘魁五和蒋四的脚踝上分别被削去一块皮肉,不由“哎呀”连声,倒退出去。七个人中以唐姣蛾、晏平最为厉害。唐姣蛾一对鸳鸯刀,晏平一条拐子枪,得过裘路的真传,立即迎上前去,三个人丁字儿拼上了。

少女见这妇人二十余岁,面目姣好,风姿绰约,只是顾盼间似乎有些荡逸,功夫真还不错,念她也是女人,惺惺相惜,便不想使她难堪,横剑只望晏平砍来。晏平哪知宝剑的锋利,想挺拐子枪荡开宝剑,只听“喀哧”一声,拐子枪拦腰砍断。晏平吓得魂都没了,忙一个怪蟒翻江,跳出了圈子。少女早一个箭步赶到他身后,平推手中剑,正好江彪见晏平枪被剑砍,早纵身赶上,少女这一剑到时,江彪荡开手中豹尾鞭,横扫过来。一个横的一个竖的,“铮”的一声,两下碰个正着。江彪立觉鞭身平空一起,虎口震得发麻,差点没有脱手而出。旁边蒋中信、赵乙臣等虽知来者不善,但碍在同门,不得不一哄而上,于是除了受伤的刘、蒋以外,余下五人一起围住这少女。晏平因拐子枪被砍断,又从背上拔下单刀,一时刀枪并举,齐向少女进攻。少女从容展开长剑,遮拦架格,刺击剁砍,异常矫疾,正是静如处女,动如脱兔,六个人足战了半个时辰。

少女一想,这与他们斗到几时?立时一声娇叱,默运玄功,立即人剑一并腾空而起,借剑光稳住身躯,停在半空,向下一指,宝剑铓尾向下一扫,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亮,五个人手中兵刃,倒有四个已剩半截,只有唐姣蛾手中双刀依然完好,只听少女喝道:“懂事的快些退去,免得坏了性命!”说完又向唐姣蛾说道,“念在你我俱是女子,故而让你一步,保全你与一双兵刃,还不知难而退,便休怪我剑下无情。”

一语甫毕,眼前脚下有一颗高三四丈的梧桐树,新叶正繁,少女剑指之处,只见一道银光绕树三匝,簌簌有声,枝叶尽落,只剩了一株光杆梧桐。

下面六七个人都抬着头,瞪着眼,看得呆了,还是蒋中信有些主意,立刻高声说道:“列位师兄弟,我们且到前面看看师父在哪里呢。”

一句话给大伙儿下了台,哄应一声,都一起向外逃了出去。

少女见众人已去,内宅无恙,又到方才庄蒙蒙父女与敌会剑之处一看,只见敌人正向外面驾剑光遁走,并不见庄蒙蒙父女追去。少女也不追赶,只远远跟着,一到前面,见屋内乱糟糟的人,也正向庄外跑去,方才和自己交手的几个少年男女也在其内。少女眼看这班人从纷乱中出了庄家大门,知道敌已败走,这才缓缓走向内院,刚到第三进院内,即见红姑和她父亲正站在阶下说话。

原来庄蒙蒙正问红姑方才之事,得知红姑在后面护院,忽见来了两个使剑的敌人,一起向红姑攻击。红姑又要护人,又要应敌,敌人剑术本不在红姑之下,何况以一敌二?红姑眼看就要不支,只有拼命挣扎,正在香汗淋漓、力尽神疲、危急万分之时,忽从半空飞下一人,那便是这少女,一举手间,便将两剑接住,叫红姑腾出身体,去保护眷属。

红姑退出不多时,便听那少女一声娇叱:“哪里走?”知道二敌败了,重又赶出来,正是二敌遁走,少女追赶之时。自己胆子一壮,也就追下来,转瞬间又见少女将二敌之剑削断,同到了前厅,就与老父共战裘潞。这半日不见少女,以为已是走了,此时见她回来忙走上去,想谢她救命之恩,忽想到尚不知少女何人,姓什名谁,将如何称呼?

哪知少女向红姑盈盈一笑,随又向庄蒙蒙福了一福,口称师兄。庄蒙蒙不由一呆,忙还礼道:“请问姑娘贵姓高名,何以师兄相称?”

少女闻言,嫣然说道:“我奉师父峨嵋幼师之命,特来搭救师兄这场灾难,难道师兄就忘了师门厚恩了吗?”

庄蒙蒙一听,直喜得跳了起来,忙问道:“师父在哪里?这些年不曾再见她老人家,我还以为……”

庄蒙蒙毕竟没有汉人那样诡谲,他久以为峨媚幼师必已圆寂,今日乍闻消息,不禁惊喜过度,一时忘了形,几乎说出后半句不好听的话来,但话一出口,又想到忌讳,忙又闭住口做声不得。

少女似乎已知其意,却向庄蒙蒙微笑道:“师兄难道还不知我师父是个异人,今年已经寿过百二了吗?”

庄蒙蒙闻言,才恍然大悟,不觉又有些惭愧,忙愧笑道:“愚兄是个粗鲁化外之人,许多事都不懂,还求师父与师妹宥谅。”边说边往屋里让,进入屋内,重命红姑拜见师叔并请教少女姓名。

原来少女便是娥嵋幼师静修的大弟子鲍英珠,因善使一柄双龙青锁剑,大家都称她为青锁女鲍英珠。庄蒙蒙一时问起师父这些年来情况,鲍英珠道:“师父除清修净业以外,十年来已不甚预闻外事,除非与昔年友好有极大关系之事,或是极不平的事,才命我们分别去办,自己轻易不出山来。此次师父曾对我说,师兄目前有些灾厄,如果不再使他有所戒备,怕连他出生的那方土地都将受劫,并说另有一人和另一宝物,有一种缘法,千年难遇,此事如不由师父指示帮忙,也还不能顺手,所以命我先来与师兄送信。据闻此岛四洲洲主都已联合一气,要与师兄和平江岛主为难。师父算定岛主此番虽要受些小灾难,但反能生出另一因缘。”

庄蒙蒙一听,正与裘、白邀他火并艳魔岛之事符合,不胜惊佩。忙问道:“岛主能生出什么另一因缘呢?”

鲍英珠笑道:“我也曾这样问过师父,师父说不便事先说破,到时便知,我也就不好再问了。”

庄蒙蒙一听峨嵋幼师所说,觉得四洲联合一气,共谋平江岛主这件事,万万不能再事因循,必须立即向岛主报告才好,因将裘、白联合自己,被自己拒绝之事说了一遍。

鲍英珠笑道:“那就难怪有今夜之事了,师兄早就应该报告平江岛主,使她可以防备才是。”

庄蒙蒙一听,越觉得自己粗心失算,忙与鲍英珠商议道:“过去真被愚兄粗心耽误了,如今该赶紧派人报警。不过有一困难之处,就是血龙堰离岛主府第最远,必须经过水陆两程。这还不去说他,最困难的便是由此往彼,必须经过西蟾洲。倘若西蟾洲的凌洲主也和裘、白通同一气,这一关便不易通过。”

鲍英珠沉吟道:“如此说来,这报警之事,师兄亲去,自是最好,不过师父曾叫我转告师兄,目前正有一步厄运,千万小心为是。”

庄蒙蒙听罢,虽也担心,想了一想,自己留着看家,单派红姑去送信,只怕她闯不过西蟾洲这道关去,一时委绝不下,便笑问鲍英珠能留此几日。鲍英珠已知其意,忙答道:“我如无别事,便师兄不说,我也会留下。实因师父还命去约请一位海外前辈,也为了请他到时来此,帮助岛主与师兄共除裘、白等孽。如一耽搁,怕误了大事。”

庄蒙蒙答道:“既是如此,还是愚兄自去,师父谆嘱,不是不听,但实逼处此,除此竟没办法。好在裘潞今晚吃了大亏,在近日内也许不敢再来扰乱,我们就这样决定,愚兄明早便行。”

鲍英珠只得应声道:“明日我也要走,既如此,就一同出发吧。”

当时红姑陪了鲍英珠入内,见过红姑母亲,腾出上房,请鲍英珠安歇。鲍英珠忙说不用,只须一间净室,打坐一回,不久天明就要上路。

一宿无话,次晨,庄蒙蒙嘱咐了红姑和宅内几名能干的部下后,鲍英珠临行也再三嘱咐红姑小心门户,二人即一同出发,各御剑光,空中道声暂别,随即分道扬镳,凌空而去。

裘潞自从袭击血龙堰失败以后,也是担心被平江艳绿得知,自己所谋将要遭到困难。他又鉴于此次血龙堰的失败,愈觉自己力单,后来的少女,虽不知她是否是庄家之人,但是只要有如此一二个扎手人物,自己这些门徒,简直就不堪一击,这如何能成大事?更如何能袭击平江?自己一盘算,此次已经约请之人,难有几个能手,照那夜血龙堰的情形来看,还得再约高人,方有成功之望。因此他立即派出门徒,四下约请旧日友好中最高明的五个人,务请他们立即莅临小南洲。他深怕平江得知先动,如果诸帮手未到,自己便成问题。此五人是谁,后文自会介绍。

此刻要先说西蟾洲洲主凌度,此人近虽洗手,贼性未改。此番裘潞诱以平分天岩和王母池二宝,所以对于袭击平江的阴谋,十分热烈。他本是非常机警的人,总怕庄蒙蒙不肯附和四洲,就得向岛上告密。及闻裘潞夜袭血龙堰失败以后,他更断定庄蒙蒙必要向岛上报信。因西蟾洲这个海口名叫白沙沟,那是从血龙堰去岛上中部的必经要口。他就吩咐加倍严查白沙口往来人等,如遇有血龙堰来的人,不问是谁,一律扣留,带来审问。他这一布置,自以为血龙堰和岛上便断了联系,偏偏他的部下有一个名叫亚诸葛秦学亮的人,认为虽然如此布置,仍是断不了堰、岛间的交通。

秦学亮本是凌度落草时大寨中一位谋士,他自己也是以戏台上穿八卦衣的军师自命的。终于他向凌度建议,在白沙口一带的空中,要防着有人御剑飞渡,因为他知道庄蒙蒙是一个精通剑术的人。凌度被他提醒,心中暗暗佩服,毕竟亚诸葛是与诸葛亮差不许多的,就立即传令,命他部下四个会飞剑的人,通常守住白沙口上空四角,如一经发现有人经过,立刻一面阻拦,一面通知地上,上下夹攻,或是各派剑客共同围袭。布置方毕,五首毒蚰庄蒙蒙居然自堰上急急飞来。

庄蒙蒙唯恐被下面发见,所以凭虚甚高,几乎在一般剑客飞行路线的上层。偏偏洲上已有了准备,任你飞行再高些,也能觉察。不过凌度所派四人,俱是他的门人和昔年旧部中半途学飞剑术的,虽也能御剑凭虚,功夫却差得多。四人中东北方二人,一名赵冲,人称两头蛇;一名江莲城,人称神手书生,这是凌度的门徒;西南方二人,却是凌度的旧伙伴,一人叫白头太岁余化龙,一人叫穿山甲马义。第一个被江莲城发见,立刻向三人打了个招呼,先由马义到下面通知地上防守之人,上面江、赵、余三人丁字儿排开,升到云端上层,用剑光一横,阻住庄蒙蒙去路。

庄蒙蒙虽与裘潞交恶,却还料不到凌度也要和自己过不去,更不知他竟有如此严密防范,一见对面三人都不认识,虽知来者不善,究不能不问明白,便向他们一拱手道:“在下血龙堰主庄蒙蒙,有要事去往岛上。三位阻道,有何见教?”

余化龙年事最高,已有六十余岁,便先开口道:“我等奉凌洲主之命,在此谨守白沙口,任何人也不许过去的。庄堰主还是回去的好。”

庄蒙蒙一听口风,又看他神色,知他们必与裘潞暗通关节,怕自己向岛上告密,所以如此相待,料想今天难得善罢甘休,当时面一沉,说道:“难道你们凌洲主还能禁止得了邻洲别堰各家家主吗?”

三人中余化龙性情最为急躁,他是新近才进洲来,也不问庄蒙蒙是何等人物,闻言一声冷笑道:“要过去却也不难,只你胜得过手中宝剑,便没话说。”

他分明将断路强盗的话使上了,可见三句不离本行,当时便将宝剑一拦。庄蒙蒙见凌度手下人对于隔邻一堰之主如此无礼,不由恼怒,也就高叱一声,朱痕剑早已出鞘。

时当日哺,一抹斜阳,犹是殷红照眼,宝剑亮处,光耀动人。余化龙同瞎了一样,毫不知利剑轻重,随手向空中祭起手中剑,直飞庄蒙蒙头顶。旁边江、赵二人一见余化龙已是出手,知道不动手也拦不住来人,于是三柄剑一齐飞向敌人。庄蒙蒙一望便知三人剑术的高下,哪里会将他们放在心上?不过心中暗忖:虽然凌度无礼,究是邻洲之人,不宜有所杀伤,只让他们知道厉害就是了。

庄蒙蒙一面发剑迎敌,一面找寻机会。看他们如此防范周密,说不定就要对岛主发难,自己正应及早赶到告密,真没这闲工夫和他们周旋,以免耽误。想罢,他默运玄功,速催神剑,窥定余化龙和江莲城的两柄剑,拦腰削去。二人哪知朱痕剑的锋利,以为可以力敌竟不躲避,三剑相磋,只听“嚓嚓”两声,余、江之剑同被拦腰削断。二人骤失剑光,身无凭借,一个倒栽葱,立从空中翻将下来,还算他们是练剑的人,不比练武的人,多少有些御风凝气之功,忙运用气功稳住躯体,才算从半空中慢慢地飘了下来,不曾跌伤。旁边赵冲宝剑虽未被砍,一见这种情节,早已知难而退,忙借剑光护身,向旁边一闪,算是让开正路。庄蒙蒙一见,一声冷笑,催动剑光,真如电掣般向北飞行而去,眨眨眼离去白沙口已有几里之遥。

裘潞自派人各处约请能人后,不到两天,从东海鳌岛和山东崂山,就来了两位好友,一位是鳌岛金光洞主白良驹,一位是劳山上清宫副掌院俞杰,法名玄真,人称清风剑玄道人。二人俱是精通剑术,闻得裘潞上次失利,系败在一个少女手中,十分纳闷,便急于要会会这个人物。尤其是白良驹,是一个天字第一号的色鬼,听说是一个美貌少女,浑身早就发酥,立劝裘潞二次夜袭,保他马到功成。裘潞也是报仇心急,而且又怕庄蒙蒙向岛上送信,就决定当晚再做二次进攻。

这天早晨正在调兵遣将,忽然外面报道:“西蟾洲凌洲主派人来,说有机密事奉告。”裘潞一听,猜不透什么机密事,当即传命唤进来人。

来者正是上文所说的穿山甲马义,和裘潞尚是初会,礼毕落坐,向裘潞说道:“血龙堰主庄蒙蒙在昨日日哺时节,飞渡西蟾洲白沙口。凌洲主派人堵截,不曾堵住,仍被破空向北方而去。料是去往平江岛上,所以特来报知裘洲主,好做准备。”

裘潞闻言,谢过了凌度,送走马义,当即与白、俞二人商议今晚之举。

白良驹听说庄蒙蒙不在家中,便说道:“我看主人既不在家,我们也不必劳师动众,多带人马,只须你我三两个人偷偷地飞入血龙堰,看着不顺眼的杀他个寸草不留;看着顺眼的,就带了回来,岂不省事?”

裘潞点头道好,当日带了四个门徒和俞、白二人,悄悄奔了血龙堰,这正是庄蒙蒙动身的第二天夜间。

俞、白等一到庄家院墙,从栅栏外飞身入内。下面虽也有些巡更守护之人,焉能防得了这几个高明的剑客?纵然在下边防守得十分热闹,却不料上面半空中早就进来了三个杀人魔王。偌大一所庄院,能够勉强抵敌一下的,只有一位红姑,这两夜来,真连眼睛都不敢闭上一闭。此刻天交三鼓,她正在上房左右悄悄察看了一遍,见无甚动静,正要回到自己母亲屋里,忽见对面屋脊上站着三个人影,不由心内大惊,还等不到自己开口,只见对面屋上和一溜烟似的飞下一人,直奔自己。红姑也不及再辨他的面貌,那人手法真快,一个饿虎擒鹰,单掌向红姑右肩头抓来。红姑一看来人手势劲疾,知是来了劲敌,立刻一歪身躲过这一掌,还来不及还招,那人的左手又到,一下正抓住红姑的腰带。红姑暗叫不好正想拧身解脱,那人的右脚早起,正扫在红姑右足踝上。红姑身上一歪,下盘空虚,早已跌倒。那人一脚踹定红姑腰背上,一手从怀中掏出一把麻绳,将红姑缚了个结实,放在廊下,自己早又跃入后面去了。

当红姑与来人交手之时,屋面上另有二人,早已先入内宅。庄蒙蒙一家除了夫人梁氏以外,长子庄风梧前年去世,留下寡妻遗孤。庄蒙蒙的孙子今年才有三岁,此外就只爱女红姑。拦住红姑的正是金光洞主白良驹。裘潞、俞杰二人知道白良驹另有用意,也不去管他,各向内宅跑去。梁氏婆媳俱已安歇,可怜都被裘、俞二人杀死床上,天幸三岁的孙儿向由乳娘领着,晚间睡在另一屋内,匆忙中竟不曾被二人发见。二人杀了梁氏婆媳,还有庄家几个族人和亲戚,一共十余口,也都是一刀一个,杀得非常省力,真连汗都不曾出一滴。他们杀完再一搜查,知道屋多人少,庄蒙蒙眷口除红姑被捆外,都已杀死,居然感上天好生之德,饶了庄家的护院与一群仆役人等。

三人会齐了一商量,认为大功已经告成,白良驹便奔了方才安置红姑的那个廊下,准备掳了红姑,一同回转小南洲,好去受用。哪知白良驹兴兴冲冲地赶到廊下一看,哪里还有红姑的人影,只剩了一堆斩断的绳索。

白良驹一见,真如到口的天鹅又会飞去似的,别提心里多么难受,不由暴跳如雷,立时大骂道:“准是那护院仆役将他们的女主人放了,我们饶了这些混账王八羔子,他们倒来招惹老爷,立刻叫他死无葬身之地!”说罢,当时就要再杀那些下人。

此时裘潞因这些人俱是本堰土著,自己雄心甚大,将来还要利用他们,所以特为承恩于众,不加杀戮,此时让白良驹这样一来,好生为难,忙拦住道:“白洞主且慢发怒,我看这不是那群平凡的仆役所能做的。你看看,这不是显然用飞剑斩断的吗?”说着,取了一把绳索在手掌上,给白良驹细细辨别。

白良驹一看绳索断处,尺寸长短,俱是一律,而且断口崭齐,毫无拉扯的毛岔。如不是飞剑,哪有这样利刃能一刀断个干净呢?心中的气果然平了下去。但疑惧的心却又随之而起,心说:“这又是谁干的呢?怎么我拴住那女娃儿之时,他为什么不出来拦阻呢?”

此时,连裘、俞二人也都怀疑起来:究竟是谁给救走的?绝不可能是庄蒙蒙自己回家,否则他这一家都被我们杀尽,他能不出来跟我们拼个死活吗?三人瞎猜了一会,又瞎找了一下,什么也没找出来,只好回去。一道上,白良驹是惦着红姑,怏怏不乐。裘潞却想着前晚那少女,怎的今晚不见?莫非因我们人多藏了起来?红姑八成是她救走的,此人不除必是后患。

红姑究竟是谁救走的?作者自应将它说明。红姑自从父亲走后,只两夜工夫,心中十分忧急。知道自己力量太薄,责任太大,这苦闷也就不用提了。果然,当晚与敌人只打了个照面,还不等她动手,早就被人擒住捆上,丢在廊下,眼看敌人向内宅而去,知道家中除了自己一人而外,竟没有一人能够抵敌的,自己既已被捆,便什么也都完了,真连一个救的人都没有。她想到焦灼之处,屡次运用内功,想挣断绳索,可是不但那绳索十分坚韧就是捆绑的方式也十分结实,怎么样也绷不断。她想到走了的父亲,想到现在内宅的老母又想到柔弱无能的嫂子和小娃娃的侄儿,她真觉得又着急,又害怕,一时不由得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正自哀哀欲绝的当儿,忽见眼前一闪,迎面立着一个人。她泪眼模糊的还当是先前捆她那个敌人呢,登时一赌气将眼睛闭上,再也不去看他。哪知身边一阵“簌簌”的响动,浑身上下立觉一松,似乎绳索已解,正将手足试着伸展之时,猛听对面有人低声说道:“快起来,跟我走吧。”

红姑闻言一惊,忙睁眼一看,眼前正站立一位白发红颜、慈眉善目的老尼姑。红姑灵机忽动,心想这位老尼,莫非就是父亲当初的师父峨嵋幼师吗?边想边将身躯往起一跳,身上绳索早纷纷断落,忙向老尼拜谢救命,并低声问道:“老师太莫非是我爹爹的师父静师太吗?”

老尼闻言,微笑点头道:“此地不是谈话之处,你随我来吧。”

红姑忙道:“后面我母亲、嫂子怎么样了?我得去看看。”

老尼闻言,倏地双眉一皱,叹了一口气道:“怪我一步来迟,已是挽救不及,这就叫定数难逃,无话可说。”

红姑闻言,知母亲、嫂子大概已被敌人所伤,不由一阵急痛,“哇”的声哭了出来。老尼似恐被人听见,忙一手拉住红姑,平地腾起十来丈高,立将红姑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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