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快来了,在北平老早给我们一个报信的,是泥塑兔儿爷,而在南京呢?却是大香斗。虽然大香斗摆列在香烛店柜台上,不如兔爷摆在每条胡同儿的零食摊上,那样有趣。但在我们看到大香斗之后,似乎就有一种“烟土披里纯”,钻进文字匠人的脑子。中国的节令,没有再比中秋更富于诗意的。它给人们以欢乐,它给人以幽思,它给人以感慨,甚至它给人以悲哀,所以看到大香斗之后,因着各人的环境之不同,也就会各有各的感想。

天气是凉了,长江大轮的大餐间,把在庐山避暑的先生太太小姐们,一批一批的载回南京,首先是电影院表示欢迎之忱,在报上登着放映广告。其次是水果公司,将北方的碭山梨,良乡栗,天津葡萄,南方的新会柚子,台湾香蕉,怀远石榴,五颜六色,阵列在铺面平架上,自然,这些玩意儿,上海更多更好,可是在上海里表现着,在空气里缺少那么一点儿悠闲滋味。譬如,太平路花牌楼是最热闹地区了,但你经过那里,你也不会感到动乱,街两旁的法国梧桐和刺槐,零落的飘着秋叶儿,人行路上,有树阴而树阴不浓,我们披一件旧绸衫,穿一双软底鞋,顺着水泥路面遛达。在清亮而柔和的阳光下,街上虽有几个汽车跑来跑去,没有灰土,也没有多大声音,在街这边瞧见街那边的朋友,招招手就可以同行在一处,只有北平的王府井大街,成都的春熙路可相仿佛。上海的霞飞路也会给人一点秋意的,然而洋气太重。

我必须歌颂南京城北,它空旷而萧疏,生定了是合于秋意的。过了鼓楼中山北路,带着两行半黄半绿的树影划破了广大的平畴,两旁有三三五五的整齐房屋,有三三五五的竹林,有三三五五的野塘,也有不成片段的菜圃和草地。东面一列城墙,围抱了旧台城鸡鸣寺,簇拥着一丛树林,和一角鼓楼小影,偶然会有一声奇钟的响声,当空传来。钟山的高峰,远远在天脚下,俯瞰着这一片城池。在城里看到不多的山,这是江南少有的景致(重庆的山近了,又太多了,不知怎么着,没有诗意)。城墙是大美观玩意儿,而台城这一段墙,却在外看(后湖)也好,在里看也好,难道我有一点偏见吗?

三牌楼一带,当然是一般人最熟识的地方,而那附近就保存不少老南京意味。湖北路北段,一条小马路,在竹林里面穿过来,绕一个弯儿到丁家桥,俨然在郊外到了一个市镇。记不得是哪个方向,那里有家茶馆,门口三株大柳树,高入云霄,门临着一片敞地,半片竹林。我和她散步有点倦,就常在这里歇腿,泡一壶清茶(安徽毛尖),清坐一会,然后在附近切两角钱盐水鸭子,包五分钱椒盐花生米,向门口烧饼桶上买两三个朝排子烧饼,饱啖一顿才买一把桂花,在一段青草沿边的水泥马路上,顺了槐柳树影,踏着落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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