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这样估计:东亚的大都市,如上海、汉口、天津、北平、香港、广州、南京、东京、大阪、名古屋、神户,恐怕都要在这次太平洋战争里毁灭。这不是杞忧,趋势难免如此。这就让我们想到这多灾多难的南京,每遇二三百年就要遭回浩劫,真可慨叹。

我居住在南京的时候,常喜欢一个人跑到废墟变成菜园竹林的所在,探寻遗迹。最让人不胜徘徊的,要算是汉中门到仪凤门去的那条清凉古道。这条路经过清凉山下,长约十五华里,始终是静悄悄地躺在人迹稀疏、市尘不到的地方。路两旁有的是乱草遮盖的黄土小山,有的是零落的一丛小树林,还有一片菜园,夹了几丛竹林之间,有几户人家住着矮小得可怜的房舍。这些人家用乱砖堆砌着墙,不抹一点石灰和黄土,充分表现了一种残破的样子。薄薄的瓦盖着屋顶,手可以摸到屋檐。屋角上有一口没有圈的井,一棵没有枝叶的老树,挂了些枯藤,陪衬出极端的萧条景象,这就想不到是繁华的首都所在了。三牌楼附近,是较为繁华的一段,街道的后面。簇拥了二三十株大柳树,一条小小的溪水,将新的都市和废墟分开来。在清凉古道上,可以听到中山北路的车马奔驰声,想不到一望之遥,是那样热闹。同时,在中山北路坐着别克小座车的人,他也不会想到,菜圃树林那边,是一片荒凉世界。

是一个冬天,太阳黄黄的,没有风。我为花瓶子里的腊梅、天竹修整完了,曾向这清凉古道走去,鹅卵石铺着的人行古道,两边都是菜圃和浅水池塘,夹着路的是小树和短篱笆,十足的乡村风光。路上有三五个挑鲜菜的农民经过,有一阵菜香迎人。后面稍远,一个白胡老人,骑着一头灰色的小毛驴,得得而来,驴颈子上一串兜铃响着。他们过去了,又一切归于岑寂。向南行,到了一丛落了叶的小树林旁,在路边有两三户农家的矮矮的房屋,半掩了门。有个老太婆,坐在屋檐下晒太阳。我想,这是南京的奇迹呵!走过这户,是土山横断了去路,裂口上有个没顶的城门洞的遗址。山岩上有块石碑,大书三个楷书字:“虎踞关”。石碑下有两棵高与人齐的小树,是这里惟一的点缀。我站在这里,真有点怔怔然了。

在明人的笔记上,常看到“虎踞关”这个名字,似乎是当年南都一个南北通衢的锁钥。可以料想当年到这里行人车马的拥挤,也可以遥思到两旁商店的繁华,于今却是被人遗忘的一个角落了。南京另一角落的景象,实在是不能估计的血和泪,而六朝金粉就往往把这血泪冲淡了。

回到开首那几句话,东亚大都市,有许多处要被毁灭,这次在抗战时期,南京遭受日寇的侵占与洗劫,也不知昔日繁华的南京,又有哪几条大街,变成清凉古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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