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十二月二日),我开始离开七年倚居的重庆。当日冒着风雨渡江,夜宿南岸海棠溪。海棠溪这个名词,多么富有诗意呀!况是风雨海棠溪呢?其实那里是毫无足取的,只是重庆对江,一个公路站起点。西边一片黄草童山,护着一条水泥面路,直到江滩。东边是群乱七八糟的民房,夹着一条小街。车站旁边,两面童山,带着一片坟堆,和一些歪倒的民房,夹了一条秽水沟,在很深的土谷里,流向长江,实在找不到一点诗意。

不过这天我带家小到了海棠溪,却是悲喜交集,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滋味。我家住南温泉六年多,城乡来去,必须在海棠溪上下公共汽车,车站员工,几乎无人不熟。这次上车,变了长途,直赴贵阳。我从此离开四川,也就离开六年来去的海棠溪。久客之地,成了第二故乡,说到离开,倒有些舍不得似的。

这晚,正值斜风细雨。我走出旅馆,站在江边码头上。风吹着我的衣襟和头发,增加一种凄凉意味,满眼烟雾凄迷,看不到什么。深陷在两岸下的扬子江空荡荡的一片黑影。隔岸重庆,一家屋影不见,只是烟雨中万点灯火像堆大灯塔,向半空里层层堆起。我暗喊着梦里的重庆,从此别了。这烟雨灯火中,多少我的朋友啊。当时得诗一律:

壮年入蜀老来归,老得生归哭笑齐。

八口生涯愁里过,七年国事雾中迷。

虽逢今夜巴山雨,不怕明春杜宇啼。

隔水战都浑似梦,五更起别海棠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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