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当日满江火滚,喊声震地,左边是韩当、蒋钦两军从赤壁西边杀来,右边是周泰、陈武两军从赤壁东边杀来,正中间是周瑜、程普、徐盛、丁奉大队船只都到。火须兵应,兵仗火威。此时正是三江水战,赤壁鏖兵。着枪中箭、火焚水溺,军马死者不计其数。有赋曰:

汉朝欲灭,曹操独雄。领大兵初临塞北,列战舰以图江东。力似峨峨之泰山,势如浩浩之穹窿。剑佩交加,尽参随于玉帐;兜鍪错杂,皆显耀于艨艟。时也!天气严寒,江声吼冻。夜月上而星斗昏,东风起兮天地动。展黄盖之神威,助周郎之妙用。流光闪烁,涌一派沧浪之波;烈焰飞腾,扫百万貔貅之众。俄尔,巽二施威,孟婆震怒,祝融发雷霆之声,荧惑荡乾坤之步。波底鱼龙,云间乌兔,愁诲竭而江枯,总魂惊而魄惧。帆樯森耸,皆为风内之灰;士卒狰狞,已绝阳关之路。忽见将冲红焰,军突黑烟,周泰捻衠钢之槊,韩当挽雕弓之弦,蒋钦捐躯而挫锐,陈武舍命而争先。公瑾周郎,谈笑独挥其麈尾;德谋程普,往来尽仗乎龙泉。乃有徐盛辅合于丁奉,吕蒙协助于甘宁。凌统提兵,杀散山前之阵;潘璋纵火,焚烧岸上之营。太史慈断蕲、黄之要道,董元伐劫江、汉之途程。吴侯驾船为后应,陆逊驱骑而前征。恍若密布天罗,深埋地网。乘马者莫可加鞭,驾船者安能荡桨?风送火势,焰飞千丈之光;火趁风威,声撼半天之响。焦头烂额以浮沉,粉骨碎身而偃仰。嗟吁嚱!遍野横尸,满江翻血。闻鬼哭而神号,似天崩而地裂。孔明回还夏口兮,风正狂;孟德败走华容兮,火未灭。数既难逃,天已剖决。鼎分三国之山河,名播一时之豪杰。

宋贤有诗曰:

浩浩长江风浪生,当年赤壁夜交兵。

负忠若不因黄盖,妙计何曾识孔明?

战舰艨艟乘烈焰,征驺铁甲陷连营。

二桥稳坐东吴地,留得周郎万古名。

又诗曰:

魏吴争斗决雌雄,赤壁楼船一扫空。

烈火初张照云海,周郎曾此破曹公。

又诗曰:

漫夸黄盖施猛火,须仗诸葛夏口风。

况是周郎谋太毒,盈江战舰一时空!

胡曾先生《咏史》诗曰:

烈焰西焚魏帝旗,周郎开国虎争时。

交兵不用挥长剑,已挫英雄百万师!

当夜,张辽一箭射黄盖下水,因此救得曹操登岸,寻着马匹走时,军已大乱。

先说韩当冒烟突火来攻水寨,忽听得士卒报道:“后梢舵上一人高叫将军表字。”韩当听之,但闻高叫:“义公救我!”当曰:“此必黄公覆也!”乃急救起,果是黄盖。咬出箭杆,箭头陷在肉内。当叫急脱去湿衣,用刀剜出箭头,扯旗束之,脱自己战袍与黄盖穿,先令别船送盖回寨疗理。只为黄盖深知水性,大寒之时,和甲堕江,也逃得性命。

不说江中鏖兵。却说甘宁令蔡中引入曹寨深处,宁将蔡中一刀砍于马下,就草上放起火来。吕蒙遥望中军火起,也放十数处火,接应甘宁。潘璋、董袭分头放火呐喊,四下鼓声大震。曹操共张辽引百余骑,在火林内走,遍看前面,无一处不着。正走之间,毛玠救得文聘性命,引十数骑到。操令一处寻路行。张辽指道:“只有乌林地面,空阔可走。”操径趋乌林地面。正走之间,背后一军赶到,大叫:“曹贼休走!”火光中现出吕蒙旗号。操催军马向前,留张辽断后敌吕蒙。前面火把从山峪拥出一军,摆开大叫:“凌统在此!”前后掩杀。曹操肝胆皆裂,忽刺斜一彪军到,大叫:“丞相休慌!徐晃在此!”引军混战,冲条走路。背后又有一枝曹军赶来,因此吕蒙、凌统恋住厮杀,被张辽、徐晃保曹操去了。操望南走,见一队马军屯在山坡前。徐晃出问,乃是袁绍手下旧日降将马延、张顗,有三千余北地军马,列寨在彼;当夜见满天火起,未敢转动,因此接着曹操。操就教二将引一千军马开路,其余留着护身。操得这枝生力马军,心中稍安。

却说马延、张顗二将飞急前去,行不到十里,喊声起,一彪军出。马延问之,那员将大呼曰:“吾乃东吴甘兴霸也!”言未毕,一刀斩延于马下。张顗挺枪迎之,被甘宁大喝一声,措手不及,随即一刀,斩顗于马下。后军飞报曹操,说二将皆被甘宁斩之。操不敢望南夷陵走,拔回马望西便走。路上撞见张郃,操令断后。

纵辔加鞭,走至五更,回望火光渐远,操心方定,问曰:“此是何处?”数内有荆州降将曰:“此是乌林之西,宜都之北。”操见树木丛杂,山川险峻,正行之间,于马上仰面大笑不止。诸将问曰:“丞相何故大笑?”操曰:“吾不笑别人,单笑周瑜无谋,孔明不智。若是吾用兵之时,预先要这里埋下一军,如之奈何?因此故笑。”说犹未了,两边鼓声响处,火烟竟天而起,惊得曹操几乎坠马。半腰里一彪军杀出,众军皆叫:“赵子龙在此等候多时!”操教徐晃、张郃双攻赵云,自己冒烟突火而去。子龙寻思:“归师勿掩,穷寇勿追。”因此不来追赶,只顾夺掳旗帜。曹操得脱。

天色微明,黑云罩地,东南风尚然不息。骤雨大降,浑似盆倾瓮蹇,透湿衣甲。冒雨而行,行不到两个时辰,身上无一寸干衣。辰时已后,雨止风息,诸军皆有饥色。操令军士往村落中掳掠粮食,寻觅火种。去不多时,又听得山后火起,军士皆回,寻得些小粮米,操教载在马上而行。后军赶到,操心正慌,原来却是本部下军兵,为首将李典、许褚,保护得众谋士百余骑赶到。操大喜,令军马且行,问道:“前面是那里地面?”人报:“一边是南夷陵大路,一边是北夷陵山路。”操问:“那里投南郡江陵去近?”伏道人禀曰:“取南夷陵过葫芦口去最便。”操教走南夷陵。行至葫芦口,军皆饥馁,行走不上,马亦渐乏,走着倒了者极多。操教前面暂住。马上有稍带得锣锅的,也有村中掳得粮米的,便就山边拣干处埋锅造饭,割马肉烧吃。尽皆脱去湿衣,于风头晒晾。马皆摘鞍野放,咽咬草根。操坐于疏林之下,仰面大笑。众官问曰:“适来丞相笑周瑜、诸葛亮,引出个赵云,折了许多人马。如今又笑为何?”操曰:“吾笑诸葛亮、周瑜虽有将才,智不足耳。若我用兵时,就这个去处,也埋伏一彪军马。他是‘以逸待劳’之众,吾是‘救死不暇’之人,纵然脱得性命,皆不免重伤矣。吾故以笑之。”说犹未了,前军后军一齐发喊。操皆弃甲上马,多有不及收马者。四下早有火烟布合,山口一军摆开,为首者乃燕人张益德也,横矛立马,大叫:“操贼下马受缚!”诸军众将见了张飞,尽皆胆落。许褚骑无鞍马,来战张飞。张辽、徐晃二将,纵马也来夹攻。两边军混战做一团。操乘空走过,诸将各自脱身。张飞从背后来赶曹操。操迤逦奔逃,追兵渐远,回顾众将,多有带伤者。

操行之间,前面有两条路,军士复曰:“两条路皆取南郡,不知从那条路去?”操问:“那条路近?”军士曰:“大路稍平,却远五十余里。小路投华容道,却近五十余里;只是地窄路险,坑坎难行。”操令人上山望之,回报小路山边有数处烟起,大路并无动静。操教前军便走华容道小路。诸将曰:“烽烟起处,必有军马,何故到走这条路?”操曰:“岂不闻兵书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诸葛亮见识,故使数个小卒于山僻烧烟,令我军不敢从这条山路走,却伏兵在于大路等着。吾料已定,因此教走华容。”诸将皆曰:“丞相妙策,人不可及。”遂勒兵走华容道,径奔荆州。于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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