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众将救起诸葛恪,扶在马上。恪问其故,有中散大夫蒋延告曰:“此气乃白虹也,主丧兵之兆。太傅只可回朝,不宜伐魏。”恪大怒曰:“汝安敢出不利之言,慢吾军心!”叱武士斩之。众皆告免,遂贬蒋延为庶民,仍催兵前进。丁奉曰:“魏以新城为诸路隘口,若先取得此城,司马师破胆矣。”恪大喜,即催兵直打新城。守城牙门将军张特,见吴兵大至,闭门坚守。恪令兵四面围之。早有流星马报入洛阳,说司马昭三路兵败而走,吴兵见今乘势入寇。司马师自责曰:“非他人之罪,乃吾之过也。如付当之?”主簿虞松曰:“今诸葛恪围困新城,急切攻打不下,且未可与战,吴兵远来,人多粮少,待粮尽自走也。可令毌丘俭引兵拒住,任他搦战,只不与交锋。不过救月,军马懈怠,自然思归,那时击之,必全胜矣。还当提防蜀兵又出。”师曰:“然。”遂令司马昭引一军助郭淮,防姜维入寇;毋丘俭、胡遵拒住吴兵。

却说诸葛恪连月攻打新城不下,立斩数将,众皆奋力登城,攻打东北角,城将待陷。张特在城中定一计,乃令舌辩之士一人到吴寨,见丁诸葛恪。恪怒曰:“如何不早降?”其人告曰:“魏主王法太重,若遇困城,守城将坚守一百日,若无救兵至,出城降者,家族不坐罪。今已九十余日,望乞再容数日,某主将尽率军民来降。今先具花名呈上。”恪遂深信之,收了军马,遂不攻城。原来张特用缓兵之计,哄退吴兵,即时拆城中房屋、于破城处修补充备。次日,张特登城大骂曰:“吾城中尚有半年之粮,岂肯降吴犬耶?尽战无妨!”恪大怒,掣刀催兵打城。城上乱箭射下,恪额上正中一箭,翻身落马。诸将救恪还寨,金疮举发。军士皆无战心;又因天气亢炎,人皆饮污水,病者无数。恪金疮稍可,自起欲催兵攻城。营吏告曰:“人皆有病,安能战乎?”恼怒叱退:“再说病者斩之!”众军闻知,各逃无数。人报恪曰:“都尉蔡林自引一军,投魏去了。”恪大惊,自乘马遍视各营,人皆果然黄肿,死者无数,遂传令勒兵还吴。早有细作报知毌丘俭。俭尽起大兵,随后掩杀。吴兵大败而归。恪甚羞惭,托金疮病不入朝见,只还私宅。吴主孙亮自幸问安,文武官僚皆来拜见。恪恐多官议论,先将心腹官员过失,轻则发遣边方,重则斩首示众。于是内外官僚无不悚惧。又令心腹将张约、朱恩管御林兵,以为牙爪。

却说孙峻字于远,乃孙坚弟,孙静曾孙,孙恭之子也。权甚爱之,命掌御林军马。闻知诸葛恪令张约、朱恩二人掌御林军马,峻心中大怒。忽报太常卿滕胤入见。峻接入礼毕,胤曰:“诸葛恪权柄太重,杀害公卿,将有不仁之心。何不早图之?”峻曰:“我知之矣!可奏闻天子。”于是孙峻、滕胤入奏吴主孙亮。亮曰:“肤见此人,甚是恐怖,寝食不安,欲制之,未得其便。今卿等果有忠义,当密图之。孙子远既掌内兵,可以图也。”胤曰:“陛下设席请恪,壁中暗伏武士,掷杯为令,就席间杀之,以绝后患。”亮从之。

却说诸葛恪自淮南回宅,心神恍惚,动止弗安。忽一日,步行至中堂,见一人批麻挂孝而入。恪急叱问之,其人大惊无措。恪令拿下拷问,其人告曰:“某乃孝子也,新丧父亲,入城请僧追荐;初见是寺院而入,却不想是太傅之府,却怎生来到此处也?”恪大怒,捉守门军问之。军士告曰:“某等数十人,皆持戈戟把门,安敢一刻有离,并不见一人入来。”恪大疑,皆斩之。是夜,恪睡卧不安,忽听的正堂中声响如同霹雳。恪自出视之,见中粱折为两段,阴风习习,悲切啾啾,但见孝子与数十人,各提头索命。恪惊倒在地,良久方苏。次日盥漱,闻水血臭。恪叱侍婢换水,连换数盆,皆臭无异。恪大怒,立斩侍婢,又令取衣穿。侍婢进衣,亦有血臭,连换数次,其臭无异。

恪惆怅不己,忽报有使至,宣太傅赴宴。恪令安排车仗,方欲出府,有黄犬衔恪衣服,嘤嘤作声,如哭之状。恰曰:“犬不欲我入朝乎?”遂坐,少时又起。犬又衔衣,如此者三次。恪怒曰:“犬戏吾也!”令左右逐出,遂乘车出府。车前一道白虹,自地而起,如白练冲天而去。恪问左右曰:“莫非不祥?”从者曰:“吉庆之兆也,主公勿疑。”恪至宫门,一人拜迎于地,曰:“太傅尊体欠安,且请回府。”恪视之,乃武卫将军孙峻也,此是峻见恪有疑色,用其言稳之。恪不疑。恪曰:“吾自见天子。”又行到数十步,见心腹将张约忽进车前密告曰:“今日宫中设宴,未知好歹,主公不可入也。”恪心中大疑,遂令回车。回不到十余步,滕胤乘马至。胤忙下马,近车前曰:“太傅何故便回?”恪曰:“吾忽然腹痛,不可见天子。”胤曰:“朝廷为太傅军回,不曾面叙,敬请赴宴议事。太傅虽感贵恙,可免强见之。”

恪从其言,同胤入后殿。吴主孙亮接入,礼毕曰:“朕久不见卿,欲议一密事也。“恪奏曰:“何事?”亮曰:“且饮几杯。”遂令孙峻把盏。恪心疑,推托曰:“病躯未可,不能饮酒。”峻曰:“太傅府中常服药酒,饮之可乎?”格曰:“此酒可也。”峻令恪心腹人即取恪自制药酒到,恪方才放心饮之。酒过数巡,吴主孙亮托事先出。峻下殿脱了长服,着短衣,内披环甲,手提利刃,上殿大呼曰:“天子有诏,诛逆贼!”诸葛恪大惊,掷杯于地,欲拔剑迎之,头已落地。张约见峻斩恪,挥刀转来迎之。峻闪过时,刀尖伤其左指。竣转身一刀,砍中张约右臂。武士一齐拥出,砍倒张约,剁为肉泥。朱恩欲走,亦被杀之。峻大声而言曰:“诸葛恪吾已奉诏斩之,并不管汝等官军之事!”于是恪手下之人皆安心不惧。峻令熏扫血地,复请天子宴饮,令人用芦席包恪尸首,又用篾束之,用小车载出,弃于城南门外石子冈乱塚坑内。今为乱葬坑也。

却说诸葛恪妻正在房中,心神恍惚,动止不宁。忽一婢女入房,恪妻问曰:“汝遍身如何血臭?”其婢反目切齿,飞身跳跃,头撞屋梁,口中大叫曰:“吾乃诸葛恪也!被奸贼孙峻谋害!”恪合家老幼,惊惶号哭,闻于四远。不时军马忽至,将恪合家缚于市曹斩之,夷其三族。恪未死之先,江南小儿谣言曰:“诸葛恪,芦苇单衣篾钩落,于河相救成子阁。”成子阁者。石子冈也。建业南有长陵,名曰石子冈,葬者依焉。钩落者,校饰革带,世谓之“钩落带”。恪果以芦席裹身而篾束其腰,投于此冈矣。恪死于吴建兴二年冬十月也。昔日诸葛谨在时,见恪聪明尽显于外,叹曰:“此子非保家之主也!”果然应之。又有魏光禄大夫张缉曾对司马师曰:“诸葛恪不久死!”师问其故,缉曰:“威震其主,功盖一国,何能久乎?”亦中其言。后人有诗曰:

堪笑当年诸葛恪,聪明好杀弄朝纲。不祥屡现心无悟,席卷投尸石子冈!

又评曰:

诸葛恪才气干略,邦人所称,然骄且吝,周公无观,况矜己凌人,能无败乎?若躬行所与陆逊及弟融书,则悔吝不至,何尤祸之有哉?滕胤厉修士操,遵蹈规矩,而孙峻之时犹保其贵,必危之理也。峻、綝凶竖盈溢,固无足论。濮阳兴身居宰辅,虑不经国。协张布之邪,纳万彧之说,诛夷宜哉。

却说孙峻杀了诸葛恪,吴主孙亮封峻为丞相、大将军、富春侯,总督中外诸军事。自此权柄尽归于孙竣矣。

却说姜维在成都,闻诸葛恪讣音,遂入朝奏准后主,复起大兵伐魏。早有细作报知司马师。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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