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云密布。阵阵雷声轰响在北平的上空。

芦沟桥边的炮声一阵激烈,一阵沉寂。众多的市民都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粮价飞涨,各种必需物品也跟着涨价。然而,当冀察政务委员会的委员长宋哲元号召市民募集麻袋、运送沙土、筑建街垒时,人们却顶着三伏天的烈日,踊跃出动。没几天,北平的重要街头都筑起了准备巷战的堡垒。

北平宣武门内大街的街垒旁,有两个青年人在溜达着,观望着。他们抚摸着那些垒起有半人高的沙包,眼睛流露出忧郁的神情。其中一个戴着眼镜、年岁稍大的人,对另一个身穿洁净竹布大褂、一副小职员打扮的青年说:“国民党里的汪精卫还在高喊,‘牺牲未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牺牲’。蒋介石在七月九号那天,就命令南京外交部去向日本求和——去商量什么‘撤兵办法’;还梦想‘和平解决华北战事’……”“我们这边呢?”另一个焦灼地向四处瞥了一眼,见附近没人,轻声说,“老师,好几天没见到您,当前形势变化很快,我知道的太少。您给我讲讲吧!”“靠近点儿,”戴眼镜的拉了对方一把,“芦沟桥事变第二天,党就在陕北向全国各界同胞发出了紧急通电,坚决主张抵抗日本帝国主义的进攻;提出武装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形势严览呵,中国已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了!二十九军的抗战很艰苦,很不容易——我看这些街垒不会用得上了……”“老师,我也看到了形势的严重性。几天几夜睡不好,吃不下——北平的市民也是如此……老师,您说这些街垒用不上了,难道二十九军会撤退么?他们抗战热情很高,打得很英勇啊!”“国民党迟迟不发兵;而日本兵却源源不断从山海关外大批开到华北各地来。看这形势,二十九军孤军奋战,再英勇也扭转不了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局面啊!”两人都不说话了,望着那些孤零零地仿佛在风中战栗的、新新旧旧好好坏坏地堆起的麻袋,轻轻地摇头叹息。

咱们谈别的吧。公司的买卖,这几天可有进展?“戴眼镜的人关切地问道。

“买到手的货物都已由火车托运走了。还剩下一笔款子没有买成现货,因为芦沟桥战事一起,商家都不肯卖货了。再说火车,从十一号起北平市对外的一切交通都断绝了。我正发愁买卖没有进展,才找您商量办法。”“我知道你的处境困难……但这笔买卖怎么也得做成呵!”“对,我也是这么想。”小职员打扮的青年点点头,两人默然无声地又向前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座电影院门前,墙上一幅外国金发女郎的招贴画和旁边的两行大字,赫然映入他们的眼帘:光芒万丈的歌坛新彗星狄安娜杜萍主演《满庭芳》十年来第一部真善美的音乐爱情细腻浪漫名片看着这张大得占满一面墙壁的电影广告画,他们不由得皱紧眉头,沉郁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想起几天来北平街头年老的、年少的、男的、女的、各行各业的市民们,冒着炎热酷暑,汗流满面地用装满沙土的麻袋筑着街垒,在准备和日本帝国主义者决一死战的情景,再一看电影院还在歌舞升平地演着浪漫名片。小职员打扮的青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吧?老师,我真恨不得立刻回到妈妈身边去。可事情没有办妥,怎么走呢?”“别着急,小曹,妈妈那边恐怕一下回不去了。其他事情嘛,咱们共同想办法。”被称做小曹的青年正是曹鸿远,他是从延安由组织上派到北平来购买药品的。他的同行者张怡,既是他过去的老师和朋友,也是他来到北平后的党的领导者。他们现在正在接头,商量着买药的工作。

“小曹,芦沟桥战事一起,中国人民的抗日热情更加高涨了,这一点,你一定看得很清楚吧?”张怡走着,拿出手帕擦去眼镜片上的尘土和汗水。

“老师,您问我这个问题,一定有它的用意,对不对?”聪明的曹鸿远一听张怡提出这个问题,已经意识到这里面有文章。

张怡笑了笑:“你说得很对。你提出来的困难,怎么解决呢?我看,只有依靠你说的那些热爱祖国的群众去解决。只有依靠人民群众才能赢得战争的胜利,这个道理你是清楚的。”听了张怡的话,鸿远没有立时回答,默默地沉思着。想了一会儿,想明白了,想透彻了,于是,站住脚,紧紧握住张怡的手,眼睛里流露出激动的神色。

“老师,有办法了!我新认识的柳明和苗虹都和医药界有关系,我可以通过她们想办法去完成——”说到这儿,曹鸿远停顿了一下,向左右看了看,微微一笑说,“利用这些关系去完成咱们这桩买卖。您说对不对?”“对,你应当通过那些爱国的朋友——不管新认识的、早认识的,去买那些还没买到手的东西。我有个表弟名叫华兴,在西单裕丰西药房当伙计,可以介绍你去找找他,叫他帮助你去买。趁现在二十九军还在抗战,咱们就说买药去救护伤员和难民。有这样合法的理由去办事,事情不是好办一些么!”张怡的话,使鸿远的心情舒畅豁亮起来。当他们走到西四牌楼前,张怡在一个小胡同口站住了,握住鸿远的手,关切地说:“小曹,看你瘦多了,一定是发疟疾的缘故。你手里不是还有些钱么,应当用一点在治病和加强营养上,应当把你买到手中的金鸡纳霜吃一点治一治你的疟疾——这是为了更好地工作嘛!”鸿远笑了,感激地望着张怡:“老师,您放心,我这点病不算什么,请不必惦记。下回,咱们还在原来的地方碰头吧?我希望那时候您这位经理能够满意我这个小雇员的工作。”张怕轻轻点点头。看看四处无人,就拍着鸿远的肩头,低声说道:“我相信你——可你一定要爱护自己的身体。最好搬到城里来住,比较方便。要不,你就先住在我表弟华兴家里——我姑妈是个很好的老太太,表弟华兴是从东北关外逃难来北平的,他热爱祖国,也有头脑——以后,有了适当的地方再搬家。你住的地方得经常变动,要随时提高警惕——虽然日本目前成了我们的头号敌人,可是……”张怡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老师,您放心,我已经从长辛店搬到城里来了……今天,您的淡话叫我又领会了一个真理……”“什么真理?”“这就是依靠群众!”鸿远调皮地一笑,“我大概也沾上了知识分于的毛病——理论脱离实际。理论上我也懂得这个道理,但是一遇到实际工作,我就把它忘在脖子后头了。”“那你就赶快把它搬到脖子前头来。这样,你每天都望着它,念叨它几遍,理论就不会脱离实际了。”张怡说话风趣。这些天来,心头总像压着块重石的鸿远,不由得微微笑了。

“你说说,你新认识的柳明和苗虹是两个怎么样的人?”他俩又向阜成门方向缓步走着。

“这两个人都是大学生,也都热心抗战……”接着,鸿远把他如何认识柳明、苗虹的经过向张怡叙述着,同时,把怎样认识王福来父子的事也说了。

张怡仔细听完鸿远的叙述,最后对鸿远笑笑说:“你新结识的这几个人都很不错,而且你对他们还有点恩情,要多做他们的工作,多培养他们——你会明白,无论何时,你不能光当个买卖人、小雇员,得同时做些发动群众的工作。刚才你已经明白这个懤砺蹝了,可是,得把他们搬到脖子前头来——”“老师您说得对,我一定照办。您会相信我的,对不对?”“不过我还得说说你,你做事情还有点不够稳当,还带着一股传奇式的英雄味道——你没有对王永泰多做细致的思想工件,却听任他拿着铡刀去杀日本人;又紧跟着冒险去救他……你这些做法,是不是有点儿欠妥当?”曹鸿远的脸刷地红了。从十几岁起,每当他的工作出了差错,犯了毛病,张怡总是毫不留情地批评他、纠正他。他也能接受批评,努力改正自己的缺点。想不到今天说了王永泰的事情,又受到批评了。他红着脸,沉思了一阵,觉得张怡批评得有道理——自己是肩负党的重任来北平采购药品的,那种到处出头露面的英雄式的行为不仅会毁掉自己,还会给党带来巨大的损失……

“老师,我明白了自己的毛病了。小时候,看了那些侠义小说,挺受影响。一遇见某种场合,就忍不住挺身而出,拔刀相助……相信我吧,老师,我会改正的。”“好,今天就谈到这儿,三天后,我带你去见华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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