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敏之自从惟良、怀运二人,处死以后,在家中益发肆无忌惮,他和荣国夫人二人,双宿双飞,名是祖孙,实是夫妻。

但荣国夫人,是六十岁的老妇人了,如何敌得住武敏之年富力强的人。日夜淫乐的,便不觉精力衰弱,在六十一岁上,一病不起。消息传到宫里,武后因荣国夫人是亲生母亲,心中十分悲伤!便发十万两银子,替荣国夫人治丧,又令禁中白马寺僧人二百名,到荣国夫人府中礼经拜忏,超度亡魂。武后又赐大内的大瑞锦十端,交给敏之,命他造着佛像,替荣国夫人追福。

这大瑞锦,是西域番僧进献的希世之定,制成衣衫,穿在身上,便可以益寿延年,造福无量。这武敏之虽说与荣国夫人结下私情,但他仗着自己多财美貌,暗暗地在京师地方,勾搭上的粉头,却也不少,竞有几个官家闺女,和他暗去明来,成就恩爱的。如今见宫里赐下大瑞锦来,敏之知是希世之宝,他也不造佛像,只拿着自己制了几身衣衫;又给那平日来往的粉头闺女们,每人也制了一身衣衫。这大瑞锦是大红大绿的丝缕织成的,武敏之却在孝帏里面,穿着这大红大绿的衣衫,左抱粉头,右拥闺女,饮酒作乐。这荣国夫人死后,府中已没有一个正主儿,任敏之在家中胡行妄为,也没有人敢去干涉他。

到了荣国夫人灵柩出殡的日子,满朝文武官员,都来送丧。

武后是六宫之主,轻易不能出宫的,便打发她亲生女儿太平公主,出宫去替着武后,送荣国夫人的丧。这太平公主,长得美丽聪明,年纪也有十六岁了。武后和高宗二人,十分宠爱她,终年养在宫中,真是娇生惯养,平常用十六个美貌宫女,陪伴着吃喝玩笑。如今代母后出宫去送外祖母的丧,武后便把全副皇后的舆仗旌旗,假给女儿使用,沿路招摇威武,到了武家门口,文武百官,都来跪接。可笑这武府上,偌大一件丧事,里面却没有一个女眷招待宾客的。只因荣国夫人在日,把个武敏之霸占住了,不许他娶妻,亦不许他纳妾,所以到今日偌大一座府第中,却找不出一个正经的女眷来。如今府中开吊,那官府的内眷,却来得不少。武敏之侧身在脂粉队里,见有年轻貌美的命妇,他便任意调笑着。那班妇女,都知道武敏之威势,却也不敢十分违拗他,好容易挨过一天,那女客陆续退去。敏之便把太平公主,留在府中玩耍。

这太平公主,因为是荣国夫人嫡亲的外孙女儿,平日也常常在武府中走动,自幼儿也和敏之见惯了。太平公主见敏之,唤他大哥,敏之也唤太平公主做小妹妹。谁知这一晚,太平公主住在敏之家中,敏之看了顿然起了邪心,到半夜时分,敏之穿着短衣,手拿利剑,悄悄地挖开了太平公主的房,他原意是要强奸太平公主的,但太平公主,此时睡在里房,外房全是那陪伴的宫女睡着。敏之一脚跨进了外房,只见那床上,罗帐高高挂起,一个年长的宫女,横身睡着。敏之不看便罢,看时,早不觉把魂灵儿飞去,一抹灯光,照在那宫女的身上,只见她把绣衾儿推在一旁,小红抹胸儿脱去了带儿,开着怀,露出那高耸耸、白净净的两只处女的乳峰,下面围着葱绿色的裳儿,露出一弯尖瘦洁白的小脚儿来。再看她头上,云髻半偏,星眸微启,粉脸凝脂,樱唇含笑,那两条好似粉搓成的臂儿,一条擎起,搁在枕上;一条恰恰按在乳峰下面,那玲珑纤指,轻轻地抚着自己的ru头。看了这样的美人睡态,不由得这好色的武敏之,不动起心来。当下他也把想念太平公主的心思丢起,这样一来,先把这个宫女糟蹋了。这一夜,武敏之竟在外房,一连糟蹋了六个美貌的宫女。那宫女害怕他的势力,又害怕他的利剑,只得忍辱含羞地一任他糟蹋了去。最可怜的里面有一个十三岁的小宫女,被敏之用强奸污了,第二天回到宫里去,下体发炎,活活地腐烂死了。

从此武敏之的色胆,愈闹愈大,这时司卫少卿杨思俭,有一个女儿,长得十分的美丽,京师地面上,人人知道她的美名。

这名气慢慢地传进宫去,给高宗、武后知道了;这时武后亲生的长子,名弘,已立为太子,年纪十六岁,还不曾册立太子妃,便和高宗商量,要选杨思俭的女儿进宫来做太子妃。谁知那武敏之,早巳也想娶杨思俭的女儿做自己的妻房,只因杨家女儿太小,那时自己的身体,又有荣国夫人霸占住了,不许他别娶妻房。如今荣国夫人也死了,那杨家女儿年纪也长成了,忽然听说皇后要选进宫去做太子的妃子。武敏之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他想凡事先下手为强,当时他带了府中二十个豪奴,捧着金银缎匹,自己跨一头高头大马,径向司卫少卿杨府中来。那杨家守门人,见是周忠孝王府中来的,便不敢怠慢,领着武敏之直到客厅上。杨思俭被皇帝召进宫去,商议太子的婚事,不在家中,由杨家西宾,出来招呼武敏之坐下。问起来意,武敏之便把久慕女公子的美名,特来亲自求婚的意思说出来。那西宾把敏之的话,吩咐管家传与内宅仆妇,再由仆妇转禀主母。

停了一会儿,那管家传出主母的话来道:“万岁已有意旨下来,拟选寒家女儿为太子妃;今日传家主进宫去,原为商议女儿的婚事。寒家如今须静候谕旨,不能另配高门。”敏之听了,不觉勃然大怒。骂一声:“糊涂虫!待咱家亲自找你家主母说话去。”说着,把手一招,带着二十个豪奴,向内宅闯去;这里府中西宾,和家院们见了,急欲上前去阻住,却被武家豪奴,一拳一脚,一齐打倒在地。

这武敏之冲进了内宅门,那杨夫人和几位亲戚家的女眷,正在内堂谈论;忽见如狼虎般的豪奴,拥着一个少年公子,直向内堂上扑来。那公子口内嚷道:“哪里一位是杨家岳母,快出来见你家的新女婿!”喊得霹雳也似的响,慌得那班女眷,四散奔逃。一个丫鬟,嚷了一声不好了!那强盗来抢俺们的小姐了,一转身向西院里小姐房中逃去。那杨夫人也一时慌得没了主意了,跟着那丫鬟也向西院中逃去。这一逃,好似替武敏之领着路,他带着豪奴,却紧跟在杨夫人后面,看看追到那小姐的绣房门口,杨夫人和那丫鬟,急转身张着两臂,把这绣房门拦住,不肯放武敏之进去。敏之到了此时,一不做,二不休,上去一手揪住一个,向院子里摔出去。可怜她主婢两人,都是娇弱的女流,有多大的气力,被敏之这一摔,早和鹞子翻身似的,直向庭心里倒下。上来四五个豪奴,把她两人按住,杨太太身体虽被豪奴擒住了,挣扎不得,但她还直着嗓子向女儿房中喊道:“好孩儿!快逃性命吧!强盗来了。”一句话不曾嚷完,早被豪奴上去,按住了嘴,做不得声。接着听得房中女儿哭喊的声音,一声声地嚷着天呀!救命呀!那声音十分凄惨!

后来那喊声渐渐地微弱下去,寂然无声的半晌,原来那杨小姐晕绝过去了。杨太太在外面听了,心如刀割,几次要挣扎着赶进屋子救她的女儿,无奈一个娇弱妇人,如何能抵抗得这四五个强壮男子,她心中一急,眼前一阵黑云罩住,早也晕绝过去了。武敏之在里面,把这杨小姐强奸过了,便放开手,哈哈大笑着,大脚步走出房来。那豪奴们见了,一齐上去叩着头,嘴里说道:“恭喜相公!”那敏之把手一扬,说道:“回府去领赏。”那二十个豪奴,簇拥着他主人,又好似一窝蜂地退出杨家大门来。武敏之跨上雕鞍,拿起马鞭指着杨家的门口说道:“看你家小姐,如今还做得成太子妃吗?”说着在马上哈哈大笑着去了。

谁知到了第二天一清早,东窗事发,那武家门口,忽然来了一大队羽林军士,一个内侍捧着圣旨,喝一声动手。那军士们进去,把武敏之绑住,推出大门,送在马上,后面那二十个豪奴,一齐拿绳索反绑着;一大串军士们牵着,一齐押送到刑部衙门里去。圣旨下来,把这二十个豪奴,齐绑赴刑场去斩首;武敏之问了发配雷州的罪。原来那杨思俭的女儿,被武敏之强奸以后,便自己缢死。杨夫人亲自赶到宫里来告御状。在宫中遇到了丈夫杨思俭,夫妇二人双双跪在皇帝跟前,连连叩头,请求万岁申冤!那高宗因武敏之还关系着武后的颜面,一时不敢做主,便进宫去问着武后。这武敏之在外面跋扈的情形,武后早有所闻,只是他是自己母家面上的人,便也格外矜全他些。

如今听皇帝说敏之做出如此无法无天的事体来,真是冤家路狭;高宗说话的时候,恰值太平公主也站在一旁,当时也便把敏之那晚强奸宫女的事体,说了出来;又有人说武敏之拿皇后赏令造佛像有大瑞锦,却私地里去制着衣衫。三罪俱发,武后便勃然大怒!立刻替皇帝下旨去掩捕武敏之,交刑部定罪。那武敏之恶贯满盈,弃军到雷州去,他行到韶州地方,却悄悄地在客店里,拿马缰绳自己缢死了。

如今再说高宗皇帝,自从韩国夫人、魏国夫人,相继逝世以后,心中恍恍惚忽,好似丢了一件什么宝贝一般,终日长吁短叹,说笑也没有了,茶饭也少进了,看着那班妃嫔,全是庸脂,蠢笑粗言,没有一个当得意的。他烦恼到了十分,便一个人静悄悄地去在御书房中坐着。左右无事可做,便拿大臣们的奏本批着看着。这高宗皇帝,久已不问朝政了,如今看起奏章来,诸事膈膜,不得不去和武后商议着办。这武后又因大权独揽惯了,凡事独断独行,不容高宗有一分主意。帝后两人,往往因朝廷的事体,彼此争执起来,争执得十分凶。高宗只因宠爱武后,便也凡事忍让她些,因忍让成了畏惧;因畏惧成了怨恨。高宗只因武后,凡事要干涉他,对于朝廷大事,自己反没有主意,便把个武后怨恨到十分。高宗生性是懦弱的,他心中愈是怨恨,外面愈是畏惧;因怨恨武后,便又想起从前的王皇后和萧淑妃来:王皇后和萧淑妃二人,平日侍奉高宗,何等柔顺,何等贤淑。自从贬落冷宫以后,已有五、六年不得见面了。

如今高宗因受了武后的欺弄,便又十分挂念王皇后、萧淑妃两人。他却瞒住了武后的耳目,只带了贴身的两个内侍,悄悄地寻到幽禁王皇后、萧淑妃的宫院里。走进庭院去一看,只见落叶满地,廊牖尘封,静悄悄地也找不到一个人影。高宗看了,不禁叹了一口气,便低低地唤了几声王皇后、萧淑妃,却也不见有人答应,半晌,只见一个小内侍,从侧门出来。那皇帝贴身的内侍,上去拉住了这小内侍,问他王皇后和萧淑妃,幽禁的屋子在什么地方?那小内侍领着路,绕过屋子后面去,见低低的两间屋子,墙上挖着一个泥洞。这屋子四周,并无门窗,恰巧一位宫女,把茶饭从泥洞中送进去。高宗上去看时,那茶的颜色,好似酱油一般,饭菜也十分粗劣,里面伸出一只女人的手来接受。高宗看那手时,又黑又瘦;正出神的时候,洞里那个女子,见了皇帝,便拜下地去,口称万岁,万万岁。高宗在她眉目之间还隐隐认得是萧淑妃。高宗看了,心头一酸,忍不住淌下眼泪来,对萧淑妃说道:“皇后、淑妃无恙吗?”接着那王皇后也走到洞口来,拭着泪说道:“臣妾等已蒙圣恩,废为庶人,又何处再有此尊称耶?”说道,忍不住呜咽痛哭!

高宗便安慰着她们说道:“卿等勿愁!朕当设法依旧令卿等回宫。”王皇后说道:“今日天可见怜!陛下回心转意,使妾等起死回生,复见天日,陛下可赐此宅,名为回心院。”高宗此时也十分伤心!便也站不住了,把袍袖遮住脸,说道:“卿等放心,朕自有处置。”说着,退出院子去。

谁知早有人把皇帝私幸冷宫的消息,报与武后知道。武后听了大怒!便假用皇帝的诏书,在半夜时分,打发几个内侍,到冷宫里去,把王皇后和萧淑妃二人,从睡梦中拖起来,跪在当院,听读诏书。王皇后听罢诏书,便叩头说道:“陛下万年,武后承恩,吾死分也。”那萧淑妃却顿足骂道:“武氏贱婢,淫污宫廷,我死后当为猫,使贱婢为鼠,我当咬断贱婢喉管,以报今日之仇。”接着来四个武士,一把揪住王皇后的头发,按倒在地,拔出雪也似的钢刀来,只听得刮刮两声,可怜王皇后的两手两脚,一齐血淋淋地斩了下来,只听得一声惨嚎,王皇后痛得晕绝过去了。”又把粗麻绳子,反绑着臂和腿,抬过一口大缸来,满满地盛着一缸酒,颠倒把王皇后的身体,竖在酒缸里;又揪过那萧淑妃来,照样用刑。可怜萧淑妃抛下酒缸去的时候,还是贱婢淫婢的骂不绝口呢!那内侍见已把王皇后、萧淑妃两人,依旨处死,便回正宫去复旨。武后听了,还不放心,又亲自到冷宫里来,见果然把王皇后、萧淑妃两人绑得结结实实,身上脱得一丝不挂,颠倒浸在酒缸里,那手脚斩断的地方,兀自一阵一阵的血涌出来。武后便指着缸中的尸体,哈哈大笑着说道:“令这两个老媪,骨也醉死你。”又听宫女传说“萧淑妃临刑的时候,说来生为猫,武氏为鼠”的话,便从此宫中禁止养猫。虽说如此,武后自从杀死王皇后、萧淑妃二人以后,平日在宫中起坐,恍惚见她二人的阴魂,跟随在左右,面目十分凄惨,手足流着鲜血。武后外面虽十分强项,她心中却十分害怕。从此便不敢住在正宫,移居在蓬莱宫中去。谁知那阴魂依旧在蓬莱宫中出现。武后便出主意,连高宗一块儿搬出长安,到洛阳行宫去居住。

高宗此时,因武后毒杀了王皇后、萧淑妃二人,从此见了武后,又是怨恨,又是害怕,却一句伤心的话也不敢在武后跟前说。每到无人的时候,便忍不住流下泪来。谁知这时武后,心中还是不知足,终嫌高宗时时要干预政事,不能任意作为。

听内侍们说,洛阳地方有一个道士,名唤郭行真,却是法力无边,能蛊祝压胜诸术,驱逐鬼神,制服人心。这时武后怕王皇后、萧淑妃的阴魂,正怕得厉害,便把郭行真召进内宫来,做了七日七夜的法事,驱除鬼怪;又用蛊毒和在法水里,交给武后,觑便给皇帝饮下,能一见武后,便心中悚惧,事事依顺着武后做事了。

当时有一个宦官,名唤王伏胜的,原是高宗最亲信的内侍,探听得这个消息,心中万分愤怒,便悄悄地去报与万岁知道。

高宗听了,也不觉大怒起来,立刻要赶到正宫去,责问武后。

那王伏胜连连叩着头说道:“万岁这一闹,奴才性命休矣。万岁须得想一条先发制人的计策,把皇后制服了才是正理。”高宗听了,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满朝文武,全是武后的爪牙,谁是朕的心腹。”王伏胜奏道:“西台侍郎上官仪,素称忠义,万岁可召进宫来,与他密议。”高宗便付他密诏,王伏胜悄悄去把上官仪领进宫来。那上官仪见了高宗,叩头行过礼。高宗劈头一句便问道:“皇后为人如何?”那上官仪见问,便又跪下叩着头说道:“恕臣万死!母后专恣,失海内望,不可承宗庙。”高宗听了,不禁顿足叹道:“真是忠义大臣!”当下便命上官仪在宫中,草就废武后的诏书。

武后在当时,胆量愈来愈大了,她明欺着高宗懦弱无能,见那郭道士长得面貌俊美,便早晚唤他进宫来,伺候着皇后。

这郭行真仗着皇后的势力,在宫中进进出出,便也目中无人。

见了美貌的宫娥,却又任意调笑着。这一天他正在宫中过道儿上,伸手摸着一个宫女的脖子,恰巧撞见王伏胜,从背后走来,便勃然大怒!从腰上拔下了佩剑来,看定了郭行真后脑脖子上一剑挥去,早已人头落地,慌得那宫女拔脚飞奔。

别的内侍,从这地方经过,见杀死了郭道士,忙报与武后知道。武后听说郭行真被杀,早已十分痛心,正欲出宫亲自看去,忽又有内侍报说:“上官仪在宫中草废皇后的诏书。”武后听了,又惊又怒!便也丢下郭道士的事体,急急赶到上书房去一看,见皇帝和上官仪,宦官王伏胜三个人,都在屋中。高宗猛不防皇后竟亲自赶来,慌得忙把那诏书,向袍袖中乱塞。

武后一眼瞥见了,劈手去夺下来,从头到底,读了一遍。竟是说武后专恣,失皇帝望,不可以承宗庙,着即废为庶人的一番话。武后不看犹可,看了这诏书,便揪住了皇帝的衣带,嚎啕大哭起来。一边低着头向皇帝怀中撞去,顿时云髻松散,涕泪狼藉,任你皇帝如何抚慰,左右如何劝谏,她总是一味地撒泼,全个身儿,扭在皇帝身上,口口声声嚷着:“求万岁赐乒妾一死吧!”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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