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司程陆信领了太后的旨意,叫他于一月之内,招集民工修造五台山佛寺,倘违旨迁延,令有司拿办等辞,不觉恐慌起来。

本来平常间太后的话是非常有效力的。

当今皇帝又是她的亲生儿子,谁敢违背她的命令?想来想去,还是一个没有办法,不觉叹道:“旨意这样的紧急,我也顾不得道德不道德了!”遂催着工部,火急行文山西都护府,要开工之前十日,招集民工五万,日夜轮流监造,自己便领了八剌乞列的图样,往五台山去讫。

这边都护府接到文书,哪里还敢怠慢,便派员到各县分派民工若干,齐到五台山做工,这些小百姓,明知道国家的事体不好办,也因为前次征往开通惠渠,不但没有半文工钱,就是一天两顿饭也吃不饱,有时候工作慢了些,还受着很重的鞭笞,所以此时听见又要他们去修造五台山佛寺,哪个还肯去做?便大家藏头缩尾,连门缝也不敢望一眼。

无奈这些领着圣旨的大官人,走到一个地方,两只眼睛暴烈烈的,露出威严的气象,他由户口清查,每家应抽一人前去,也不管你能与不能,一丝儿也不敢反对。

这些小百姓到了此时,就有不能分别的地方,也要叫你分别了,弄得哭哭啼啼,相对悲哀,只见爷娘妻子走相送,牵衣顿足拦道哭,那些催督工人的官员,哪个还耐得烦等着你么?当下用了个最简便的法子,拿一根麻绳,十个一排穿着,然后用一根总绳,在前面拉起就走,后面又用武器押着,不走便老实地打,这却便当得多了。

不到十天的工夫,把各县的民工招齐,连夜赶造起来。

陆信倒觉得这么多人帮他的忙,也就不管你们百姓苦不苦了。

如此地做下去,不到一月,公然把一个大佛寺造成,不过佛寺的后山下面,已埋着枯骨不少了。

陆信回京复旨。

太后听得佛寺完工,便命廷臣准备銮驾,择日偕同西僧及一班吃闲俸的王公大臣,浩浩荡荡径向五台山来。

成宗心里虽然是相信佛法,总觉得此次太后同许多僧人一路,外面上总有些不雅。

又见平日太后常常召些僧人到内庭诵经,一个个都有些鬼鬼祟祟的。

本欲禁止僧人入宫,又惧着太后的威严,所以心中不乐,朝中大臣也不敢冒昧启奏,大家嗟叹一回罢了。

却说太后不一月到了五台,该地官民自有一番跪接之礼,太后入得庙去,见造得同心合意,便对八剌乞列道:“帝师观着,颇雄壮否?”八剌乞列道:“佛寺虽壮,惜乎材料不坚,恐怕经不住风雨催折。”太后笑道:“谁教你不中用,画这个小小儿的图样,还须另觅好的罢!”八剌乞列也笑道:“谨当为太后留心。”当下遗俯至正殿坐下随行百官及寺内僧众,俯伏叩贺。

太后传旨,要在大佛殿参禅一月,所有朝中大小事务,一概着大臣代表,无故不得擅入,百官俱唯唯而退。

这位太后的意思,好容易才得到这清闲娱乐的机会呢,想当初充太子元妃时,与朵儿只偷偷摸摸的勾当,倒实在有些不快活,亏得朵儿只用尽全副精神,才免了那暗中的寂寞。

不幸好景不长,嫩不经抽,在那又惊怕,又劳动,而又黑暗无光的地步,活活断送了朵儿只一条性命,却又好不容易得到帝师的传授,使成宗深信不疑,遂常常借着诵经顶礼的一个题目,把西僧弄到宫中,做那不明不暗的事体。

搭些久旱逢甘露的头陀到了宫内,不知勾搭了多少妃嫔宫娥,只因太后与八剌乞列做出了那些事,倒也不便干涉这些宫人,由他们兴之所尽,却只瞒着成宗一人罢了。

可怜这位皇帝还在梦中未醒,每日家还阿弥陀佛的在八剌乞列当面领教。

从太后与帝师私通以后,却是人心不足,常常要想得陇望蜀,作他下半世的快乐。

所以想着建修五台山的佛寺,可以放开胆子到那里详细领略一回。

八剌乞列自知此次的职务委实有些抱歉,便想寻着一个比我高明一点的去代替一下,果然这个主意被他射中,当进献与太后时,得到许多奖励的言语,照这样过下去,不觉一月有余,各大臣以为太后如此的诚心念佛,倒觉不好去催促鸾驾回都,甚至一二月间连太后的面也不能一见。

偶尔有朝中的事前去启奏,只听得太后传话下来,叫他们斟酌办理,勿扰乱太后参禅的心,百官只好遵命不言。

此时却惹动了一位不识相的监察御史李元礼,实在有些看不过意,便想舍却那个官儿不做,竟直言草奏。

其奏章中有扼要的几句道五台山建造寺宇,工役俱兴,供应烦重,民不聊生。

伏闻太后临幸五台,为时既久,当此盛夏酷暑,饮食起居多所不便,远离朝廷一千余里,水土既不相符,万一调养失宜,悔之何及?我佛以慈悲为教,虽穷天下珍玩供养不为喜,虽无一物为献亦不怒。

今太后欲为万民求福,远劳圣体,数月以旷,使天子失定省之礼,万民增劳苦之怨,伏望命期回辕,端处深宫,上以循先皇后之懿范,次以尽福天子之孝诚,下以慰元元之望,如此则不祈圣而福自至矣。

参至五台,百官正欲有一人出谏,以规太后之心,当即奏上。

太后览奏,观言语多所讽刺,料定参禅的事必瞒不过他们,倘若一闹糟了,还有面子回宫么?不得已顺水推舟,命驾回銮,免成宗有了疑惑倒有点不便。

百官听闻太后有意回銮,这才大家附和着请行。

太后传旨所有僧侣,均着寺内供养,拨费巨万,八剌乞列帝师仍旧回朝供职,这才算把太后迎回。

成宗奉驾回宫,文武百官齐来道贺。

左丞相完泽、参知政事不忽兀均奏道:“李御史请銮驾回朝有功,望圣上奖赐。”成宗便加元礼的官爵。

元礼私叹道:“太后回朝,万民俱幸,于我何功乎?”遂辞加爵,仍就原职。

总算五台山的趣事,未闹得十分的糟糕,尚不致给成宗失尽体面。

这事方罢,忽又来惊报,言海都复猖獗得很,请朝廷火速发兵援救。

于是成宗命钦察都指挥使床兀儿领兵抵敌,却因为前次海都被伯颜战退,两年不敢入寇,即听闻世祖已殂伯颜又殁,便乘隙进兵,占据八邻,即今阿尔泰山西北,地势非常险要。

钦察都指挥使床兀儿,是土土哈的三子,前曾随土土哈肃清辽河,多积功劳,封昭勇大将军,出镇钦察。

闻海都复猖乱,攻陷八邻,会成宗使命至,遂领兵越过阿尔泰山来攻海都。

海都遣大将帖良台与床兀儿抵抗,两军遇于答鲁忽河,帖良台阻水扎营,坚壁不战,床兀儿心生一计,命众将调兵至两河岸之山后埋伏,每人拿金鼓之类,夜深出山前呐喊,作攻营状。

帖良台慌忙惊起,命兵卒抵御,当他们出兵时山后又无影无形了,候他们解甲安宿,山前又齐声呐喊,声震山岳。

帖良台出来时,又不见了。

如此五夜,弄得帖良台上下兵将,一个个心惊胆战。

帖良台只得退兵五十里下寨。

这里床兀儿复进攻,行至雷次河,遥见大旗招展,尘土冲天,料是海都援兵到了。

当下拣选精壮士卒作为先锋,自己一马当先,冲上前去。

敌将孛伯拥众来迎,刚到河畔,被床兀儿兵士奋勇冲入彼阵。

孛伯兵大乱,不及施威,早被床兀儿带领众军东砍西杀,尸横遍野,血染通渠。

帖良台落荒败走,计点兵士,十死**遂还报海都去了。

床兀儿得胜收兵,表奏天子,成宗大喜,下诏慰劳。

时有诸王也不干叛应海都,成宗以驸马阔里吉思往讨被执,不屈身死,成宗封其子术安为赵王嗣位。

海都便乘此机会,复统兵入寇,并令察合台汗八剌之子都哇同领兵南侵。

成宗命叔父阔阔出总兵前去,阔阔出无胆不能胜任,乃改任兄子海山前往。

海山有智略,抵敌境时,一夜便杀退海都。

海都遁去,休养约一年,又同都哇倾寨而来,海山忙召集各路援军抵御。

有都指挥使床兀儿来会海山闻他智勇足备,忙迎入帐中,慰劳已毕,问道:“今海都、都哇倾寨而来,势较前盛将军以何策退之?”床兀儿道:“海都之兵,状如飞鸟,一经弓弹则皆惊散了。

哪怕他倾国而来,何足道哉?明日某请作先锋,王爷领兵夹攻,必能取胜。”翌晨,天色将明,海山便点齐兵将,呐喊而进。

床兀儿带领三千健卒,奋勇杀入敌阵海都、都哇仓卒举兵,毫无头绪,被床兀儿围裹拢来,砍杀大半,又经海山后军攻陷敌营海都、都哇前后不能救应,仓惶逃逸,所领兵士见无主将,各自逃生,海山与床兀儿合兵一处,降敌众千余人,收拾折马匹无数,遂领兵还。

这一次大战,海都失却锐气,强兵猛将折却无数,只逃得些少兵卒回境,不觉把从前一番雄心灰去大半,叹道:“孤出兵以来未尝若此,今天亡我乎?”遂郁郁回国,忧病而死。

其子察八儿嗣位,都哇因见元室兵强将勇,未可入寇,遂乘势劝察八儿同齐遣使归降成宗。

成宗遂诏谕床兀儿、海山,累建大功赐以衣帽金珠,又拜床兀儿为骠骑大将军,仍使回镇钦察部。

一面谕都哇及察八儿,略有嘉奖。

至是,钦察汗忙哥帖木耳见都哇、察八儿均已降顺,自己孤掌难鸣,亦遣使请降。

成宗亦派员至钦察安慰,总算把四十余年的边患,一朝停止。

成宗见内外肃静,不觉喜形于色。

一日镇乐太后问道:“母后前游五台,尚安乐否?”太后镇静道:“也不过欲为万民祈福虽是天气酷热,倒未感冒病症,想必帝师之功也。”成宗正色道:“帝师之功,儿当知之,唯望母后以后勿再召僧侣入宫诵经,儿心安矣。”太后此时明知有了风声了,只得随说道“皇儿说话很是,以前也不过以为宫中清静些儿,故此叫他们入内,从此在外殿去讽诵罢了!”成宗退出,自此也不像从前那样尊崇帝师,面子上却与八剌乞列如旧,免群臣疑惑太后之行为。

太后亦自想年纪高迈,什么滋味也尝试过了,何必一定要闹得翻脸才收手呢!于是也就改形敛迹,尚不致母子间发生恶感。

清清平平地过了一二年,就算元室无争战之秋。

唯久静必动,是年又有南方缅甸之乱,闹得委实厉害,朝廷免不得又要派兵前去征讨其中一段原故,是在成宗收伏诸王之时,缅王的立普哇拿阿迪提牙,遣子僧合八的奉表入朝,并每岁增加银帛,年年入贡。

成宗颇嘉许他恭顺朝廷,便赐以册印,并命僧合八的为缅国世子,赏给虎符。

僧合八的归国,事元维谨。

时缅人僧哥伦欲驱逐缅王,纠众作乱,缅王发兵往征,大破其叛党,并执其兄阿散哥也而回,系之于狱。

后来阿散哥也和僧哥伦同时请罪,缅王便将阿散哥也放出。

谁知他怀恨在心,常思报被囚于狱中之仇,竟招集乱党势甚猖獗,乘缅王不备,突兵入缅都,将缅王拘禁在豕牢之中,痛恨他前番幽囚之罪,旋即将缅王弑了,并害其世子僧合八的。

独有次子窟麻剌哥彻八逃至燕都,哭诉其父兄被害情形,请成宗发兵报仇。

成宗遂命云南平章政事薛绰尔发兵一万二千人往征。

薛绰尔奏报军务,言缅贼阿散哥也势焰日张,又有八百媳妇为援,恐些少之兵难以济事,请再发精兵助阵,方免后患。

会云南行省右丞刘深亦贻书丞相,具言八百媳妇应该兴师往讨,以振国家之威,否则徒增阿散哥也之势力,当不利于西南云。

此时不忽兀已卒,完泽当国,已得刘深之书,深信刘深的见识不错,遂入朝奏请成宗发兵,道:“昔先皇世祖,神武聪明,统一海内,功盖万世。

今陛下嗣统,未著武功,现闻西南有八百媳妇之猖獗,助逆叛顺,正宜遣兵往征,以彰陛下之神明,永垂功绩于不朽。”言未毕,中书省臣哈剌哈孙出班奏道“山峤小夷,远隔万里,虽有叛党倡乱,亦不啻患疥癣之疾,若遣使招谕,自可使之来廷又何必远动兵力呢?”成宗犹豫未决,会弘吉剌氏太后阔阔真病势垂危,不久即崩,成宗守制,未暇言兵。

平章政事薛绰尔不能征服叛囚,以致贼势蔓延,八百媳妇更加助纣为虐,缅王次子复哭章于朝廷,为父兄雪恨。

成宗便议起兵,不从哈剌哈孙之言,拨精兵二万,归刘深节制,诏谕火速进兵,征讨八百媳妇。

御史中丞董士选又入朝谏道:“轻信一人,劳及万民,亦非陛下恤民之道。”成宗不从,竟发兵去讫。

刘深奉到圣旨即统兵前进,无如他野心勃勃,此去反使自己断送了性命,损朝廷的威仪。

要知后情如何,请待下回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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