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甫察同胡女士出了苏仲武的门,各人心中都无目的。信步走至神保町,胡女士道:“你去哪里?”王甫察道:“我今日新搬了家,还有些什物,没清理齐整,想归家去。”

胡女士道:“你搬在什么所在,我可能去拜府?”王甫察笑道:“我正苦新居寂寞,只要你肯赐步,还问什么可能不可能?不过我那所在偏僻点儿,没有热闹可看。”胡女士笑道:“我欢喜看热闹吗?今日同你去坐坐,认识了路,我下次好来。”王甫察点头道:“欢迎之至!”二人说着话,上了巢鸭的电车。

不一时到了巢鸭町,下车携手又走了一会,王甫察指着前面一栋新房子道:“你看那楼上的窗户开着的,便是我的房子。”

胡女士笑道:“这地方风景倒不恶,房子也好,只是主人太俗了。”王甫察笑道:“何以见得太俗?”胡女士道:“你这种人能清心寡欲的在这房中久坐吗?我看不过做一个睡觉的地方罢了。辜负此间风景,便是俗人。”王甫察摇头笑道:“你这话完全将我看错了。你以为我是个好游荡的人么?你看我每日出去不出去?我因为图清静,才到这里来寻房子,岂有辜负风景之理!”说时已到新房门首。王甫察推开门,让胡女士进去,脱了靴子。将像片递给他,自己关好了门,脱靴子同上楼。

房主人泡了茶上来,王甫察拿了些钱给他,教他去买菜。自己将胡女士的像片嵌在一个镜架里面,放在桌上,略略打扫了会房子,和胡女士坐着清谈起来。谈到戒指的事,王甫察笑道:“可笑老苏,他父亲给他的一个戒指,也舍不得和人家更换,以为这就是尽孝。我不懂怎么现在的人,还有蠢到这样的!若是他母亲给他的,他舍不得和人家更换,倒还有一些儿道理可说。父亲有什么要紧!父亲这东西,对我感情好,和朋友一样,亲热亲热没要紧。若对我感情不好,简直可以不认他,他有什么架子可以拿得!他图开心,害得母亲受苦。生下儿子来,他又诸事不管,推干就湿都是母亲。他有时高兴起来,还要拉着母亲求乐。这种事,我就时常干的。我和我老婆睡了,还嫌我女儿碍事。你看我女儿大了,她何必孝我?并且还有个道理可以证明父亲万不可孝:大凡家庭压制,使人不能享自由的幸福,就是这父亲坏事。我小时候这种苦也不知受过多少。我每次受痛苦,受到极处,恨不得一刀将他攮死。只自恨那时年纪小,没有气力,做不到。后来年纪大了,讨了老婆,他又不敢欺我了。我于今讲起来,心中还有些不服。”

胡女士虽辟家庭主义,然她没有什么私心。不过她自以为是一种新颖的学说,说起来容易使人注意。她并不是受了家庭的痛苦,发出那些议论来,泄自己的愤。此刻听了王甫察的话,实在是闻所未闻,心中也未免有些吃惊。独自思索了一会,也觉有点道理似的,便道:“人类相处,完全是个感情。既没了感情,便是母子也必不能相容。所以说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离则不祥莫大焉。你父亲自己不好,先和你有了恶感,你不认他,自是当然报复之道。父子天性的话,完全是哄人的。

你看古今来,有几个打不退、骂不退的孝子?这些人都是嘴上说得好听罢了,外面做得给人家看,博个好名声罢了。实有几个是真心孝顺的?我虽没年纪,看的人也不少。像老苏这样肯做面子的,都没见过第二个。我常说古人造字真造得好,‘善’字煞尾,是个‘口’字,可见人口里都是善的。‘恶’字煞尾,是个‘心’字,可见人心里都是恶的。人的脸,像个苦字。

两道眉毛,便是草头,一双眼睛,便是一横,鼻子是一直,底下一把口。所以人类苦境多,乐境少。自己不会寻乐,谓之自作孽。人家若妨碍我的行乐,定要将他做仇敌看待。因为世界上乐事本少,知道去寻的更少。我幸聪明比人家高,知道自己寻乐。人家又要来妨害我,不是我的仇敌是什么?“王甫察听了,拍手笑道:”妙论,妙论!我那老贼就是妨害我行乐,我怎能不将他做仇敌看待!我只当他死了。他的信来,我原封退回去,有时还在信面上,批‘不阅’两个字,出出心中的恶气。“胡女士笑道:”你是这般对待你父亲,你父亲还写信给你吗?“王甫察笑道:”他有什么不写信给我!他见我当经理员,每月有几百块钱的进款,想我付点钱回去,写信来巴结我。你说我肯理他么?我受苦也受够了。“

二人谈得高兴,不觉天色已晚。房主人送上晚餐来,王甫察道:“日本料理你能吃么?”胡女士道:“吃有什么不能吃?只是没味罢了。”王甫察道:“我还是第一次在这里吃饭,不知房主人弄的菜何如。看这样子好像不错,等我吃着试试。”说着用筷子夹了些放在口内,咀嚼了几下道:“不能吃,不能吃!我在日本多年的都不能吃,你是不待说吃不下去。”胡女士也夹了些尝尝,将筷子一撂道:“果然不能吃,怎么好呢?”王甫察道:“没法,我们还是上中国料理馆去。横竖吃了晚饭,也得到各处去逛逛。”胡女士喜道:“很好,我们不要耽搁了。我的像片就丢在你这里,捧着它在手里讨厌。”王甫察点头道好,二人遂下楼。王甫察向房主人道:“我们上馆子去用饭,你将房中的饭菜收了罢。”房主人自去收拾,不提。

二人步行到巢鸭町停车场。坐电车又到了神田,在源顺吃了些酒菜。这日因是礼拜,吃酒的人多。源顺只有三间房子,中间一间稍宽大一点儿,摆了三张桌子,用两扇屏风间着。王甫察和胡女士对坐在第二张桌子。第一、第三张桌子都团团的坐满了,搳拳猜枚,闹得十分高兴。王甫察喝了两杯酒,想和胡女士絮谈,被两边的声音塞了耳鼓。心中气忿不过,将坐位移近胡女士,并肩坐在屏风底下说话。胡女士也有了几分酒意,全不顽旁人看着不雅,和王甫察交头接耳的说个不了。第三张桌上的人本是在那里大家吃酒,一见了这种情形,都丢了酒不吃,吃起醋来。中有几个认得是胡女士的,更是酸气勃勃,只是都不好做何摆布。当下恼了一位好汉,端了一盘吃不完的海参,高高举起,从屏风上连盘直倒了下去。却装喝醉了,身子也往屏风上一扑。这盘海参淋得胡女士满头满脸,一声“哎呀”没叫出,“哗喳喳”屏风往背上直塌了下来。将身子往侧边一让,那经得屏风来势凶猛,直如泰山压顶一般。胡女士坐不牢,一个倒栽葱倒在屏风之下。那人也不顾压得胡女士骨痛,也四脚朝天的仰跌在屏风上面,口中还含含糊糊的,不知骂些什么。王甫察幸起身得快,不曾压在下面。登时满座的人都大哄起来。胡女士在屏风底下,大骂王八羔子。王甫察气得只是跺脚,也不知道去扶。还是第三桌的人慢慢的将那人扶起道:“教你不要多喝,你偏不听。喝醉了,又是这般胡闹,若将别人压伤了,看你怎好!”那人起去,胡女士觉得身上轻了,一翻身将屏风揭开,揩了揩脸上的油,跑过来,跳起脚骂道:“这还了得!留学界竟有这种野蛮的败类!什么喝醉了酒,分明是有意糟蹋人!老王,你替我去叫警察来,将这一群畜生都带了去!”胡女士这句话没说完,有几个人抢到胡女士面前,举起手要打道:“你骂谁是畜牲?谁怕你到警察署去?”胡女士连忙退了一步,气得两眼发直道:“你们这些无礼的东西,都是畜牲!”王甫察见风头不好,怕胡女士再吃眼前亏,连忙止住道:“这些东西和他们计较些什么!遇了鬼自认晦气罢。”

胡女士也明知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就闹到警察署去,他们说是喝醉了酒,也没有法子。鸟兽不可与同群,只怪我自己不好,赶快离了这是非场罢。闹久了,弄得大众皆知,更没有趣味。

王甫察叫下女打水来,胡女士胡乱洗了洗头脸。一身很时式的西洋衣,已是断送得无可挽回了。不敢再耽搁惹人笑话,匆匆的和王甫察回甲子馆换衣服去了,暂且按下。

且说这位泼醋的好汉是谁哩?说起来,他的来头实在不小。他姓刘,名文豹,湖南人,是一个亡命的军官。他兄弟刘雄业,仿佛曾在湖南当过什么司的司长。第二次革命的时候,很好像是一个中心人物。及至取消独立的时候,湖南的军人政客,凡与革命有关系的,都向“谭三婆婆”(谭组安之绰号)

要几个钱,往日本跑。刘雄业及刘文豹也伸着手向谭三婆婆要。

谭三婆婆照例每人五千的给了,又拿了两万块钱给刘雄业道:“这两万块钱,你带到东京去,接济接济穷苦的党人。”刘雄业拿了这两万块钱插在腰包里面,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和他哥子刘文豹各带了大小太太飞奔日本东京来。古人说得好:“富润屋,德润身。”刘雄业兄弟有了这几万块钱,尽算有个富人的模样。两房眷属到东京之后,租了四谷区的一所极雄壮的房子,住了下来。刘雄业曾在日本留过学,日本的富家情形,也略略听人说过。到这时候,便实行依式摆起架子来。刘文豹本是个不安分的农夫,只因为刘雄业当了司长,想拔宅飞升,便小小的替他哥子谋了个军官位置。这次亡命到日本来,实是刘文豹平生最得意之事。他也不知道什么叫法律,每日只和同乡的一班小亡命客,三瓦两舍的胡钻乱撞。一日,他同几个人走到上野公园,说是要去看动物园。在上野胡找了一会,也不知动物园在什么所在。正没作理会处,忽然刘文豹狂喜起来叫道:“有了,有了,你们看这红漆牌上的金字,分明写着‘两大师’的字样,不是说这里面有两个大狮子吗?既有两个大狮子,自然是动物园了,我们进去就是。”同游的几个人见了,都点头道:“不错,今番被你找着了。只是这动物园也建造得奇怪,怎的和中国的庙宇一样,恐是错了罢?”刘文豹摇头道:“不错,不错,你们不认识字不知道,这牌上分明写着‘两大师’,不是动物园是什么?等我走头,你们跟着来就是,包你动物园在这里面。啊呀,你们看,好多的鸽子在那屋上飞,不是动物园吗?”说着抢先往前走,脑袋拨浪鼓似的,只管两边望,口中不住的喝彩道:“好个幽僻所在!做这里面的禽兽,也很值得。你看这一条石路,不像湖南的都督府吗?”同游的道:“我看这房屋很像湖南的万寿宫。”又一个道:“我看有些像北门外的多福寺。”刘文豹道:“不管它像什么,我们只要看动物。”说时数人已走近那像庙宇的台阶。刘文豹三步两跳的跑了上去,却被一个穿警察衣的人挡住去路,口中说了几句话。刘文豹一行人都不懂日本话,一个个翻着眼睛望了。那穿警察衣的人将刘文豹往台阶下推,刘文豹不服,喊道:“我是亡命客刘文豹,特来看动物园的,为何不许我进去?”那人也不解刘文豹说些什么,只管一手推着刘文豹,一手挥这几个同游的下去。同游中有个聪明些儿的人,想了一想,对刘文豹说道:“我仿佛听人说,这动物园要买入场券,这东西一定是向我们要券。我们没给他,所以不许我们进去。”刘文豹点头道:“是了。”随即从身边摸出一块钱的钞票来,递给那人道:“买五张入场券,少了钱,我再找你。”那人望了望刘文豹手中的钞票,忍不住笑起来,仍往台阶下推。刘文豹被推急了,跳起来,大骂道:“我说了,钱少了再找,你还只管推些什么!

入场券必有一定的价目,你难道还想勒索我,敲我的竹杠吗?“那人也动了怒,拿出个警笛来要吹。刘文豹一行人才知道有些不妙,恐怕真是错了,一个个往台阶下跑。跑了一会,刘文豹住了脚说道:”那东西真可恶,硬挡住不许我们进去。日本小鬼最欢喜欺中国人,我们不懂话,他更好欺。我们且去找些会日本话的来,和他办交涉。他若还是这样,有意的欺我们中国人时,等我多带几个人来,打将进去,看他可有能为阻挡得住。“刘文豹怒气填膺的说,同游的也都越想越恨,回头对着那像庙宇的所在,指手跺脚的乱骂了一顿。

归到家中,对他兄弟刘雄业如此这般的说了。刘雄业拍手大笑道:“哥哥你错了!哪有那样庄严的动物园?那是德川家康的祠堂,叫作东照宫。日本人尊敬他得很,不许闲人进去的。”刘文豹道:“德川家康的祠堂,外面竖着一块‘两大师’的牌子做什么呢?”刘雄业笑道:“那牌子不是东照宫的,是东睿山宽永寺的榊牌。并不是说有两个大狮子,你认字也不认清楚,这‘师’字,哪是狮子的‘狮’字?”刘文豹听了,才恍然大悟,将一肚皮图报复的气消了。

这日十月廿九日,刘文豹请了同乡的几个小亡命客在源顺吃酒,偏偏遇了胡女士与王甫察。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无赖,什么野蛮事干不出?当下弄得胡女士一团糟走了,一干人都非常得意。重整杯盘,大家又开怀畅饮,议论胡女士的事。忽听得第一张桌上吃酒的人大闹起来。一个人拍着桌子说道:“你们都讲胡蕴玉不好,我偏不服!你们只知道责备人家,全不想想自己。你们说胡蕴玉不好,说来说去,只是说她喜欢偷人,欢喜出风头,捏造着一些有影无形的话,有意来糟蹋她。你们凭良心想想,她欢喜偷人,是关她一个人私德上的事,与社会国家毫无关系。你们不赞成她,不给她偷就是了。你们都是些有点身分的党人,请你们各人扪心自问:在座的人,谁是平生不二色的?男子狂嫖阔赌,没人过问。一到女子身上,便打齐伙攻击起来。中国的习惯虽是男子权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然只能对于那一种不能自立的女子。她终身靠着丈夫养活,不敢失丈夫的欢心,男子才敢拿出那专制的架子,将女人拘束得和囚犯一样。不然,有什么理由说女人有服从男子、世守不渝的义务?胡蕴玉的知识足能自立,又不曾正式和人结婚,她要畅遂她自己的欲望,和爱嫖的男子一样,法律上的自由,谁能说她不好?至欢喜出风头,更是寻常之事。现在的人谁不爱出风头?几多令人肉麻的事,都是鼎鼎大名的政客干出来图出风头的,也没见你们骂他。我说句刺你们心的话:你们自问,谁没有想出风头的心思?能力薄弱的,不知道怎么出法罢了。三代以下,惟恐人不好名。出风头,就是好名一念,有什么可批评的?大家戴着鬼脸子哄哄罢了,都是打浑水捉鱼,说什么张三腿长,李四手短?并且鸣锣聚众的来攻击一个胡蕴玉,也就自视太小了。我并不认识胡蕴玉,只听她演过数次说。很亏她十几岁女孩,能这般口齿伶俐,任是什么议论,都能自圆其说。中国像她这样的女子也就不可多得。大家扶持她些才是,何必都是这般捕风捉影的糟蹋她!”

说到这里,便有一个质问的声音道:“胡君的话不错。不过说我们是捕风捉影的话,那就是胡君爱护胡蕴玉的心太重了。我们耳闻的,不能说靠得住;亲目所见的,难道也是捕风捉影吗?我们与胡蕴玉有什么仇隙,定要故意的来糟蹋她?公是公非,自不能磨灭。胡君曾听谁人说过胡蕴玉一个好字?世人都不说她好,只足下一人,任是如何爱护她,只怕于她也不能发生甚效力。”只听那人厉声答道:“你这话错了!我且问你:”亲目所见的‘,胡蕴玉若与你没有私情,她的不法行为必不能使你亲目得见。若因她与男子同起同坐,即指定她与这男子有苟且,恐法律上也不能这般武断。难道胡蕴玉和男子调情,或和男子同睡,被你撞见了吗?你亲目所见的是些什么?

我于今不特不替胡蕴玉辩护这些事之有无,姑认定都是真的,于胡蕴玉也无大损。我倒替我们男子抱愧,年纪轻生得齐整的人,都被她嫖了去。我说这话实未免轻薄,然我们男子,都是自家轻薄自家,赶着胡蕴玉拍马屁。她一个年轻女子又没有拘束,何能把持得住?乃至失身,我们男子又不知道给自家留体面,悠悠之口,只管将她破坏,以发挥我中国人的骂人特性。

我平日对于骂胡蕴玉的人都不置可否,因为她自己先不尊重她自己的人格。我无话可和她说。刚才亲见胡蕴玉受辱,你们又鸣锣聚众的攻击她,我看了不过意,才说出这番话来。你们莫只顾偏着心议论她。即以刚才的事而论,难道也能说是胡蕴玉亏理?她和她朋友坐一块儿说话,与旁人有什么关系,必要给她这样一个下不去?她吃了亏,连发作都不许她发作,还一个个汹汹拳拳的举着巨灵拳要打她。这般一个柳弱花柔的女子,偏也忍心施出这种恶劣手段来对付。幸而胡蕴玉解事,自己顾全体面,不到警察署去。若是鲁莽些儿的,竟闹到警察署去了,中国人丢脸且在其次,酗酒行凶的人,任你如何会说,胡蕴玉总是个女子,衅不自她起,只怕几天牢狱之灾也免不掉。即不然,无端的受日本警察一顿训饬,于自己面上又有何好看!胡蕴玉走了很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再闹下去,说不定我会挺身出来,做这事的证人,证明那班人是有意侮辱女子。我看他们有便宜占!“

刘文豹等听到这里,各人打了个寒噤,缩着头开口不得。

刘文豹心想:看这说话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悄悄的离了座位,走到第一道屏风背后张望。只见一个身躯伟大的男子,踞坐在上面,侃侃而谈。看那男子的年龄,约莫二十五六,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鱼眼,黑白分明。远远望去,很有些威凛不可犯的样子。听他口音,仿佛带些四川声调。刘文豹连忙缩脚,退到自己座上,催着大家快吃,算了帐,一窝蜂走了。

这边桌上发议论的,不是别人,就是四川的胡庄。他自那日因吊胡女士与罗福闹了警察署之后,此心总是不死,只恨彼此无缘,见面的时候太少,不得如愿。今年八月间,和张裕川闹了点意见,将贷家解散了,独自一个搬到牛噫区林馆居住。

那西洋料理店请来的下女,被张裕川正式讨了做妾,带回中国去了。他今日也是请了一桌的亡命客吃酒。这些亡命客,十有九是知道胡蕴玉的。大家想装正人,借着刚才的事,都发出些男女授受不亲的正论来,你哄着我,我哄着你,不料却犯了胡庄的忌讳,惹出他这一篇议论来。幸大家倒没疑胡庄有私心,都平心静气的,以为胡庄的话还不甚错。又都知道胡庄素日直爽的脾气,所以都存些避让的心思,由胡庄一个人尽情发挥了一会,词锋渐敛,得以尽欢而散。

不知后事如何,且俟下章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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