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成第一师的三个团,武装整齐,列队在南门外教练场。第三团团长高拧子,是师值星官,他头戴绿色大沿帽,脚登高腰马靴,腰挎战刀,肩头横披黄色值星带,一身崭新绿军服,虽然长的尖嘴猴腮,却竭力耀武扬威,装腔作势。他几次发出命令,要全师加紧演习阅兵式和分列式,准备接受高司令的检阅。

四千多条穿着猪皮鞋的大腿,胡翘乱跺,噼里啪拉象煮饺子一样。南起河畔,北抵城墙,整个教练场上荡起一片黄褐色的尘土。透过乌烟瘴气的尘土,可以看到伪军灰溜溜的形象和参差不齐的行列,可以嗅到呛嗓子的尘埃和臭汗气息,可以听到伪军官对士兵的叱责怒骂声。

为了准备检阅,这一带的交通阻塞了,拥挤了大量的行人和车马,伪警察、哨兵维持秩序,不断抡起棍棒赶打行人。

下三点,高大成和他的警卫队,骑了几十匹高头大马,绕道从小南门跑出来。为了夸耀威风,故意扬鞭飞马;一路铃声叮叮,蹄声噔噔。跑到教练场,高大成滚鞍下马,随员们模仿着他的姿势也都跳下来。

高拧子瞥见高大成来了,可着嗓们喊了个叫长官欢心,叫士兵生畏的口令。不料高大成临时改变了主意,他要急于和大家讲话,告诉改成讲话队形,这样一来,高拧子他们准备的那一套用不上了,他心里十分慌张,竟喊成:“各团,成讲话队形!”这个口令基本上没错,只是多了个“各团”。操场上经过这一阵强烈的骚动,三个团各自为政地排成了三个大括弧,这自然对高大成有点煞精神,不过高大成的性格是所谓“其性与人殊”。当他恼了,下级办了好事也常遭到打骂,甚至撤职押禁闭;而他喜欢的时候,丧门神也变成喜星。

今天高拧子喊错了口令正在胆战心惊,想不到又碰上高大成的狂喜心情,他不但不介意这种小事,反而向大家说:“本司令讲究实际,不注意形式,你把这三群羊,给我揈到一块来!”

伪军们真象群羊一样,带着风暴声响,一阵快步在高大成面前排成个扇子面,等待听高司令的训话。

高大成站在地势较高的地方,且不说话,向全场的伪军端详了很久。突然大声喊:

“三八年跟我一块改编为皇协军的,举起手来!”

人群里连高拧子在内有十多个举手的。

高大成红牙一呲,故作惊讶地说:“呃!你们顶不济的也当上营长啦!好,放下手吧。四一年以前的,别举手啦,你们给我站出来!”队伍里跑步集合了六七十个人,先后向他敬礼。高大成向他们举手还礼的时候,夸奖说:“好小子呀!官顶小的也是排长啦。排长排长,炮楼一躺,半个皇上。”他一面挥手叫大家入列,很得意地说:“弟兄们!你们都看到了吧!要想升官发财,好好抱住我高大成的腿,干上几年,大河有水,小河不干,这是我要说的第一点!”

“现在我问问大家,你们愿意不愿意发饷?”

扇形地面上一片拥护声。

“愿意不愿意吃白面?”

又是一片赞成的声音。

“那好!今天发饷,明天出发到匪区抢麦子,哪团哪营超额完成计划,我保证发双饷。不过得注意点,八路军也是刺儿头。碰到劲头上,大家得显显本事,卖两手。谁要贪生怕死揪屁股夹尾巴,我独角龙的眼里可容不下砂子。这话又得说回来,我就是一只眼,单看你们能不能抢回小麦;至于打了胜仗,弟兄们想干点旁的外快,我也想管,可那只眼就不管事啦!”

四点多钟,高大成到达了二师四团。这个团是由若干保安队编成的。高大成原跟该团赵团长规定好,五点半钟到达,点名检阅。他提前去了一个钟头。他这次去,一不坐汽车,二不骑大马,三不去团部,换上便衣用私访的形式,直接奔向四团二营驻地。他同化了装的副官马弁,一同迈进南阁外二营练操场,他发现二营长正在那里训练一支新的队伍。

二营长操着京东口音教训连长:“咱们的操练,有什么难的。就练他个‘举左手、拉右腿、向前一步’。练好这个动作,就能应付高司令的点名。点名完了,接着发饷,这不是个便宜。”连长听罢,跑步回去,重新操练,按照临时编造的花名册,从三排一班高声宣读:“张得功,李得胜,王得胜……”营长听了,大喊:“停止!哪里有这么多得功得胜的,花名册一定要改。”连长点了点头,接着念下去,念到第二班时,营长又叫停止,他指着三个脚下白袜变成黑袜,脸上乌嘴抹黑的人说:“你们三个煤黑子,为啥脸都不洗,这还行?”再往下应点,有个人答应的嗓门特别响亮,营长指着他的胡子说:“你是靠戏园子门口那个喊‘脆萝卜赛梨’的宝贝不是?把弦定低些,别露出幌子来,应点一次挣洋一元,嗓门再大也不加翻。”

高大成把上述问题都看到眼里,他急去找四团的赵团长。

赵团长就是前面说过那个专会打算盘的人。他原是本城南大街一家杂货铺的老板,因为跟日本人关系挺好,弃商做官,先文后武,由于不断给上边送礼,从县的副联队长提升了团长。

高大成见到赵团长,第一句话便问:“你团究竟有多少人?”

赵团长察言观色,知道出了漏子,便含糊答应说:“实不相瞒司令官,我是才招募了一批新兵,连新带旧,一古脑儿——九百名。”

“胡扯,你的丢人把戏我在南阁外训练场上都领教过了,家丑不外扬,我也不揭你的秃疮痂。咱们说痛快的,两个办法任你挑,要嘛就是发四百五十人的,要就是发半个饷。”

赵团长眼珠一转说:“背着抱着还不是一般重。”他透出可怜相。“我的困难,司令也知道,我的家底,司令也清楚。

求司令多多体恤下情,还按原数给我发六百人的饷吧!”

高大成说:“就按你的意见,发六百人的饷,可任务也得干脆,按六百人平均,每人净交一百斤小麦。”

赵团长心里算了算,每人上交一百斤粮食,只领回五十斤的饷款,不多不少正赔一倍。他笑了个商人讨价还价时的笑容,说:“高司令,四团战斗力不强,摊的任务太重呵!”高大成说:“你别骑驴的不知赶脚苦啦,你困难我更困难,我去北京一趟,你晓得首席顾问给我的任务吗?他把千斤担子都放在我的身上了。算啦,不谈这些,说真格的,压根儿不该给你发饷,你们有的是办法。上月你武装走私,光那一趟食盐和染料,把你的腰包都撑破啦,你这狡猾的老狐狸……”

在高大成布置抢粮计划的同时,杨晓冬他们布置了反抢粮计划。他们动员了可能动员的力量,连周伯伯都担负了一份具体工作。杨晓冬卧病在新居后院,等着搜集各方面的情况。根据银环汇报,派去千里堤送信的是小燕,她路程最远也是最先返回的。她所以这样快,是因为她来回都碰巧搭乘了敌人的汽车。小燕这次走到金环原住的村庄,武工队转移了。后来她找到村支部书记,把敌人出发抢粮的情况告诉他了。他信赖这个小姑娘,答应立刻把情况告知情报站,并设法给武工队送信……

听说小燕没直接见到梁队长,杨晓冬感到:最大最根本的计划——外线军事狙击敌人抢粮的打算落空了。

接小燕之后,韩燕来也回来了。他是去伪治安军一团接洽关系的。他先去找八里庄释放的小汤,小汤去教练场检阅没回来,又去找火夫老赵,老赵起初不肯接头,经韩燕来说出关系暗号,老赵慌了,不住地给韩燕来说好话,一口一个自己是穷光蛋不趁钱,他说:“你要是缺钱花,我马上就要关饷,把全月的薪饷都送给你用去。”韩燕来批评并教育了他,说明自己的真正来意,老赵表示:抢粮的事谁也阻挡不了。接着谈到闹事,他说小汤要闹,还可以背出条大枪去;他自己顶多带上两把菜刀。韩燕来无奈,最后去和邢双林商量,邢双林刚提升准尉司务长不久,只答应给张小山在新兵连补个名字,不赞成燕来谈什么反抢粮的意见,认为这是拿着全家性命开玩笑。韩燕来同他大争大吵一场,带着一脑子不高兴回来了。杨晓冬从他的神色里,知道他的任务也没完成,正想问他的时候,周伯伯余怒未息地走进来。

周伯伯是负责破坏敌人裹胁群众到解放区抢粮的。事前杨晓冬曾给他介绍了敌人制造“赤白对立”的恶毒计划,要他作一些动员说服工作。他接受任务之后,听说敌人正在开群众大会,他便抱着满腔热忱赶到体育场,广场上集合了上千的群众,其中不少是西城一带的居民,有的他还认识,他从人群里挤进去,瞥见站在台上的家伙,自称是剿共委员会的主任。这家伙站在高台外沿,左手叉腰,右手叉开五指,仿佛要捺听众的脑袋。

“……你们都是少吃缺穿的人,这个机会是再好没有了。大批治安军陪伴着你们,保护着你们,赶快到共产区去共他们的产。你们放心大胆地干吧,这是一本万利空手捞白鱼的买卖,看谁有本领,看谁抢的多,抢的多到背不动的时候,商会准备了大批汽车给你们拉。代价不大,二一添作五,对半分红,总而言之,只要去一趟,顶不济也得闹个几斗,再说衣服家具也是钱呀……”

周伯伯一听这些坏话,气炸了肺管,把杨晓冬给他说的办法早扔到脖子后边了。不管周围群众是谁,就朝他们说:

“要兴这么干,何必出城呢,在城里砸明火不更省事!”

人们听了他的话,有的觉着他是硬骨头,有的觉着他的话可怕,不约而同地给他闪出个空子,他乘势向里走。走来走去,被一个粗腿大膀的楞小伙子挡住去路。就听这个楞小伙子说:“干!商会里没车也不要紧,我拿一条扁担也得挑他三四百斤。”

周伯伯看出他是长生,上去捋住他的袖口质问说:“长生呵!你疯啦,你懂不懂旁人的肉贴不到自己身上?”

“周家伯伯,你不能这样说话!这年头,有肉是福,有奶是娘,人没饿死的罪过。”

“饿死?饿死不吃瞪眼食,吃了这样的肉,喝了这样的奶,头顶上长疮,脚跟底下流脓,嗓子眼里长疔疮。除非缺德带冒烟的人,才跟着他们干这不得人心的事哩!”两人相持不下,周伯伯火了,扯着长生的领子,怒气冲冲地从人群里把他拉出来。……

周伯伯的话还没说完时,韩燕来紧皱眉头,憋足了噎嗓子的话,专等着抢白他。瞥见杨晓冬朝他瞪眼,想起自己的毛病,把到了嘴边的话,象咽一个秤砣似的随着一口唾沫咽下去,才把火头压住了。

杨晓冬觉着燕来还是听话。本来嘛,老人没完成任务也许自己很难过,别人还能再给他话头吃?想不到这当儿小燕儿接了话头,她说:“周伯伯哟!事情办好办坏倒有可说,干吗跟人家干顿架回来。”

这话从小燕儿嘴里说出来,周伯伯很恼火,当着众人不好发作;想忍又忍不住,终于背过杨晓冬的脸,狠狠地瞪了小燕一眼说:“我是老没出息,跟不上你这小闺女能耐。”他回头对杨晓冬说:“老弟!工作的事,我干不了。往后,我专干些挑水种菜、做饭看门的零碎活儿,大事情你们多出头,别打我的派。”说完话,半羞半恼地出去了。

杨晓冬这时不多注意周伯伯的情绪了。因为,所有反抢粮计划,都没有实现。这就是说,在敌我争夺粮食这个宝中之宝的问题上,内线工作等于大睁两眼袖手旁观。想到袖手旁观,联想起军区首长的瞩托,他沉默了良久,最后断然告诉小燕儿说:“你马上去叶宅找到银环,要她给我借一件大夫用的白衣服和手提药箱来!”

燕来兄妹都知道,自打银环隐蔽以后,从没有人白天去找过她,就是银环同杨晓冬近来会面,都是规定时间到红关帝庙见面,现在怎么竟让小燕儿去她家借这些稀罕东西呢?杨晓冬看着小燕有些犹疑,没有说明原因,催她立刻快去。小燕走后,他才对燕来说,敌人抢粮工作中的主要一环是同商会和日本组合勾结,商会会长组织了二十家粮店参加组合,其中最大的三家粮店就是汉奸商会会长家三兄弟。他们组织了一百部汽车、三百辆兽力车,跟随敌人作抢粮的运输工作。为了擒贼先擒王,他准备亲自同三大粮商斗一斗。他听银环说,商会会长常请大夫到他家看病,他叫小燕借白衣和药箱是为了化装的。

韩燕来不同意他亲自出马,还是旧理由:一切事由杨晓冬当家作主,具体工作要交他们去办。这种观点也曾说服过杨晓冬。现在敌我斗争更尖锐了,杨晓冬决定改变以往的工作方法,他坚持重要工作一定亲自参加,不这样办,他仿佛对不起牺牲的同志,仿佛没尽到自己的责任。韩燕来拗他不过时,便提议同他作伴去,经过争论,杨晓冬让步了,两人研究了详细办法,取出藏了很久的匕首和短枪。

黄昏时刻,杨晓冬和韩燕来步行出发了。半个钟头走到南大街。这里街道很宽敞,路灯不够亮,行人也很稀少,大部分商家关了门。他们按照计划,首先到了商会会长三弟开的恒源粮店。这家粮店已关门上板,里边闪着灯光。他们隔着门缝看见柜上有几个学徒,正拨弄算珠打本天的流水账,乘里面不注意的当儿,杨晓冬掏出写好的警告信,从板搭缝里投进去后,两人便转身朝南走,经约百十步远,来到二掌柜家的恒兴粮店。这家门板未上,人员纷纷出进,里面电磨儿儿直响,柜台前后,明灯火仗,全柜伙友打夜班磨面。杨晓冬他们不敢莽撞,找到一个年轻的伙计,说是交涉一项粮食要找二掌柜,伙计听说有人卖粮,欣然告诉说二掌柜回家去吃晚饭,并指清街道告诉门牌号数。他们商量了一下,直接到二掌柜家去。快到二掌柜家门口,瞧见两个人拥着一个绅士打扮的人朝外走,绅士说:“我不参加还不行。”架他的人说:“别废话啦,只叫你离开一夜。”杨晓冬看出是其他内线同志捷足先登了。这些同志的作法对他有启发,他和燕来躲开了二掌柜家,去找伪商会会长。

他们又绕回南大街,横跨大街迤逦进入大东胡同,好不容易才找到朝阳旅馆的旧址——伪省城商会办公处。商会外有高大门楼,拾级而上,门洞两侧左有传达处,右为会客室,紧挨大门口是露着灯光的汽车房。商会毗邻大多是居民和小商店铺,二十米外驻有一部分警察,丈高的大门顶上安着个乳白色球形的灯泡,上写三个红字“派出所”。杨晓冬审视了周围环境,决定留燕来堵守没有警卫的大门。他披上白衣,手提药箱,内藏短枪,昂首举步登上台阶。传达室内有两人对脸下象棋,听说他是会长亲自打电话请来的医生,没加以阻拦,其中一个传达模样的还说:“你知道会长住哪吗?”杨晓冬冒着回答:“是不是还在后院?”另一个司机打扮的就说:

“是后院,西北角有太阳灯的房间就是。”

杨晓冬跨过屏风进入前院,这里方砖漫地极为空阔,东西两厢的房间里,都晃动着灯光人影。他心里犹疑了一下:这里住的人很多,真要出了漏子怎么办?又想商会是支应招待机关,没有武装警卫,出入净是弯腰驼背的烟鬼,高喊一声也要吓他们一跳,何况手里还有枪,凭着军人固有的豪迈,他鼓起勇气继续前进。

迈进后院时,有个职员拦问他,他说明来意后,那个职员要领他去。经过谢绝,职员还是不听。他估计这个家伙许是讨会长的好,也许是发现了什么破绽,他不敢再拒绝了,很警惕地跟着他到了会长的办公室。

会长正在集中全副注意力听电话,对他们进来简直是视而不见,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杨晓冬乘这个时机对那职员说:“你快出去,会长打完电话,我马上要给他作检查。”那个职员在会长屁股后面鞠了个大躬退出去。杨晓冬对他才稍微放心了。

会长放下电话,发现来的是位不速之客,他现出了惊异。

“我是来给你治病的,我专治丧良心的病。你必须在今天夜里,遣散所有粮商组合,不许派一辆车随同伪治安军出发。”

“你是?……”

“我是八路军的锄奸队!”杨晓冬的手伸进药箱里。

“呵!好哇,先喝水,有问题好商量嘛!”

“你别泡蘑菇,快说痛快话!”

“锄奸队先生,这组合是日本人干的,不关商会的事呀!”

“再耍花腔,我立刻惩办你!”杨晓冬掏出手枪逼住他。“不要这样呵!”商会会长登时吓的改了口,“你怎么说我怎么办就是啦!”

“你们的车辆集中了没有?”

“准备今天夜里集中。”

“你快给我提出遣散这个运输队的办法!”

“只要我不到场开会,人员车辆就没法集合。”

“方才谁给你打电话?”

“就是组合来的,他们叫我召集粮商开紧急会议,十二点集合车辆,下两点要我亲自率领运输大队到南关集合,随军出发。”

杨晓冬还要问他什么,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会长得到杨晓冬的同意便去接电话,刚有个细声细气的问清他是谁,立刻换了个粗声粗气的家伙,他的话音特高,全屋都可听见。“我是蓝队长,你怎么还没到组合去开会?你不去怎么成,唵?有要紧事。呵!我马上到你那去!”

杨晓冬夺过电话克哧扣上说:“你已经变相的向敌人告密了,要想活命,立刻同我一块躲开,迟误一分钟,我……”他拿手枪点了点会长的脑袋,会长吓的浑身打战,“你的卧车可在家?好!快跟我走!”他捋住会长的手腕,快步走至大门。会长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司机,司机听到喊他,从门房里走出来,韩燕来已看出事态的严重,劈手拔出短刀指着司机说:“再不快点,我捅了你。”见到韩燕来的举动,会长更加恐惧,催着很快开车。在发动车的时候,杨晓冬简要地告诉韩燕来这里所发生的事。车开出来,会长打开车门,还尽让杨晓冬先上,韩燕来从旁边一把将他搡上去。

汽车开出大东胡同到了南大街上,杨晓冬这时已经把会长绑了个寒鸭浮水。他命令司机由南向北开,同时对司机进行了严肃的教育,说明他们是抗日救国的共产党人,特来阻止会长助敌抢粮的罪行,说敌人马上就要来到,要司机快快开出这个地区。韩燕来听罢,他要杨晓冬下车先行,由他控制这部车朝外冲。杨晓冬说:“眼下别谈这个,先开出这个地区再说。”这时,就见司机左手掏出一张纸,背着会长朝杨晓冬他们一晃,杨晓冬看清那是一张反抢粮的传单,晓得司机至少也是同情革命的人,他高兴极了,正要暗示他什么,忽然听到远处有隆隆的马达声响,司机说声不好,说这一定是蓝毛带着电驴子出动啦。话音未落,由东大街转过很多电驴子,方向转到正南时,很多贼亮灯光迎面乱射过来,照的车内炫眼。

司机吓的脸色煞白,额角上冒出大汗,他扭回头说:“是他们来了,我们朝胡同里抹吧!”

杨晓冬厉声说:“踩着大火,用最快速度,迎头开上去!”司机把速度开到六十迈,迎头飞驶,一溜火光,擦着敌人群车冲过去。快到十字街口,韩燕来将指挥箭头向左一拨,汽车转到西大街。杨晓冬对韩燕来说:“现在暂时算是躲过了敌人,但他们到商会问清情况之后,必然随后追来,电驴子比我们的车快,总得快想主意。”韩燕来说:“不要再想,我的主意已经拿定了!”他附在杨晓冬耳边说了他的计划,硬从杨晓冬手里要过手枪,等车开到西城岔路较多的地方,韩燕来喝令车停一下,打上车门,催杨晓冬下去,杨晓冬跳下汽车,立刻钻入光线晦暗的小巷子里,韩燕来重新命令司机开快车,车快跑到西门时,敌人的电驴子果然成群结队地追赶前来,韩燕来心里慌了,看光景再有三两分钟,准得被敌人捉住,他不住嘴地喊:“加快,加快!”司机回头看了看追来的汽车,向韩燕来作了个“不要紧”的表情,继续飞快前进,刚开出西城,韩燕来故意对司机用命令的语气说:“汽车要一直开到车站,到那里你们要扔掉汽车,一块躲开,或是乘火车北上,或是藏到亲友家去,无论如何,今夜不准回商会,哪个不听,三天以内,我削你们的脑袋。”他说完,要车开慢一点,不等停车,他打开车门跳出来,司机偷着向他挥了挥手,高声说了句“一切照办”,开着汽车奔向车站去了。

深夜两点,高大成带着四个团出发了。天明走到离城四十里的千里堤边沿。和他的希望相反,这里已经没有他们所垂涎的那海洋般的金黄色的麦浪;全部小麦被根据地的军民在一夜之间连根拔走了。大地在这里赤身裸体,露出他那酱色的健康的皮肤。偶尔在旷野的这一洼那一角里,也还有黄绿色望熟的庄稼,那是吊着铃当晚收的小豌豆。

打先锋的赵四团长,骑马跑到高大成跟前报告说:“按照原来打算,已经到了目的地了。”

高大成对根据地军民抢收麦秋的事,早憋了满肚子气,赵团长的请示,他认为是草鸡胆。当即训斥他说:“你团给我继续挺进,深入匪区。地里空了到场里,场里空了到囤里,舀净水捡干鱼,打完蒿草连狼也跑不了。”

“司令官!这次可是咱们治安军单干哪!日本军没有出来配合,可不可……”赵团长害怕碰上八路军,他想讲点价钱。

“亏你还是团的指挥官,你当窑姐也不能拉开铺再讲价钱。闲话少扯,在火线上,我好用手枪说话的。”

赵团长再也不敢违拗,调转马头,追赶他的部队。还在半路上,就听见他的前头部队已经鸣枪开火啦。听枪声他晓得接火的是三营,这是由两个流亡县政府的警备队编成的,他把他们放在最前面,跟高大成把他团放在前面是同样的目的。他知道这个营逃亡多、战斗力弱,估计碰上硬手一打即垮,垮下来必受高大成的处罚。他一面骑马追赶队伍,一面掏出望远镜了望。从镜子里看清楚了狙击三营的是为数不多的民兵,而且民兵们正在猫腰撤退。这一来他的胆量壮了,扬鞭跃马奔驰到三营指挥所,怀着迁怒下级和夸耀自己的双重心情,他用了比高大成更加污秽的语言,咒骂他的三营长。

千里堤区武装掩护麦收的,原有主力部队两个排,他们在黎明时就转移了。剩下的只有城郊武工队,武工队是接到小燕转来的消息连夜赶到的。梁队长一时找不到旁的主力部队,跟那两个排联系了一下狙击敌人的事,他们的指挥员感到自己兵力单薄,又完成了护麦工作,表示没有上级命令不敢接受作战的任务。梁队长不得已,就率领区上民兵打算伏击敌人,也不晓得敌人究竟有多大兵力。及至看到赵团长率领几百伪军冲过来,估计伏击不成,便退回千里堤坡,凭堤抵抗,一有抵抗,伪军三营前头队伍即不敢硬攻,战斗进入胶着状态。

高大成原想以四团作屏障,占领千里堤外的村庄,没料一经小的接触,赵团长就停滞不进。从枪声中,他听出敌方根本没有自动武器,端起胸前十二倍的望远镜,发现堤坡上那条稀疏的散兵线,除少数便衣队比较稳定外,多数民兵有撤退的模样。高大成觉着这正是炫耀逞能的好机会,他抢过一挺机枪,双手端着,匹马单枪冲上去。他的骑兵卫队见主将出马,也奋勇争先地追上去。武工队和民兵吃不住这一冲,沿着堤沟撤退了。高大成这时更加得意,怀抱机枪边跑边打,身先士卒跃马冲上堤坡,立在堤坡高处,挺胸勒马,扬威耀武,仿佛自己的体高立刻增长了一倍。伪警卫骑兵们先后赶到了。高大成想纵马加鞭乘胜追击,这时副官长赶来拦住马头,高声建议说:“司令!不要继续追了,我调查过,前面村庄叫降龙庙,降龙这个名字,对司令是个大忌讳(他多次算卦,诈称高大成是苍龙下世,高大成对这一点也深信不疑)。调转马头到堤内打尖吧,堤内村庄叫回龙庙,这村名对司令最相宜。”他又小声说:“高司令忘了吗?蓝队长他们这里还放着个‘点’哩!”

高大成勒住马,点了点头,昨天的一切都想起来了。他问:“昨夜商会闹事的人捉住了没有?”

副官长说:“抓个什么哟!在郊区找到商会会长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高大成说:“粮商组合的运输车辆呢?”

田副官答言说:“人无头不走,鸟无翅不飞,会长老家伙一溜,汽车算没抽出来,兽力车连要带抓凑了二百辆,都分配到各团去啦!”

高大成驰马下堤,奔向回龙庙村头。村头有一片树荫坟地,最大的祖宗坟项,长着棵大杜梨树。树干纵错伸张,枝叶交相掩映,活赛一把乘凉大伞,看光景,即是落阵暴雨,也难滴下水来。高大成看中这个地方,跳下战马,把缰绳交给随员,摘下头顶大草帽当扇子,解开上衣,一面扇他那露着茸茸黑毛的胸口窝,一面迈着大步朝坟顶走去。近二十名营团长被招呼前来,他们垂手站在坟前草地上。

高大成把手中草帽扣在祖宗坟顶上,双脚八字叉开,一屁股蹲在草帽上,用手指划着村口几个村庄:

“你们马上包围这一片村庄,不管小麦杂粮,一齐搜抢!”

高大成的话在团营长的思想中有不同反应:那些怕跟八路军作战的,对这个命令感到高兴;想到根据地发财的,感到这里没有大油水。曾经长时间在这里驻防的第一团二营申营长,不愿意执行这个命令,他焦心地盯着关团长,希望他们团长出头讲几句。关团长知道执行了高大成的命令,这里老百姓的所有财产就一扫而光了,想起银环对他说过老百姓米粮困难的情形,心里很踌躇,有心劝说高大成,怕他喜怒无常,空碰钉子受奚落,不说良心上又过不去,便试着找帮手。看了看三团长高拧子,那家伙急的恨不得马上出发打枪;又看了看二团长麻狼子,麻狼子阴阳着脸象是不赞同的样子。关敬陶和他一说,他果然不满意在这里抢粮。两人商量了一下,一块出头见高大成。

关团长先开的话头:“高司令!这一带村庄,是咱们属下的‘治安区’,顶少也算作‘准治安区’,要不要考虑一下……”

“我什么也不考虑,咱们只有一个目的,完成抢粮计划,治安不治安的,没啥关系,胡子眉毛一毬样。”高大成把关敬陶所持的理由顶回去。

“报告司令官!”麻狼子发言了。“我倒同意关团长的看法,这事不能做的太绝娄。要干离远点,干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兔子不吃窝边草,我这老虎单吃回头食。嘿!他娘的!”后两句话,不是骂二团长,他骂的是爬到他脖颈的那只大黑蚂蚁,与叫骂同时,朝着自己粗红的脖颈,狠狠地拍了一掌。

这些激起了麻团长的很大反感:你当司令的又怎么样?听也罢,不听也罢,嘴里不干不净的,靠近些的知道你是拍蚂蚁,站远些的呢?还不看做是骂我们当团长的。不行,我得把话说透了:

“高司令,我的意见:先把村里保甲长找来,按组合规定的价格,收购杂粮小麦。叫收二话不提,谁个违抗,再按司令的命令办事”

高拧子不等高大成发言,他讽刺二团长说:“你这是脱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续。你想:小麦收购价格,合市价的十分之二。出卖一石粮食,等于白扔八斗,谁肯干这傻事。收也是抢,抢等于收,背着抱着一般重。不要啄木鸟打筋斗——

卖弄花丽屁股。”

高大成听着三团长的意风有理,不再考虑其他人的意见,举手向营团们一挥:“废话少说,快散开动手!”

一幕抢劫竞赛,残酷地展开了。这个营粗细粮一齐要,那个连连骡马牛羊一块牵。高拧子指挥下的三团,干的“出色”,“成绩”惊人,配属他团的六十辆大车,很快超轴满载。自然车上不都是粮食(人们早把粮食没法坚壁了)。不是粮食也没影响他的情绪的,高拧子活象个拣破烂的,什么都要,破铜烂铁,砖瓦木料,凡值钱的,他都装在车上,连庙前的旗杆和教堂的钟都没放过去。他听说堤下坡有座大寺院,还有几个住持僧人,亲自率领一个连把寺院包围了。他领头闯进去,你看他:一不看四大天王,二不瞅十八家罗汉,径直奔向大雄宝殿,身先士卒,攀上莲台宝座。站在蓝发金面身高二丈的如来佛背后,指挥士兵,挥劫镐头,一阵叮当乱响,洞穿佛像后背。高拧子亲自钻进泥像的胸腔去,摘下那颗系在铁丝上的心。摘完双手捧着,跳出来仔细看,看到佛心是铜的,他生气地扔给随从,随从们问他为什么花费如此大的力气干这一手,高拧子红着脸说:“本团长反对神佛,在破除迷信上,给大家作个榜样。”自然高拧子是撒谎,他听老年人讲:

如来佛的心,是十足赤金铸成的。

关敬陶挨了高大成的骂,回去把一营刘营长二营申营长叫到跟前,对他们说:“申营长的意思我明白。咱们团在这里驻防最久,还对老百姓宣传过‘不扰民、不害民、协皇剿匪治安军’。现在咱们这样干,哪有脸见老百姓。”一营刘营长说:“宣传时还说过不拿民间一草一木哪,看三团那个劲儿,肯剩一草一木吗?”申营长说:“爹死娘嫁人,个人管个人,咱们一团搜出粮食来,还按收购价格办事。”关敬陶点了点头,两位营长领命走了。

关敬陶觉着两位营长还称心。一营刘营长是自己的老部下,说啥听啥,从没有违抗命令的事;二营申营长行伍出身,有胆量说直理,因此他觉得本团的纪律比旁的团好的多。转念一想,未必尽然,你上边讲几句漂亮话,还能挡住下边的士兵抢劫,当汉奸说不糟害老百姓是自欺欺人的,他惭愧地笑了,觉着适才自己对高大成提出的建议,也实在无聊。这时候,传令兵小汤跑来向他报告,说街里捉住一个年轻的“女八路”,被捉的原因,是她的老财义父秘密告发的。小汤报告的时候,看出他对这件事很抱不平。关敬陶故意不理睬他,叫他少管闲事。小汤走后,关敬陶脑子里萦绕着捕人这件事,突然大吃一惊:

“会不会是她呢?不会,我明白地告诉过她呀!……也很难说,她肯听我的话吗?果真是她,我又要受良心责备了……”他心里烦躁的厉害,终于离开自己的指挥岗位,悄悄地踱进街地,想着看个究竟。

街里站的是伪司令部警卫连,混杂着一些便衣特务。在一家老财门口停着三部摩托车,一位年轻的、虽不漂亮但很整洁的“女八路”,被蓝毛领着一帮便衣拥推出来,架上汽车。从被俘者那种丧魂落魄的表情上,关敬陶看出不是他所担心的人,松心地出了口气。当时街上就传出她被出卖的很多流言蜚语,关敬陶连问也不问,直到三部摩托开走的时候,他冷冷地看着,既不高兴,也不惋惜。多年来跟随高大成出发作战,他积累了这样的经验:凡是被俘怕死的人,对敌方来说,事情就简单容易了。他正以一种空虚的无所谓的心情作壁上观的时候,田副官匆匆走过来,附耳对他说:“你怎么还在这里楞着?快去掌握队伍,咱们马上要返回防地了。”

梁队长领着武工队和民兵,顺着千里堤撤到回龙庙村北,民兵大队长赶到梁队长跟前说:“敌人退回回龙庙,情况缓和啦,要不要叫同志们一面布防一面休息。”梁队长听了没哼声,沉默了一会儿对膘子说:“你把全体队员和各村民兵都叫来,我有话说。”

十八名队员和七个村的民兵到齐了,梁队长沉着脸说:“人家主力部队帮助保卫麦秋,圆满完成任务,把脸露够啦。我们后脚跟来叫敌人追了个跑,武工队的脸往哪搁呀!没说的,从哪儿栽倒由哪儿站起来,武工队同志们,跟我走,一定把丢掉的面子找回来,”民兵们知道梁队长要去打仗,晓得他是打游击战的老手,都愿意跟上他。梁队长经过考虑,只挑了两班精锐力量,余下的叫他们回去发动青壮年自卫队,准备担挑运输东西。

下午三点,梁队长率队接近了内封锁沟。这里是一块地形起伏蔓草丛生的地方。梁队长命令全部人员隐蔽目标,躺下好好休息。伙伴中有的沉不住气,说:“梁队长!这儿离城至多十里路,抬头可以看到沟沿上的炮楼,可得多加小心哪!”梁队长很自信地说:“你们尽管养精蓄锐吧,炮楼里的敌人,除非他们下来踩着你们的脚;否则,别在乎他。”老梁同志心里有底,这儿距鬼子兵驻地较远,炮楼里的伪军们多半跟高大成出发了。但老梁自己十分警惕,他领着膘子,改成农民打扮,隐蔽在有利的地形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通往千里堤的大道。

太阳从正西直线下垂的时候,大道上出现了乱糟糟的步骑兵。武工队员们发见是伪治安军,不用命令,都趴布到梁队长的身后,有人说马队群里有伪军头子高大成。老梁听了心中暗想:“在这狭路相逢的当儿,要是有人指给我哪个是高大成,一枪撂下他来够多好。……”他知道这想法不现实,高大成是先头部队,他身后行进着潮水般的庞大武装。一刻钟的时间,前头部队过去了,接着又跟上来一个团。武工队和民兵们跃跃欲试了,梁队长忽然向后伸出大手摆了几摆,抑制住大家渴望战斗的情绪。按照军事原则,拦腰斩击可以动手;但梁队长从这股武装的人员队形上和行军纪律上看出是关敬陶的第一团,他晓得关敬陶的内幕,为了配合内线争取工作,他又让了一步。

一团过去之后,太阳快压山了。遥遥望见一个团队从另条路奔进市沟。伏击的同志们失望了,有的人小声叨念,认为失掉战机,闹的梁队长多少也有些后悔。这当儿,大道上出现了一股驮驮载载、背背扛扛、吆吆喝喝、杂乱无章的队伍,大约有五六百人,这正是高拧子的第三团。他们抢的多走的慢因而落在最后边。等候了两个半钟头的伏击队伍,再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当梁队长振臂一呼的时候,一阵密集排枪冲着高拧子和他的队伍杀射。高拧子一路回来,心满意足,专心致志地盘算着他这次抢劫的东西能值多少钱,骤然听到枪声,意识不到是咋的回事;及至发见左右人员纷纷负伤落马,才晓得是遇到八路军。他见从斜刺里冲来的人数不多,很想组织抵抗,可是在急忙中他找不见任何一个营连长,只好带着他身旁的通信班还击抵抗。这时高拧子也没多少战斗意志,最大的愿望是把抢来的东西掩护到内市沟里去。士兵们整天疲劳,饿的肚鸣肠叫,谁还愿意打仗,恨不得一步迈进市沟,拥拥挤挤闹的高拧子站不住脚,不得不随着人流涌进市沟。……

梁队长见到敌人虽多而丧失了战斗意志,举枪呐喊一声,领着几十只老虎飞步冲锋,一气冲到伪三团侧翼的一个连跟前,没费多大力气,他和膘子各夺了一挺机枪。一阵机枪扫射,把向市沟奔跑的伪军打的人仰马翻滚滚爬爬。战斗方酣的时候,千里堤民兵大队长率领数百名自卫队赶到了,二话不说便朝着拉在市沟外的运输车辆冲过去。一刹那间,高拧子辛苦了一天抢来的粮食衣物家具,原封不动地给留下了。

高大成骑马进入城郊时,听到三团失利的消息,气的他哇哇怪叫,立即下令停止返防,他要亲自与沟外的八路军交锋,副官长又拦住马头不让他前去。

高大成瞪圆一只眼睛:“一天抢的东西,一点钟全部丢掉,难道罢了不成?”

“这次权当白跑一趟,以后再抢嘛!”

“你这个吃冤枉的,三番五次劝我,安的什么心?”“高司令亲自布置过的,忘了吗?今夜要全城大检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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