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朱伯益继续说道:“韩春圃见问才说道:‘我说句话陈爷不要动气,我知道陈爷必会很多的法术,我对武艺还可夸口说见得不少,至于法术,除了看过在江湖上玩的把戏,一次也没见过真法术,我想求陈爷显点儿法术给我见识见识。’

我听韩大爷这么说,正合我的心意,连忙从旁怂恿道:‘我也正要求陈爷显点儿真法术,却不敢冒昧开口。’

陈乐天沉吟道:‘法术原是修道人应用的东西,拿着来显得玩耍,偶然逢场作戏,虽没有什么不可,但一时教我显什么呢?’

韩大爷笑道:‘随意玩一点儿,使敝内和小妾等人,也都开开眼界。’

一面说,一面伸着脖子向里叫唤了两声,即有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应声走近房门口,问:‘什么事?’

韩大爷带笑对那丫鬟说道:‘快去对太太、姨太太说,这里来了一位神仙,就要显仙术了,教他们快来见识见识,这是一生一世不容易遇着的。’

那丫鬟听时用眼向房中四望。我时常到韩家去,那丫鬟见过我的,知道我不是神仙,这时房中只有三个人,除却我自然陈乐天是神仙了,两眼在陈乐天浑身上下打量,似乎有点儿不相信有这样和叫化子一般的神仙,然受了自家主人的吩咐,不敢耽误,应了一声是,回身去了。

陈乐天就在房中看了几眼笑道:‘这房子太小了,不好显什么法术,换一处大点儿的地方去玩吧!’

韩火爷连忙说:‘好,到大厅上去,这里本来太小了,多来几个人就无处立脚。’

说着引陈乐天和我走到大厅上。韩家的眷属,也都到大厅上来,内外男女老幼共有二、三十人,月弓形的立着,把大厅围了大半边。我与韩大爷、陈乐天立在上首,陈乐天说道:‘我且使一套好笑的玩意,给府上的奶奶们、少爷、小姐们瞧瞧,快拿一把剪刀、一大张白纸来。’

刚才那个丫鬟听了,立时跑了进去,随即将剪刀、白纸取来,交给陈乐天。只见陈乐天把白纸折叠起来,拿剪刀剪了一叠三寸来长的纸人,头身手脚都备,两手在一边,好象是侧着身体的,耳目口鼻都略具形式。剪好了,放下剪刀,用两指拈了一个纸人,向嘴边吹了一口气,随手往地下一放,这纸人两脚着地,就站住了,身体还摇摇摆摆的,俨然是一个人的神气,又拈一个吹口气放下来,与先放下的对面立着,相离三、四寸远近。再将剪刀放在两个纸人当中,仿佛念了几声咒,伸着食指对两边指了两指说道:‘把剪刀扛起来!’

真奇怪,两个纸人都如有了知觉,真个同时弯腰曲背的,各伸双手去扛剪刀,但是四只手都粘在剪刀上,却伸不起腰来的样子。

陈乐天望着两纸人笑道:‘不中用的东西,两个人扛一把剪刀,有这么吃力吗?使劲扛起来!’

两纸人似乎都在使劲的神气,把剪刀捏手的所在扛了起来,离地才有半寸多高,究竟因力弱扛抬不起,当啷一声又掉下去了。最好笑的剪刀才脱手掉下去,两个纸人同时好象怕受责备,连忙又弯腰将双手粘着剪刀。看的人谁也忍不住笑起来,陈乐天也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两个东西,真不怕笑掉人家的牙齿,怎的这样没有气力呢?也罢,再给你们添两个帮手吧,如果再扛不起来,就休怨本法师不讲情面。’

如前一般的再放下两个,仍旧喊了一声扛起来,这下子有八只手粘在剪刀上了,陈乐天也用双手,做出使劲扛抬极重东西的模样,居然慢慢的将一把剪刀扛了起来,不过也仅扛了半寸来高,又都气力不加了,依然掉下地来。看的人又大笑,陈乐天这番不笑了,指着四个纸人骂道:‘我的体面都被你们丢尽了。你们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么?这里的主人韩大爷,在二十年前是名震陕、甘、新三省的保镖达官,有拔山举鼎的勇力。此刻他立在这里看你们,你钔四个人扛一把剪刀不动,不把我的体面都丢尽了么?’

这番话更引得韩大爷都大笑起来。陈乐天接着说道:‘四个人还扛不起,只怕非再加两个不可。’

于是又放下两个。这回喊一声扛起来,就应声扛起,高与肩齐。陈乐天喊声‘走!’

六个纸人即同移动?两脚都轮流落地,与人走路一般无二。约走二尺多地面,陈乐天减声‘住!’

便停住不走了。陈乐天回头对韩大爷笑过:‘你看这纸人,不是很没有气力么?须六个纸人方能扛起一把剪刀,其实不然,教他们扛铁剪刀,确实没有气力,然教他们扛不是金属的东西,力量倒不小呢!’

韩大爷道:‘要扛什么东西才显得力大呢?请教他们扛给我看看。’

陈乐天道:‘好!’

随即将纸人手中的剪刀拿过一边,看厅中摆了一张好大的紫檀木方桌,遂指着方桌向韩大爷道:‘教他们扛这东西好么?’

韩大爷含笑点头。只见陈乐天收了地下的六个纸人,每一个上面吹了一口气,就桌脚旁边放下,纸人的两手,都粘在桌脚上,四个桌脚粘了四个纸人,也是喊一声扛起来,这方桌足有六、七十斤,居然不费事扛起来了,也能和扛剪刀一样的走动。韩大爷问是什么原故,能扛动六、七十斤重的方桌,不能扛动二、三两重的剪刀?陈乐天笑道:‘这不过是一种小玩意儿,没有什么道理。我再玩一个把戏给你们瞧瞧。’

说时收了地下的四个纸人,做几下撕碎了掼在地下,亲手端了一把紫檀木靠椅,安放在方桌前面,拱手向看的众人说道:‘请大家把眼睛闭一闭,等我叫张眼再张开来,不依我的话偷看了的,将来害眼痛,没人能医治,便不能怨我。’

韩家的人有没有偷看的,不得而知,我是极信服陈乐天的人,恐怕将来真个害眼痛,没人医治,把两眼闭得紧紧的不敢偷看。不知陈乐天有些什么举动,没一会儿工夫,就听得他喊张开眼来。我张眼看时,只惊得我倒退了几步。

韩家眷属和韩大爷也都脸上吓变了颜色。原来厅中已不见有方桌靠椅了,只见两只一大一小的花班纹猛虎,小的蹲在前面,大的伏着,昂起头来与小的对望,两双圆眼,光芒四射,鼻孔里出气,呼呼有声,虎尾还缓缓的摆动,肚皮一起一落的呼吸,不是两只活生生的猛虎是什么呢?地下撕碎了的白纸也不见了,足有千百只花蝴蝶,在空中飞舞不停,也有集在墙壁上的。韩家的大小姐捉住一只细看,确是花蝴蝶。大小颜色的种类极多。

韩大爷露出惊惶的样子问陈乐天道:‘这两只虎,确是真虎么,不怕它起来伤人吗?’

陈乐天道:‘怎么不是真虎?我教他走给你们看看。’

韩大爷忙向自家眷属扬手道:‘你们站远些,万一被这两只东西伤了,不是当耍的。’

那些眷属张开眼来看见两只猛虎,都已吓得倒退,反是他家的少爷、小姐胆大,不知道害怕,并有说这两只花狗是哪里来的?韩大爷扬手教眷属站远些,众人多退到院子里站着。陈乐天道:‘虽是真虎,但在我手里,毋庸这么害怕。’

旋说旋走到大虎跟前,伸手在虎头上摸了几下,自己低头凑近虎头,好象就虎耳边低声说话。陈乐天伸腰缩手,大虎便嚏着立了起来,在小虎头上也摸了几下,陈乐天举步一走,大虎低头戢耳的跟在后面,小虎也起身低头戢耳的跟在大虎后面,在厅中绕了三个圈,仍还原处伏的伏,蹲的蹲。陈乐天道:‘请大家背过身去。’

我们立时背过身去,以为还有什么把戏可看,一转眼的工夫,就听得陈乐天说好,大家再过来看看,我看厅中哪里还有猛虎呢?连在空中盘旋飞舞的花蝴蝶也一只没有了,方桌靠椅仍安放在原处,就是撕碎了的白纸,也依然在地下,连地位都好象不曾移动。

韩大爷还想要求多玩两套,陈乐天摇头道:‘这些把戏没有多大的趣味,懒得再玩了。你将来学会了,自己好每日玩给他们看。’

韩大爷不好多说,只得引陈乐天和我回房。我仿佛听得韩大小姐说他不曾闭眼睛,我就问他看见什么情形,他说并没见别的情形,只见陈乐天伸指在桌上、椅上划了一阵,又在地下的碎纸上划了几下,就听得他喊张眼,不知怎的,桌椅便变了猛虎,碎纸变了蝴蝶。我因栈里有事,不能在那里久耽搁,回房只略坐了一会,即作辞出来,原是想去找韩大爷商量做买卖的,因有陈乐天在那里,不便开谈,昨日又特地抽工夫到韩家,韩大爷毕竟将大烟戒除了,并且听他说要打发几个不曾生育的姨太太走路,不误他们的青春,居然变成一个修道的人了。无论什么买卖,从此也不过问了。平日甚喜结交,从那日起就吩咐门房,江湖上告帮的朋友,一概用婉言谢绝,简直把韩春圃的性情举动都改变了。两位看这事不是太奇怪了吗?”

李禄宾笑道:“朱先生介绍我们去见他,请他也玩两套把戏给我们看看,象这种把戏,确是不容易看见的。”

孙福全道:“我们初次去看他,如何好教他玩把戏,快不要这么鲁莽。”

李禄宾道:“韩春圃不也是和他初见面吗?韩春圃何以好教他玩,他玩了一套还玩第二套呢?不见得修道的人也这么势利,把戏只能玩给有钱的人看。”

孙福全正色说道:“这却不然。你既这般说,我倒要请教你:韩春圃第一次见着他,是何等诚恳的对待,你自问有韩春圃那样结交他的诚恳心么?若不是韩春圃对他如此诚恳,他次日未必去见韩春圃,如果与他会见的人,都和你一样要援韩春圃的例,教他玩把戏,他不玩便责备他势利,他不是从朝至暮,专忙着玩把戏给人看,还来不及吗?”

李禄宾笑道:“把戏既没得看,然则我们去见他干什么呢?他那副尊容,我早已领教过了,不见他也罢!”

孙福全知道李禄宾生性有些呆气,也懒得和他辩论,当即邀朱伯益同到十四号房间里去。李禄宾口里说不去,然两脚不知不觉的已跟在孙福全背后。

朱伯益在前,走列十四号门口,回头对孙、李二人做手势,教二人在门外等着,独自推门进去。一会儿出来招手,二人跨进房门,只见陈乐天已含笑立在房中迎候,不似平日的铁青面孔。朱伯益将彼此的姓名介绍了,孙福全抱拳说道:“已与先生同住了好几日,不知道来亲近,今日原是安排动身回北京去的,因听这位朱乡亲谈起先生本领来,使我心里又钦佩又仰慕?不舍得就此到北京去,趁这机缘来拜访。”

陈乐天也拱手答道:“不敢当!我有什么本领,值得朱师爷这样称道?”

彼此谦逊寒喧了一会,孙福全说道:“兄弟从少年时就慕道心切,因那时看了种种小说书籍,相信神仙、剑侠实有其人,一心想遇着一个拜求为师,跟着去深山穷谷中修炼,无奈没缘法遇不着,只得先从练武下手,以为练好了武艺,出门访友,必可访得着神仙、剑侠一流的人。谁知二十年来,南北奔驰,足迹也遍了几省,竟是一位也遇不着,并且探问同道的朋友,也都说不曾遇见过。这么一来,使我心里渐渐的改变念头了,疑心小说书籍上所写的那些人物,是著书人开玩笑,凭空捏造出来,给看书人看了开心的,哪里真有什么神仙、剑侠?念头既经改变,访求之心遂也不似从前急切了,谁知道那些小说书籍上所写的,毫无虚假,只怪我自己的眼界太狭,缘分太浅,如先生这种人物,不是神仙、剑侠一流是什么呢?先生也不要隐瞒,也无须谦让,兄弟慕道之笃,信念之坚,自知决不减于韩春圃,只学道的缘法或者不能及他,然这种权衡操先生之手,先生许韩春圃能学道,请看兄弟也是能学道的人么?”

陈乐天很欣悦的答道:“世间安有不能学道之人?不过’缘法‘两字,倒是不能忽视的。这人有不有学道的缘法,以及缘法的迟早,其权衡并不操之于人,还是操之子自己。足下慕道既笃,信念又坚,我敢断定必有如愿相偿之日。”

孙福全问道:“我听这位朱乡亲说,贵老师庄帆浦先生,已是得道的前辈了,不知此刻住在哪里?”

陈乐天道:“道无所谓得,因为道不是从外来的,是各人自有的,往日并没有失掉,今日如何得来?学道的人,第一须知这道是自家的,但可以悟,但可以证,又须知道所学的道,与所悟所证的道,不是一件东西。所学的是道,即若大路然之道,所悟所证的无可名,因由道而得悟得证,故也名之日道。证道谈何容易!敝老师天资聪明,加以四十年勤修苦炼,兄弟虽蒙恩遇,得列门墙,然正如天地,虽日在吾人眼中,而不能窥测其高厚,不过可以知道的,证无上至道之期,或尚有待,然在当今之世,已是极稀有的了。此老四十年来住峨嵋山,不曾移动,可谓得地。”

孙福全听了陈乐天这番议论,心里并不甚了解。只因平日不曾与修道的人接近,而寻常慕道之人虽也有结交,然从来没所过这一类的议论。骤然间听了,所以不能了解,但是也不好诘问。知道无论道教、佛教,其教理都甚深徽,休说外人不容易了解,就是在数中下了苦工夫的人,都有不甚了解的,断非三言两语可以诘问得明白,遂只问道,“贵老师既四十年卜居峨嵋山,不曾移动,到蛾嵋山拜求学道的想必门前桃李,久已成行了。”

陈乐天摇头道:“这倒不然。敝老师生性与平常修道的不同。在平常修道的,本来能多度一个人入道,即多一件功德,因为世间多一个修道之人,即少一个作恶之人,有时因度一个人修道,而多少人得以劝化,所以功德第一。敝老师不是不重这种功德,只为自己的工夫没到能度人的地步,就妄想度人,好便是第一功德,不好便是第一罪过。譬如驾渡船的人,平安渡到彼岸,自然是功德,只是如果驾渡船的并不懂操舟之术,而所驾的又是一只朽破不堪的船,将要渡河的人载至河心沉没了,这不是驾渡船的罪过吗?不善操舟,没有坚固渡船,而妄想渡人,以致送了人家性命的,其罪过还比自己工夫没到度人地步,妄想度人的轻些,因为渡船上所杀的,是人报身的性命,而引人学道不得其正道的,是无异杀了人法身的性命。报身的性命不过几十年。法身的性命则无穷极,以此敝老师引人向道之心,虽不减于平常修道之人,只不敢以道中先觉自居,随意收人做徒弟。即如足下刚才问学道缘法的话,这缘法就是极不容易知道的,古人引人入道,及向人说道,先得看明白与这人是否投机,投机的见面即相契合,不投机的即相处终年,仍是格格不入,所谓投机就是有缘法。我们一双肉眼,有缘与否,看不见,摸不着,如何够得上收人做徒弟?说到这上面来了,兄弟还记得佛教里面有一桩收徒弟的故事,当释迦牟尼佛未灭度的时候,跟前有五百位罗汉。这日忽有一个老头来见罗汉。年纪已有六、七十岁了,对罗汉说发心出家,要求罗汉收他做徒弟。罗汉是修成了慧眼的,能看人五百世的因果,看这老头五百世以内,不曾种过善根,便对老头说道:‘你不能出家,因为我看你五百世不曾种过善根,就勉强出家,也不能修成正果。’

这老头见这罗汉不收他,只得又求第二个罗汉,第二个罗汉也是一般的说法,只得又求第三、第四、第五个罗汉,结果五百位罗汉都求遍了,都因他五百世没有善根,不肯收受。释迦牟尼佛知道了,出来问为什么事?罗汉将老头发心出家,及自己所见的说了,佛祖用佛眼向老头看了一看,对五百位罗汉说道:‘他何尝没有善根,只怪你们的眼力有限,看不见也罢了!他的善根种在若干劫以前,那时他是一个樵叟,正在深山采樵的时候,忽然跳出来一只猛虎,其势将要吃他,吓得他爬上一棵树颠。猛虎因他上了树,吃不着了,就舍了他自往别处。他在树颠上见猛虎已去,失口念了一声南无佛,就是念这一声南无佛的善根,种了下来,经过若干劫以到今日,正是那一点善根成熟了,所以他能发出家之心,修行必成正果。’

后来这老头毕竟也得了罗汉果。于此可见得看人缘法,便是具了慧眼的罗汉,尚且有时看不明白,肉眼凡胎谈何容易!”

孙福全道:“然则先生引韩春圃入道,是已看明白了韩春圃的缘法吗?”

陈乐天摇头道:“兄弟奉师命而来,韩春圃的缘法怎样,只敝老师知之,兄弟不敢妄说。”

孙福全又问道:“听说先生到吉林来,为见韩登举,先生看韩登举果是豪杰之士么?”

陈乐天点头道:“圣贤襟怀,豪杰举动,为求一方的人,免除朝廷的苛政,防御胡匪的骚扰,竟能造成这么一个小国家,非韩登举这样襟怀气魄的人物办不到,兄弟钦佩之至!我四川也有纵横七、八百里,从古未曾开辟的一处地方,地名老林。湖南左宗棠曾带五千名精兵,想将那老林开辟,无奈一则里面瘴疬之气太重,人触了即不死也得大病,二则里面毒蛇、猛兽太多,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猛兽,看了不知其名,凶狠比虎豹厉害十倍,枪炮的子弹射在身上,都纷纷落下地来,有时反将子弹激回,把兵士打伤,枪炮之声不仅不能把他吓走,倒仿佛更壮他的威风,带去的兵士,不知死伤了多少。以左宗棠那么生性固执的人,也拿着没奈何,只好牢兵而退。敝老师因见中原土地都已开辟,可说是地无余利,而人民生活不息,有加无已,其势必至人多地少,食物不敷,以致多出若干争战杀伤的惨事。因发心想将老林设法开辟出来。纵横七、八百里地面,开辟之后,可增加若干出产,可容纳若干人民。不过老林这个地方,既是数千年来没人开辟。其不容易开辟是不言可知。敝老师明知道不易,但尽人力做去,能开辟一尺土,便得一尺土的用处,有人开始动工,就有人接续来帮助,存心要开辟的人一多,即无不能开辟之理。偌大一个世界,也是由人力开辟出来的,我这八口皮箱里面所装的,并不是银钱衣服,全是为要开辟那老林,向各地调查种种垦荒的方法,以及垦荒应用的种种器具和药材,由韩登举赠送我的,其中也有不少。”

孙滔全见他所谈的,虽则能使人饮做,然于自己觉得不甚投机。李禄宾、朱伯益两人,更是听了毫无趣味。李禄宾轻轻在孙福全衣角上拉了一下道:“坐谈的时问已不少了,走吧!”

孙福全遂起身作辞,陈乐天也不挽留,淡淡的送了两步,即止步不送了。

李禄宾走到门外,就回头埋怨孙福全道:“这种人会他干什么?耽误我们多少路程。他信口开合,不知他胡说些什么、我听了全不懂,简直听得要打瞌盹了。”

孙福全笑道:“我听了尚且不大明白,你听了自然全不懂,只是我听了虽不甚明白,然我确相信他说的不错,并极饮佩是一个异人。我们若果能做他的徒弟,或能和他在一块修炼,必能得他多少益处,只怨我们自己没有这种缘法,他说的话我们不懂,也只能怨我们自己太没有学问,不能怪他说的太高深。”

李禄宾冷笑道:“你还这么钦佩他,我看这穷小子,完全是一个势利鬼。韩春圃是吉林的大富豪,有几十万财产,他眼里看了发红,就恭维他有缘法,年纪老了也不要紧,要他玩把戏看,就玩了一套又一套,想借此得韩春圃的欢心。如果你我也有百十万财产,我知道他必更巴结得利害,我真不相信韩春圃那样酒色伤身、鸦片烟大瘾的老头,倒可以学道,你我正在身壮力强的时候,又毫无伤身嗜好的人,倒不能学道!”

孙福全正色说道:“不是这般说法,他也并不曾说你我不能学道,他说缘法的话,我其所以相信,就因为不仅他一人这般说,大凡学道的多这般说。你骂他势利鬼,我并不替他辩白,不过我料象他这样有本领的人,决不会存心势利,因他无须巴结有势力的人。骂人应有情理,你这话骂的太无情理了,不用说他听了不服,连我听了也不服。”

李禄宾也不服道:“你还说他不会说我们不能修道,他说世间没有不能修道的人,这话就是说如果你们也能修道,那么世间没有不能修遭的人了。”

孙福全忍不住大笑道:“不错,不错!你真聪明,能听出他这种意思来。好!我们已经耽误了不少的路程,不可再闲谈耽误,算清帐动身吧!”

二人就此离了吉林,动身回北京来。

如今单说孙福全回到家中,已有许多平日同练武艺的人,知道孙福全是和李禄宾到吉林访盖三省去了,几次来孙家探问已否回来,此时到家,随即就有几个最要好的来打听在吉林访问盖三省的情形。孙福全将李禄宾两次斗败盖三省的姿势手法详细的说了,在练八卦的朋友听了,都十分高兴。「不肖生自注:前回说八卦拳是李洛能传给孙福全的,错了错了。李洛能不是练八卦拳的,是练形意拳的,并且不是孙福全的师傅,论年份,孙福全在李洛能之后约七、八十年;论辈份,李洛能比孙福全大了三、四辈。不肖生是南方人,消息得自传闻,每每容易错误。据说董海川是练八卦拳的,北方人称之为董老公,孙福全的八卦拳,是从董老公学的。郭云深是练形意拳的,曾历游南北十余省,未尝有过对手。最得意的徒弟是程亭华,因程做眼镜生意,北人遂称之为“眼镜程”。

孙福全本拜郭云深为师,因此时郭云深已老,由眼镜程代教,也可以说是眼镜程的徒弟。

李洛能生时,有“神拳李洛能”的称谓。北方练武的人,对于师傅的辈份,非常重视,若稍忽略,就得受人不识尊卑长幼的责备。好在不肖生是在这里做小说给人看了消遣,不是替拳术家做传记,将以传之久远,就是错了些儿,也没要紧。」而在练形意拳的朋友听了,便说李禄宾胆小,不敢用形意拳去打盖三省,若用形意拳法,必直截了当的打得更加痛快,用不着东奔西跑,显得是以巧胜他。

这种门户之见,北方的拳术家当中,除却几个年老享盛名的不大计较而外,壮年好胜的人,无不意见甚深。惟有孙福全本人,从小练拳术,也练掼交,二十多岁的时候,已在掼交厂里享有很大的声名了,他却不以享了掼交的声名而自满,看不起掼交以外拳脚工夫,知道形意拳法简切质实,就拜郭云深为师,练习形意。形意已练得不在一般名流之下了,觉得八卦拳中的长处,多有为形意拳所不及的,于是又从董海川学八卦拳,他在拳术中下的工夫,可以说比无论什么人都努力,白天整日不问断的练习是不用说,就是睡到半夜起来小解,在院子里都得练一时半刻。他的心思比寻常人灵巧,寻常人练拳,多有悬几个砂袋,打来打去,以代理想的敌人,他却不然。他的理想敌人,无时无地没有,门帘竹帘,更是他最好的理想敌。他常说和人动手较量,敌人越硬越容易对付,所怕的就是柔若无骨,绵不得脱,如门帘竹帘,皆是极柔极绵的理想敌,比较砂袋难对付十倍。因为他这么旨下苦功,不到几年,八卦拳已练得神出鬼没,非同等闲了,只是他还觉得不足意。因为此时北京盛行杨露禅传下来的太极拳,除了杨、吴二家之外,练习的人随处多有,他仔细研究太极拳的理法,又觉得形意、八卦虽各有所长,然赶不上太极的地方仍是不少,并且加练太极,与形意、八卦毫无妨碍,遂又动了练习太极的念头。

凑巧那时杨健候的儿子杨澄甫,与他同住在一个庙里,图地方清静好做工夫,他便对杨澄甫说道:“太极是你家祖传的学问,我早知道甚是巧妙,不过我的形意、八卦,也有特殊的心得,和普通练形意的、练八卦的不同,其中有许多手法,若用在太极拳法之中,必比完全的太极还来得不可捉摸。我是一个专喜研究拳法的人,目的不在打人,若以打人为目的而练拳,专练形意或专练八卦,练到登峰造极,自可以没有对手。因目的在研究拳法,所以各种派别,不厌其多。我想拿形意、八卦,与你交换太极。我把形意或八卦教给你。”

杨澄甫听了,心想:我杨家的太极,几代传下来没有对手,如何用得着掺杂形意、八卦的手法进去呢?若太极加入形意、八卦的手法,甚至将原有的太极工夫都弄坏了,学八卦、形意的加入太极的手法,那是不须说得力甚大,我何苦与他交换呢!

杨澄甫心里虽决定了不与孙福全交换,不过口里不便说出拒绝的话来,含含糊糊的答应,然从此每日自己关着门,做了照例的功课之后即出外,不到夜不回来,回来仍是关着门做功课,绝不向孙福全提到交换的话。孙福全是何等聪明人,看了杨澄甫这般情形,早已知道是不情愿交换,也就不再向杨澄甫提到交换的话上去。暗想:太极拳并不是由杨家创造出来的,杨露禅当日在河南陈家沟子地方学亲,不见得陈家沟子的太极拳,就仅仅传了杨露禅一个徒弟,如今除杨家传下来的以外,便没有太极拳了,因此到处访问。凡事只要肯发心,既发了心,没有不能如愿的,所争的就只在时间的迟早。孙福全既发心要访求杨家以外的太极,果然不久就访着了一个姓郝的,名叫为真,年已六十多岁了,从小就跟着自己的父亲练太极,一生没有间断,也不曾加入旁的拳法。郝为真的父亲,与杨露禅同时在杨家沟子学太极,工夫不在杨露禅之下,而声名远不及杨露禅,这其间虽是有幸不幸,然也因杨露禅学成之后,住在人材荟萃、全国注目的北京,郝为真的父亲却住在保定乡下。据练太极拳的人传说,有一次,杨露禅在保定独自骑着一匹骏马去乡下游览,驰骋了好一会,忽觉有些口渴起来。但是这一带乡下不当大道,没有茶亭饭店,一时无法解渴,只得寻觅种田的人家,打算去讨些儿水喝,却是很容易的就发见了一所大庄院。看那庄院的大门外,有一方草坪,坪中竖了几根木叉,叉上架着竹竿,晾了一竹竿的女衣裤,尚不曾晾干。杨露禅到草坪中跳下马来,顺手将缰索挂在木叉上,刚待走进大门去,突然从门内蹿出一条大黑狗来。看这黑狗大倍寻常,来势凶恶,简直仿佛虎豹。杨露禅赤手空拳,没有东西招架,只好等这狗蹿到身边的时候,用手掌在狗头上一拍。不曾练过武艺的狗,如何受得起这一巴掌呢!只拍得脑袋一偏,一面抽身逃跑,一面张开口汪汪的叫,走马跟前经过,把马也惊得乱跳起来。马跳不打紧,但是牵扯得木又动摇,将一竹竿湿衣牵落下来了。杨露禅连忙将马拉住,正要拾起竹竿来,忽见门内走出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女子来,真是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的叱道:“你这人好生无礼,为什么下重手将我家的狗打伤?”

杨露禅看这女子眉眼之间,很露英锐之气,不象是寻常乡村女子,此时满面怒容,若在平常胆小的人巡了,必然害怕。

杨露禅正当壮年,又仗着一身本领,怎么肯受人家的怒骂呢,遂也厉声答道:“你家养这种恶狗。白昼放出来咬人,我不打他,让他咬吗?你这丫头才是好生无礼。”

这女子听了忿不可遏,口里连骂混帐,双脚已如飞的跑上来,举手要打杨露禅。杨露禅哪里把这样年轻的女子放在眼里,不慌不忙的应付。谁知才一粘手,即时觉得不对,女子的手柔软如绵。粘着了便不得脱,竞与自己的工夫是一条路数,一时心里又是怀疑,又是害怕。疑的是陈家沟子的太极,自从他在陈家沟子学好了出来,不曾遇过第二个会太极的人;怕的是自己的工夫敌不过这女子,丧了半世的英名。只得振作起全副精神,与女子周旋应付。约莫走了二百多回合,尚不分胜负,然害怕的念头已渐渐的减少了。因为斗了这二百多回合,已知道这女子的能耐,不能高过自己,竭全力斗下去,自信有把握可以战胜。存心于战胜之后,必向女子打听他学武艺的来历。正在抖擞威风,准备几下将女子斗败的时候,猛听得大门口喊道:“大丫头为什么和人打起来了?还不快给我滚进来!”

这女子一面打着,一面说道:“爸爸快来,这东西可恶极了,打伤了我家的狗,还开口就骂我,我不打死他不甘心。”

杨露禅待要申辩,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走来,满面春风的将二人格开说道:“对打是打不出道理来的。”

杨露禅看这人的神情举动,料知本领必然不小,女子的武艺,十九是由他教出来的,遂急忙辩白。这老人不待杨露禅往下辩,即摇手笑道:“打伤一只狗算得什么!小女性子不好,很对不起大哥,请问大哥贵姓?”

杨露禅说了姓名,这老人说道:“看大哥的武艺了得,请问贵老师是哪个?”

杨露禅将在陈家沟子学武的话,略说了几句,这老人哈哈笑道:“原来是大水冲倒龙王庙,弄到自己家里来了。”

杨露禅与这老人攀谈起来,才知道他姓郝,也是在陈家沟子学来的太极,不过不是同一个师傅。因为陈家沟子的地方很大,教拳的也多,学拳的也多,彼此不曾会过面,所以见面不认识。郝为真就是这老人的儿子,这女子的兄弟,姊弟两人虽各练了一身惊人的武艺,然终身在保定乡下,安分耕种度日,也不传徒弟,也不与会武艺的斗殴,如何能有杨露禅这么大的声名呢?

孙福全不知费了多少精神,才访得了这个郝为真,年纪已有六十多岁,若再迟几年,郝家这一枝派的太极,简直绝了传人了。这也是天不绝郝家这一派,郝为真在壮年的时候,有人求他传授,他尚且不愿,老到六十多岁,已是快要死的人了,谁也想不到他忽然想收徒弟。孙福全当初访得郝为真的时候,地方人都说郝老头的武艺,大家多知道是好的,但是他的性情古怪,一不肯教人,二不肯和人较量,去访他没有用处。孙福全也知道要传他的武艺很难,不过费了若干精神才访着这样一个仅存的硕果,岂可不当面尽力试求一番!及至见了郝为真的面,谈论起拳脚来,孙福全将平生心得的武艺做了些给郝为真看了,并说了自己求学太极的诚意。郝为真不但不推辞,并且欣然应允了,说道:“我如今已被黄土掩埋了,武艺带到土里去也无用。我一生不带徒弟,不知道的人以为我是不肯把武艺教给人家,其实我何尝有这种念头。只怪来找我学武艺的,没有一个能造就成材的人。太极拳岂是和平常外家拳一样的东西,人人可以学得?资质鲁钝的人,就是用一辈子的苦功,也不得懂劲,我劳神费力的教多少年。能教出几个人物来倒也罢了,也不枉我先父传授我一番苦心。只是明知来学的不是学太极的材料,我何苦劳神费力,两边不讨好呢?像你这样的资质,这样的武艺,便不学太极,已是教人伸大指拇的人物了,你要学太极,我还不愿意教吗?”

孙福全能如了这桩心愿,异常高兴,丝毫也不苟且,认真递门生帖,向郝为真叩头认师。郝为真也就居之不疑,因为他自信力量能做孙福全的师傅。孙福全因有兼人的精力,所以能练兼人的武艺,他在北方的声名,并不是欢喜与人决斗,是因被他打败的名人多得来的,是因为好学不倦得来的。一般年老享盛名的拳术家,见了孙福全这种温文有礼的样子,内、外家武艺无所不能,而待人接物,能不矜才不使气,无不乐于称道。

北京为全国首善之区,各省会武艺的出门访友、多免不了要来北京。孙福全既为同道的人所称道,到孙家来拜访的,遂也因之加多了。只是拜访的虽多,真个动手较量的却极少,因为彼此一谈沦武艺,加以表演些手法,不使拜访的生轻视之心,自然没有要求较量之理。

有一次,忽来了一个日本人,名片上印着的姓名是坂田治二,片角上并写明是柔术四段、东京某某馆某某会的柔术教授。孙福全接了这张名片,心想日本的柔术,我对常听得到过东洋的朋友说,现在正风行全国。军队、学校里都聘了柔术教师,设为专科,上了段的就是好手了。这坂田治二已到了四段,想必工夫很不错,我见他倒得留神才好,随即整衣出见。只见这日人,身体不似寻常日人那般短小,也和中国普通人的身材一样,身穿西服,眉目之间很透露些精明干练之气,上嘴唇留着一撮短不及半寸的乌须。

在北京居留的日本人,也每多这种模样。这日人身旁,还立着穿中国衣服的人,年约五十余岁,身体却非常矮小。孙福全暗想:两个客怎的只一张名片呢?正要问哪位是坂田先生,那穿中国衣服的已向孙福全行札,指着穿西服的说道:“这是坂田君,因初到中国来,不懂中国话,兄弟在中国经商多年了,因请兄弟来当临时通事。”

说罢,坂田即脱帽向孙福全行礼。

宾生见礼已毕,孙福全请教这临时通事的姓名,他才取出名片来,当面邀给孙福全。

看他这名片上印着“村藤丑武”四字,片角上有“板本洋行”四个小字。村藤开口说道:“坂田君这番来游历中国,目的在多结识中国的武术家,到北京半个月,虽已拜访了几个有名的武术家,然都因武术的方法和日本的柔术不同,不能象柔术一般的可以随意比试,以致虽会了面,仍不能知道中国武术是怎样的情形?坂田君是存心研究世界武术的人,因研究世界各国的武术,可以就武术观察各国人民的性情习气,及其历史上发展的程序,并非有争强斗胜之意,无奈所会见的武术家,都把比试看得非常慎重,也或许是误会了坂田君的意思,以为是来争强斗胜的。”

孙福全听村藤说出这番话来,即带笑问道:“坂田先生到北京所会见的有名武术家,是哪几个,是怎样不肯比试呢?”

村藤听了问坂田,坂田好象半吞半吐的说了几句,村藤即答道:“坂田君说,是在某处掼交厂里会见的,也有姓刘的,也有姓张的,名字却记忆不明白了。”

孙福全笑道:“只怕坂田先生会见的,不是北京的武术家。若是和自己本国的武术家比试,确是非常慎重,轻易不肯动手,如果有外国的武术家来要求比试,这是极端欢迎的,哪有不肯比试之理!坂田先生所会的,必不是武术家,不然就是无赖冒充武术家,欺骗坂田先生的。即如兄弟在中国,认真说起来,还够不上称武术家,若有中国武术家到北京来找兄弟比试,兄弟决不敢冒味动手。但是外国的武术家,就无论他的本领怎样,见兄弟不提比试的话则已,提到比试,兄弟断无推辞之理。”

村藤又将这话译给坂田一面听,一面就孙福全浑身上下打量。听罢摇头说了一遍,村藤译道:“坂田君绝对不是要分胜负的比试,这一点得求孙先生谅解。”

孙福全道:“比试的结果,自有胜负,本来不必于未比试之前就存要分胜负之心。”

坂田对村藤说了几句,村藤问孙福全能识字、能写字么?孙福全听他忽问这话,心想难道他们要和我比试,还得彼此写一张打死了不偿命的字据吗?不然,初次见面的异国人,何必问这些话呢?然不管他们是什么用意,只得随口答应能识字、能写字。村藤笑道:“请借纸笔来,坂田君因有许多专门名词,不懂武术的人不好通译,想借纸笔和先生笔谈。”

孙福全这才明白问字、写字的用意,当即叫用人取了纸笔来。

村藤说道:“我曾听说北京会武术的人,多不识字,更不能写字,孙先生更是特出的人物。”

坂田起身与孙福全同就一张方桌旁坐下,二人就笔谈起来。孙福全存心要引坂田比试,好看日本柔术是何等的身法手法,故意不肯露出自己一点儿工夫来,防坂田看了害怕,不敢比试。坂田果然落了圈套,见孙福全笔谈时很老实,渐渐地又提到比试的话,孙福全故意说道:“兄弟当然不能不答应比试,不过兄弟平生还不曾和人比试过,恐怕动手时手脚生疏,见笑大方。”

在坂田的意思,又想比试,又怕冒昧比不过孙福全,踌躇了好久,才被他想出一个方法来,要求和孙福全比着玩耍,作为友谊的比赛,彼此都不竭全力分胜负。

孙福全自然明白他这要求的用意,也就答应了他。坂田很高兴的卸了西服上的衣,双手扭着孙福全的胳膊,一揉一揪。孙福全暗中十分注意,表面却随着他掀摆,只顾退让。坂田初时不甚用力,孙福全退让一步,他便跟进一步。孙家会客之处,是一间狭而长的房屋,宽不过一丈,长倒有二丈开外,一步一步的退让,已让到离上面墙壁仅有尺多余地了,孙福全虽是背对村藤说了几句,村藤问孙福全能识字、能写字么?孙福全听他忽问这话,心想难道他们要和我比试,还得彼此写一张打死了不偿命的字据吗?不然,初次见面的异国人,何必问这些话呢?然不管他们是什么用意,只得随口答应能识字、能写字。村藤笑道:“请借纸笔来,坂田君因有许多专门名词,不懂武术的人不好通译,想借纸笔和先生笔谈。”

孙福全这才明白问字、写字的用意,当即叫用人取了纸笔来。

村藤说道:“我曾听说北京会武术的人,多不识字,更不能写字,孙先生更是特出的人物。”

坂田起身与孙福全同就一张方桌旁坐下,二人就笔谈起来。孙福全存心要引坂田比试,好看日本柔术是何等的身法手法,故意不肯露出自己一点儿工夫来,防坂田看了害怕,不敢比试。坂田果然落了圈套,见孙福全笔谈时很老实,渐渐地又提到比试的话,孙福全故意说道:“兄弟当然不能不答应比试,不过兄弟平生还不曾和人比试过,恐怕动手时手脚生疏,见笑大方。”

在坂田的意思,又想比试,又怕冒昧比不过孙福全,踌躇了好久,才被他想出一个方法来,要求和孙福全比着玩耍,作为友谊的比赛,彼此都不竭全力分胜负。

孙福全自然明白他这要求的用意,也就答应了他。坂田很高兴的卸了西服上的衣,双手扭着孙福全的胳膊,一揉一揪。孙福全暗中十分注意,表面却随着他掀摆,只顾退让。坂田初时不甚用力,孙福全退让一步,他便跟进一步。孙家会客之处,是一间狭而长的房屋,宽不过一丈,长倒有二丈开外,一步一步的退让,已让到离上面墙壁仅有尺多余地了,孙福全虽是背对着墙壁,然自家房屋的形式,不待回顾也知道背后将靠墙壁了。坂田见孙福全的退路已尽,心里好生欢喜,以为这番弄假成真,可以打败这大名鼎鼎的武术家了,急将两手扭紧,变换了步法,打算把孙福全抵在壁上,使不能施转。

这种笨工夫,如何是孙福全的对手。孙福全不慌不忙的叫了一声来得好,只一掣身就将坂田的两手掣落了。孙福全的身法真灵巧,坂田还没有看得分明,仅仿佛觉得两腿上受了一下激烈的震动,身体登时如驾云雾,翻了一个筋斗,才落下地来,仍然是两脚着地,并没倾倒,看落下的所在,正是起首揪扭之处。再看孙福全,还是从容自若的走过来,拱手说“对不起!”

坂田心想孙福全这样高强的本领,何尝不可以将我扣跌在地,使我不能动弹呢?我这么逼他,他尚且不将我打倒,可见他是有心顾我的面子。坂田因为如此着想,不但佩服孙福全,并且异常感激,殷勤相约后会而别。坂田自被孙福全打翻了一个筋斗之后,一日也没在北京停留,就动身回日本去了。

孙福全打翻坂田的次日,正待出门去看朋友,刚走到门口,只见一人迎面走来,看去认得是吴鉴泉。吴鉴泉也已看见孙福全了,即拱手笑道:“打算去哪里吗?”

孙福全道:“再来迟一步,你这趟便自跑了。”

吴鉴泉道:“平常白跑十趟也没要紧,今日有要事来商量,喜得在路上没有耽搁。”

孙福全与吴鉴泉原来有点儿交情,听说有要事来商量,即回身让吴鉴泉来家。不知吴鉴泉商量了什么要紧的事,且俟第五十九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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