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宝卷

九殿阎君都市王,当年原是卖药郎。

西沙叫他卢功茂,东沙人讲张九郎。

其父名叫卢奎德,慈母郑氏老高堂。

家住山东蓬莱县,鸠桥镇上开药房。

卢奎德所生一子,名唤功茂,是上界药仙童子转世。仙童临凡,生长不难,自小随父在药房长大,耳濡目染,深明医道药理。卢功茂长到一十六岁,由亲友为媒,娶了霍氏小姐为妻。霍氏小姐是九天仙女下界,才貌无比——

面如桃花初开放,口似樱桃一点红。

双眉弯弯初三月,眸若秋波善传神。

开口先带三分笑,能言善辩又聪明。

可是他们成婚不久——

父母先后归天去,丢下他夫妻两个人。

夫妻二人年纪轻,不会当家过光阴。

霍氏只知做针线,功茂在书房习五经。

众位,开药店是一个暗行生意,很能赚钱,所谓神仙不识末药。进货是用簸箕畚畚,卖出是用戥子戥戥,用车推船装的药材不值钱,抓在手掌心里一点点的东西值大钱。他们小夫妻二人,一个绣花,一个攻书,从不上店堂问事。店堂里的货物进出,全由师傅、伙计们作主。这些管账、师傅、伙计见有财可取,便串通一气,把贵重药材卖了饱入私囊,不值钱的草药充塞货架,看看货物不少,实则值钱的药材不多。药材品种不多,照方配不齐全,以致门前生意清淡。不到一年时间,药店关门停业,师傅、伙计也自行散伙。

药店关门第一春,变卖残药度朝昏。

店堂关闭第二年,夫妇出门讨赊欠。

三年还未到冬天,锅下无草上无粮。

那天,日上三竿,霍氏还没去厨房烧早饭,卢功茂就问了:“贤妻,现在时光不早,肚里饥肠辘辘,厨房里怎锅不动瓢不响的?”“相公,锅不动瓢不响么,是因为屋上的梁在响,座下的凳在响哩!”“贤妻,此话怎讲?”“相公,这话你总不懂,梁响断梁(粮),凳响断凳(顿),我们家已盖锅断顿没烧没吃的了。相公哎——

坛子里炊米无半升,灶前烧草没一根。

锅瓢碗盏都不动,釜冠盖得紧腾腾。”

卢功茂一听,毛骨皆惊:

“贤妻哎,我家三载之前富得很,今朝怎穷到这功程?”

卢功茂长叹一声:“贤妻,这一寸三分口,喉咙万丈深,家无营生做,吃断斗量金。常此下去,我们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霍氏说:“相公,你晓得坐吃山空么,我们就该想办法找营生做哇!”“贤妻,我们开店没本钱,种田少力气,做什么营生呢?”“相公,我家后院里空地多哩,用锄头倒伐倒伐,拿瓦砾拾拾刷刷,做成子,划成垄子,种上葱韭大蒜、黄瓜茄子,我们就靠种菜谋生。俗话说,种菜比种粮好。种粮,忙上一年只收两熟;种菜是什么季节种什么菜,一年四季总有卖。”

这下,小夫妻二人,起早更,坐黄昏,天光未亮又起身。在后院的空地里翻土播种,浇水捉虫,忙了种菜。哎,抛荒多年的土地里,水肥土松,长出的菜郁郁葱葱,又大又嫩。

韭菜叶子像菖蒲,大蒜头子像葫芦。

一根黄瓜重二斤,倒挂茄子像油瓶。

霍氏说:“相公,园里韭菜嫩夭夭,好割起来上街去卖了。”卢功茂把韭菜割起来,横七竖八,乱头蓬松对菜篮里一捧,两手捧住扁担,摇摇晃晃,挑上街去。

这个店家公子初次出门抛头露面卖菜,觉得是丢人现丑,不好意思抬头见人。于是把菜担对行人稀少的巷口一顿,人对菜篮旁一站,既不喊卖菜,也不招呼人买菜。就这样,从早站到中,无人问一声;从中站到晚,无人买一根。卢功茂想想倒恨起来了——

“人说世上三样苦,打铁撑船磨豆腐。

我说世上有四样苦,种菜还不如磨豆腐。”

卢功茂正在叹苦,有一个算命先生,一手拎一个“报君子”,一手操一根“明杖”,头一昂,眼一闭,“笃、笃、笃”用明杖敲地向前探路。瞎子不曾摸得准,两脚绊了卢功茂菜担的绳索,“啪秃”一声,连人带棒对菜篮上一伏,菜篮翻身,韭菜翻落满地。卢功茂说:“喂,你这人走路不长眼睛,绊翻了我的韭菜,叫我怎么好卖?”瞎子从地上爬起来说:“对不起,我是没双眼睛的苦。”这时,卢功茂才发现他是个瞎子,就说:“瞎先生,你苦还没我苦。我们夫妻两个种点菜,挑来街上卖,从早站到现在,还不曾卖掉一根菜,家里还等我卖了菜买米回去下锅哩!”瞎子说:“罪过,罪过,怪我,怪我,卖二斤给我。”正在瞎子买菜的时候,旁边来了一个近视眼的人。他见有人卖菜,也弯下腰去抓把韭菜放眼下看看,横相竖相,开口就念:“这哪是韭菜?韭菜叶子没这么阔,这不是菖蒲草就是绿花葱——

你不要晴天白日糊弄人,骗人钱财没好收成。”

挨这近视眼用句浪吊子话一冲,生意不曾做得成功。卢功茂——

挑起担子站起身,气气闷闷转家门。

跑呀跑,经过一家烧饼店门口。烧饼店老板问:“小伙子,韭菜不曾卖得掉,可与我换爆灰?”卢功茂放下菜担,顺便歇歇力,说:“老板哎,人霉么也不曾霉到这样子,用韭菜换你的烂爆灰!”店老板哈哈一笑:“你这冒失鬼,哪世里种过韭菜的。你晓得我这是什么灰?是砻糠灰,是培育韭菜最好的东西,人家要换还换不到哩。”卢功茂经他这么一说,觉得很有道理,就恨气说:“一个钱卖掉老子——一世不叫了。”

卢功茂一担韭菜换了一担爆灰,轻飘飘,往家挑。谁知老天不公,又刮大风,一路上灰尘缭绕——

路上行人睁不开眼,轻灰袅袅上九霄。

霍氏小姐在家盼到中过晚,见丈夫空担回来,满心欢喜,笑嘻嘻上前迎接。走近一看,挑回的是半篮子草灰,就问:“你把这点草灰挑回来何用?”卢功茂说:“小姐哎——

时来凶化吉,人霉吉化凶。

韭菜挑到街上卖,遇到一些蠢弟兄。

有的说它是菖蒲草,有人说它是绿花葱。

从此无人买我菜,饿得我后背靠前胸。

回来经过烧饼店,换担草灰回家中。

谁知又遇刮大风,拿草灰吹了上天空。

小姐哎,别人家养鸭能游水,我养鹅鸭沉水中。”

霍氏小姐大贤大德,知道丈夫的苦处,就说:“相公,初次做买卖总有三天生,这叫一回生,二回熟,做了三趟就透熟。今天卖菜不顺利,不要往心上记,今天不着,明天再来。”卢功茂听妻子这么一劝,心上宽慰一半,就问:“明天要不要再上街卖菜?”霍氏说:“明天不割韭菜,把黄瓜摘上街去卖。”

一夜话语休提表,金鸡三唱天又明。

卢功茂一大早去园里摘黄瓜。他想:昨天韭菜不曾扎扎齐,没卖相,人家不买我的菜;今天拿黄瓜上的丁丁疙瘩刮刮清,卖相总不差吧!于是他一边扯,一边刮,拿黄瓜刮得光滑滑。

挑起担子离开家,街坊上去卖黄瓜。

那天是四月初一,八殿平等王圣诞,城隍庙做庙会。卢功茂就想:前天出门,不好意思见人,把菜担歇在人少的地方,韭菜没有卖掉。今天去赶闹热市口,人多货多,货多成市,生意一定不差!

一脚高来一脚低,城隍庙前去做生意。

这天城隍庙前广场上人多哩。打卦相面,杂货小店;卖香卖烛,卖鱼卖肉;瓜茄果菜,样样有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常。卢功茂把黄瓜担子对人多地方一歇,嘴上招呼不及,“卖瓜啊,卖黄瓜——

我这黄瓜不长丁,冷拌生炒好当点心。”

一个怀抱小孩子,手提竹篮的妇女来到他的黄瓜担前,拿起黄瓜仔细看看:“你这是什么瓜?”“黄瓜。”“黄瓜身上怎不长丁的?我看不是黄瓜是菜瓜!”“不,黄瓜上的丁挨我刮掉的,无丁的好看。”“你不要冒充,不上你的当……”旁边一位老婆婆见她们在争论,也凑上去拿起黄瓜在手上摸摸看看,说:“黄瓜是黄瓜,不过,黄瓜丁子挨你一刮,浑身淌水,存放不住,吃起来瓜味不鲜。”也有人说:“冒失鬼卖黄瓜才刮丁哩,哪个买你的!”大家七嘴八舌,把黄瓜说得一钱不值。就在这时——

只听一阵锣鼓响,人像潮水涌起来。

四乡八镇的狮子、龙灯队来城隍庙参会。人跟灯跑,涌起来如潮。这下,一些做买卖的人就忙着搬摊子、顺车子、让担子,倒出一条空道让舞狮子、调龙灯的队伍进庙。哪晓得看热闹的人啊,人与人争先夺路——

龙灯还么转得过身,庙门塞得紧腾腾。

挤得人都没法撑,像油榨箱里加木砧。

卢功茂挨轧得两手只顾护住黄瓜担子,双脚却被人流踩落一只鞋子,连忙去找鞋子,又被人踩翻了黄瓜担子。只听得“噼叭、噼叭”几十声,黄瓜踩得碎纷纷。卢功茂喊声:“不好了——

黄狼专拣病鸭子咬,菩萨也揪我落难人。

一担黄瓜成齑粉,六十天汗水付东流。

卢功茂气得咂咂嘴,蹬蹬脚,挑一副空篮回到家中,对被窝里一攻,着闷肚子气。霍氏小姐在菜园里浇水,见到丈夫早早进门,就赶忙回来向丈夫讨喜讯:“功茂、功茂,”没回音。“相公,相公,”没人答。霍氏说:“人呢?人到哪里去啦?”她头对房门里一伸,见被窝里有人翻身。霍氏走过去掀开被头,摸摸卢功茂的额头:“相公,你怎么啦——

可是辛苦累坏了你,筋骨疼痛欠精神?

可是路上遇邪恶,寒热毛病上了身?

可是做事不谨慎,失落钱包心里疼?”

卢功茂听妻子这么一问,更觉负屈,有苦难言。只急得“哇啦”一声——

“贤妻哎,我时不济来运不通,阴沟里航船也失风。

六月里跑路冻坏脚,九天里作酱生蛆虫。”

霍氏说:“相公,你究竟哪里不舒适,可以对我讲来?”卢功茂这才从被窝里坐起来,揩揩眼泪,抹抹鼻涕,把黄瓜刮丁、城隍庙兴会、龙灯进城、人潮拥挤等情形说了一遍。叫声:“贤妻哎!

千万个人争看灯,拿黄瓜踩得碎纷纷。”

霍氏说:“何苦,何苦,你不好拣人少的地方去!这样,明天你看家,让我上街去卖。”卢功茂对霍氏看看,从她头上相到脚上:“嗨嗨,你是吃了灯草灰,放的轻飘屁,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子?一双金莲脚,一步踏三踏;身像马蜂腰,哪经重担压。不要说挑菜上街,就是空身跑路也要挨风刮倒哩?”“那我们一同上街,你挑担,我看秤,做你的帮手。”卢功茂想了想说:

“你呀,千不能来万不能,千万不可出家门。”

霍氏问:“我为什么不能上街?难道怕街上人把我吃掉!”“不是怕人吃你,就怕有人抢你。你可知东门有个恶棍陈老虎,依仗他干父南霸天的恶势,在鸠桥镇结帮行凶,欺行霸市——

看中了美貌年轻女,强抢回去填妻房。”

霍氏一听,浑身松劲。“这么说,你又不会卖菜,我又不能上街,我们二人就分开各自寻饭吃吧。”卢功茂听妻子说把他分开,立即从床上跳下来,一把背住霍氏手:“千不该万不该,我你不能两分开。”霍氏说:“不要做这种哭癞宝腔,我当真舍得与你分开?我们是明分暗不分,日分夜不分,在锅上锅下分一分各自的营生。”卢功茂说:“怎么分法,做什么营生?”“我帮人家绣花做针线活,赚到钱,买粮买油盐,管锅上有煮;你是男子汉,肩能挑担,手能提篮,上山去樵柴,管锅下有烧。分嘛,就这么个分法。”

他就操起锛柴斧,十里荒山去樵柴。

卢功茂来到十里荒山,只见群山层叠,树木葱茏,好一派壮丽景观。乃随口赞曰:“巍巍乎,尧舜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一口仙气,惊动玉皇大帝。玉帝用慧眼一看,知道是药仙童子遭难在十里荒山樵柴。这是他十磨九难已到尽头,该派他时来运转了。于是打发韦驮天尊来到十里荒山召来五路土地、八方神仙,把川山贝母、云贵三七、龙江人参、山东全蝎,通统献上山来。卢功茂一见,山上的柴禾堆了一大片,吸吸气伸伸腰,把柴禾捆捆扎扎往家挑。

接连挑了三天整,柴房里堆得密层层。

霍氏走出来一望,心吓得直荡:“相公,这些柴你从哪里樵来的?”“东门。”“东门呀,东门同裕丰药店的盗案还不曾破哩!”“不,我在南门……”“南门!南门协和园药库被窃,还正在追查哩!”“贤妻,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不是偷盗来的什么药材,是在东南方十里荒山樵来的树柴!”“这不是树柴,总是些名贵药材。不信,你放嘴里尝尝看。”霍氏抽一支黄连草,对卢功茂嘴里一撂,牙齿几嚼,“吐、吐、吐”,吐总吐不及。怎?苦味钻心。霍氏又拿一根甘草,对他嘴里一撂,牙齿几嚼,喉咙里“叽咕、叽咕”,咽都咽不及。怎?甜味透心。霍氏拿一根硬柴说,这是桔梗;拿一根软草说,这是柴胡。霍氏就点给卢功茂听了——

“点药名来点药名,百样药草说分清。

上有天上天花粉,下有地上土茯苓。

冬虫夏草秋石散,春葵子不堪入药名。”

卢功茂尝了三百六十种药草,霍氏点了天上地下、春夏秋冬七百二十样药名。一个是药仙童子再世,一个是九天仙女临凡。她们——

既是彩凤双飞翼,更有灵犀一点通。

卢功茂说:“贤妻,我们有这么多药材,你也毋须绣花,我也不用樵柴,可以重操旧业,施药行医了。”于是就把柜台倒倒刷刷,药箱洗洗擦擦——

父店子重开,泰和堂招牌又挂出来。

这下,惊动了四城八乡村,街头巷尾在议论。有人说:“卢奎德的儿子发财啦,药店又重新开张。”也有人说:“发棺材,家里穷得锅盖总掀不开,还不是把多年的陈药、剩草烂竹叶、冬瓜皮的蛀屑粒,倒出来骗钱。”

店门开了七天整,利市不发一分文。

霍氏向卢功茂说:“相公,信了你的话,要霉一夏。开门七天了,真是阎罗王开酒店——鬼总不上门。”卢功茂说:“小姐,你别急,俗话说,生意不上门,是言语不到家。让我来写出金字招告来,上写:‘泰和堂老店新开,重挂招牌,精制南北丸散膏丹,广采各路道地药材,倘蒙识者惠顾,施药三天不取钱财’。”

金字招告贴出门,求医取药闹纷纷。

那天清早,一个牙痛病人,双手捂住嘴,口中只是哼:“卢先生,人家说牙痛不是病,哪晓得痛断我的命,可有什么治牙痛的药呀!”卢功茂说:

“牙痛毛病请到我,我来替你点药名。

端尖果子一点红,长在草上像灯笼。

人人说它没用处,拌和冰片治牙虫。”

用药一搽,立时止痛。

牙痛病人才治好,后面又来请先生。

后面来了哪个?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双目肿得像红桃,路也看不见跑,由她母亲搀着来的。“卢先生,我这女儿眼睛肿到这种样子怎得了呢?”卢功茂用手摸摸,仔细对她眼睛上看看说:“有办法——

火眼毛病请到我,我来替你开药方。

你要眼药方,明沙共牛黄。

加上青鱼胆,一点千里光。”

眼药一涂,红肿立时消除。

前面病人走过去,后面又来请先生。

“卢先生,帮我看看害的底高病?嘴里不要吃,浑身没气力。”“啊,你将手伸过来,把嘴张开来,我来替你看一看、搭个脉。”卢功茂两指切住他的脉,脉跳乱而促,望望他的舌尖苔,腻浊而苍白。卢功茂说:“你口里发干,饮食不贪;热不像热,寒不像寒,心上不适,忧忧郁郁。”“先生,我就是这种毛病,请你出点心替我看啊。”“这,你放心是了——

口里常作干,饮食又不贪。

要得毛病好,重用兑金丸。”

三三两两传得快,惊动多少求医人。

“卢先生,帮我看病哎。”“你哪里不舒服?”“我头不能见风,夜间常做恶梦,神魂不定,心上板结。”“啊——

你这毛病请到我,我来替你点药名。

川芎治头痛,离魂用砂仁。

紫苏能发汗,补药用人参。”

头痛毛病看过去,气喘病人又来临。

“卢先生,帮我看咳、咳、咳嗽病哎。”卢功茂对他望望说:“你是哮喘病哎。”“是,是,是喉咙作痒,气短要喘,痰在喉咙里转。”“痰咳不出来,我有办法——

贝母一钱重,百部加天冬。

橄榄去心火,化痰用橘红。”

前面看过后面跟,肚痛毛病又上门。

一个胖胖的汉子,双手捂住肚子,进门就问:“卢先生,我这肚子疼,疼起来连肛门,泻又泻不出,泻不出肚又疼,帮我开点药试试看哎。”

“肚痛毛病请到我,我来替你点药名。

川椒共红糖,葱白加生姜。

再用川栋子,煎汤治肚疼。”

肚痛病人还不曾走,后面有一个病人等急了发火:“卢先生,你放快点,我春天多吃了芥菜,身上发芥菜癞,痒起来没法抓,恨不得要用刀来刮。”卢功茂连忙把他的上衣解开一看:“你这个不是芥菜癞,是贩大麦的客人!”“啊呀,我害的痒疮!先生,可有妙药可治?”“妙药难说,我替你开个秘方——

胡椒共槟榔,研末拌硫磺。

布裹疮上擦,医好你这脓窝烂痒疮。”

痒疮药方才配好,后面病人又来临。一位三十多岁的大嫂,抱来一个五、六岁的老小,肚子胀得高过头,双手在上轻轻揉。“卢先生,我这老小肚子胀,两天不曾吃茶饭,今朝惹了鬼,肚里又泻水。”“嫂子,这不是惹鬼,是吃得太多,食物在肚里转不动,叫积食病。”“先生,可有药吃?”“有,用药三帖,禁食两天。

水泻使君子,腹胀嚼山楂。

肚中积饮食,仁曲大麦芽。”

卢功茂从早看到中,不曾放点松;从中看到晚,不曾偷点懒。忙得腰酸背疼,正打算站起身,活动活动身子,一位身裹破棉袄,头捂老毡帽的老头儿,跌跌撞撞轧进门来:“卢先生,别、别关门,帮我看、看看这寒热毛病。”卢功茂说:“你这好像是鬼毛病,是每天来一次,还是隔天来一次?”“开始是天天寒交热,现在是隔天热交寒。”“啊,这是病转虐,甭用药,鬼毛病还用鬼办法——

乌珠用七只,桃条用七根。

白钱纸三卷,深夜送出门。

治好间日子,务必甭做声。”

这个病人离店门,又有人喊卢先生。

“卢先生,帮我看这重脚膀哎。”卢功茂把他的裤脚管撩起来一看,小腿灯光照亮,肿得如急鼓一样。“啊呀,你这是流火破皮,神仙难医。”“先生,可有点办法?”“办法是有格。我先父在世时,我见到一位山东侉,来看流火脚。他的流火脚,三尺白布只够缝只袜,穿上去还是紧夹夹。我的先父就对他说呱,你回去用——

一束陈稻草,二张青黛皮。

三支芭蕉根,四把井底泥。

要得消肿快,再加冬瓜皮。

除此,我还有个好秘方——

马脚合,瘪郎当,既不圆,又不方。

人人说它没用处,手心拍拍贴烂膀。”

开诊施药三天整,银钱未收半毫分。

卢功茂说:“贤妻,开门三天了,生意倒不小,买油盐的钱总不曾寻得到,这种赔本的生意做到何时呢?”“相公,你不要着急,光图眼前生息;要得财源广进,还必须再写招告张贴。”霍氏随手拿一张梅红纸,一支乌水笔,对卢功茂面前一放:

“相公,我说你写:泰和堂老店新开,采尽天下珍奇药材,买不着的药到本店来买,治不好的病上我泰和堂来。专治伤痨鼓膈、狗咬蛇毒,不但能治疔疮走癀,人死七天还可号脉!”

招告一挂不打紧,惹出连天祸来临。

什么连天大祸?本镇南街有个陈百万员外,娶上三房妻妾,才生到一个独子叫陈龙。陈龙三岁有个阎王关难逃,阳寿一到,阎君出票,一命呜呼。

员外躁得肝肠断,三个院君泪哭干。

陈员外的两个安童上街到棺材铺替这“讨债鬼”买棺材的,路经泰和堂门口,只听三三两两的人在讲:这个药店的先生本事好哩,能治各种无名肿毒,人死七天还能号脉。

安童听了这奇闻,不买棺材就转家门。

将身来到高楼上,禀告员外老大人。

陈员外忙问:“真有此事,你在哪听说的?”“不假,是一众市民在泰和堂药房门前看招告说的。”“如此,真是苍天有眼,我不该绝后,小儿有救。你们赶快动手,把小龙用困匾抬了去。”这下,安童把陈龙的尸体抬了往泰和堂跑,陈员外夫妇跟在后面哭嚎啕——

“菩萨把我儿救回生,重香重烛谢灵神。

药店里先生把我儿救还魂,金匾高挂谢恩人。”

急急行来急急奔,哭哭啼啼进店门。

卢功茂一看,眼睛发暗。这个人病重哩,怎抬得来的,哭得来的。伸手对被窝里一摸,身子挺硬,像块冰棍,手对外缩总缩不及,放趟子就对后堂上跑。“霍氏,不得了,人家抬一个呆货来!”“不要慌,让我去望望。”霍氏来到前堂,把死尸盖的被褥掀起来一望,这小子眼珠落膛,脸上蜡黄;皮肉还能推得转,鬼使捉他还不曾走多远,可以追得打转。哎,她毕竟是仙女临凡,追魂不难。她转身到药柜里找呀找,找到一种三世还魂草;翻呀翻,还有七世追魂丹;两药煎成汤,一直追到鬼门关。把陈龙的牙关撬开——

灌上一口汤,眼睛有点光。

灌进二口汤,睁眼看爹娘。

灌上三口、四口汤,轻轻说话响琅琅。

员外喜得心花放,院君叩头谢上苍。

陈员外儿子得救,喜不自胜。回去请了一班道士一班僧人,诵经拜忏,超度先祖,重谢神明。

又作金字大红匾,“妙手回春”谢先生。

不提陈家多高兴,再讲地府一段情。

一班鬼使凭票将陈龙捉到鬼门关,坐下来吸袋烟,聊聊天,好进关交差的。谁知眨眼之间,不见陈龙的鬼影,差使们立刻就往原路上追。阴风闪闪,经过泰和堂门前,只见陈龙苏苏醒醒还阳。原来捉人的票子,被陈员外家堂宅神收去了,手上没票,不能捉人,只好气塌塌回转向阎君禀报。五殿阎君一听,大吃一惊:“泰和堂竟有如此妙药,把我们捉来鬼魂追了打转!”再掐指一算:“啊,泰和堂药房是药仙童子和九天仙女开的,这就奈他不得了。”

五殿阎君站起身,奏与玉皇大天尊。

玉主,如今阳间没有死来只有生,我这阎君也做不成。

玉主说——

阎君又不舞弊,地府不错捉人。

如若容他乱追魂,转轮王从此就无营生。

玉主发怒说一声,玉磬三响召仙人。

八位仙人听到玉磬一响,连忙来到御宰台前,站立两边,齐道一声:“天主在上,召徒何事?”玉主说:“凡间有一泰和堂药店,是药仙童子卢功茂开设、九天仙女霍千金施药。她在凡间滥施灵丹,与地府阎君作对,闹得凡间不死只生,阴阳轮回受阻。你等是龙华会上的弟子,百般仙法随身,有谁愿去破她的法,砸她的店,收伏他们还本修身,以解阴阳之结。”其中铁拐李逞凶,争先贪功:“玉主,我去,我去,用我的铁拐杖,砸它个稀巴烂。”吕洞宾说:“拐先生甭夸海口,甭去现丑,你晓霍千金是多深的道功?”其他六位仙人说:“吕大仙说得对,你这拐手舞脚不是她的对手。”玉主说——

“拐李先生你不要争,纯阳老祖下凡尘。”

吕洞宾身坐银鬃马,肩背青锋剑,一变二变,变作白面书生模样,来到泰和堂药店。哈口仙气,把宝剑化作百两黄金,对手上一托,往柜台上一搁:“卢先生,到你宝号买一剂药。”“可有药方?”吕洞宾假意在袖管里摸一摸,又在衣袋上拍一拍:“啊呀呀,我这人性子急躁,作事毛糙,怎忘了带药方。”“可记得是哪几样药?你说,我用笔录下来。”“先生,这我记得,一共六味:是顺气散、消毒丸、和气子、养命丹、长生草、义沉香。”卢功茂拿药方对镇木下一压,进去翻箱倒笼寻药,找了半个时辰,也找不到六味奇药,但又舍不得这百两黄金,就借口说:“客官,对不起,这些药是我家管账先生收的,今天他外出要账,不在店里,你如不急用,明天来拿吧!”吕洞宾拿百两黄金放柜台上敲一敲说:“黄金留给你收好,明天来取药。如若明天——

交不出这六样药,要砸烂你的店招牌。”

吕洞宾一走,卢功茂上楼对霍氏发火:“霍氏,你多手多脚,乱动我堂里的药,客人立等要,我翻箱倒笼总寻不到,你把它放哪去了?”霍氏问:“你这无名火向哪个发?也不说说清,哪个买,要哪些药?”“呶,刚才有个白面书生,身带百两黄金,要买这方子上的六样药。”霍氏看了看药方问:“他人呢?”“人被我回走了,黄金交在店里,我约他明天来取。他还说——

明天交不出这六样药,要砸烂我们的店招牌。”

霍氏说:“明天你在后堂,我上柜台去卖给他。”“什么,你去卖给他,不能,不能,我不爱这个臭财!”“你不要存鬼心,我肯卖给他?你愿我还不肯哩,我去把几句话他!”

东天日出宝莲开,主仆二人上柜台。

霍氏扮作女店主,梅香堂内当听差。

吕洞宾一早来到泰和堂,马对樟树上一系,回头见两个女子在店内张罗。吕洞宾是八仙中有名的贪色大仙,一见那霍氏窈窕之身,绝色之貌,一眼不眨盯住这位女神。心想:她是妲己转世还是西子再生?正在那想入非非神颠魂倒的时候,霍氏喝声:“呸——

你这油头小光棍,清清早起闯上门。

眼不眨来气不伸,莫非是花痴失灵魂!”

吕洞宾听她一喝,倒受一吓,这才想到是来买药的——破法的。“哎,我是昨天来宝号不曾买到药,店主约我今天来取药的。不过,昨天是一位男老板,今天怎是你女主人,所以我不敢冒认,又不便动问,故而多看了你几眼。”“啊,我当你是油头光棍,走错家门,上门相亲的呢?相亲么也不要相你的姑奶奶。昨天的男老板是你姑奶奶的东君!”“呀,犯了充军?一夜之间他犯了什么罪就罚充军!”“你把耳朵拉拉长,听听清,不是充军,是东家之东,夫君之君,是你姑奶奶的夫君!”“哦,是你的夫君,他今天怎不来店里?”“唉,别提了——

今宵睡到二三更,犬儿叫得不绝声。

乒乒乓乓敲店门,只道是海盗上岸抢人参。”

“挨抢掉多少人参?”“不是海盗上门,是——

一顶轿子两部车,接我的先生上东沙。”

“东沙人请他去做什么?”

“东沙地方灾难多,家家户户要医脓窝。”

“他可曾对你说,我有百两黄金存给他,今天来取药的!”“有这话的。我问你,这毛病是你家哪个害的?”“是我娘害的。”“害的什么病?”“她呀,害的稀奇古怪病——

一月不吃撑心饱,连吃五顿腹中饥。

三伏炎天要烘火,数九严冬不着衣。

又不是个鬼毛病,天上人间没药医。”

霍氏说:“讨债鬼,这毛病不是你娘害的,是你没有人生父母养的人说的梦话!”“你说我不是人生父母养的,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是人生父母养的,你可有哥弟?”“我又不是独杆子。”“你可有妻室?”“我又不是光棍。”“你可有儿女?”“我又不是绝下代。”“你家可种田?”“我又不吃街沿石。”“来呀,要的六样药总有了。

孝顺父母顺气散,兄弟相亲消毒丸。

妯娌和睦是和气子,田中五谷是养命丹。

生男育女是长生草,贤良妻子是义沉香。”

吕洞宾说:“不啦,百两黄金就买你这几句话?你还不晓得我的脾气哩,我买东西喜欢饶饶刮刮的。买酸醋要饶酱油,买鞋子要饶楦头,你还要饶四样给我呢!”“好的,你说出来我饶给你。”“我要天上的三分白、一点红、悬空挂、锦包龙。”“好,你听着——

东天放毫三分白,日落西山一点红。

北斗星辰悬空挂,乌云一裹锦包龙。”

“不,不,我要饶仙人中的……”

“你要饶仙人的?好,我饶给你。”

吕洞宾脸上三分白。

“不好,她认得我的。”连忙把脸转过去面向外。

“讨债鬼,你可是没脸见姑奶奶,把脸背过去?”“不,我是看你对门豆腐店的驴子把磨子磨翻了。”“说你的梦话,只有驴子磨拐脚,没有驴子转翻磨子的。别扯淡,把脸转过来,我饶把你!

锺离脸上一点红,拐李葫芦悬空挂,采和花篮锦包龙。”

“不饶仙人,我要饶古人。”

“刘备脸上三分白,关公脸上一点红。

张飞拖刀悬空挂,赵云救主锦包龙。”

“不饶古人,我要饶女人。”“好的,饶把你。”“饶把我,要打打包袱跟我走!”“呸,你想总不要想,姑奶奶饶几句话把你。

我花粉搽脸三分白,胭脂涂唇一点红。

耳戴金环悬空挂,怀中抱子锦包龙。”

“我不饶女人,要饶男人。”这时,正巧有个上街卖草的瘌痢头男子,挑一担麦草从药店门前经过。霍氏招招手:“卖草的你过来。”这瘌痢头还只当买他的草哩,就放下担子赶紧走过来问:“可是买草?”“过来,我对你说句好听的话。”瘌子只当这小姐替他做媒哩,赶快把头伸过去听话。霍氏手又速,脱去瘌子头上的帽,用指甲猛力一抓,瘌屑子往下乱飘,鲜血往外直冒,瘌子痛得眼泪珠抛。霍氏说:“讨债鬼,我饶把你。

瘌屑子飘飘三分白,冒出血来一点红。

两滴眼泪悬空挂,结好瘌疤锦包龙。”

瘌子说:“好的,好的,你拿我瘌子开心,这世里总甭想嫁到好男人!”霍氏连忙打招呼:“瘌先生,对不起你,我来用药替你医。这叫瘌有瘌疮,我有秘方,三钱雄黄,四钱地黄,医好瘌疮,头发长得乌黑发光。

满头乌发黑茵茵,辫子拖到后背心。

壁虎子忙来把媒做,织布娘子家去招亲。”

瘌子一听笑颜开,挑起草担就上街。

“讨债鬼,你可服输?”“服输?我还要饶长翅的、会飞的。”“啊,我饶给你:

喜鹊身上三分白,鹦哥嘴上一点红。

黄鹰展翅悬空挂,画眉登窝锦包龙。”

“我不要飞的,要饶树上长的。”“要树上长的?好,你听着:

梨花开放三分白,桃树花开一点红。

柿树结果悬空挂,石榴结子锦包龙。”

“不,我不要果树上的,要饶菜园里的。”

“萝卜花开三分白,苋菜出世一点红。

黄瓜豇豆悬空挂,茄子结得锦包龙。”

“我不要地上的,要饶长在地下的。”

“蒜头身上三分白,生姜芽上一点红。

山药牵藤悬空挂,百合瓣子锦包龙。”

“饶了地下的,我还要水上的。”“好,饶给你。

乌菱花开三分白,荷花出水一点红。

结起菱角悬空挂,莲籽结得锦包龙。”

“讨债鬼,你可还要饶什么啦?”“要。还要饶四样:大如天,软如棉,甜如蜜,苦黄连。”

“父母双全大如天,足头登妻软如棉。

怀中抱子甜如蜜,老来丧子苦黄连。”

“还要饶——明如镜,理不清,硬如铁,辣如姜。”

清官断案明如镜,赃官审事理不清。

弟兄作对硬如铁,后母之心辣如姜。

吕洞宾说:“心狠手辣的后母我不要,我要千个眼、一条心、悬空挂、放光明这些东西哩。”“好,饶给你拿着它早点死走,不要蹲我这里害我!”

“灯笼圆圆千个眼,蜡烛圆圆一条心。

手提灯笼悬空挂,肚里点火放光明。”

“讨债鬼,外面时光不早,肚里不饱,饶给你一盏灯笼火,好早点死走了!”吕洞宾难不住霍氏千金,心想要走,又怕回去不好向玉主交差,就在那眼睛白翻白翻,嘴里哼哼唱唱——

“天上飞只大鹏,地上长棵梧桐。

梧桐旁边站个关公,手里拿了一本《中庸》。

上写: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

接着他就说:“啊,我还要饶天上飞的,地上长的,旁边站的古人,还要在读古文!”

霍氏说:“这有何难,饶给你:

天上飞只大鹤,地上长棵紫竹。

紫竹旁边站个鲁肃,手捧一本《大学》。

上写:君子贤其贤,小人乐其乐。”

梅香在旁看不惯这死皮赖脸蛮缠不走的吕洞宾,就说:“我也饶一件给你,让你早些滚走!”吕洞宾说:“呀,你饶给我也要的。”“我饶给你?不要头想尖了戴笔套,饶一群蚂蚁给你——

天上飞的蚂蚁,地上长的枸杞。”

吕洞宾说:“蚂蚁怎么能飞?枸杞算什么东西?”

“你这卵生,真是没有爹娘传教的东西,长翅膀的蜂蚂蚁不会飞?枸杞不是好药材?还亏你出门来买药哩!”“好、好、好,算你说得对,再往下说。”

“枸杞旁边站着我的表弟。”

“你的表弟,还算古人?”“怎不算古人?他害鼓胀病死的,人死了就叫‘作古’,怎么不算古人!”“好,就算是古人,他怎样?”

“手里拿了一张田契,上写:田不起租,钱不生利。”

“这田契上写的田不起租、钱不生利怎么可算是古文?”霍氏接口说:“你翻开四书五经看一看,这书上可有这八个字!”

吕洞宾破不了霍氏的法,甩上马背想脱身。

缰绳一勒,马头一抬,“噼叭”一声,屋檐上瓦片挨马头撞摔下来。吕洞宾晓得不妙,就先发制人,抄在霍氏前头说:“你这倒头霉瓦,撞坏了我的宝马,拿药店全部给我,也不够赔我的宝马!”霍氏出口:“呸,你这倒头霉马,撞碎了我的金瓦,把这霉马卖了,还不够赔我的金瓦!”吕洞宾又不曾说得过她,嘴里就扯淡,说些与正事不相关的话:“出门千日好,在家一时难。”“讨债鬼,你说颠倒了,只有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你既晓得出外一时难么,我站到现在,时光不早,肚里不饱,也该烧点东西我点点饥。”“你要吃什么,我叫梅香去烧。”“你虽去烧,恐怕还烧不出对我胃口的东西呢?”“你说出来,姑奶奶没有做不到事!”“我要吃二合半、二合半金花白米煮成七大碗饭,还要犀牛角、红嘴绿鹦哥、望月汤等一百零八样菜下饭。”霍氏说:“梅香,去烧给这个讨债鬼。”梅香说:“小姐,哪来有金花白米呢?”“你这个笨丫头,金花白米末是用白米与粟米一和煮出的饭就是金花白玉色呢。二合半、二合半,用半升米煮出的饭装进我家的蓝花碗里,这个碗外面是蓝漆,里面是白漆,碗口上是金漆,三七就是二十一碗,你叫他把脚上袜子脱下,扳扳脚趾头数一数,还多十四碗奉送给他。”吕洞宾说:“还有菜呢?”“菜呀,竹笋不剥壳,可像犀牛角;菠菜不去根,可是红嘴绿鹦哥;百页炒韭菜,一百零九样,多几样譬如舍狗吃。

萝卜切片烧一碗汤,你望一望,汤内可是明月亮。”

吕洞宾听了把眼瞪,哑口无言不作声。

将身跨上银鬃马,回转天宫再定章程。

身子对马背上一伏,一只脚踏在鞍上,一只脚荡在鞍下,灵机一动,又问:“小姐,你知我是上马还是下马?”霍氏一见,难哩,说他是上马吧,他一只脚往下一踏,就是下马;说他下马吧,他将身对马背上一甩,就是上马。”霍氏眼珠一转,计从心来。立刻从柜台里跳出来,一只手对门梆上一搭,一只脚对户槛上一踏,一只脚提腾空,欲走不走:“讨债鬼,你知姑奶奶送不送你?”吕洞宾想,如果说送,她将脚往门里一缩,是不送我;如果说不送,她双脚走出门外,又是送我。

吕洞宾在那转不过弯,横也难也竖也难。

只因霍氏道功深,我还差她二三分。

将身甩上银鬃马,打马加鞭转回程。

吕洞宾来到御宰台前拜见玉主。玉主问:“卢功茂的药店砸掉了吗?“玉主哎,我用尽心计,磨破嘴皮,都拾不到她的漏脚,真是拿她没办法,哪有理由可砸!”玉主说:“我料你破她不得。讲讲辈份,论论道功,你是八仙,她是九仙,差她一仙;你见了她那种美貌,神魂一飘,又失落了一仙,就剩七仙;这七仙要降伏九仙——

只有惊动众仙神,泰和堂药店才砸得成。”

玉磬三响,玉主拿上八仙、中八仙、下八仙,三八二十四仙,统统召到御宰台前。玉皇大帝到王母宫向王母娘娘借了一根璧玉金丝带,叫二十四位仙神在金丝带上各呵一口气——

二十四位神仙炼成七彩金丝带,交与洞宾下凡尘。

洞宾奉主令,二次下凡来。

要将盐化卤,才回御宰台。

吕洞宾悄悄来到泰和堂门口。霍氏问:“讨债鬼,你怎么又来了?舍不得这百两黄金么,姑奶奶还给你。喏,拿了去,君子不爱狗财!”吕洞宾说:“不,我刚才在北街绸缎店买到一根杭州丝带,你小姐倒是有才有识的人,特地送来给你品赏品赏。”霍氏一望,五彩发光;用鼻一闻,喷脑真香,爱不释手:“讨债鬼,这杭州丝带买给哪用?”“不瞒你说,是买给我高堂老母用的。”“啊,你把我当作高堂老母?好,姑奶奶就领受我儿一片孝心了!”说着,拿七彩金丝带对腰间一系,就中了吕洞宾的诡计——

一根丝带裹上胸,就不知几时寒露几时冬。

吕洞宾“格格”一笑说:“小姐,我们言归言,嬉归嬉,丝带送给你没关系,还要饶四样药给我哩。”“哪四味,说出来我饶给你。”“你听好——

子夜北天阴,无脚能爬行。

日落西山下,合家守清静。”

霍氏一听,两眼白翻,不像以前出口成章,能立时回答。她想不出答不上,就到药柜上去翻罐头,倒瓦壶,开抽屉,查账簿,找来找去也查不到这四样药。她急得没法,拿一百两黄金对柜台上一甩:“将黄金拿去,不做你的生意!”吕洞宾说:“没这么容易,前天我们讲生意的时候,是腌菜烧咸粥——有言(盐)在前的。我若在店里查到这四样药你怎说?”“你能找得到,我永世不吃药店饭——

砸掉招牌关关门,打打包袱走空身。”

“此话可真?”“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决不食言。”“好,我来还你:

子夜北天阴,只见‘南天星’。

你店内可有‘南天星’?”“有,不多了。”“无论多与少,只要有就行。

无脚能爬行,原名是蚯蚓。

你店内可有‘地龙’,原名叫蚯蚓。”“有,我没有找到。”

“日落西山下,‘当归’自门庭。

‘当归’可是药?”“是药,我头脑糊涂,记不清楚了。”“还有一样,你可能也忘了——

合家守清静,‘合欢’夜休(修)心。

小姐哎,你在堂上乱施药,扰得阴阳不太平 。

如今当归原本位,脱开红尘办修行。”

霍氏一听像失了魂,默默无言不作声。

吕洞宾拿百两黄金对剑鞘里一塞,仍旧变作一口青锋剑,抽出来劈他的招牌砸他店——

乒乒乓来乒乒乓,药店打得直隆通。

从此凡间觅不到回生草,生生死死照常行。

卢功茂吓得没主意,连忙整整衣冠,掸一掸身上的灰尘,走上前去——

双膝跪在平阳地,愿陪师父办修行。

柜台改作佛台样,朝朝夜夜诵真经。

修功修德修前程,太白星君得知闻。

将身来到鸠桥镇,把他们夫妇带动身。

御宰台前脱凡胎,玉皇面前讨封赠。

封他们药王并药尚,掌管九殿地狱门。

朱明春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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