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宝卷

焚起般若香,天龙降吉祥。

东岳同聚会,十王赐寿延。

斋主焚起般若香,八部天龙降吉祥。

东岳酆都同聚会,十王祖师赐寿延。

一座禅门八字开,诸佛菩萨降临来。

红衣童子拦门坐,打弹张仙送子来。

贞节淑德招财宝,无字三相免三灾。

天留甘露佛留经,人留男女草留根。

天留甘露生万物,佛留经卷劝善人。

人留男女传后代,百草留根等逢春。

开经开卷开无生,开天开地开佛门。

开开佛祖门两扇,白莲台上放光明。

宝卷初开始诵真言,香风郁郁遍大千。

行行灭罪,句句消愆,两班善人,上会烧香。

佛前求忏悔,火内化青莲。

宝卷初开放,讲经在佛堂。

经堂须肃静,和佛莫心慌。

开经开卷,不是开个绫罗匹绢,而是开动一部《李青宝卷》。是经灭罪,是饭充饥,是话有音,是鸟有翎。宝卷上面要有皇皇登位,要有贤人出世,要有头有尾,有始有终,有悲欢离合,方可算作一部圣卷。宝卷掀将过来,

昔年明朝景泰皇皇登龙位,治理江山总太平。

当年有道君王登位之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边无强寇,国无罔民,父慈子孝,兄爱弟敬。三日一风,五日一雨,大风吹不动杨柳,大雨笃不碎垡头。麦秀双穗,稻报九芽,地产灵芝。干戈歇息,太平之年,马放南山,刀枪入库。

大邦年年来进贡,小国岁岁贺明君。

江湖长长流活水,南北二京总太平。

四海渔翁献玛瑙,山中猎户进麒麟。

路上黄金无人要,夜不关门犬无声。

皇皇多有道,端坐在龙廷。

四方总不动,八方罢刀兵。

国正天星顺,官清民乐安。

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

休论皇皇多有道,贤人出在哪州城。

且说有一贤人,出在灵青州儒学县北门三里聚贤村。贤人姓李名叫正风,同缘唐氏。夫妇二人,家中豪富不过。金银满库,米麦成仓,安童成对,使女成双,牛马成队,驴骡成行。

十库金来十库银,还有十库马蹄金。

出入安童骑骡马,扫地丫环耳戴金。

东园十里荷花荡,西关十里水红菱。

前面起座逍遥府,后面又起接官厅。

鸳鸯亭对牡丹亭,库内许多宝和珍。

李正风有钱称员外,唐氏称作院君身。

一日,员外端坐高厅,说:“安童哎,秤杆子挂在东壁上还生到塘灰,我家满库金银来家为底高生不到利息?”安童说:“员外,人家古之常言,吃酒图醉,放债图利,你老人家舍不得放,到哪里收利息?”员外说:“安童,今年我大开廒房,满放,请你们帮我与中作保。”安童说:“员外,你可要拣拣人家?”“哪不要啊,我还愁哪个少我格钱哎!”

安童听见笑盈盈,顺便替你做中人。

吃得早饭街坊去,布庄又到面前呈。

一众贫人到布庄来卖小布格,总来杠谈。有人说:“老兄,你今年忙了怎样??“不要提,人家说,冬呀冬,还好弄,年呀年,就是少两个钱。”“你嘛?”“我哇,帽子口朝前,一年不如一年。”也有人说:“我堂帽子口朝后,依然照旧,两个金刚条篾,中间了急绷急。”安童走向前来,说:“众位贫人哥哥,我昨日上街,看到你们,今朝又碰到你们,可是田里活计做了差不多,上街来吃碗茶歇息歇息?”“安童哥哥,不要开心,我们这些人,哪有工夫来吃茶歇息,不瞒你说,三九廿七个摇棉花本钱小,要忙了朝纱夜布。”安童说:“贫人哥,人家说,穿不穷,吃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你们不好借两个钱,拿本钱翻翻大,省得天天上街,跑拉工夫不也是钱?”“到这两天,哪里借到?”“我家员外家大开廒房,满放,我帮你们于中作保。”一众贫人一听,欢喜不过,拿安童喊到茶店里吃茶,酒店吃酒,请酒店老板,拿票子写写一大把。

安童领路前头走,一众贫人后头跟。

转弯抹角来得快,员外门到面前呈。

这叫人穷嘴不穷,一条大喉咙,离多远就叫:“员外老爷,我们来巴结你呱!”员外耳朵反装,只说来扒抢他格,“安童,你到不丑,带一班人来,可是做麻雀子会格!”安童说:“不是得,总是来问你借钱格。”票子交把员外一看,上头写格二分利。员外说:“安童,二分利太少,我家要放三分,叫他们家去,拿条子改下子。况且,我家库里格钱要盘盘,串头可足?米麦也要过过斗斛,叫他们暂歇三天再来。”安童走到门口,说:“众位贫人哥哥,员外说,你们条子上写二分钱,嫌少。他要放三分,家去重写下子。还有我家钱要盘盘串头可足,米麦也要过过斗斛,歇三天再来。”一众贫人说:“好格,三分就三分,三天就三天,干多天总过了,哪在乎三天。”

一众贫人回家转,员外高厅说分明。

员外说:“安童,我家格粮,崩干必脆,把穷人吃作啦得,替我挑点水涨涨斗斛。”安童又懒,说:“员外,哪要挑水,这堂天作变,只要拿屋上歇拉几缕瓦,

东北风毛雨对里飘,米麦粒粒总伸腰。

包你员外涨斗斛,不要挑水肚里浇。”

员外说:“安童,替我拿棉花晒晒夜场。”“日里不晒,夜里哪有太阳?”“我不是嫌潮,而是嫌干哎!”

晒晒潮来露露松,又好摇来又好碰。

“安童,我家总是格大钱,把穷人用作啦得,替我带点散碎银子,到街上换点鸡眼皮子小钱家来。另外,你们到苏铜匠老板家,请他帮我钉把秤,箍张斗。”安童说:“员外,我家底高秤、底高斗总有。秤无论十六两、廿四两、卅二两双钩秤,公议斗、火印斗、市斗家里总有。”“不,你叫苏师傅帮我钉把水银秤,箍张哔嘣斗,他就懂过。”

安童听见这一声,哪敢耽搁片时辰。

散碎银子带几两,铜匠店到面前呈。

“苏师傅可来家?”“哪个?”“安童哥。”“底高事?”“我家员外请你替他箍张哔嘣斗,钉把水银秤。”众位,底高叫哔嘣斗?就是斗底用软木头做格,朝上一凸,一斗只有九升半,朝下一凹,斗零半升。

小小斗儿九寸高,又量凸来又量凹。

员外做事伤天理,就怕心高命不高。

众位,底高叫水银秤?秤杆子舞通了,肚里灌水银。秤杆子戳破天,一斤只有十三两三钱,秤杆子着地拖,一斤十八两只有多。

苏铜匠老板笑盈盈,晓得员外丧良心。

大斗进来小斗出,做了奸刁坏良心。

伙计老板忙一忙,两桩物件总停当。

又换小钱回家转,自己门到面前呈。

员外一见哈哈笑,两桩物件总称心。

员外叫:“安童,帮我拿串子散开来,把小钱对上掺,一头二十三,当中夹广板,当中大,两头尖,名字叫做倒四六钱,七百个铜钱算一千。”

看看不觉三天整,一众贫人又来临。

三天之后,一众贫人拿条子总改写好了,来到员外家。员外说:“安童,问问他们要借底高?要钱,到库房里去掮,要米麦到廒房里去量。”有个贫人说:“员外,我想问你借点钱用用。”拿起来一望,“呀,你家这钱上有些小钱,难用哎!员外说:“你格贫人,怪不到你要穷,前世用钱用折得福够,我家这些钱,哪一个上头没得皇皇国号来上?人家说廿七、廿八,铜钱对搭,三十夜到晚,铜钱只要有眼,有眼无边,还好打酒包烟哩。”穷人吃得个钝头,想想也不错,我们穷人只愁没得钱,还愁钱用不掉来。拿钱一数一串只有七百个,“员外,你家这七百个钱底高意思?”“哦,我家是现扣三分。”有个贫人说:“员外,明年轮到我收到格小会,要是来还,怎样还法?”

“今年借我七百个钱,现扣三分算一千。

倘若明年还我个钱,一千三百个老黄边。”

穷人一听,“啊唷喂!听听三分钱,算算再加一分八厘钱也不止呀!拿票子带家去,不借。”也有人说:“这两天哪里借到钱?三六九,且图现到手,他想我个利钱,我就想他个本钱。”有个贫人说:“员外,我家就是釜冠得了锅子上,问你借点米麦家去度度个命。”“安童,带他到房里去量。”穷人拿手对米肚里一抄,一手皮糠,手一捏,一个团,“哎呀!员外,你家这些粮饭潮了?”“哦,不要提:

时不通来运不通,天天起个进门风。

东北风毛雨对家飘,米麦粒粒都伸腰。”

有个贫人说:“管他,人穷,家里哪没太阳?”安童量斗,他不懂拿斗底朝下。员外说:“不对。”他跑去拿斗底朝上一凸,“哎,他们是借格,我家是放格,斗要量满点”!一众贫人一听,阿弥陀佛,竟是大财有大量,安童毕竟是啃碗边个!

嘴里说得甜如蜜,不晓心里辣似姜。

有个贫人说:“员外,我问你借点棉花家去,翻翻棉车头,省得朝纱夜布。”拿来棉花朝手里一抓,潮济济,棉籽朝嘴里一咬,一个扁螂,“员外,你家棉花潮了!”“不是潮,陈棉花不应齿呀!”穷人说:“潮就潮点,家去好晒格。”

量个量来称个称,廒房门口像舞龙灯。

人来人往多热闹,肩挑车推转家门。

穷人到家,也到东家借把秤,西家借个斗,棉花一称,一斤只有十三两三钱,米麦一量,一石只有九斗五升。妻子说:“相公,乡下人常吃苦,常挑九斗五。”一众贫人总来家咒骂,说:“苍天菩萨,

你来上方有眼睛,可晓李正风家丧良心。

他家大斗进来小斗出,做了奸刁坏良心。

李员外家坏心肠,米麦肚里弄水涨。

银子里头掺烂铅,串上小钱赛鸡眼。

水银秤称十三两,棉花还要晒夜场。

他家有穿并有吃,罚他有钱没子孙。”

一众贫人来咒骂,怨气冲到九霄云。

玉主端坐灵霄殿,心惊肉跳不安宁。

吩咐左右慧望星拨开云头望望下方世界:

哪里旱荒不下雨?可是水荒少收成。

可是活佛要出世?可是草寇夺乾坤。

慧望星一望,原来是李正风家,米拌糠麦着水,大斗进小斗出,斗秤不公平,一众借债个穷人来家咒骂,所以怨气冲天。玉主一听,龙心大怒。玉主吩咐左右星君,将他个子息簿子掇过来,名下五男二女,

一笔勾消干干净,罚他有钱没子孙。

光阴似箭容易过,日月如梭晓夜行。

看看不觉三年整,本利收不到半毫分。

一天员外端坐高厅说:“安童,我家干多钱,干多粮,借出去怎样,本不见,利无踪?”安童说:“员外,钱难要哩!那些人家釜冠得在锅子上,不要说问他要钱,最好带两个把他才好哩。”员外说:“怪不到!你们心太软,等我去,看到哪家敢说不把!”安童一听,不好,今朝员外要亲自去收租讨账,如可他要到,我们就要挨受责。促狭安童说:“今朝把他带到三家村王三元家,他家又穷,妻子又会说,要不到钱他就深信格。”员外吩咐安童,备起银鬃白马一匹,自己下厨房用点心,下绣房换衣襟。

下厨房,用点心,海咸河淡,

下绣房,来脱换,乃服衣裳。

头戴逍遥八字巾,身穿鹦哥绿海青。

腰里束根銮丝带,粉底乌靴簇簇新。

走到门口一望,马扣了旗杆上,“安童,我家马养了不丑,叫乘肥马、衣轻裘了。”

员外骑马出府门,两个安童紧随身。

上路一去二三里,走过烟村四五家。

看到亭台六七座,哪管八九十枝花。

“安童,出来干远,总不曾有人家问我家借钱?”“有格。”“怎不去要格?”“员外哎!要钱,走远处对家要,肚子越饿,离家就越近。”“格到也是得。先到哪家去?”“三家村王三元家。”员外说:“三家村,《论语》上说‘三家者以雍彻’,格地方有酒店,我们肚子饿了,好去弄点老酒。”“不是那个三家村。王三元家该一间卷头棚,风起要倒,东山头一个撑,西山头一个撑,门口一个撑,屋背后一个撑。本来四家撑,门口一个撑,走进踱出不便当,拔啦得,能个叫三家撑。”“啊哟,过种人家,几时问他要到钱?”“哎,员外,当初我问过你,放债可要拣拣人家。你说,只要帽子里有个人,不怕哪个少钱。”

员外一听笑盈盈,范进中举空回程。

谈谈说说来得快,三家村到面前呈。

王三元家门口一条河,上面只有一个竹夹桥,员外下马离鞍。安童拿马对小树上一扣,员外脚对桥上一踏,桥就“叽呱”,桥来杠直歪,员外吓得直抖。安童说:“慢,我来搀你。”

员外来到竹夹桥,未曾上桥桥就摇。

不是安童搀了好,险险乎湿落大皮袄。

员外对场上一站,“安童,今朝来得不巧,人不来家。”安童一望,“不,人来家哩!有人来家正关门,门闩过,没人来家反关门,门锁过。”员外说:“怪不到这些人家要穷!人家说:要得富,五更三点离床铺。烧好早饭锅里焐,带织三丈好小布。要得穷,天天困到日头红。太阳到了东南角,还不曾起来好烧粥。”员外和安童来杠说,王三元家妻子听见格,“相公,外头有人说话,像赛安童格喉咙,不光安童,恐怕还有员外哩,往常安童来,同他说说好话,过天、歇天、耽搁天,今朝员外来,要说过明白,你不要蹲家,我来回他,我们女流之辈穿长腰裙格天生说话不算数。”“贤妻,我躲哪里?”“躲锅洞里。”“没得灶只有个缸锅,西瓜灶,滚龙床,钻了头,露了腰,攻不下去。躲哪里?”“躲床底下。”没得床,打个地铺,攻了草肚里像舞小狮子格,舞草狮子格!王三元没法,拿壁障扒扒松,对东北上一攻。

溜到东北角落头,遇到一个竹墩头。

一绊一个大跟斗,磕坏额角头。

碰坏脚趾头,鲜血淌,紫血流。

吓得吼总不敢吼,少债少到这种祸场头。

安童拿门一拱,员外说:“贫婆,大天八亮,你还来家上火摇棉?”“员外老爷,不要提,

时不通来运不通,天天总起对门风。

大门关了紧同同,恐怕吹坏官官嫩毛孔,没得钱吃药请郎中。”

王三元妻子连忙端张三只脚大凳对芦菲上一戤,“员外,请坐!”员外往常来家坐太师椅坐惯了过,八马拉脚对上一坍,一个鹞子翻身,倒跌过来格。安童说:“贫婆,

说你不该真不该,我领员外上门来。

问你要钱钱不把,员外掼了跌过来。”

员外爬起来一望,“啊呀,你错怪他了,这是冒失鬼木匠,打个三只脚凳,凳子不平啊!”贫婆说:“员外,木匠是打四个脚,只怪我丈夫,忙到锅上,不曾忙到锅下,昨天锅里不得透,扳了一只脚,才把锅里烧透了个。今朝来,有三只脚,明朝来剩两只脚……再歇拉两天,连板凳面子总没得格。”“贫婆,你家就干穷?”“员外,人家穷穷个字,我家还穷十个字哩。”“哪十个字?”

“一字穷了真可怜,二八青春枉少年。

三餐茶饭吃不饱,四季衣服不连牵。

五更三天困不着,六亲无靠苦黄连。

七七四十九天少你债,八字穷了颠倒颠。

久已心上还把你,实在家中少铜钱。”

员外说:“贫婆,穷虽穷,十个字说得不丑。不过我不是来听你说穷字格,你到底几时把钱?”贫婆说:“员外,我不是不把,实在家里穷了没得。

时不通来运不通,塍了黄豆水里攻。

栽了稻遇狂风,种了粟子遇蝗虫。

田里庄稼收不到,哪里有钱还亏空。”

员外:“人家总收到,就你家收不到,你哪住山顶上,还是住锅底塘里?”

“员外,你家良田总成匡,我种你家岸头岸脚田圈郎。

一个雷阵天下响,大熟年成隔壁荒。”

员外说:“这个贫婆嘴会说格,不过,今朝要与我说之明白,

有本钱要把本钱,没得本钱把利钱。

倘若没得钱把我,当官告罚退租田。”

贫婆听见泪涟涟,同你商议到来年。

过了今年有明年,过了荒年有熟年。

等到熟年有铜钱,本本利利还你钱。

贫婆来杠叫“员外,员外”,小孩子困了稻草铺上倒听见了格,“哥哥,才见妈妈说有棉鞋哩!”“棉鞋哩,毛笼子总没穿,还棉鞋来,是绵歪,我昨天拾家来相个。”“不,员外老爷来了。”这遭,小孩子总走草窝里爬出来,左边站个,右边立个,前边撑个。“喂,贫婆,你家小孩子不少哇,是不容易忙,人家说,大人个头个肚,总是吃饭格榔头。”“格原呢,这些冤家,肚子吃得像炮仗,眼睛关了灶上,冒失鬼不识得粽子,总是饭榔头啊!”员外:“你家有几位令郎,几位令嫒呀?”“贫婆,我家个总没得!”贫婆说:“冤家,

你们怎不早点死来早点生,到大户人家去脱生。

花红李子能不结,苦水毛桃满树生。”

员外说:“贫婆不要骂,大人骂如刀切菜哩,你家嫌多,把一个我家,或是承继或是爱继。”贫婆说:“好格,大冤家,你到员外老爷家去。”“亲娘,我不去。

宁可摇棉织布手里翻,不要卖男卖女过春三。”

“没福个冤家,你不去拉倒,二冤家,你去。”“亲娘,我也不去。”

宁可蹲家拾拾柴,满田铺地挑野菜,春三慢慢混过来。

“二冤家也没福,三冤家,你去。”“亲娘,哥哥不去,我也不去。

大哥哥生了也少债,二哥哥蹲家打草鞋。

我宁可蹲家搀郎郎育代代,不到员外家去挂招牌。”

员外一听:贫婆,怪不到你家要穷,一点家法总没得,叫哪个去,就哪个去,还回嘴答舌,这个腔调有了穷嗯。

翻过来穷调过来穷,穷人伴里算祖宗。

穷人就怕骂穷字,贫婆说:“员外,你不要说我,穷嘛穷,还有三担铜。”员外说:“哎,有三担铜,拿出来称称,把我也可算本钱,也好算利钱。”贫婆说:“不是那个铜,人家说有儿穷不久,无儿久久穷。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动斗量。

砖头也有翻身日,暴灰也有发热时。

江山也有兴和败,地龙也有上天时。

贫转富来富转贫,皇皇也有草鞋亲。

破布也从新里过,状元也写过上大人。

员外,等我忙忙,儿女大点,家里好点,男女读读书,如可求到一官半职,我就发财格呢!”

求到一官并半职,寒门改作相府门。”

员外一听,哈哈大笑,“贫婆哎,你不要拿头想尖了戴箸笼,箸笼戴了头上不觉暖,头皮磨了有点软,你们家这些,还想做官!有个做纱筒管,织布个芦管,灶上有釜冠,汤灌、煨罐、火竹管,锅洞里吓猫饭吃,假充是个大老官。可曾望望这些,底高头面脚手。”

箸笼头,怎戴得,乌纱大帽,

穿盘脚,怎着得,粉底皂靴。

箸笼头,戴纱帽,头要发痛,

穿盘脚,着皂靴,脚要皱筋。

你家总有官来做,朝廷站不下许多人。

穷人还想升富贵,除非宗师大人瞎眼睛。

贫婆一听不服气,偏要辩驳两三声。

贫穷不是砖钉脚,富豪不是铁打成。

三十年富贵轮流转,贫转富来富转贫。

贫婆说:“员外,我家个男女长大了,就是没官做,做活计总会格,你家满库金银是个呆宝,我家儿女是个活宝,你就搬四个元宝衬了凳脚上不会动,我坐在三只脚大凳上,冷天头说:“冤家哎,搀我出去晒晒,搀了就跑。”

员外听见这一声,默默无言不做声。

手捂胸前想一想,没男没女可伤心。

员外说:“安童,走家去,这些人家到哪里要到个钱。”

员外骑马回家转,安童扯马紧随身。

在路行程来得快,朝歌城到面前呈。

来到茶店门口,遇到陈员外、贺员外,总来杠吃茶,连忙站起来,“啊唷,李员外,来哪里忙格,进来吃杯茶。”“啊唷,你们二位,可是出门收租讨账格?”“不错。”“收到几成哎?”陈员外说:“我家收了七成。”贺员外说:“我家才收了对成,你家呢?”李员外说:“我家才查名对账格。”

一众员外正议论,学生放学转家门。

书房里一淘小朋友,放中学走杠,看见陈员外叫伯伯,看见贺员外叫叔叔,看见李员外,就哼也不哼。李正风说:“小朋友,来哟,你家家里可有父母?书房里可有先生?平时可曾训诲你们,要懂礼体,你们看见陈、贺二位员外,总响响朗朗叫,看见我,为何哼总不哼?

你到街坊问一问,李正风可是低三下四人?

我要禀告你家双父母,告诉先生打手心。”

一众小朋友说:“啊,我家父母常对我们说,小朋友要学调皮点,宁做赚钱交易,莫做蚀本买卖,我叫陈员外伯伯,他家小员外叫我家父亲叔叔,我叫贺员外叔叔,他家小员外叫我家父亲伯伯,

我叫你一声如同撂到东洋海,何年何月赎家来!”

还有个小朋友说:“走哇,你睬他底高,他是山头上开门。”也有说是教场旗杆。也有说:他肩斗上背个车口袋格。李正风说:“来哟,你们到要说说清爽,底高意思?”

山头上开门独一扇,教场旗杆独一根。

扬州琼花无二朵,独拳打虎反关门。

肩斗上背个车口袋,袋子里只有一代人。

员外听见这一声,越思越想越伤心。

一路行程,走到荒郊,看见几个小朋友来扛铲茅草,几个人对坟上一坐,一铲就是半个。李正风说:“小朋友,你们铲茅草,沟头岸坎也好铲,这是人家个祖坟。”小朋友说:“才见来东边铲,坟主出来一闹,我们吓得一跳,这个坟是前埭上个孤坟,没人问,你跑跑路,管底高闲事?”

员外听见这一声,止不住腮边泪纷纷。

我今没得男和女,到老终身葬孤坟。

青云高来白云低,人没男女被人讥。

门房子侄来争斗,瓜分家业可孤凄。

员外一路回家转,闷闷不乐可伤心。

员外到家,下马离鞍,安童拿马对后槽一系,喂好草料。员外对高厅上一坐,心里十分难过。唐氏院君一见,连忙走向前来,“呀,员外,你出门收租讨账,怎一转就家来,又为何闷闷不乐?还是安童不听使唤,可以打骂;佃户不肯还债,可以当官告罚。”员外说:“院君,你不要问我,我到要问你!”“问我何来?”你今年多大尊庚?”“呀,你年纪总忘着得!我你两条黄牛合张犁——同耕。同庚多大?同庚三十六。”“不错,年纪到有三十六,没得男女多孤独,想想心里不直落。”“哎呀,你想到男女,人家说,男是冤家女是害,无男无女多自在,三世修不到绝下代,光床滑席哪里来。”

无男无女赛神仙,落得光床滑席眠。

清清闲闲烧炷香,龙华会上比高强。

“院君,不要龙华会比高强,清明时节,也好比比高强格。

清明时节雨纷纷,多少人家上丘坟。

有子孙坟上飘白纸,无男女坟上冷清清。”

“呀,员外,你何愁个男女?人家说,有担米,有人理,有担稻,有人要,有担糠,有人扛,我家满库金银,还愁带不到人家个?承继一个,爱继一个,也一样格:

有假儿来没假孙,三头二年抱外甥。

外甥烧得舅公纸,外甥上得舅公坟,就好麻绳接草绳。”

员外说:“院君哎,不好,人家说男女要亲生,田要深耕,叫隔重肚皮隔重山,隔重爹娘隔泰山,自肉自痛,别人家男女冷如冻,带人家个,家来难养,说不管教,长不成人,管教吧,说得他如同骂了他,骂了他,如同打了他,打了他如同杀得他。如可三记两记一打,他对娘家一跑,遇到懂人事个大人,说呀,你要去呀,说你打你是要你好,人家说,拿了人家筷,要受人家怪,端了人家碗,要受人家管。遇到不懂人事个大人,他说,冤家,你就蹲家, 家里能多囝总养得活,哪就多余你呀,我也晓得格,人家说西北风天最冷,绝下代心最狠,这就叫,自己格男女打了喳喳跳,回过来还是叫,

家鸡打了团团转,野鸡一吆彻天飞。”

院君听见这一声,二目抛珠泪纷纷。

我前世走了多少断头桥,烧了多少断头香。

今生修到有穿并有吃,罚我苦命少香烟。

员外说:“夫人,

十岁时,傲人家,抛球踢踺,

二十岁,傲人家,美貌千金。

三十岁,傲人家,金银满库,

四十岁,傲人家,孝子贤孙。

五十岁,无男女,空活半世,

六十岁,无男女,大树无根。

大树无根就怕狂风起,吹倒大树拔尽根。”

员外院君悲啼哭,哭成团来滚成坑。

满库金银成何用,竹篮担水一场空。

安童梅香来解劝,员外院君听分明。

要求人间福,须舍世上财。

为人不积德,子孙哪里来?

员外听见这一声,一点不错半毫分。

员外说:“安童,我家满库金银有何用处,倒不如做做好事,修修个来世。安童哎,替我拿家里个杨木板子拿出来刨刨削削滑滴,油漆起来,上面写几行大字:

门前高挂斋僧牌,广结良缘把僧斋。

初一月半斋僧道,逢七初三济贫人。

天阴布施钉鞋伞,黑夜布施点路灯。

路不平来挑土修,桥坏抽板换木头。

十七八岁小光棍,助他铜钱做营生。

鳏寡孤独无人养,接到家中过光阴。”

大做好事三年整,功德修下海能深。

安童说:“员外,听说东村有个曹王庙,东岳菩萨灵验不过哩,求财得财,求子得子。”员外说:“好格,帮我置办香烛。”

员外院君去求子,两个丫环紧随身。

转弯抹角来得快,曹王庙到面前呈。

曹王庙多年不曾修理,倒塌得不成模样。院君说:“员外,庙宇虽然倒塌,里头仙人还不少哩。”“哇!你还看见仙人?”“喏!山头上无墙,风吹了家里像风箱,屋上无瓦,太阳照了家里像火箱,亮月照了家里像镜箱,落起雨来,外头落一点,家里滴沥嗒啦十来点,可赛豆腐箱!”

院君又乃将言说,员外今且听原因。

山头上无墙风扫地,屋上无瓦月点灯。

风吹山门两边分,叽叽嘎嘎鬼关门。

东岳老爷面皮焦,青草长到半腰高。

佛台上塘灰三寸厚,哪有善人清香烧。

东岳老爷个袍子直龙通,佛台底下长青铜。

三只脚台子没面子,两脚椅子靠屏风。

员外说:“院君娘娘,我们是来求子格,不要说倒霉钝时鬼话。”这遭连忙烧香点烛,夫妇二人跪倒尘埃:“东岳菩萨,

保佑我家生一子,大香大烛谢神明。

大菩萨身上换袍套,小菩萨身上满装金。

屋上总盖琉璃瓦,根根椽子换檀香。”

许过愿心,对缘簿上一写。

夫妇二人回家转,东岳大帝转山门。

再表东岳大帝,玉主派他察访人间善恶,走到庙宇上空只见香烟缭绕,来到庙中一看,只见缘簿上写得明明白白:

李正风只为求一子,情愿捐款造庙门。

东岳大帝来奏本,奏与玉主得知闻。

玉主说:“左右星君,李正风为何无子,替我拿子息簿子掇过来看看。”命中本配五男二女,再对下一看,啊!他原来米拌糠、麦加水、大斗小秤,子息总挨勾啦得过。东岳大帝说:“玉主,他先作恶,后行善,还可赐他一子。”

前头作恶后头修,好比冰霜见日头。

久旱得到三分雨,庄稼还有八成收。

玉主吩咐左右星君,将金钟玉磬一鸣,召满天星斗聚会,好派哪个星宿下凡。

打弹张仙归下界,送生老母下凡尘。

仙风一拂来得快,员外门到面前呈。

二更将尽,三更将初,来到院君牙床,“啪啪”,“唐氏院君速速醒来,吾乃送子与你。”喝声道“变”,变作仙桃模样,院君好吃仙桃,牙齿一啃,对腹中一滚,眉花眼笑,发发禄禄一个老小,伸手就抱。

一个去字他去了,撮醒南柯梦中人。

唐氏院君得一兆,一身香汗湿衣襟。

院君说:“员外,我才见做了一个梦。”“底高梦?”“梦见送子娘娘送子与我,他喝声道变,变作仙桃模样,我牙齿一啃,对我腹中一滚,眉花眼笑,发发禄禄个老小,我伸手就抱,哪晓原是一梦。”员外说:“院君你喉咙小点,不要把安童梅香听见,回头说出去,人家议论起来,说得难听呀。”

总说我夫妻三十九岁整,男花女花不曾生。

半夜三更困发昏,困梦头里想子孙。

就走今朝来说破,下次不可再谈论。

仙人仍归天宫去,院君有孕在其身。

一月怀孕一月初,二月怀孕道何如?

三月怀孕成血饼,四月怀孕四肢生。

孩儿腹中长四肢,母亲四肢无力少精神。

院君说:“员外唷,

吃到烫格又烧人,吃到冷格又沉人。

吃到咸格又醋心,不吃又嘈人,吃饱了又撑心。

头昏眼花不好过,四肢无力少精神。

员外说:“院君娘娘,你身子不适意,可要请医生替你诊诊脉,弄点药调理调理。”“员外,不要。”

自己有病自己知,不要推三托四问别人。

明朝上街叫安童,桃子买格十来个。

李子称它二三斤,等我家来吃个饱,看到瘟病可减轻。

五月怀孕生五腑,六月怀孕长六根。

七月怀孕生七窍,八月怀孕长成人。

怀孕带到九月中,青丝怕梳乱蓬松。

红粉不搽花不戴,针线箱笼懒去开。

怀孕带到十月整,又愁死来又愁生。

骑马坐船三分命,生产不消片时辰。

空身如同挑重担,过重门槛像山。

怀孕带到十月整,瓜熟蒂落要分身。

一阵痛来痛个狠,二阵痛来痛格昏。

连痛三个紧三阵,牙关咬了紧腾腾。

员外说:“丫环,院君娘娘肚子痛,要临产了,赶紧到东庄拿稳婆奶奶请家来。”什么叫稳婆?如今叫接生格。

丫环听见这一声,哪敢耽搁片时辰。

急急走来急急奔,东庄早到面前呈。

丫环到稳婆家门口就捶门。稳婆奶奶困了发昏,只当东家饿狗来扒门。“瘟棺材,死家去。”“不,稳婆奶奶,我们啊。”“做底高格?”“请你接生格。”“啊,喊我看灯格?不,我老娘干大年纪,不高兴,喊他们后生家去”“不,请你接生格。”“啊,借锛呱,西半间他家做青树格,才有锛呢!”“不,上窑买砖头,来挑你交易格。”“啊,又哪家晓得我包头丝带扎完了,又来挑我交易了,你们等一等,我来开门。”稳婆奶奶两脚下踏板,只手纽衣裳,顺手拔门闩。

开开门来望一望,原是丫环两个人。

“丫环姐姐,你们怎干夜格?”“哦,我家院君娘娘肚子痛了多时,员外请你哨点就去。”“哦,慢来,我还有几条鱼要丢家。”丫环嘴又馋,“呀,奶奶,是咸格,还是淡格?可好分点我们尝尝?”“尝尝呢,你看我老娘,困到半夜三更,头蓬像刺鱼,嘴嘛像木鱼,裹脚像带鱼,鞋子象鳊鱼。”“哦,这样说,还要打扮打扮?”“我快格,杨木木梳两三却,梳好十五根黄头发,衣裳对背上一甩,鞋子对脚上一搭,篾爿簪子一插,蓝布衫一罩,跟你们对杠直跳。”

双手带起门两扇,跟随丫环就动身。

稳婆奶奶跑起来哨哩,两手像牵钻,两脚就赛捣大蒜,腰裙跑了绝溜溜转,一步跨上两半。

急急走来急急奔,员外门到面前呈。

稳婆一跨进大门,“恭喜员外,贺喜员外,一脚踏得牡丹花,造化造化又造化,还是个男喜哩。”员外连忙接到滴水檐前,“哎哟,稳婆奶奶,夜秋忙荒,又拖你老人家个脚步。”“格不关事,我就做这个行当。院君呢?”“来床上。”稳婆来到上房,“院君娘娘,你哪里难过?”“啊,难为你稳婆奶奶,我这歇就是肚子痛,腰里疼。”“我晓得格,朝也坐绣房,夜也坐绣房,小孩儿奔了后了,丫环搀院君起来跑跑,小孩就容易奔生过。稳婆说,“丫环,快点烧起点水来,烧滚了,还要焐冷了。”丫环说:“稳婆多会烦人,又要滚,又要冷。”“哎,不作兴叫温水,还要拿小脚盆、红绫子一概准备好了。”院君娘娘一阵痛起来,“啊唷,稳婆奶奶,痛了不得过。”稳婆奶奶说:“好过格,你要熬住点,头票生,总有点痛呱。我来念个催生咒。”

稳婆念起催生咒,孩儿立刻就分身。

王母娘娘一只鞋,九天仙女送下来。

月里嫦娥齐助力,毛骨筋松一齐开。

催生咒儿称一称,孩儿当时就奔生。

当初好人要出世,拣年拣月拣时辰。

拣到四月初八日,半夜子时降生身。

丫环扶住院君,稳婆用手一操,小孩儿对下一抛,顺手接胞。

香汤沐浴洗个澡,红绫子包裹紧腾腾。

稳婆说:“安童,可有五经四书拿一本来。”安童说:“稳婆奶奶鬼话才多哩,小员外才出生,眼睛不曾睁,到会念书啦?”“不,用书做枕头,久后读书才有书心。”

也是当初来留下,万古留传到如今。

稳婆包扎好了,对员外过头一放。员外说:“稳婆奶奶,你拿小员外放我堂头,我哪有奶好带他?”“不,今朝跟你困困,回头才不随娘起,随娘眠呢。”员外吩咐丫环,烧起点毛米粥来,喊东家叔、西家伯,大家总来吃碗毛米粥!丫环不懂,只当烧猫咪粥。东也猫咪咪西也猫咪咪,弄到天亮,猫咪逋了锅洞里,丫环背住猫咪就拔毛,拔了猫咪只是叫。“丫环,这堂忙不过,你同猫儿调底高?”“调哩,我到对它客气了罢。烧猫咪粥,毛不拔就好烧啦?”“不是得,叫你烧毛米粥,拿点饭米,拿点糯米,拿点粳米,柴多火旺,米多粥粘,这叫毛米粥。”丫环拿毛米粥烧好了,对门口一站,直把嗓子就喊:“东家叔、西家伯,大家总来吃碗毛米粥。”员外说:“安童,吃得夜饭就困,明朝早点起来,

要带大提篮、小提篮,四城门,八水关,沿门叫喊买鸡蛋。”

稳婆说:“安童,明朝上街到陈家大药店打阿作药。”

一夜话文不必表,金鸡报晓又天明。

安童上街天色早,街坊上面未起身。

安童走到陈家大药店,两手就敲门,药店老板困发昏,只说海强盗上来劫人参。“哪个?”“我们啊。”“做底高?”“挑你生意。”堂倌连忙起来开门,“啊,安童哥哥,你们怎干早格?”“哦,我家员外家半天上落下个月亮来了。”“啊,不错,我昨夜上子辰光,望见亮月对西北上落过,怎间间落得你家门口?要是落得我家门口,捡家来对屋里一挂,一年四季不要点火。”“不是的,我家员外家夫妻双双三十九岁,求天拜佛养了个儿子,可像半天上落下个月亮来?”“能话,我当真个落了月亮,这遭,寒冬腊月出门收药账,要跑一世个暗星夜。能格说来,你是来打阿作药格。”“帮我包好了摆堂,打转拿带家去。”

安童来到茶店门,遇到员外许多人。

一众员外坐了店里吃茶,看见安童,就喊,“来吃碗茶走。”“啊哎,对不起,今朝没工夫,失陪了。”“底高事体干忙?”“哦,我家员外家生了小员外,要买鸡蛋,要打阿作药。”“啊,你家员外家生了小员外,我们去道喜,吃他个喜茶喜蛋。”

一众员外朝前走,宝场早到面前呈。

赌钱鬼李小宝看见一众员外,“哎唷,一众员外老爷,你们总到哪去?”“到李正风家去贺喜格。”“我也去哩。”一路行程来到李家府门,李正风连忙迎接。“恭贺员外,檐头高三尺。”李小宝轧总轧不及,“恭喜李员外,檐头高六尺。”一众员外说:“李小宝,年纪轻轻说话不走心里所发,信嘴乱塌,人家总说高三尺到哪来高六尺过?”李小宝说:“不,我们年纪轻轻养到个儿子,人家说恭喜你檐头高三尺,我家朝无呼鸡之米,夜无鼠食之粮。李员外家,金银满库,夫妻双双三十九岁,养到个头票生不要说高六尺,就是丈二也不止。”一众员外一听,“不错,言之有理,首席还要尽你。”李员外吩咐备起喜茶喜蛋,每人吃得还带三个家去。再表李正风叫安童把毛米粥、红蛋送到唐员外家。

安童听见这一声,哪敢耽搁片时辰。

喜蛋挑上一大担,唐员外一族大家分。

唐员外夫人,见到喜蛋一到,欢喜了眉开眼笑,“员外家来唷,养了外甥了,快点来吃喜蛋。”

员外明朝早上街,各样礼物买家来。

要买鸡蛋望月子,要寻紫竹穿悠篮。

布匹买到家,拿裁衣师傅请家来,忙做小员外个衣裳。

“师傅,你剪刀口里放放长,我家外甥喜显长。

今年嫌长不嫌短,明年嫌短不嫌长。

光阴似箭容易过,日月如梭晓夜行。

不觉到有一个月,李员外家喜日到来临。

眼睛一眨,廿七廿八,眼睛一鞭,廿八九天,李员外家满月了。一众员外上街相遇,说:“尊兄,今朝几时?”“几时呀,吃得人家喜茶喜蛋,今朝他家满月,要去贺满月格。说:我们是摆做块办?还是各办各格?”有个员外说:“人情有厚薄,还是各办各。”

也有员外备合担,也有员外备杠箱。

也有员外打寿锁,也有员外送铜钱。

十样亲事十样办,十样礼体十样行。

一众员外置备停当,来到宝场门口,又遇到李小宝,李小宝说:“啊唷,你们干客气,今朝又到哪家去?”“提起这话,前天你也去过,李正风家今朝满月,要去贺满月了。”李小宝眼睛一转,肚里打算,“员外,你们蹲茶店里吃碗茶等我,我家去换件长褂子就来。”“要哨点,早点去吃头锅面。”“哦,晓得。”李小宝一路行程,来到自己门口,对户槛上一站。

一进门来笑嘻嘻,我问小姐借东西。

仇氏小姐来家摇棉,“赌钱鬼,赌了几天几夜,眼睛总熬红了,还问我借东西哩?你家该动底高东西借?肚子饿了,外锅有两碗粥,我空杠当中饭格,如可嫌丑,里灶上有两刀面,随你烧了吃,煮了吃。”“不,小姐,个月之前我有三个红蛋带把你格。”“不错,有了。”“格个蛋不好吃,吃得要下卡子格。”“没相干,我摆棉车弯里,敲敲剥剥,两口一个,头发丝,也不曾吃到一根,有底高卡子?”“不是得,那个蛋是李员外家个喜蛋,今朝小员外满月,要去送人情。”小姐说:“格倒是得,叫人情急似债,锅子当铁卖,要紧人情还没处赖。”李小宝听见锅子好当铁卖,跑去拿锅子对头上一顶,子粥灌了一领,舞了赛个鬼景。小姐说:“相公,我是打个比方,当真好卖锅子了,一来锅子卖不到几个钱,也不够送人情;二来,锅子卖啦得,明朝不烧吃?你打算断我个欲食?不要,我过歇上你家来个辰光,哭得不肯上轿,妈妈还有二百个压身钱,来箱子角落里,我来拿把你。”二百个钱对李小宝手里一放,“相公,

今朝把你去遮面皮,下次不可鸢鹰乘雁飞。”

李小宝拿二百个钱放手里横一掂,竖一掂,“像照嫌少点,他家亲眷朋友多,要上账格,二百个钱账上一记,人家要说,李小宝也是外三面上走走,就送二百钱哎?还不要说他,人情没厚薄,只要不漏落。中饭一吃,台子一搭,二四六八,要说不会,从小淘赌吃饭;要说来,身边分文没得,不能一牌看,两牌算,三牌趸当算,四牌把脚底他看,溜啦得,岂不失志于大方。不要问它,羊子跑啦得还到羊子伴里去寻。前头又到宝场了,我去押它一宝,如可一赢,二百变四百,再赢把,四百变八百。”

自说自话朝前走,宝场又到面前呈。

上当正要开,李小宝说:“慢,我押格。”李小宝问旁边人,“上盘是底高?”“白虎。”“嗯,这盘可能还是白虎。”二百个钱对上一押,上当一掀,十二点青龙。

赌钱光棍命里穷,看了白虎跳青龙。

二百个铜钱押上去,一包输了倒包空。

李小宝假装不晓得,弯下腰来拔拔鞋子,摸摸辫子,“哎,赌场上出得强盗,我二百个钱哪个拿去了?”上当说:“李小宝,不要说赖话,这里青龙,你押个白虎,还不输啦得。”“哦,我说得相相过。我输啦得,钱心总不输呢。”众位,底高叫钱心?当初是用小钱,串钱的绳子就是钱心。格么钱总输啦得,麻绳串子还有底高用?哎,当初不作兴空串,要留三个小钱来上,等他套个鬼脸子好家去。两班善人一听,不大深信,当前肉就干便宜来?三钱买到个鬼脸子来?不,不是猪头爿子个鬼脸子。李小宝不会吃酒,往常弄三个钱到酒店里,个钱菜两钱酒,对嘴里一竖,满脸通红,这叫套个鬼脸子。过天子,他舍不得格,来到范家绸线店,“来,来来,买东西哩。”堂倌连忙拿碗对杠一丢,“李先生,买底高?”“三个钱红头绳。”这点交易也不值得拿尺,用手一庹,庹上一丈五六。“帮我拿三个钱穿了上。”李小宝拗个顺齐结,对柜台上一撂,李小宝拿起来就跑,“李小宝,你怎不把钱格?”“把钱,你家姓底高?”“哎,你是买东西,还是来访亲格?我家范家老绸线店也不是才开过,你也不是不认得。”“哦,你家姓范格不把钱。”“为底高?”我说把你听:“北门外头有个李员外,夫妻双双三十九岁,求天拜佛养到个老儿子,请瞽目先生盘捏盘捏,瞎说瞎嚼,说他命里有鸡飞关,落井关汤烫火烧关,年月日时关,四柱关,四季关,深水关,浅水关,还有要命个阎王关,像赛木匠盘牛车,倒有八十八关。

我走他家门口一经过,他家妻子一把背住我。

她说道赌钱哥,赌钱哥,押宝场中弟兄多,请我替他纠个百家锁。

你家老爷本姓范,不兜你家兜哪个。

“你家姓范,兜个万家锁,不比百家锁好。”“哦, 这样说,你拿走,拿走。”“我借你家地方开店了。”到这歇上街个人总要家去了,

他见一个,兜一个;见两个,兜一双。

早起兜到中头点,中午兜到中过点。

放手里横一颠来竖一颠,有了八百四十个老黄边。

这遭好了,送人情,打牌个钱,总有了格。李小宝一想:这些人家眼框子喜大个,也不在乎个钱,送多送少,记了喜簿上,翻到账,才晓得我李小宝也送过人情格。不翻账,就想也想不到,我不如买点礼物送把他。买底高最好?买把锁最好。他家小员外是个惯宝宝,锁套了颈项里,小员外抱到手里,看见锁,就想到这锁是李小宝送个。嘴说这话,对门就是银匠店,“银匠店师傅哎,家里可有现成锁来家?”“没得格。”可有锁呢?锁是有格,回他没得是何道理?因为李小宝赌钱鬼,是个赖皮子,欠人家钱,年头上拖到年梢上,要不到他个钱。那天子,他有了钱了,胆变大了,嘴变响了,拿钱对柜台上一撂,“啊唷,不要变你个鬼,今朝现靠现,不勾你个欠。”这叫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银匠师傅连忙走出来招呼:“哎呀,李先生,锁嘛是有一把,不过是人家个定头货,明朝到人家吃中饭格。既然你李先生要,就把你去当下子朝,我叫他们师傅吃点苦,哪怕连夜再打起把来。”李小宝说:“几个钱哎?”戥子一戥,“哎,照算是五百二十个钱。”“不要二不二,五百个钱啊。”“好哩,大家总是熟人熟事个。”李小宝把锁拿到手一望,“哎,锁是蛮富式个,这上头可有底高好话来上?”“哎哟,上面打了清清爽爽,你不好望呀。”众位,李小宝从小家里面穷,不曾开过蒙,两眼漆黑,一字不识。但他失人不失志,假装识得字,这遭,两个眼睛直塌,嘴嘛乱喳,“哎呀,这赌钱鬼竟不算人,我堂赌了两天两夜,眼睛雾雾达达,一点总看不清,你倒念点我听听看。”银匠师傅说:“好哩,我念把你听,

左半间,四个字,长命富贵,

右半间,四个字,关煞开通。”

这遭,李小宝把锁对手里一拿,说我也打趣你几句!

铜匠奸来铁匠憨,莫同银匠打绞环。

千金小姐打首饰,若要现钱难上难。

李小宝高高兴兴朝前走,茶店早到面前呈。

一众员外说:“李小宝,你这个人说话可算数?还说早点去,吃头锅面,到这歇,太阳歪西,人家面总结得锅了。”李小宝说:“啊唷,我才见好了家去,一桩大事体。”“底高事体?”“东家一只鸡,飞到西家菜园里,西家掮竹子甩煞一只大雄鸡,弄了打破头,跌破脑,地方总喊不得了,东半个请保长,西半个叫车子上城动禀单,我到家随手拿两下总喊到我家,我就烧碗茶,说你们不要这样哇,邻舍家边,朝不见,夜就见,省得邻舍不体面,淘气淘气,只有逃去,没得淘来,淘气淘到家空,屏气屏到脸红,为只鸡子官司打到城里,工夫耽搁啦得,钱么用啦得,赢到官司,赢到句话,输拉官司,赔钱挨打板子。这遭总算拿场和说下来了。”一众员外一听,啊,李小宝,你这件事体做了不丑,

说和理道真君子,赔茶息讼大丈夫。

李小宝说:“我说换长褂子总不曾来得及,晓得你们等了心焦,我赶紧就来。”

一众员外朝前走,代教店到面前呈。

什么叫代教师傅?如今叫理发师傅,代教师傅见到一众员外连忙招呼:“啊唷,一众员外,今朝干客气,上哪家去?怎不到我店里来拢一拢,就过门不入,往常总要到堂来,梳梳个辫子,光光个胡子。”“哦,今朝不早了,我们上李员外家去贺满月格。”李小宝说:“代教师傅,小员外满月要剃寿头格,你不好跟我们去?”

上上子关关门,跟随大家就动身。

转弯抹角来得快,员外门到面前呈。

李正风见到一众员外一到,连忙出来迎接,“啊唷,各位年兄年弟呀,今朝又破费你们花钱花钞,买了许多东西,叫我真不过意,你们空手来相相,不晓多好哩。”一众员外说:“我们也不曾买底高,就点小意思。”一众员外总有礼物,代教师傅没得礼物,他到门口就说好:

一进门来笑言开,是男是女抱出来。

是男抱上龙凤阁,是女抱上玉莲台。

正好唐员外家悠篮合子到了,一众员外说:“代教师傅,你会说好格,帮了说,李员外不会亏待你格。”

代教师傅将言说,一众员外听分明。

悠篮做了翘傲傲,好像一只大元宝。

胎毛团吊了半中腰,红筷子捎住稳子包。

红鸡蛋,当中抛,铺它几根长寿草。

小员外来下闹嘈嘈,母亲伏下来喂乳,西池王母赴蟠桃。

探毛衫,探毛衫,做了一尺二寸长。

红头绳,腰里拴,颈项里注个绿纽攀。

满月官官来穿起,好像入学着蓝衫。

红探毛衫红茵茵,裁缝做了簇簇新。

满月官官来穿起,好像状元上朝廷。

绿探毛衫绿茵茵,拿到高厅放光明。

满月官官来穿起,八仙之中吕洞宾。

白探毛衫白如银,裁缝做了簇簇新。

满月官官来穿起,白衣莲花观世音。

黄探毛衫黄茵茵,拿到高厅放光明。

满月官官来穿起,好像王母拜寿星。

探毛衫,三五件,件件总盘外底肩。

满月官官来穿起,等他越长越体面。

罗罗帽,罗罗帽,做了二寸半把高。

中间注个弥陀佛,两边又注大寿桃。

虎头鞋,虎头鞋,外公外婆做得来。

满月官官来穿起,好像将军着皂靴。

一把寿锁不非凡,白银子上头泛宝蓝。

满月官官来套上,一套千秋永无关。

员外一听笑盈盈,赏他几两雪花银。

一众员外说:“李世兄,我们帮你想了周周到到,代教师傅总请来了,替官官剃个寿头。”李员外说:“好格,安童,问问代教师傅做哪些准备?”代教师傅说:“拿把大斧来,包点稳子来,拿把笤帚来,寻个瓷锋碗爿来。”安童一听,嘴一尖,身子一偏,“该打,走哪里请来个钝时鬼代教师,剃刀总不该,还叫寻大斧,我家小员外,头皮干嫩,背得起用大斧斫?”有个促狭鬼安童说:“我晓得过,大斧一斫,血淋邋遢,稳子一洒,笤帚一刷,滴光丝滑,长了一头好头发。”代教师傅说:“不,这些东西总是讨吉利格,大斧代代富,稳子稳稳子,笤帚条条靠靠,碗爿完完慈慈。”李员外说:“可是得,他们吃百家饭格,还说错了?你们不要开冒失鬼口,不要动冒失鬼手。”安童做好准备,代教师傅拿龙须布一挂就说好:

龙须布生了七寸长,横一翻来竖一翻。

一剃官官多福寿,二剃相公寿延长。

剃刀生来四角方,老君炉里炼成钢。

昨日朝中剃太子,今朝又剃状元郎。

一剃刀,来剃下,长命富贵,

二剃刀,来剃下,金玉满堂。

三剃刀,来剃下,三花聚顶,

四剃刀,来剃下,四季康宁。

五剃刀,来剃下,五星送福,

六剃刀,来剃下,六六成双。

七剃刀,来剃下,玲珑七窍,

八剃刀,来剃下,能免八难并三灾。

九剃刀,来剃下,身心不乱,

十剃刀,来剃下,稳坐莲台。

十剃刀来剃完成,总是好话众人听。

员外一见哈哈笑,又赏几两雪花银。

李小宝说:“代教师傅,今朝喊你来,喜钱拿了不少,我们要分分。”代教师傅说:“好哩。”李小宝说:“不分钱,帮我光个胡子。”代教师傅说:“好格,我来帮你说好。”

剃刀生了四角方,老君炉里炼成钢。

昨日街坊剃贼子,今朝又剃白日闯。

一众员外哄堂笑,高厅上面笑盈盈。

一众员外说:“李员外,官官今朝满月,抱出来把我们赏见赏见,也好帮他取个名字,人家说三朝取名,三朝不取名,满月要取名,满月再不取名,一世叫细,叫宝宝。”院君娘娘拿小员外抱到员外手中,李正风虽然年纪三十九,像照有点怕丑,送子娘娘教他一笑,坐东边个员外说:“哎,小员外到会笑了,取名叫个笑呵呵,也有说叫呵呵笑,也有说叫金不换,也有说叫买不到,还有一个三四十岁个中年员外,拿小员外抱到手中,说官官,我们来做乖。”他个落腮胡子根桩一戳,小员外直哭,“哎,小员外会哭叫个哭赖宝罢,也有说叫卖不掉罢。”有个年长个员外说:“该打,你们哪里是取名字,是开玩笑,抱来把我赏见赏见。”一看,哎,小官官生得不丑,眉清目秀,顶平额阔。

顶平额阔天仓满,两耳垂肩是贵人。

眉清目秀真好看,好似天星下凡尘。

老员外说:“我看取名叫李青罢。”

满月堂前取乳名,取个名字叫李青。

李青名字取得好,到老终身不改名。

员外吩咐安童,把高厅上摆起羊羔美酒,款待不丑。员外手执酒壶,前来送酒,说:“众位亲戚朋友,年兄年弟,今朝我家酒不成酒,菜不成菜,大家不要怪,伸伸筷。”一众员外说:“不要客气,我们来就是吃喜酒格。”酒过三巡,一众员外辞别回家,李正风来高厅上吩咐安童梅香,拿小员外要带好了。

也有安童管衣服,也有丫环管茶汤。

安童梅香来服侍,员外家中格小凤凰。

你手抱到我手来,可像街坊搭戏台。

一天丫环抱个小员外就向西,眼关天心里,脚踏霜冻地,一个跟头跌到场心里,小员外跌得勃里叽,丫环连忙到地下拈点泥对小员外怀中一放,“宝宝不要怕,一跌一长,长到丈人伯伯能长。”安童梅香,天天抱了手里教。

会做点点螺螺虫虫飞,父母笑了痛肚皮。

只愁不养,不愁不长,七坐八爬,九月报牙。

七坐八爬九登登,打个登登立起身。

独自走来独自行,父母笑了肚里疼。

一周两岁娘怀抱,三周四岁离娘身。

五周六岁知分晓,七岁思量读书文。

两班善人一听,不大深信,才见贺满月格,一歇到七岁了?这叫讲经讲个故典,看戏看个戏眼,讲经不介意,犹如蚊子叮木皮,蚊子不得饱,木皮不得少。经卷讲到七载,不能坐了诚心斋主家讲七年,小道弟子没得干大个精力,斋主家没得干大个肚囊。

两班善人不相信,十二月节气说你听。

正月里,闹红灯,二月惊蛰交春分。

三月清明桃花节,四月二麦总起身。

五月里,过端阳,沙糖粽子蜜能甜。

烧酒雄黄喷一喷,我你总是靖江人。

六月荷花鲜崭崭,江阴有个七里弯。

多少女子好打扮,又穿青,又穿蓝。

跑起路来坎呀坎,总到江边看龙船。

七月凤仙七秋凉,八月桂花十里香。

九月里,菊花黄,金学先生写馆忙。

十月芙蓉应小春,收租讨账乱纷纷。

十一月里要过年,合家大小总思量。

十二月里要过年,家家总把磨来牵。

豪富人家要过年,米屑磨它两三石,

糕团蒸它两三天。鱼肉买了也不少,

年纸一卷八九千。来到三十夜头点,

东家去,转票子,又到西家要利钱,

一要要到半更天,家来帖帖对子封封檐,

十个震天雷,千料头鞭,菩萨送到野场边。

夫妇畅饮辞年酒,儿女欣分守岁钱,闹闹热热过新年。

穷人听见要过年,想想可像苦黄连。

拿起账来算一算,摇棉织布还亏三千钱。

来到三十夜头点,大人身上又要补。

小人身上又要连,摸摸罐子里又无粮。

一对拜烛三支香,三方豆腐没油煎,苦苦恼恼趁过年。

年初一早起送过圣,依还还是去摇棉。

棉车弯里赌毒咒,及不到亡灵过周年。

这叫一年分为十二个月,要哨只要分为四季。

春季又开红芍药,夏季又开水荷花。

秋季又开黄金菊,冬季还开腊梅花。

要哨,只要用两句话:

春去夏来秋又到,残冬一过又逢春。

过年先生写付对联,叫: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年纪大格说:“不错,一熟黄豆一熟麦,混混就到胡子白。还记得,

三岁孩童骑竹马,如今也做白头人。

经卷上面七岁整,讲经不消片时辰。

李青长到七岁整,要请先生读书文。

安童说:“员外,东庄有个王居士老先生,年过六旬,来家纳福,他文才不丑,坐心也有。”员外说:“提到王居士先生我久闻其名。”连忙拿梅红纸取过来,磨墨掭笔,裁纸折迹,写个关书名帖。

上写拜上三拜上,拜上王居士老先生。

久闻先生才学好,烦请训我小姣生。

束银子一百两,押关十两雪花银。

今有名帖来奉请,望勿推却要允承。

关书一封写完成,安童去请老先生。

安童来到东庄王老先生府上,呈上关书一道,先生接过来一看,哎呀,坐馆坐到老,不曾讨到这个巧,金银子一百两呢,“安童,你坐你坐,我年过六旬,本想来家纳福格,既然你家员外有请,我来同夫人商议商议。”先生来到上房,“夫人,西庄李正风员外要请我到他家去坐馆,金百两,你看还是去呀不去?”“先生,一家一主,一庙一神,大斧凿子来你手,谁你砧斫。”“那我就去罢。”

自古清酒红人面,只有财帛动人心。

先生说:“安童,李员外要请,我实在不好意思推却。”“格先生既然你肯去,还请你望望几时日子好,好去开馆。”先生拨开通书一看,正月二十奎罡星值日。

先生拨开通书看,正月二十福星临。

安童一见心欢喜,回禀员外得知闻。

只等正月二十日,打发安童接先生。

到了二十日了,员外叫安童备起轿梁一顶,小车一部。

轿子一顶先生坐,车推行李后头跟。

在路行程不打等,先生门到面前呈。

先生见到车子轿子一到,连忙把已整理好了个书箱、书架子、笔搁、砚池、五经四书带了车上,来到内房辞别夫人,“夫人,

我到西庄去开馆,你照管门户要当心。”

夫人说:“先生,家里你放心。你到他家,小员外是个惯宝宝,聪明就多教点,懵懂就少教点,只好教,不好打。

不可轻记重记来打骂,对不起员外有钱人。”

先生说:“我晓得。”“过嘛,你几时家来?”“夫人,他家不抵随常人家,不好三天一趟,两天一跑。

今朝动身去开馆,清明才得转家门。”

先生乘轿就动身,夫人送出大前门。

轿子一顶前头走,车推书箱后头跟。

一路行程来得快,员外门到面前呈。

员外见先生一到,连忙迎接。

二人行过见面礼,携手相搀到高厅。

礼分宾主来坐下,喝茶解渴用点心。

员外吩咐厨房师傅不要歇手,炒菜炖酒,吃得不丑。

酒是多年陈大酒,菜是鹿肝凤凰心。

花生排成宝塔样,瓜子摆成菊花芯。

山东石榴赛玛瑙,南阳橘子赛黄金。

先生请到首席坐,诸亲六眷陪先生。

员外手执酒壶,前来敬酒,“先生呀,

今朝敬你三杯酒,训诲我儿早成名。”

二十四杯筵席散,亲朋谢酒转家门。

先生说:“员外,你家书房准备做哪里?”“东书厅上。”二人来到东书厅一看,金漆旺旺,地下放光。

天井驳得四泻水,磨砖铺地一样平。

金鱼缸中来戏水,荷花缸上画麒麟。

墙边栽个虎耳草,盆景栽个万年青。

两旁边,十六张,雕花桌椅,

正中间,摆一张,紫檀香几。

金炉内,焚真香,香烟缭绕,

书架上,摆四书,字字行行。

朱子家训朝南挂,孔子牌位供居中。

檐下挂个画眉笼,香几上摆自鸣钟。

画眉笼里能言语,自鸣钟上报时辰。

左半间,挂四幅,渔樵耕读,

右半间,挂四幅,春夏秋冬。

那半间,挂戏名,罗通扫北,

这一边,挂的是,跨海征东。

看一轴,王母娘,蟠桃赴会,

看一轴,孙行者,大闹天宫。

看一轴,崔文瑞,落难讨饭,

看一轴,张四姐,大闹东京。

上头总是天花板,坐位能像聚宝盆。

书布总是红绫做,斗大牡丹绣中心。

先生一看,摆式不丑,就是少几副对联,连忙拿书箱打开,过年写对多到几张朱浆纸裁裁,磨墨掭笔,提笔就写。

先生提起羊毫笔,字字行行写分明。

惜钱休教子,护短莫从师。

披星耕百亩,留月读三更。

勤俭黄金本,诗书丹桂根。

鸡鸣催晓读,鸟语唤春耕。

天地间诗书最贵,家庭内孝悌为先。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专读圣贤书。

写好了,安童做对手贴起来。员外拿李青带了下厨房用点心,下绣房换衣襟。院君为他做了七个葱丝肉团,换了一身新衣裳。

头戴逍遥八字巾,身穿鹦哥绿海青。

湖州汗巾腰里束,蝴蝶仙鞋簇簇新。

手捧启蒙百家姓,文质彬彬念书人。

员外拿他带到书房,说:“李青哎,

朝南拜拜孔夫子,回过来拜拜老先生。”

先生说:“不必客气。”“哎,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员外,李青用底高书开蒙?”“啊,我们家也不想入学中举,弄百家姓读读,识得名姓,会记记人工账就算了。”先生用朱笔拿百家姓头上两行点起来,“李青,我教,你念。”先生说赵,李青说钱,先生说孙,李青说李,先生说上句他念下句。先生念:赵钱孙李,李青说:周吴郑王,先生说:冯陈褚魏,李青说:蒋沈韩杨。先生一听,哈哈大笑,“这是你教我,还是我教你?我晓得格,老员外来家天天教唱学舌歌,念熟得格,今朝就教到堂。李青,你上书房了,就是孔子门生,要懂礼体,放学家去要叫父母,平时见熟人也要叫。”

先生放学回家门,李青响响朗朗叫双亲。

唐氏院君一见,欢喜不过,“员外,钱不出得布眼里呱。上了天书房到晓得叫人了。先生教训不丑,到书房也要叫先生。”

李青本是天宫星,读起书来更聪明。

教到上句知下句,提到枝梢就知根。

李青读书真聪明,先生做个领路人。

先生说:“李青,我来教你写字,身子坐正,笔要拿直。”先生打个影格,把住李青个手,说:“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礼也。”李青说:“先生,你等我自己来写。”先生手一松,他写起字来而且有笔锋。

点如芝麻撇如刀,横轻竖重捺如扫。

一横可像量天尺,一竖如同定海针。

李青端坐书房门,专心致志读书文。

读到清明寒食节,先生放节转家门。

先生说:“员外,清明快到,我准备放节家去,飘山填土。”员外说:“先生,我家李青读书可有点聪明?可读得进?”“啊,员外,李青聪明不过哩。到临了,定来我之上,决不来我之下。员外,

我今不过是贡生职,李青可能状元身。”

员外一听,喜之不尽,“阿弥陀佛,靠天靠地,靠了祖上福气!时值清明,我不如请个戏班子家来做三天大戏,谢谢祖宗亡人。先生,不要家去,蹲堂看戏。”这遭,连忙打发安童来到街坊请了名戏班子,叫安童来坟堂面前搭起戏台看戏。

文戏要演文必正,武戏要演穆桂英。

三气周瑜芦花荡,七擒孟获靠孔明。

郭子仪贺寿多热闹,刘备东吴去招亲。

来到清明节日,开场做戏。闹场一打,加官一跳,看戏个男男女女,对杠直跑。

锣鼓敲了“咚咚”响,东岳大帝早知闻。

东岳大帝说:“判官,哪块锣鼓响?”“甭提,七载之前,李正凤来我庙许下洪誓大愿,你来玉主面前奏本,等李家得了一子。如今他家李青已经七岁,不思量来还愿修庙,反说他家祖上福气。现在来家做戏祭祖。”

东岳大帝听见这一声,掇起心头火一盆。

连忙吩咐鬼使,带了勾魂牌,到儒学县聚贤村捉拿李青。

李正风如可来了愿,李青送了转还魂。

如可他家不还愿,李家断绝后代根。

鬼使奉了东岳令,阴风阵阵就动身。

一阵阴风来得快,坟堂早到面前呈。

鬼使到坟堂门口,要想捉拿李青,哪晓李青和先生合坐张凳,先生威光大,鬼使不敢上身。这遭鬼使一变,变作花花蝴蝶没得两样。

一只高来一只低,两个蝴蝶对面飞。

李青看到花蝴蝶好看,抢了跑去捉,追了拍。鬼使用手一推,李青一个跟跌,对下一倒,“碰叮咚”,倒栽葱,摸摸鼻子里没得风。

鬼使将他来推倒,带了真魂就动身。

阴风一阵来得快,东岳庙到面前呈。

李青对下一跌,阳气一绝。员外、院君连忙走看台下来,拿李青对手里一抱:“李青!李青!李青!”

高喊李青不答应,低喊心肝不做声。

你好好出门来看戏,活活跌死可伤心。

我多男多女不曾生,所生孩儿一个人。

今朝跌死坟堂内,绝得香烟后代根。

这遭戏也不做了,看戏个人总涌得来看。

夫妇二人多啼哭,哭成潭来滚成坑。

东岳大帝说:“判官鬼使,李青对堂一捉,他家夫妻两个拚命哭,弄了我心上像突粥。”判官说:“只要找土地,土地土地,最有主意。”土地说:“东岳大帝,只要我一到,他就会拿愿心还了蛮哨。”这遭,土地菩萨喝声“变”,变作走访郎中一样。

手摇串铃沿埭走,死人医了转还魂。

安童一听不晓多兴,“员外、院君不必啼哭,外头来了个走方郎中,他说死人还可以医活得,不如请他来望望小员外可医得好?”员外、院君说:“好哩,赶紧请他来。”安童到门口就喊:“先生哎,哨点来替我家小员外看看。”土地前来替李青拿脉一搭,这还有办法,

“左脉阳来右脉阴,当年可曾许愿心。

左脉阳来右脉旺,你家要配造庙堂。”

员外说:“哎哟,我家家财万贯,没得底高愿心不曾了。”院君一想:员外,不错哇,你记得七载之前来曹王庙求子许下大愿,至今不曾了。

员外听见这一声,天雷阵提醒梦中人。

员外院君连忙烧香点烛,跪倒尘埃,“菩萨哦,

保佑我李青还魂转,愿心不少半毫分。”

走方郎中说:“快弄点参汤来。”灌了一口汤,身子硬梆梆;灌了两口汤,眼睛就有光;灌了三口汤,说话响朗朗。

李青当时转还魂,高喊父母二双亲。

你们不必来啼哭,东岳庙里还愿心。

多亏白发公公讲情份,他们送我转还魂。

李正风说:“孩儿呀,为父晓得。老公公,你帮我拿李青医好,我要重重谢谢你。”“员外,不必费心。

我不要你金来不要你银,快到曹王庙里了愿心。”

老人嘴说一阵仙风,无影无踪。员外说:“呀,才见是仙家来救我儿哇。”

双膝跪倒尘埃地,拜拜虚空过往神。

也是我儿不该死,仙家救他转还魂。

员外吩咐安童,拿戏班子回啦得,钱把啦得,戏台拆啦得。又到街坊请了六匠,忙办砖瓦木料石灰等项。员外院君先到曹王庙,烧香点烛,祷告东岳大帝:“菩萨,弟子了愿来晏了,包涵要紧。”这遭择日兴工,起造庙宇。

大菩萨身上换袍帽,小菩萨身上满装金。

屋上总盖琉璃瓦,根根椽子雕金花。

菩萨龛子重油漆,磨砖铺地一字平。

庙宇修造簇簇新,外红里白放光明。

六匠师傅结过账,谢别员外转家门。

烧过香来了过愿,李青仍然读书文。

李青本是天星下凡,读起书来一点不难,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李青读书天天上。

《大学》、《中庸》、《论语》、《孟》,五经四书尽皆通。

读书三年开笔做,做起文章篇篇能。

吟诗作对般般会,反将冷字默先生。

与先生有问必答,一直读到一十八岁,已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还在书房将书读,专等考期跳龙门。

那一年儒学县举行乡试,宗师大人前来放考。李青前去参加科考,考取了黉门秀才。

李青得中回家转,喜坏父母二双亲。

高厅上面忙办酒,款待王居士老先生。

诸亲六眷忙恭贺,恭贺员外有钱人。

李青长到十八岁,未有门当户对人。

再提前村有个丁、沈二位媒婆,那天来到员外家,“恭喜员外,贺喜院君。”“呀,二位媒婆请坐,有何喜事上门?”“啊,我来替你家相公作媒格。”院君说:“哪家小姐?“东庄贺员外家有个小姐。”“人品怎样?”“比你尊嫂粗壮,个子要大个围圆,比你矮个头。”“那不好,寻个媳妇灯子壶,一世受我李青官官咕。”“那西庄陆员外有个小姐,比你尊嫂高个头,个子要细个围圆。”“格也不好,寻个媳妇豆芽菜,一世受我李青官官怪。”“格么,南庄上刘员外家有个小姐生了和你差不多,叫鞋有样,袜有样,寻个媳妇照婆样。那小姐聪明呀,

小姐生来像枝花,朝切四两麻,夜纺半斤纱。

来到高楼坐一坐,带绣几枝牡丹花。

一笔写来一笔算,不用丈夫会当家。”

院君一听,更加来劲。连忙热菜炖酒,款待不丑。

媒婆吃得醉醺醺,赶到南门去说亲。

在路行程不打等,刘家门到面前呈。

二位媒婆来到刘员外家高厅,“恭喜员外,贺喜员外,

恭喜恭喜三恭喜,替你家令嫒作媒人。”

刘员外说:“二位媒婆,准备说把哪家?”“啊,不远,本城北门聚贤村李正风之子李青,年方一十八岁,新中了黉门秀才。”刘员外一听,“好格,提到李正风,较有名气。格么,一家女儿百家求,我就出个年庚草帖。”

上写刘宅年庚帖,小女今年十八春。

辛卯年来仲春月,十五半夜子时生。

媒婆得到年庚帖,如同拾到宝和珍。

辞别员外回程转,李家门到面前呈。

来到高厅作个揖,拿帖子对灶头上香炉底下一压,院君说:“媒婆,才见怎干哨个?”媒婆说:“今朝双日,到他家拿帖子格人多哩。

七八扇轿子十来部车,说拿帖子上东沙。

员外和我要好,怕拿帖子把旁人拿去,他拿帖子对我手里一塞,我茶总不曾吃。”这就叫没事寻谎说,

也是当年留古话,说谎媒人到如今。

院君说:“媒婆,三天之后把回头你。”“为底高?”“三天之内没口角,也不碰坏锅灶碗木,再请瞽目来算命合婚,定个媳妇应该认真。”媒婆说:“哎呀,人家说鬼话三千,你家是鬼话连篇。小姐命好不好,我一做就晓得。”“怎样做?”“舀碗水来,拿八仙桌对中间家一搀,端了顿中间,左转三转,右转三转,放下来水不翻不泼,就是好命。”这遭,两个媒婆搀了转,院君娘娘站杠看,对下一顿,平平正正。“啊,小姐命好格。”众位,员外家株木台子,磨地砖,怎会不平!院君说:“媒婆,就依你。格么请你帮我去问问看,男女总干大了,一茶一水,要多少财礼?”“没干容易罢。”“你们去帮我家说说看。”

两个媒婆动身走,就到南门去说亲。

来到刘员外家说:“你家小姐命好呀,他家一合婚,好用格。你家亲翁请我们来问问你,男女干大了,一茶一水,要多少财礼?”院君说:“没干哨,不讲三头五年,也要年呀半载,当真一说就成,一成就过门。”媒婆说:“院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体体面面,打发小姐早点到别人家去,落个好名声。”员外说:“媒婆,我家也不留,女儿长百岁,也是别人家人。不做亲两家人,做了亲一家人。你听我说,

礼金银子一千两,各样礼物也从轻。

茶礼合子随他办,十六匹绸缎做衣襟。

头上首饰打四样,镯头戒指是黄金。

轿夫人丁多多少,男家摆到女家门。”

媒婆听见这一声,高高兴兴回家门。

在路行程不耽搁,李府又到面前呈。

李正风、唐氏院君说:“媒婆,我家亲家怎样说过?”“啊,他家客气格,

礼金银子一千两,各样礼物也从轻。

茶礼合子随你办,十六匹绸缎做衣襟。

头上首饰打四样,镯头戒指是黄金。

轿夫人丁多多少,男家摆到女家门。”

院君一听,“哎呀,别的东西总不多,就是轿夫人丁多。到周堂日子特别忙,哪里请到许多人?”媒婆说:“这不难,叫女家发轿,男家升炮,男男女女对外直跳,你也说分个炮仗我放放,他也说分个炮仗我放放。”

送亲遇到接亲人,男家排到女家门。

众位,大户人家办事容易哩,叫有钱好办事。

三月初六拿庚帖,三月初十讲礼金。

三月十六忙过礼,三月二十娶新人。

三月十六拿媒婆请到家,饮过茶,用过酒,礼物一概齐备。

礼金银子一千两,各样礼物总现成。

八抬扛箱前头走,十六副合担后头跟。

头上首饰买四样,戒指镯头是黄金。

红绿绸缎十六匹,带把小姐做衣襟。

茶花水礼多多少,还有两对万年青。

媒婆领路前头走,安童挑担后头跟。

在路行程来得快,刘府门到面前呈。

来到刘员外高厅,弯腰奉揖:“员外,

礼金银子交与你,各样礼物好点清。”

刘员外一听,喜之不尽。我家亲翁来了客气,我回了也客气。

各样礼物回一半,回他一对万年青。

谨遵台命四个字,交把媒婆两个人。

行过茶来下过聘,回帖一发骨肉亲。

等到良时并好日,红灯花轿娶千金。

到了三月二十,黄道吉日,员外家备了红灯花轿,不晓多热闹。

高灯叉起六十四,还加八盏锡库灯。

四宛信灯前领路,一十六盏富贵灯。

八支缆把朝前走,漏筛叉到九霄云。

两边张挂红绿布,当中一盏状元灯。

福星高照当中贴,上插狼牙箭三根。

金锣一对前开道,锣鼓敲了不绝声。

锣铳鼓手来涨号,笙箫细乐闹盈盈。

八个安童披红纱,八个丫环戴金花。

小姐今年十八春,坐轿米是斗八升。

一条通草还娘席,重重猪头压轿跟。

媒婆又乃将言说,员外院君听原因。

掸草衣来掸草裙,绣服上面画麒麟。

女家穿了别别祖,带到夫家拜宗亲。

大呢轿衣簇簇新,底下铺过绿网巾。

两边窗纱来盖起,毡毯一幅遮轿门。

镇轿米来镇轿鞋,男家带到女家来。

上头果子带七色,千年富贵万年财。

拥轿被,踏轿鞋,千年旺盆带过来。

员外吩咐安童,来府门外头,

升起三个狼烟炮,花花轿子发动身。

员外家娶亲多热闹,惊动南来北往人。

穿街过巷来得快,刘府门到面前呈。

轿子到了埭头上,小姐还来场上看妆奁。亲娘说:“小姐,轿子门前过,被窠里去躲躲。”小姐对被窠里一困,轿子到府门外头,对下一顿。媒婆来到高厅,作个揖,鸾书帖子对员外手里一送,“恭喜,恭喜。”

员外接过鸾书贴,吩咐安童关前门。

花轿门口等一等,打发小姐做新人。

院君听到这一声,轻移细步上楼门。

小姐,今朝还算闺门女,明朝李家做新人。

小姐,你到他家嘛——

认得格人要叫他声,认不得格人也要起起身。

甭等诸亲六眷瞧不起,怪你家父母少教训。

小姐,你到他家嘛——

大囤里面勺米淘,大草堆上拔草烧。

脚踏大斧代代富,脚踏楼梯步步高。

手捧金来脚踏银,只会富贵不愁贫。

白鸽子钻天千年旺,脚脚踏得聚宝盆。

小姐,你到他家嘛——

敬重公婆敬重天,敬重丈夫万万年。

小姐听吩咐,家里敬公婆。

堂前敬叔伯,香房敬丈夫。

为格小姐身,走路要温存。

坐相要端正,说话要和顺。

堂前有远客,厨房莫高声。

走路不温存,坐相不端正。

说话放高声,夫妻常争论。

邻舍瞧不起,总说下三等。

妯娌要和睦,兄弟莫相争。

凡事要忍耐,总要让三分。

闲话休要说,乡风处处同。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小姐,我前前后后吩咐你,要牢牢切切记在心。

媒婆说:“院君娘娘,你不要拚命哭,太阳马上落。你家亲家鸾帖上面写明白,

日落酉时要上轿,黄昏戌时要成亲。

打发小姐早上轿,早生贵子跳龙门。”

院君说:“小姐,你赶紧梳妆打扮。

木梳弯弯像把弓,一发通来万发通。

金环子来镇镇耳,八方不要听闲言。

大红胭脂点点嘴,紧开口来慢开言。

金刚箍镯头震震手,不可鹞子翻身骨头轻。

白绫子裹脚紧三紧,无事不要下楼门。”

小姐听见这一声,哪好耽搁片时辰。

巧手拨开菱花镜,红粉胭脂抹手心。

不搽杭粉自来白,不戴兰花自来香。

拨开明镜照一照,梳个头,赛元宝。

如意簪子当中插,手拿画笔压眉毛。

团转珍珠嵌玛瑙,八宝金环带耳梢。

杭州花粉搽白脸,胭脂点嘴赛樱桃。

开箱又倒笼,时式衣裳对外捧。要得显,头头转转总钉桂子边,要得俏,条条缝口总嵌紫线条。皮马褂上出凤毛,鹅黄绫子托底反过来插,雪白褂子来衬底,上罩天青湖州夹外套。

八幅罗裙齐腰束,裙花对对趁风飘。

龙凤锡裤穿一对,五色丝带两边飘。

大红花鞋高底板,三寸金莲翘傲傲。

左手元镯套一副,右手板镯配蒜苗。

手上戒指多多少,腰里挂个大荷包。

走一步来摇一摇,可赛仙女下九霄。

头上戴,珍珠碗,金光灼灼,

珠翠花,插一对,盖满乌云。

满脸上,搽的是,胭脂花粉,

两耳上,金环子,耀日增光。

穿一件,大红衫,描龙绣凤,

罩一件,鹦哥绿,月白单衫。

束一条,百间裙,百鸟朝凤,

团团转,绣山水,鱼跳龙门。

小号鞋,刚三寸,梅花高底,

怀府上,挂香袋,喷脑真香。

手指上,金戒指,二十几个,

手膀上,紫玉镯,琥珀做成。

小姐打扮多好看,犹如仙女下凡尘。

红烛分左右,寿星供当中。

小姐忙下拜,高厅别祖宗。

大开正门,号炮三声,轿子打到门口,员外狠狠心肠,

拿小姐一把抱上轿,一盆清水泼轿跟。

嫁出女儿泼出水,不关娘家半毫分。

小姐抱上轿,父母泪珠抛。

不顾心肠狠,痛处割一刀。

抬轿格拿小杠一探,大杠一换。轿子来府门口转了三转,说如可不转,新娘子歇不到三天要对娘家钻。转了小姐头发昏来嘛眼发昏,父母丢到脚后跟。

桃花落地瓣瓣红,娘养女儿一场空。

穿红着绿随夫去,亲娘丢在冷房中。

娘养女儿恩情多,自小带了身边拖。

临嫁之时无恩报,丢下一个热被窝。

轿子动身,大家总忙起来了,抬轿格换杠子,吹鼓手校叫子,吹笛子格贴膜子,扛旗格套竹子,放炮仗格点芒子,还有人摸辫子,拔鞋子。

鼓打乒乒乓,锣么敲了“咚咚咚”。

喇叭吹了能好听,“哗里哗啦”涨号筒。

轿子要动身,院君头上吩咐到脚后跟,“脚家人呀,我堂喜封雪花银,请你们一路之上要当心,我家小姐不曾出过门,恐怕小姐要晕轿 ,一路之上慢慢行。”

轿子一路多热闹,母亲哭得转家门。

小姐听到亲娘哭,细细声音泪纷纷。

高声可像鹦哥叫,低声如同凤凰吟。

穿街过巷来得快,李府门到面前呈。

轿子到门庭,诸亲闹盈盈。

糕团红绿米,白钱纸退家亲。

轿子进门来,公子笑颜开。

揭开红帘幕,搀出女裙钗。

笛子生来两头空,七个眼儿在当中。

三十六个字颠倒转,句句吹得喜相逢。

不觉慌来不着忙,坐过富贵就拜堂。

八拜天来八拜地,又拜三代共宗亲。

堂前拜过双父母,兰桂香房去安身。

七子团圆富贵酒,洞房花烛配为婚。

一夜夫妻如山重,结下姻缘海能深。

来到三朝分大小,君是君来臣是臣。

公子娶了刘氏女,如花似玉多贤良。

夫妻二人没争论,如同姊妹两个人。

刘氏小姐多孝顺,敬重公婆二大人。

早起端水婆洗脸,夜上点火送婆眠。

员外院君多欢喜,也把媳妇当亲生。

那一天,员外说:“李青哎,你这遭成家立业了,可算怀中抱子,足头蹲妻。你要望望我家田来哪些地方?

哪块田里塍黄豆,哪块田里好栽秧。

哪块田里窖棉籽,哪块田里种秋粮。

李青哎,你带安童到各处认认个田块。”李青连忙下厨房,用点心,下绣房换衣襟。

带领安童往前行,三岔路到面前呈。

李青到三岔路口,看见一众年老婆婆,打扮得清清秀秀,俏俏括括,手拿一炷清香,一双小脚一跑一颠。李青说:“一班奶奶上哪去烧香?”“啊,今朝是四月初八,释迦佛圣诞,我们上太子庙烧香敬敬佛老爷。”“烧香可有底高功德?”“有哇,

佛老爷面前把香烧,福也高来寿也高。”

“可带我去??”“怎不带,人多还闹热点,功劳还大点。”

李青听见这一声,跟随奶奶就动身。

路上行程不打等,太子庙到面前呈。

走进庙堂一看,热闹非凡。因为这一天是释迦佛格圣诞,庙里有讲经说法格,有念经拜忏格,有听经念佛格。李青听到释迦佛个身世,心中有了善念。

释迦佛,落皇宫,不登龙位,

十九岁,上雪山,办道修行。

卢穿膝,鹊冠顶,六年苦恨,

留生老,病死苦,直到如今。

李青一听,哎哟,释迦佛是皇宫太子,舍弃江山不要,情愿修行办道,我何不如趁早修行呢?

万贯家财成何用,到头总是一场空。

李青向太子庙僧人取了法华真经回家而转。

先生回了回家转,一心一意办修行。

书房改作佛堂样,装金塑佛受香烟。

朝念弥陀千声佛,夜诵法华一卷经。

朝也佛,夜也佛,时时念佛,

行也佛,坐也佛,佛不离身。

刘氏劝他劝不醒,真心实意办修行。

光阴似箭容易过,日月如梭晓夜行。

不觉修到廿七岁,阎王关煞命难存。

清风明月年年在,森罗宝殿不饶人。

再提阴世阎君查看生死簿子,阳日三间李青命配廿七岁阎王关,八月初三戌时到案,火速奉行速速速!

三个速字不非轻,牛头马面去拿人。

牛头马面来到鬼门关,日游神、夜游神说:“李青是吃素念佛修行之人,不该用牛头马面,应该叫青衣童子用请帖一道,请他归阴。”阎君一听,一点不错。

青衣童子奉了阎君命,红帖一道请李青。

阴风阵阵来得快,佛堂早到面前呈。

一阵风对佛堂里一攻,李青正在念经。打断经,罪不轻,青衣童子就等,等到时近黄昏。李青经文落品,抬头一看,一位顽童,“哎哟,你是谁家公子,放了夜学,还不家去,

父母晓得要责怪,先生知道要打手心。”

青衣童子说:“李青,我不是书童,而是地府个青衣使者。今奉阎君之命,请你归阴。名帖一道,请予观看。”

上上下下看完成,李青啼啼哭哭泪纷纷。

童子可肯容情我,拜别父母二双亲。

青衣童子说:“时辰要到,你要哨。”李青来到高厅,双膝跪下,“父母双亲啊,

你受孩儿拜三拜,拜拜父母养育恩。

譬如自小曾养我,三年乳哺枉费心。

我今不能尽孝意,做不到端汤奉水人。”

李正风夫妇二人说:“儿呀,你何出此言?”

“双亲,青衣童子现在此,拿你孩儿赴幽冥。”

李青连忙又走到绣房,拿白缎子长衫对身上一罩。刘氏说:“相公,你这做底高?”“小姐:

一来穿穿终身孝,报报父母养育恩。

你也受我拜三拜,拜拜当年结发情。

譬如来家曾出嫁,还是闺门女千金。

堂上父母全靠你,你做端汤奉水人。

有心守我三年孝,无心另找有情人。”

刘氏说:“相公怎说到这番话格?我不曾推板你呀。”“小姐:

阴司童子来堂等,为夫就要赴幽冥。”

刘氏听见这一声,如同天打霹雳惊。

可真有个长和短,苦命陪你一同行。

我自小读过女儿经,不做更夫改嫁人。

好马不吃回头草,好女怎嫁二夫君。

夫妻二人抱头哭,哭成潭来滚成坑。

青衣童子一想,生离死别,难舍难分,不下无情手,不知神有灵。随手走向前来,用手一推。

李青跌倒尘埃地,三魂渺渺见阎君。

刘氏一见,连忙扶住李青,“相公哎!”

高喊相公不答应,低喊丈夫不做声。

才见说话响朗朗,现在牙关骨咬了紧腾腾。

你一头说话一头走,真正死了好伤心。

李正风夫妇二人走向前来,一把背住李青格手,“心肝呀,

指望养儿防身老,谁知你短命丧残生。

我多男多女不曾生,所生我儿一个人。

你今一命归地府,老身两个靠何人?”

刘氏说道:“恩夫,

我在日同你同罗帐,死嘛同过鬼门关。

你到来我前头走,苦命丢在半路上。

我前生前世不曾修,今世投了一女流。

指望与你同到老,哪晓短席铺床不到头。

恩夫,慢慢走来慢慢行,等等我苦命一同行。

慢慢走来慢慢跑,等等我同过奈河桥。”

正月梅花真放光,谁知遭风遭雨又遭霜。

指望养儿防身老,谁知颠倒送儿亡。

桃之夭夭花正开,其叶蓁蓁长上来。

之子于归归何处,宜其家人哭哀哀。

娘养儿女日日忧,常把儿女挂心头。

有了伤风并咳嗽,父母唯其疾之忧。

娘养儿女吃尽亏,谁知死去又不回。

指望曾子养曾晰,谁知颜路哭颜回。

孔夫子,哭颜回,子哭之恸,

天丧予,天丧予,哭得伤心。

一家三人悲啼哭,恨不得哭死又还魂。

安童梅香前来解劝,“主公主母,你们不要过分悲伤,叫人死不得复生,哭死不得还魂。在个要顾在格,死个顾死格。”

是能日子是能过,自叹自乐过光阴。

安童随手拿屏风板探下来,拿李青尸首对上一困,白纸钱一盖。

头边点起一盏火,足头点起一盏灯。

旁边放个化纸盆,亮亮堂堂赴幽冥。

员外吩咐安童,大大棺木买它一口,停放在高厅之上,等我夫妻二人归天之后,三口棺木一齐出门。

我老夫妻棺木前头走,李青棺木后头跟。

等到别人来看见,还说我家有子孙。

刘氏说:“公公慢慌收尸入殓,我丈夫当真一跌就死?暂且停放三天,等我来看守。

苦命陪他三天整,也作兴能够转还魂。”

刘氏小姐身穿孝,孝房里面伴李青。

亲眷朋友来吊孝,她做磕头礼拜人。

不表刘氏伤心苦,再表李青赴幽冥。

青衣童子带他走,前面就到鬼门关。

鬼门关,鬼门关,鬼门关上最艰难。

投了人身不还债,无情敲打剥衣裳。

过了鬼门关一座,前面就到秤称亭。

行善之人没四两,作孽之人重千斤。

过了秤称亭一座,恶狗村到面前呈。

七个犬儿驴能大,个个抬头要吃人。

善人从此村中过,个个低头让他行。

恶人从此村中过,浑身咬得血淋淋。

过了恶狗村一座,前面到了孟婆庄。

孟婆庄来孟婆庄,绝色女子卖茶汤。

来人吃了汤和水,三十五天不清爽。

李青说:“童子,我喉咙发麻,就赛要吃茶。 ”青衣童子说:“不能吃,这不是茶,是迷魂汤。”

童子带他向前来,前面走到望乡台。

亡魂走到望乡台,望望家中可做斋。

如可家中做了斋,大男小女哭哀哀。

小鬼看见心欢喜,慢慢拿你搀下来。

如可家中不做斋,没得亲戚送纸来。

小鬼看见心烦恼,一棍子打了跌下来。

过了望乡台一座,前面就到奈河桥。

阴司有座奈河桥,一尺三寸万丈高。

两边总是铜钉钉,当中一路滑油浇。

前面铜蛇追了咬,后面铁狗不肯饶。

善人从此桥上过,风不起来桥不摇。

恶人从此桥上过,滚格滚来抛格抛。

阴司一奈河,蛇咬狗来拖。

要得桥上过,及早念弥陀。

耳听一声乒乓响,现出金桥走善人。

金桥一座放光明,专等修行办道人。

阴司一金桥,长幡两边飘。

童子来接引,善人漫逍遥。

阴司一座破钱山,纸灰未过莫挑翻。

阳间挑碎破钱纸,阴司堆积破钱山。

过了破钱山一座,滑油山到面前呈。

阳日三间搽脂抹粉装美貌,阴司难逃滑油山。

过了滑油山一座,枉死城到面前呈。

刀上死,绳上死,投河落水,

火上烧,阵上亡,总在此城。

瘦子鬼,走出来,伸头腭颈,

胖子鬼,走出来,哼里哼蹲。

吊杀鬼,扛木梢,沿路啼哭,

落水鬼,爬沟坎,要找替身。

服毒鬼,走出来,七孔流血,

戳杀鬼,拿钢刀,眼泪纷纷。

过了枉死城一座,森罗宝殿面前呈。

青衣童子来到阎君面前交旨,说:“阎罗天子在上,现有李青到案。”阎君立将起身,口称,“善哉善哉,你大有功德,你在阳日三间吃素修行,念何佛号?诵何经典?”“阎君,我诵的是《法华真经》,念的是本师释迦牟尼佛号。”阎君说:“我十殿阎罗也有圣诞也有佛号,你为何不念?”“哎呀,阎君,我不晓得,如何念法?”阎君说:“你把阎罗圣诞、佛号抄好,我送你还阳,你可传把东土善男信女称念,可免阴司轮回之苦。”李青说:“我不曾带文房四宝,你借把我用下子。”阎君说:“借把你也没用,因为阴阳隔目带到阳日三间就看不见格。我看你身上穿了白长衫,不如将指头咬破,写在长衫上,只要清水一漂,就看了明清碧白。”李青说:“好格。”阎君吩咐青衣童子带他游看十殿,抄写圣诞和佛号,然后送他还阳而转。

青衣童子前领路,李青游看地狱门。

李青抄写一殿君,刀山地狱门。

二月初一日秦广大王生,要免刀山地狱苦,定光王佛念千声。

李青抄写二殿君,汤地狱门。

三月初一日楚江大王生,要免汤地狱苦,药师琉璃光王佛称。

李青抄写三殿君,寒冰地狱门。

二月初八日宋帝大王生,要免寒冰地狱苦,贤劫千佛念千声。

李青抄写四殿君,拔舌地狱门。

二月十八日伍官大王生,要免拔舌地狱苦,阿弥陀佛念千声。

李青抄写五殿君,奈河血湖两重地狱门。

正月初八日阎罗大王生,要免轮回苦,本尊地藏王菩萨称。

李青抄写六殿君,变成地狱门。

三月初八日变成大王生,要免轮回苦,大势至菩萨念千声。

李青抄写七殿君,碓磨地狱门。

三月廿七日泰山大王生,要免轮回苦,救苦救难观世音。

李青抄写八殿君,锯解地狱门,

四月初八日平等大王生,要免锯解地狱苦,芦舍那佛念千声。

李青抄写九殿君,火坑铜柱地狱门。

四月初一日都市大王生,要免轮回苦,药王药尚菩萨念千声。

李青抄写十殿君,黑暗地狱门。

四月十七日转轮大王生,要免轮回苦,本师释迦牟尼佛号称。

十殿圣诞抄完成,十指咬得碎纷纷。

阎罗大王发慈心,李青送了转还魂。

阎君吩咐青衣童子带他困过还魂床、还魂枕。莲花一拍,送出去八百。莲花一颠,送出去三千。

莲花颠头三千里,阴阳搭界面前呈。

青衣童子说:“李青,我不送你了,你看见南天大星,北天小星。

大星是你头边火,小星是你足头灯。”

对直大星小星走,讹错没得半毫分。

李青说:“我不敢走,前面有个呆子哩。”“这叫回头不认尸,那就是你个色身。”青衣童子用手一指,

李青真魂推入窍,苏苏醒醒转还魂。

李青地府转还魂,板门上面把腰伸。

手一舞,脚一蹬,舞碎头边火,踢熄脚头灯。

白钱纸舞了碎纷纷,刘氏吓得墙脚头撑,不晓丈夫转还魂。

相公,你不要年纪轻轻不服死,阴魂不散转家门。

高厅上面来作怪,吓坏你妻子胆小人。

等到五七三十五天整,我多请僧人共道人。

高厅上面设斋醮,超度我丈夫早超升。

李青听到妻子哭,手拼命舞,脚拼命踢,舞了不得歇。刘氏吓得对前跳,嘴里只是闹:“公公婆婆,公公婆婆,

丈夫高厅来作怪,吓坏你媳妇一个人。”

员外、院君连忙来到高厅,只见李青只拿手对嘴里举。李正风想:莫非李青还了魂,大概来阴司同鬼魂说得话,嘴不得张。连忙叫安童用参汤来灌。喝了一口汤,身子硬梆梆;灌了两口汤,眼睛有了光;喝到三口汤,说话响琅琅。

李青当时转还魂,高叫父母二双亲。

你们不必要害怕,孩儿今朝转还魂。

员外一听,心中不晓多高兴。刘氏见李青十指淌血,肉麻不过,说:“相公呀,

你朝也修来夜来修,修到这个祸场头。

你把阎王捉得去,十指咬了血直流。”

李青说:“贤妻,这是阎君叫我咬破指头抄写十殿圣诞格。

十殿圣诞抄完成,他才送我转还魂。

叫我阳间传出去,善男信女得知闻。

要免阴世轮回苦,阎君佛号念千声。”

刘氏说:“相公,你抄了来哪里?”“来白长衫上。”“怎看不见格?”

李青听见这一声,啼啼哭哭泪纷纷。

白白得指头来咬破,不曾抄到圣诞生。

刘氏说:“相公不要哭 ,我有法做。”连忙舀盆清水来,拿李青个长衫脱下来,对水里一浸,字就看了明清碧白。员外说:“弄文房四宝来,拿它抄下来,送到县里,县里送到府里,府里送到省里,省里送到京里。说山东省灵青州儒学县聚贤村里生员李青八月初三戌时身亡,死后三天复活。他在阴司抄了十殿阎君格圣诞和佛号,阎君又送他还魂而转。”

皇榜挂出午朝门,晓谕天下众黎民。

一个雷阵天下响,善男信女总知闻。

李正风说:“孩儿,你好了吃素修道,死到阴司,抄了十殿格圣诞,阎君又送你还阳。

总说修行没好处,看来修行不亏心。

我儿今朝还魂转,父母陪你办修行。”

刘氏说:“我也吃素修行哩。”

吃素就走今朝起,永远不开酒和荤。

满家人等总吃素,总做修行办道人。

既然修行办道,房屋就该改造。叫安童到街坊请了六匠回来。

房屋改作三宝殿,装金塑像受香烟。

有九架,和番轩,一概重换,

玻璃窗,格子窗,调过来重装。

正厅上,塑起他,三尊古佛,

左文殊,右普贤,泛海观音。

左东岳,右酆都,各按方位,

正中间,塑一尊,地藏能仁。

大门口,塑起了,哼哈二将,

四天王,八菩萨,总受香烟。

地藏菩萨坐莲台,十殿阎君两边排。

韦驮菩萨朝北撑,字纸炉砌了两边分。

天花板,来彩画,天宫胜景,

柱棵上,红堂堂,放大光明。

椽子上,来雕刻,花花朵朵,

磨地砖,来彩画,盘古初分。

东山墙,来画起,东天日出,

西山墙,来画起,日落西沉。

照墙上,来画起,麒麟送子,

左招财,右利市,五谷丰登。

东山墙,红粉粉,西山墙,白粉粉。

庙宇改造簇簇新,外红里白放光明。

戥戥银子几百两,打发六匠转家门。

员外说:“李青,我家总修行办道了,拿安童梅香总打发他们家去成家立业。”

安童梅香总释放,无挂无碍好修行。

看了良时并吉日,另招僧道管山门。

小小草庵结一座,一家四口诵经文。

修行不劳神,黄昏到五更。

吃尽千般若,何愁道不成。

修行有了三年整,十大功劳海能深。

玉皇大帝早已得知,拈香童子功德圆满,召他上天,加封神职。忙差火德星君下凡,替他一门脱过凡胎。

归去来兮归去来,火坑里面脱凡胎。

脱了凡胎换仙胎,逍遥自在上天台。

满家人等站祥云,御宰台前讨封赠。

玉主说:“拈香童子,你下凡能吃苦中苦,今封人上人。”

李青前来听封赠,报恩师菩萨职不轻。

你家父母修成道,圣父圣母受香烟。

刘氏前来听封赠,贞节淑德正夫人。

天宫没得安身处,阴司地府管鬼魂。

玉主封过,拿封神榜射到凡皇金殿,景泰皇皇五更三点摆起銮驾又重重封赠,随后发下帑银到各州各府。

起造一座十王殿,坐北朝南受香烟。

又打发六部朝臣、风流才子、自在臣相用细论调目功夫。

造了一部《十王经》,清清净净了愿心。

造了一部《十王忏》,追宗荐祖了愿心。

造了一部《李青卷》,阿弥陀佛了愿心。

又造一部《十王卷》,醮殿了愿保延生。

又打发丹青手、誊录师、裱画匠下凡。

一张白纸四角方,五色颜料对上装。

巧手画起金容相,设供坛内做经堂。

众位,宝卷讲到此处,好比诗三百,一言以蔽之。

经到头来卷到梢,斋主会友请香烧。

对圣讲部《李青卷》,福也高来寿也高。

经到头来卷到头,弟子理该请卷收。

《李青宝卷》来收起,《十王宝卷》再提头。

宝卷看完成,礼拜佛世尊。

佛前求忏悔,有罪化灰尘。

红烛分左右,真香透天堂。

十王哈哈笑,福禄寿喜总成双。

东风洋洋进门来,调过南风又招财。

西风吹散蟠桃会,北风荡散万年灾。

会上姻缘三世佛,文殊普贤观自在。

诸尊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蜜。

宝卷看完成,功德注长生。

消灾增福寿,难为众善人。

南无阿弥陀佛!

王国良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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