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靖江宝卷(下)

草卷

十把穿金扇

一安南国进贡穿金扇奸严奇谋扇害忠良

滚滚长江东流水,滔滔浪花淘英雄。

白发渔樵江渚上,看惯秋月与春风。

宽心和气二陈汤,名利何须计高强。

只为十把穿金扇,屈害多少忠贤良。

山上青松山下花,花笑青松不如他。

有朝一日寒霜降,只见青松不见花。

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

积德终身好,作恶祸自连。

今日开讲《穿金扇》,将今比古劝善人。

说者,忠孝宝卷一部劝善。弟子开讲,先还朝代帝王,后讲贤人轶事。

先讲哪朝皇登位,哪省州府出贤人。

昔日经典,今日弟子所讲;远年近还,要问朝代帝王当然不难。

昔年大明弘治皇登位,一统山河治乾坤。

贤人出在燕山北京金水桥旁御前街,一人姓陶,名叫彦山,同缘柳氏夫人。

陶彦山的官位高,一品当朝受皇恩。

彦山首相文才好,又是御师老先生。

柳氏大贤并大德,皇封诰命正夫人。

陶彦山忠心耿耿,上事君主,下爱百姓,与柳氏夫人(《八美图》上柳树春的姐姐)生到两子,长子是上界海洪星临凡,取名叫陶文灿,次子是东斗文曲星下界,名叫陶文彬。

文灿文彬两个人,顺顺当当长成人。

公子长到六岁整,请师训蒙读诗文。

天星读书很聪明,先生只作领头人。

那天,陶彦山与夫人讲了:“夫人,光有文没有武,不能算是文武全才之家。大公子陶文灿,生得身材魁梧,鼻直口方,虎背熊腰,是个武生的坯料;二公子陶文彬,生成一副粉面白牙,文质彬彬,只能学文,不能学武。我看,请个教师回来,教他们一个学文,一个学武兼文。夫人,你意如何?”“相爷,要请教师,不必到别处去请,只要将他们的舅父、舅母请来,教自己的外甥不是更加尽心尽力!”

众位,他的舅母是谁?弟子已经提过——

不是张三其别个,就是嘉兴八美人。

陶彦山一道请帖送出,把逍遥王柳涛与八美人请进府门,教大公子舞刀弄枪,跑马拉弓,飞蹦纵跳,踢打滚爬等武艺把式。马上弓,马下步,十八般武艺,一一传授与陶大公子。

公子学艺七八载,百般武艺紧随身。

那么,他陶彦山在朝为官如何?陶首相为官清如水明如镜,赤胆忠心,护国爱民,与朋友交,言而有信。

弘治皇上多见爱,当作擎天柱一根。

正是:国正天星顺,官清民自安。

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

自从成化皇爷龙归沧海,弘治皇帝继统登基,建都北京,万水朝宗,一统天下。这座锦绣城池,聚会了多少英才!三百文官,四百武将,君正臣贤,不必细表。单讲那日弘治皇早朝上殿,八大朝臣,九卿四相,文东武西,各列两边——

皇开金口喷紫雾,帝露银牙问众臣。

“两班中各位爱卿可曾到齐?”“文班不少,武班不缺,俱已上朝。”“既已到齐,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皇言刚落,早有报事官上朝奏道:“吾皇万岁,陛下隆恩。朝外来了一位使臣,口称是安南国得意王殿下的使臣前来进贡,望万岁龙意定夺。”弘治皇闻听安南国进贡,随传旨宣他上殿。安南国使者在白玉阶下,弯腰奉揖,一步三拜,拜见皇上。弘治皇问道:“你是何人,姓甚名谁?当殿讲来。”“启禀主公万岁,小臣姓杨名方,在安南国得意王殿下为臣,奉得意主之命,来天朝大邦进上十把扇子,外有表章一道,伏乞主公观看其详。”那杨方连忙从身上取出十把扇子,连同表章一起交与远臣。远臣交与近臣,近臣递与接本御史,打开表章与十把扇子,放上龙书御案,弘治皇闪动龙目观看。表章上写:“拜上拜上三拜上,拜上天朝圣明君,安南国王得意主,特遣杨方小使臣,进上十把穿金扇,献与天朝作宝珍。

倘若你邦识此扇,一切闲言总不论。

若是不识扇中妙,笑你枉做天朝君。

从此休想我进贡,更不能夸你大邦强。

若是你恼一恼来怒一怒,定然杀进你午朝门。

万里江山非你份,与我安南平半分。”

弘治皇看到此处,龙颜大变:“你这安南小贼,竟敢蚍蜉撼树,欺我天朝!

你进贡是假意,分明向我下战书。

左右殿官听令——

把杨方推上曹市口,身首两处丧残生。”

两边值殿校尉,如鹰抓燕鹊,虎扑羔羊。将杨方绑至殿下。早有一位当朝首相陶彦山大人,又是弘治皇的御先生,连忙执笏上前:“启奏我主万岁,自古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倘若我主将杨方斩首,岂不贻笑于他邦,笑我大国无能无德?望我主三思而定。”弘治皇一想:“孤的先生言之有理。”遂命传旨下去:“不斩杨方,割去他两耳,削去他一鼻,打入囚车,解往安南,不可有违!”

此处按下不表。再讲弘治皇发落杨方之后,复聚众臣问道:“各位爱卿,你们有谁能识此扇,快与孤家讲来。”三百文来四百武,个个低头不作声。弘治皇又问:“尔等识与不识,为何不语,是何原故?”众朝臣——

好像鱼胶粘了嘴,像个泥塑木雕人。

弘治皇勃然大怒,叭的一声,拍动“震山河”:“你们这些衣架肉桶,酒囊饭袋,尽是无用之辈!

朝中空有文武臣,总是些鱼目混珠人。”

弘治皇正在高声骂,文班中走出一个人。

执笏当胸上前跪,“伏乞吾皇听臣言。”

万岁朝下一看:“可是孤的御先生?”“万岁,在下正是老臣。”“朕连问数声,可有人认识此扇,为何你先生也不作声?”“恕老臣迟奏之罪。臣一则头脑迟钝,年残目昏;二则朝中能臣颇多,万岁心腹之臣亦不在少。既有为难之事,他们应当为我主分忧,才为正理。老臣因见他们有高超之才,岂有先奏之理?”谁想陶彦山这几句话里,暗藏骨刺。因弘治皇宠信西宫娘娘严汉莲,她是老奸贼严奇之女,仗他是西宫国丈,在朝中势压群臣,专做不法之事,众臣之间,无不痛恨,所以陶彦山也仗着他是当朝首相,又是皇上御先生,才敢当殿将上一军。

万岁听出话中音,莫非国丈是鱼目混珠人。

敲锣听声,说话听音。陶彦山说的一番话,弘治皇岂有不懂?乃明知故问道:“孤的先生,那些无用之辈,不用提起,先生既识此扇,望先生快与孤家讲来。”陶彦山依还又重新见礼:“吾皇在上,龙耳细听,容老臣将十把扇子的根由,一一恭禀。”

陶相把话云,“万岁在上听,

老臣年残迈,耳聋目不明,

倘有不到处, 万望恕老臣。”

弘治皇帝开金口,尊一声“孤的老先生。

言谈之中莫谦逊,且听先生讲下文。”

“吾皇万岁、万万岁!非老臣说话谨慎,因牙齿不关风,说话要走音,不得不奏明在先。我主若问这十把扇子的根由,它是上界斗牛宫王母娘娘亲手所织。取天仙象牙为扇之边骨,梭罗树枝为扇之小骨,梭罗树叶为之扇面,扇面上是天丝织成,金丝穿联。其中只有一把是主扇,长一尺,宽一寸;其余九把,长九寸九分,宽九分。主扇是王母亲笔绘画的真容,补景之中,都是五雷风云,冰电交加。其余九把,均是九位仙女所织,扇面上织的九天仙女各自的妙容。总名叫十把穿金扇。其实各扇有各扇的宝名。头一把王母主扇,名叫日月乾坤扇,第二把名为五龙风火扇,第三把名为五雷霹雳扇,第四把名为四方阴阳扇,第五把名为五行水火扇,第六把名为六壬避凶扇,第七把名为七巧镇妖扇,第八把名为八绝连环扇,第九把名为九宫八卦扇,第十把名为绝命冰电扇。此乃十扇之名。万岁呀——

还有十绝十妙处,说来还要更惊人。”

弘治皇急切地问:“它有哪十绝、十妙处,望先生速速讲来。”“万岁,这十妙处最容易讲。

若是家藏此宝扇, 永无风火回禄灾。

行船若带此宝扇,再大的风浪不翻船。

为人身带此宝扇,逢凶化吉灾消除。

这十绝嘛,主要一绝是要有的放矢,不能随便展开扇面,如展开一页,炸声如雷,遇山山倒,遇水水枯,如遇人畜,炸得尸骨无踪。若要展开此扇,执扇人须对西方叩首三拜,方可开扇。”弘治皇道:“此扇既是如此厉害,实乃危险之物,不知先生何以知详?请先生金墩就座,与孤家细细讲论。”“谢万岁赐座之恩,容老臣再禀。

唐代年,孙悟空,大闹天宫,

吵得那,张玉帝,头昏脑崩。

有王母,和仙女,精心计议,

造此扇,来镇压,行者悟空。

谁知天机一泄漏,惹怒了泼胆孙大猴。

运动七十二变功,

把这十把穿金扇,和十扇绝妙神书——

全部偷了下天宫。

按佛家传言,孙悟空大闹灵霄宝殿,吵得天宫不得安宁之时,被如来佛捉住压入五行山中遭难,到唐太宗的御弟唐玄奘去西天取经,观音老母与如来佛相商,才将他放出来护驾唐僧去西天取经。取经回来,行者虽得到封仙受职,但他猴性仍然不改,常到王母宫中偷吃仙桃,惹得众仙恼怒,王母娘娘对他恨之入骨。于是与九位仙女,费尽心思,绞尽脑汁,才造出这十把扇子,用来镇压妖猴。正因为宝扇厉害,又写了一《十扇绝妙》神书,一同与扇存放在沉香盒内,收在斗牛宫交二郎神看管。那天,王母设仙桃圣宴,由佛祖和玉主登台讲经说法。岂料孙猴子到处乱钻,不请自来。他静心一听,里面是在讲经和佛。他想,你们忌讳我老孙,不请我赴会,我就先来光顾一番。一看呀,有一沉香盒挂在白玉柱上,凭他的火眼金睛,只见——

霞光万道生紫气,瑞气团团结彩云。

啊,这盒里有十把扇子,一定是件什么宝物。随即变只蠓虫,一声咿嗡,往斗牛宫里一攻。又见盘中摆上许多上等仙桃,他喜不自胜,拿起来横一个竖一个,不分细与大,一口一个,通统吃光。这时,佛祖讲经完毕,王母说:‘众仙别散,我去将收藏在宫里的上等仙桃,拿来给你们尝尝。往常用天狗总看不住猴子,今天用宝扇有二郎神看守,谅来万无一失。我去拿来,给佛祖和玉主每人三个,各仙每人两个,和佛的每人一个,没有多余,不要争多嫌少!’王母娘娘,笑嘻嘻,兴致溜溜去拿仙桃。来到宫里一看,仙桃呢?又被毛猴偷吃了!王母随即高声大叫:‘二郎神哪里去了,快用宝扇找妖猴!’悟空听到王母叫二郎神用宝扇镇他,晓得宝扇厉害。眼睛几眨,抢起扇盒对夹肢窝里一挟,翻身就逃——

一个筋斗三千里,安南国在下面呈。

但见后面有天狗追来,想转身向花果山老家逃去。哪知一转身,夹肢窝一动,沉香盒盖一松——

扇子落在安南国,《十扇绝妙》书飘落中原北京城。

扇子落在安南国粉珠江里,被一渔翁鱼网捞上。渔翁一看,是十把扇子,金光万道,耀眼夺目。渔翁想,人是三合头升箩七合头命,多到一合要害病。这件宝物,不是我的财我不要,去送给国王,当宝收藏。安南国王见此物离奇,也不敢开启,乃召众臣献策,也无人能识,就在安南国收藏下来。直至今岁安南国要向中原进岁贡了,才差杨方将此扇送进中原,让中原人辨识。他想——

若是中原无人识,怎称大国与强邦。

万岁呀,也是我主洪福大,老臣家藏《十扇绝妙》书。”

弘治皇问:“孤的先生,你家何以藏有这《十扇绝妙》书的?”“万岁,这说来话长。这《十扇绝妙》书,由安南上空飘落我家祖坟之上,还不知哪朝哪代,被我先祖清明节扫墓时拾得,一直收藏至今,我曾看过几遍,因只见其书而不见其扇,无从核对,也就放到脑后去了。今日一见此扇,其貌、其妙,与《十扇绝妙》书相吻,所以才敢大胆向我主奏上。”弘治皇一听,惊疑不定。“此扇竟是如此厉害,孤家哪里知道?

不是先生知底细,天朝定遭祸临门。

也是先生见识广, 才能平安得此珍。

爱卿呀,这十把扇子是个宝,赐与先生相府藏。”

陶彦山连忙叩头谢恩。“承蒙万岁见爱,老臣当悉心为我主保存。”万岁说:“因先生识宝有功,朕当殿再赐你金珠百粒,彩缎十匹,一并带回相府收藏,切莫落入他人之手!”

这时,文班中早就气坏一人。众位,他就是西宫国丈老奸贼严奇。他见皇上赐陶彦山金珠、缎匹,还有十把穿金扇,就心存怨忿,暗恨陶彦山是不仁不义贪财爱宝之辈,真是瞎了眼睛,岂不知老夫的厉害!也不与老夫招呼一声,与我平分,竟自独吞!好,我们骑驴看唱书——走着瞧,包叫你认得我严奇!

严奇奸贼藏祸心,怒气冲冲转家门。

就为这十把穿金扇,惹得两家动刀兵。

相府一门遭涂炭,蹦走了海洪、东斗二星君。

首相陶彦山,从金殿带回十把穿金扇,来到相府,随命家将二名,一个到东书楼,一个到演武厅,将二位公子叫来。这时,二位公子正在习文演武,见家将报说相爷有请,乃各整衣冠,一齐来到高厅,见父礼毕,两旁侍立。相爷说:“孩儿坐下听言。儿呀,为父今日在朝,蒙圣上恩典不小,钦赐金珠百粒、彩缎十匹和十把穿金扇交与为父带回。”说罢,将宝扇放在桌上,父子三人讲究宝扇之妙。这且不表。

丢下前文讲后文,后文再讲另一人。

花开两朵,各执一枝,再讲奸贼严奇。他在朝带怒回来,坐在大厅,二目圆睁,气冲两肋,早有他五个儿子进来。众位,严奇的五个儿子是谁?弟子必须交代。严奇生有五子一女。长子严龙,次子严虎,三子严彪,四子严豹,五子严方,女名严汉莲,西宫娘娘是也。所以弟兄五人称为五位国舅。大国舅严龙一生忠正,全凭仁义礼智处世和平。其余四位国舅,皆是大奸大恶,无所不为,无恶不作,惯抢民女,贪赃爱宝,见财见色如苍蝇见血。单说大国舅严龙,一见父亲面带怒气,忙用好言相问:“爹爹因何事烦恼?”老贼严奇将穿金扇之由说了一遍。严龙说:“原为这件事情,爹爹不必如此恼恨。皇上既赐扇与相府,这是他人之幸。想当年日本国进贡一对白鹤玉杯,乃是你老人家识透此妙,老王成化爷钦赐与吾父收藏,至今未分与他人,你老人家怎么意欲分陶相爷的穿金扇呢?

爹爹不可生妒心,惹得两家不安宁。”

大儿严龙话犹未了,老贼严奇把桌子一拍:“忤逆败子,无才之人,下去,不准多言!”

严龙一吓不哼声,稀稀步子走出门。

二子严虎上前——

未曾开口毒气喷,“爹爹不必怒气生,

要想得到穿金扇,孩儿自会有章程。”

严奇问:“孩儿有何妙计,能将穿金扇取来?”“爹爹,幸好我们手里有玉杯一对,带在身边,去陶府与他将杯换扇,能够将扇子换到我手,爹爹上朝奏他一本,就说他陶彦山带领两个儿子和一帮打手,到我严家抢去玉杯一对,这样,少不得皇上要问他抢宝之罪。”老贼一听,格外高兴,说:“只有我大儿是个逆子。不料我二儿是一张快刀。好,此计甚妙,快去依计行事!”严虎随即带上玉杯,辞别老贼,直扑陶府而来——

有严虎,在路行,直奔陶府,

急急奔,如飞行,一步不停。

今日严虎不去换金扇,太太平平过光阴,

若是去惹陶相府,只恐怕,去时有路回无门。

陶相爷正与二位公子讲到宝扇之妙处,忽有门官来报:“相爷,当朝二国舅前来相见。”陶相爷与二位公子抬头一看,严虎已站到他们面前。与相爷相见礼毕,家童献茶。茶过两杯,陶相问道:“国舅来此,有何公干?”严虎说:“前来无别,因家父与相爷在朝,皇上赐十把穿金扇与相爷带回府中,如今家父意欲一看,故差小子前来与相爷相商,须将穿金扇借与家父一看,然后送还,不知相爷意下如何?”陶彦山听了此言,就知他不怀好意,是个诓诈之计。随即用眼向大公子陶文灿眇了一眇,暗示他将扇拢在袖中,回室内去吧。哪知陶文灿误解父意,只当是叫他拿出来送与严虎,于是陶文灿随即从袖中现出穿金扇,放在桌上。

严虎见了穿金扇,豹子眼睛圆睁睁。

上前一把夺在手, 放开虎步往家奔。

严虎夺走宝扇,陶家父子三人猛吃一惊。陶相爷对大公子破口大骂:“文灿、文灿,你这无智无谋之辈……”陶文灿说:“爹爹,你既借扇与他,为何又埋怨于儿呢?是何道理!”“哎哟,哪个出口借扇与他?”“你不是对我眇眇眼睛,递个眼色,我又何敢现出穿金扇?”“啊呀,我对你眇眼,是叫你将扇藏起,谁叫你送与严虎之手的呀!你这个畜生,这就坑坏为父了。一旦皇上要到穿金扇,叫我拿何物归还?”

陶相爷急得七窍生烟火,二目不住泪涟涟。

陶文灿见此情景,叫声:“爹爹不必如此发躁,谅严虎去而未远,待儿前去夺回是了。”说着,陶文灿放开虎步,出了相府,急不择路,抄小路追赶上去——

大步跨出七尺六,小步迈开三尺余,

威风凛凛赛吕布,杀气腾腾像赵云,

最大步子八尺零,犹如北风送乌云。

抬头一望,只见严虎在前匆匆奔跑。陶文灿大喝一声:“严虎小子站住!为何在我府抢去金扇,不辞而别?”说着,伸出虎爪抓住严虎的腰带,往上一举,用力往下一掼——

只听啪嗵呛啷四个声,严虎他倒地不哼声。

众位要问,怎么人朝下一掼,只有啪嗵一声,哪有呛啷之声的?因为严虎带着白鹤玉杯在身,假意前来以杯换扇的,刚才被陶文灿往下一掼,他怀中的玉杯摔碎了,发出了呛啷之声。陶文灿把严虎掼在地上,气从两肋出,力从拳上来,一连几拳,小贼严虎先前还能吱唔几声,后来竟自不动,一命呜呼。陶文灿说:“你这囚驴装死,倒在地上害我!”于是就到严虎身上翻出十把穿金扇,回转相府,禀报相爷:“爹爹,十把扇子孩儿追回来了。”说罢,将扇子放在相爷面前。陶相爷问:“儿呀,那二国舅怎么肯把扇子还给你的?”“爹爹,实不相瞒,那小贼严虎被孩儿打死在地,得扇而回。”相爷说:“你怎么的呀?畜生,这就不得了啦!”

陶大人急得泪纷纷,骂声蠢子了不成!

打死别人还好说,打死严虎祸不轻。

他妹是西宫贵妃子,父是皇宠国丈人。

严奇他无风也起浪,何况打死他亲生。

相爷心中如刀绞,文灿低头恼在心。

柳氏太太得了信,捶胸顿足手揉心。

不得了啦,相府里面生烦恼,祸比天高矮二分。

夫人正在嚎啕哭,家将前来报恶音。

大厅上相爷吞金身已故,东书楼吓坏了二爷陶文彬。

兄弟俩抱住相爷放声哭,内堂里忙坏了多少家佣人。

慌忙又把公子叫,老太太又悬梁高挂一根绳。

好可怜,弟兄两个哀哀哭,天塌下来哪个撑!

陶文灿哭声如雷吼,陶文彬低哭之音呜呜声。

哭一声父亲如刀割胆,喊一声母亲赛箭穿心。

只为倒头十把穿金扇,害得你二老命归阴。

叫一声爹娘呀,你二老惧势身丧命,苦坏了你二子陶文彬。

陶文彬只是抛来只是滚,滚成潭来哭成坑。“爹娘呀,哥哥一怒打死严虎贼,老严奇决不是个省油灯。他到皇上奏一本,皇上定要发兵来困府门。到那时,哥哥他有一身好武艺,可以抵挡一阵,杀将出去,而我手无寸铁,没有缚鸡之力——

一旦皇上兵马到,我只落得小鸡遇黄鹰。”

陶府上大小人等哀哀哭,只听得街上鸡飞狗跳,人声沸腾——

几百人马穿街过,只当是严家出来抢女人。

大小姐吓得关房门,吓得哼也不敢哼。

这严家兵马为何上街?只因严虎小贼去陶府抢十把穿金扇,老贼严奇在家专等他二子回来。忽有家将报上:“老太师,大事不好,祸闯得不小,二国舅被陶文灿打死在街道之上。”严奇问:“可是真的?”“人命关天,岂敢妄报,尸体还躺在街上呢?”老贼闻听此言,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吓得面如土色。随叫家将传他们兄弟四人前来。那家将又到里边一报,全家人等,无不吃惊。早有严彪、严豹、严方,这弟兄三人,如狼似虎,拥到大厅会见父亲,商议为二兄报仇雪恨。只有大国舅严龙,两手搂心,说不出口。他并不恨陶文灿打死他二弟,只恨他父亲与四个兄弟,整天不存忠义之心,只仗皇亲国戚之势,贪赃掠宝,见色如命,就不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之天理循环,报应昭彰,不去抢夺十把穿金扇,又怎能命丧他人之手?况且,陶文灿不是上我严府打死于他,怎能怪罪于人呢?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倒要看看他们怎样对付他人呢?所以他站着不动,也不多言。只有那父子四人在厅上计议报仇。五国舅严方上前说道:“爹,儿有个章程,你老人家快上朝奏明皇上,我与两个哥哥带兵先将陶府围困起来,不让他逃走一人,只等皇上御林军一到——

立即捉拿陶文灿,斩尽他家一满门。”

严奇老贼说:“此计甚妙,你快去点兵带队,速将陶家围住,我亦即刻上朝奏本。”说罢,弟兄三人,擂鼓点兵,五贼严方一马当先,各执刀枪、铁链,直扑陶府而去。所以大家小户,惊恐万状——

只当严家三恶棍,带兵出来抢女人。

眼看兵马三百整,拿陶府围得紧腾腾。

这时,陶文灿正在恸哭父母,悲愤至极,忽听家将来报:“大少爷,大事不好,外面来了严家许多兵马,已将府门团团围住,望大爷快拿主张!”

这一来,激怒了海洪陶文灿, 吓坏了东斗陶文彬。

他们兄弟二人,连忙把十把穿金扇,各执五把带了随身。陶文彬跑上东楼去躲避,只听得——

门外人马吼叫声, 陶文灿怒火心如焚。

他捏一捏拳头,紧一紧腰带,跑到门外,想看个究竟,偏巧碰上严方进门。陶文灿怒火中烧,一把抓住严方——

严方也未会过神,呼咙嗵掼倒地埃尘。

古人之言,冤有头债有主。你严家上门抢扇,复又私自用兵围困相府,这相府之人,是可忍,孰不可忍!随即用一只虎脚踩住,双手抓住严方的一条腿往上一撕,只听咯嚓一声,

把严方撕成两半爿,左右两腿把家分。

陶文灿抓住严方血淋淋的一条腿——

就势当作兵器用,横扫敌军打出门。

严家那些兵将见五国舅挨撕身丧命,陶文灿如此利害,还有哪敢抵挡!

吓得四处奔,逃灾躲难苟偷生。

严彪严豹人两个,如兔见黄鹰寻躲身。

再说,老贼严奇上朝奏本,越众出班,来到白玉阶下,倒身跪地,二目流泪哭奏:“我主万岁,万万岁,陛下隆恩!”弘治皇一见,“孤的国丈老太师,为何二目流泪,当孤家讲来。”严奇说:“万岁在上,因臣的二子严虎被人打死,乞吾皇为老臣伸冤理屈!”弘治皇问:“有谁如此大胆,敢将孤的国舅打死?”严奇道:“打死我儿严虎,并非别人,乃当朝首相之子陶文灿。”“陶彦山乃孤的御先生,他的儿子陶文灿为了何事将二国舅打死?”严奇道:“只为十把穿金扇,主公赐与陶相收藏,老臣意欲到相府见识一番。又怕陶府不肯,遂命二子将白玉杯带去与他换扇。陶彦山他回绝不换倒也罢了,谁知他纵子行凶,叫他儿子陶文灿当街打死我二子严虎,并打碎了一对白玉杯,现在尸横赤地,惨不忍睹,求万岁为老臣作主!”弘治皇一听,大发雷霆:“原来为的十把穿金扇,这是我钦赐与他相府,你怎么可私自换扇?明系换扇,实是去抢不成!依朕看来,莫说打死一个,就是打死两个,也是白送!朕念你是西宫国丈,不然定当不饶,还不快快下殿,毋庸多说!”

老贼听到这一声,揩揩眼泪往肚里吞。

一本还未奏得上,凶讯接踵又来临。

什么凶讯?朝外来了三国舅严彪、四国舅严豹,在午朝门外等诏。皇上说:“宣他们上殿。”那严彪、严豹来到阶下,二十四拜:“我主龙驾在上,臣的五弟严方又被陶文灿撕成两爿,望万岁为我等伸冤!”严奇听报五子严方又被陶文灿打死,悲恨交加,复又苦奏。皇上问:“陶文灿为何又打死严方?”老贼奏道:“因打死我二子,人命重大,故差三子严彪、四子严豹、五子严方,领兵先围陶府,防他逃走,不料他又打死了严方。倘若我主不为这两个死鬼伸冤,这就冤沉海底,老臣也不要性命 。”皇上一听,格外大怒。“大胆狂贼——

你目无王法仗朕势,擅自用兵罪不轻。

纵然陶府犯人命,也要圣旨才发兵。

左右殿官听令,将他父子三人拖下阶去!

只因你是老国丈,不然作两次欺君定罪名。”

皇上正要退朝,又有皇门官来报:“万岁,且慢退朝,今有当朝首相陶彦山吞金身亡,柳氏夫人自缢而死!”皇上一听,大吃一惊,当即问道:“可是实情?”报事官道:“人命关天,当万岁之面,岂敢玩笑!”弘治皇连忙下旨,命逍遥王柳涛前去查察。

柳涛伏下接圣旨,陶相府上看真情。

再说严奇父子三人挨拖下殿并未回家,直进西宫,哭奏于贵妃严汉莲去了。严汉莲虽为西宫娘娘,并非是贤德之人,仗她做了西宫娘娘的身势,妖淫乱宫,全凭美色迷君。真是一家人同出一家门,父女俩是一样的货。听说她两个哥哥命丧陶文灿之手,切齿痛恨地说:“爹爹与二位兄长暂且回去,孩儿自有章程为二位屈死的哥哥报仇。”严奇说:“这两条人命,千万在心,为父拜托,望多多进上枕边言。”“爹爹,女儿知道。皇上顷刻回宫,你们快回去吧。”不多时刻,皇上散朝回宫,西宫娘娘早已设筵等候。皇上一见,龙心大喜,邀西宫同坐,宫娥执壶,陪他吃酒。正饮之间,严汉莲满面生悲,双目流泪,欢无半点,恨有万千。皇上说:“我的美人哪,俗说耕田寻耙,吃酒寻话。今日怎泪比酒多,悲比喜多,是何意思?对孤言明,孤当为你出气。”严汉莲说:“主公既有怜小妃之心,容妃一奏——

我主呀,小妃不恨其别个,只恨陶相府上人。

只为换扇根由起,活活打死奴兄长两个人。

这两条人命冤似海,怎不叫奴苦伤心。

我父已到殿奏过本,你主公,为何把他拖出午朝门。

严家这等冤枉难以伸,奴父性命定难存。

格主公,今日求你开恩,为奴家报仇。奴父连丧二子,伸不到冤,理不到屈,就这样白白挨陶家打死?如此含冤负屈,奴父将不是恨死,就是气死,严家不就此完结!”

弘治皇一听,又恼又恨。“严妃,你且平静,不必烦心。今晚提起你严家之事,还不能怪罪于陶府哩——

相府的金扇是朕赐,你兄明借暗抢是真情。

他欺君罔上本有罪,不可胡乱报冤仇。”

严汉莲说:“主公,想我两个哥哥被陶文灿打死,怎么又是胡乱报仇?难道陶家之人被严家打死?”皇上说:“你只知兄长身死之恨,不知你父兄违背圣旨,私夺国宝,擅自用兵,围困陶府,那陶文灿岂受无旨私困这胡为!理该打死,毫不冤屈,你也不用多烦了。”严妃说:“照此说来,我两个哥哥之冤,只好石沉大海?如此,奴也生无何求,一死了之!”说罢,手扯罗裙掩面,对准那根梁柱撞去,轰通一声,倒在平地,直手直脚,像死去一样。宫娥彩女报——

“万岁哎,娘娘撞柱倒在地,不知可有命残生。”

弘治一见,怒发冲冠,执指一指:“你这无德妖妃,你父兄、父女全是目无王法之辈,莫说你当朕撞头,纵然死了,又何足惜!”那些宫娥复去看时,果然娘娘死了。报:“万岁,娘娘一命完了!”弘治皇听得娘娘果然死了,龙心转念:“孤王不该用言语激她,谁知她会执意如此,叫我怎不悲伤啊!哎、哎、哎哎。”掉下龙泪,放声大哭——

“美人呀,你怎一气之下就撞死,只就打碎了玉石盆。

早知你真撞柱死,朕该准你把冤伸。”

皇上话言未了,只见娘娘叹气翻身,口喊:“冤枉啊——

我严家冤枉沉海底, 请不动吾皇把冤伸。”

宫娥说:“恭喜主公,贺喜万岁,娘娘醒过来了。”皇上满心欢喜,叫宫娥扶起美人,用心服侍。严妃问:“主公何在?”皇上说:“孤家在此,美人尽管回宫养神要紧,孤王明日早朝,定当敕查此情。”

次日五鼓三点,君主坐殿。

文听钟声朝皇驾,武听鼓响拜明君。

众臣已到,分文武两班站立。早有逍遥王柳涛出班交旨奏道:“臣奉旨去相府查察,陶彦山果然吞金而死,一品夫人自缢身亡。”弘治皇听得御先生确系身亡,龙心大怒。众位,为何这时皇上对陶家发怒?关系到御先生在世,不便袒护严家,更不能向御先生下手。这叫人在人情在,人死两分开。这下,证实陶相已死,陶文灿打死两条人命,造成他父母双亡,身当不孝之罪。随即传旨,命过山王金刀王善,领兵捉拿陶府全家,切勿放走一人。金刀王善当殿领旨,到校场领兵去了。再说逍遥王柳涛向着他儿子太平王柳让递过眼色,暗示他上殿领旨带兵,协同王善去围困陶府。太平王领悟父意。连忙上前奏请皇上带兵相助。弘治皇十分高兴。遂发两支兵马,把陶府紧紧围住。这时,早有严奇父子在内叫喊:“各兵将谨防陶文灿逃走!”陶府人等惊得慌慌乱乱,只有陶文灿早把钢刀一口,紧握在手,来到厅前,对着严家父子高声大骂:“我把你这严奇奸贼——

用女儿换顶乌纱帽,用女儿换件紫罗袍。

不怕愧吃女儿裙边饭,不怕千载臭名万古标。”

陶文灿越骂越有气,只听御林军中喊声高。

“陶文灿你这小逆种,还不出来受钢刀!”

金刀王善协同严奇喝令众将到里边动手捉人。太平王柳让也叫道:“你们要防陶文灿上屋登高逃走!”众位,太平王柳让与陶文灿是嫡亲表兄弟,柳氏夫人是柳让的姑母,所以柳让叫喊乃是暗打兆语,叫他登高逃走。陶文灿听到柳让的叫声,即知其意,随即来到天井,纵身一跳,上了屋檐,往下一看,只见人马如潮。陶文灿一声叫喊:“你们这些囚徒,不要走,看老子的法宝取你的性命!”下面的兵将听说用法宝使来,吓得往开一让,陶文灿顺手抱起数十片瓦,“咣啦”一声,往下一掼,陶文灿趁着瓦碎之声,跳下屋来。众兵将惊惶未定,不敢近身,四散奔走。而陶文灿也不追杀,放开虎步而逃。众兵将见陶文灿逃走,齐声喊道:“大叛逃走了,快快追捉回来!”早有太平王柳让看在眼中,亦喊:“分头追赶,不可聚在一处。”众兵将四散追赶,柳让单身一人来到一僻静地方,指点他表弟陶文灿从东水关逃走,说,“其他地方皆有官兵把守。”这东水关早有四将,即董戈、乔虎、张龙、李奇在此把关。一见陶文灿到此,皆知陶府受屈,忠良有难,不加阻挡,开关放行。这四将自知回朝难以复命,就在东水关当着柳让之面,撞头而死。偏偏有四名更夫,不识时务,要捉陶文灿,被文灿当场杀死,用他人头之血当墨,看看四下无人,在城门上写了一首反诗——

五湖四海任我游,好似鳌鱼脱钓钩。

手下若有三千卒,定夺大明数百州。

陶文灿在城门留下反诗一首,直扑阳关而去。

再说御林军涌进陶府捉人,可怜二公子陶文彬见兵丁涌来,两眼掉泪,战战兢兢,哭上东书楼——

“爹娘呀,孩儿今日落贼手,要想活命难上难。

倘若兄长能逃脱,父母要照应二三分。

孩儿若落奸人手,只好枉死城里会双亲。”

陶文彬哭声未止,只听楼下挨杀得鬼哭神嚎。又听楼梯上有足迹之声,原来是兵将上楼。陶文彬一惊之间,就不要命了,两手撩衣遮面,倒不如跳楼而死,免得死于奸人刀下。随即苦苦暗叫:“爹呀,苦命的娘呀,孩儿见你们来了!”纵身往下一跳。

只听风声呼呼响,刮进一座大花园。

轻风送落桂树下,汗毛总不伤一根。

这花园就是领旨捉拿陶府那个过山王金刀王善的家宅。陶文彬落在一棵丹桂树下,想起父母及全家的遭遇,心如刀绞,肉如钩搭,不觉大哭起来。

陶文彬,泪满腮,心惊胆颤,

哭一声,二双亲,苦坏儿身。

兄长不知逃何处,不知家人命何存。

我今落在这花园内,未知何时能逃生。

这边陶文彬泪纷纷,那边陶家家人一个个被绑得紧腾腾。

捉住陶家一百零四口,逃走了文灿与文彬。

过山王上殿交抄斩旨,柳王爷也上朝交查察文。弘治皇听报陶文灿兄弟二人皆逃走,恨他们斩草未除根。

万岁正发无名火,巡街御史又报上门。

“万岁在上,陶文灿从水关逃出,打死守将四名,杀掉更夫四人,在城门上留反诗一首。”巡街御史又将反诗原原本本,一字一句念上一遍。弘治听了更加动怒:“原来陶文灿久有反意,孤王哪里知道。”遂叫两旁武士,将陶彦山夫妇死后斩下人头,全家人等一个不留,满门处斩。而老贼严奇将陶家资财,囊刮一空,私抄归己。并将陶府百零四人的尸体,在陶府院内,挖了个大坑,葬了个肉丘大坟。这时,皇上又下旨绘画陶文灿、陶文彬二人的面貌画册,张挂到各省州府县城,捉拿逃犯。并写明:隐藏者,与陶逆同罪;擒获者,官升三级。不愿为官者——

有两皮肉换两金,一两骨头换两银。

图像张挂十三省,各州府县总知闻。

陶文灿自从逃出东水关,一心到湖广襄阳去投亲。原来陶文灿有一姑父大人,姓赵名霸,在湖广掌管六府兵权,所以陶文灿一心到湖广投奔姑父,意欲借兵报仇。怎奈身无分文,只有五把穿金扇在身。事到如今,万分无奈,忍饥挨饿,非止一日。来到广陵扬州,进了钞关门,实在腹中饥饿,浑身无力。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肚子里没有钢火,怎能行走?不觉来到一家茶店门口,摆着热气腾腾的大糕馒头,脚下走不向前。陶文灿想:人到难处,也顾不得羞丑。这叫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脸皮老老,捞它一饱再说。想罢,信步走进茶店。店内堂倌问:“客官是吃茶还是吃点心?”“你这笨东西,当然既吃茶也吃点心,先用洗脸水与我洗脸。”那堂倌端水泡茶,接着端出六个大馒头上台。陶文灿饿得祖宗亡灵在眼前转,恨不能要替他死去的父母也吃上一饱。他一口点心一口茶,一口气吃下六盘,六六三十六个,连茶钱一共三百六十余文。

陶文灿吃了一大饱,抹抹嘴巴就动身。

堂倌说:“客官,你三百六十八文的点心钱还不曾付哩!”“堂倌,这笔账先请你记上,欠一欠,等我投亲回来如数奉还。”“哎,我家店内与你无人相识,你又不是扬州人,这笔账不能欠,请你想想法子。”陶文灿说:“不论哪里人,欠账总是要还钱的。你这人不要瞎了眼,爷爷说过,投亲回来还钱!”说着,直往外边走去。堂倌一听,说他瞎了眼,受了侮辱,更加光火:“你这混账哪里走?”说着,上前一把抓住陶文灿,举拳就要打。正在吵闹之间,惊动了店家老板。这老板姓贾,名叫贾志成,夫人王氏,年过半百,膝下没有男女,系扬州本城人氏。见堂倌与人吵嘴,连忙走出来问道:“为何事争吵?”堂倌说:“这人吃了馒头不给钱。”贾志成说:“你们两下松手,有话好说。”陶文灿如此如此向贾志成说了一遍。贾老板看看这人品貌不俗,说道:“客官,这几文钱不要紧,算我贾某会东,请坐,不要动气。请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到此何干。望客官讲明。”陶文灿说:“店主呀——

要问小子名和姓,家住燕山北京城。

邹家庄上是独姓,邹文灿是我乳时名。

只因家宅遭天火,父母火中丧残生。

伤心啊,小生独自难生存,经此到湖广去投亲。

只因囊中无分文,拖欠饭费又不成。”

“哦,原来是邹大相公。眼下正逢天气寒冷之际,相公身上又没盘费,如何能去。但不知相公识字与否?”陶文灿说——

“幼年读过孔孟书,稍知礼义略懂文。”

贾老板说:“既如此,老汉有事与你相商,不知相公意下如何?”文灿说:“承蒙优待,小子无不依从。”

“相公呀,你就在我店中管账目,开年春暖再投亲。”

陶文灿暗想,只好将机就计,混到开年再走。

“老伯呀,既蒙大人以雅爱,谨遵台命当依从。”

陶文灿在贾家茶店做事,聪明能干,勤劳诚恳,贾志成夫妇欢喜不过,请人说合,将邹文灿收为义子。贾志成高兴得大办筵席,敬神酬宾,钞关一带的邻里好友前来恭贺,一连吃了三天喜酒。

钞关上有一位关官,姓秦名标,身边还有一位师爷,姓张名龙。说起这个张龙,武艺高强,刀枪棍棒之类兵器上的工夫,不在人下,所以关官秦标,爱他文武兼容,收他做了代笔师爷。但张龙手下有跟他学武的徒弟三十多人,每月俸金三百余两。张龙每日清晨,带领这些徒弟来贾志成店内吃茶,但见这些人一进茶坊,就打拳踢脚,陶文灿看在眼里,心里暗想:他们只能在扬州称强,算不上什么高明,因而看不入眼。次日早晨,张龙又带徒弟来吃茶打拳,陶文灿就从柜台内走出来说:“各位先生,兄弟也有一手毛拳,凡拳法棍棒,都不能用呆定之法,固而不化,宜相应变化,方为正理。”这班人见陶文灿说出这句话来,心里有些不悦,暗中骂道:这小子是哪里来的,敢说我们的不是,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活法!说道:“你这位朋友是哪里来的?”贾志成连忙答话:“各位先生,他是我新收的义子,望各位包涵!”众人道:“谅你的义子,颇有点本事,请他赐教一套,与我们看看怎样?”陶文灿连忙转身,把手一拱道:“各位先生,小的现丑了。”众人说:“不必客气,请了。”只见陶文灿神态自若,步法娴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灵活进退,滴水不漏,耍了一套金蝉脱壳之法,博得众人喝彩。张龙一见,暗自赞赏。随即来到陶文灿身前,抱拳一揖:“公子,我真是相见恨晚,不知可愿屈尊到我处教他们学艺?”“在下不才,教字不敢,与兄弟们相学相练是了。”“公子如此把光,就这定了。”

每月薪金二百两,喜坏了贾家二大人。

陶文灿在钞关当教头,时不多久,朝廷捉拿陶叛的面貌画册挂到扬州——

陶文灿暗自吃一惊,从此处处当好心,

日间不敢街坊上走,推故托事夜间行。

众位呀,暂且不提陶文灿,再讲二爷陶文彬。

陶文彬落在王家花园,他不知金刀王善是严奇老贼门下的人。王善未生多男多女,只生一女叫王素珍。说起王素珍,她武艺高强,可称女中之英,

外号叫神刀手,是金刀圣母的小门生。

王素珍闷坐高楼上,四肢无力少精神。

口喊:“荷花、海棠,你们到花园打扫打扫,搀我到花园里透透气,散散心。”两个梅香献殷勤,把园内扫得干干净净,来到绣楼——

请她小姐下楼门,荷花海棠紧相跟。

主仆三个花园去,尝花观景散散心。

来到花亭之间,王素珍说:“我们来此散心,现在天寒地冻,无多少可赏之花,亦无彩蝶可扑。我们来吟诗作对如何?我出一付上联与你们去对,对将出来,赏你们一席美酒,对不出来,重罚你们不才之罪。”荷花、海棠说:“保你小姐对得出来,吃你的喜酒。”“奴才,我有什么喜酒可吃?”“小姐,恕我言词不当,是吃你的赏酒。”“好哇,这还差不多。”王素珍转动秋波,见到梅花树下阴凉之处积雪未化,就以雪景为题吟道:“雪地鸦翻好似梨花乱洒墨数点;”王素珍说:“你们对吧,快快对来!”两个梅香你看她,她看你,二人相对翻眼皮。荷花说:“海棠妹妹,我你不用翻眼皮,古语说,要得诗对成,只要嘴里哼,哼它几十声,功到自然成。”这不——

你一句来她一声,声声句句不成文。

陶文彬听了干着急,要出声来又不敢哼。

主仆三人,自午后进得花园来,直到红日西下,两个丫环也未能对出来。王素珍说:“对不出来,今晚你俩休想上楼。”陶文彬听了着躁。心想,她们不上楼,若是我挨她们看见了,逃不走倒还罢,挨她家送上朝廷,哪还有命!这时偏巧有一群鸿雁从上空飞过,触景生情,下联在胸。陶文彬想,我来轻声送个下联给她,让她早点死走,不要在这里害我。这时,荷花又哼:“雪地鸦翻好似梨花乱洒墨数点。”陶文彬轻声说:“霞天雁过犹如鸿颈坠书字三行。”陶文彬吟完下联,把她们主仆三人吓了一跳。两个丫环说:“哪里来的人,快去把他捉住,不要放走。”王素珍说:“慢来,让我去看一看。”王素珍寻到桂树下一看,虽然外面天色将暗,但看得出此人好像面熟,吓了往后一退,对两个丫环说:“这不是对门陶相府的二公子陶文彬吗?我的梳妆台对着他的东书楼,常常见他在上面读书,所以相识。可怜只恨昏君不明,任邪用奸,只为十把穿金扇,害得他全家丧命,但不知他怎样落到我家花园里的?好一位俊俏书生,胸藏锦绣,腹隐珠玑,真是好人多磨!”王素珍暗想——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转过身来,对两个丫环说:“奴家欲去问问他,怎奈男女有碍,又怕你们要走漏风声。”二丫环深知小姐的心思。荷花说:“你只管去与公子谈话,当着海棠妹妹在此,我把话说明了,哪个走漏风声,叫她一世没饭吃。”海棠说:“哪个出去告诉别人,叫她一世没衣穿。”“好,只要我们不对外说,难道小姐上街去贴告示?”王素珍说:“你们两边去看住点,恐别人进来,观之不雅。”王素珍稀稀步子来到陶文彬身前——

陶文彬吓得两腿像筛糠,牙齿敲叮。

战战兢兢如同踏在薄冰上, 顷刻之间要下河塘。

“小姐呀,高抬贵手饶恕我,黄沙盖面不忘恩。”

说着,陶文彬就要向小姐下跪。王素珍连忙一把扶起。“陶二公子,奴来并非歹意,望公子不要害怕。因你全家被害,不知你如何落到我家花园来的?幸遇奴家,若遇别人,风声出去,奸贼耳目众多,况且现在张挂你兄弟二人图像,叫我有何妙计搭救于你?”陶文彬说——

“只求小姐放我去逃生,我剜肉烧香报你恩。”

王素珍一想:“公子呀——

放你逃走不费难,只是何日得相逢。”

不料荷花、海棠走过来说:“请小姐上楼,现在已是二更交初。”王素珍说:“我上楼不关紧要,只是时值天寒地冻,陶公子在此,岂不活活冻死!”两个丫环早已看出小姐有意于陶公子,乃暗对小姐说:“你且请回高楼,这里的事,包在我们身上,望小姐不必担心。”说罢,王素珍回楼去了。

两个丫环商议一阵,荷花说:“海棠妹妹——

我们今日来做红娘,引他公子上楼房。

日间躲上床顶板,夜来二人睡一床。

一可搭救陶公子,二度小姐过春荒。”

二人计议停当,对陶公子说:“相公,你不能在花园过宿,倘被他人看见,很不稳便。”陶文彬说:“二位姐姐,只要你们打开园门,小生趁此黑夜便可逃走。”荷花说:“我们放你不难,只是有人要向我们要人,如何是好?”“有谁向你们要人?”海棠说:“我家小姐向我们要人。你岂不知小姐有意搭救你吗?”“如此说来,小生的性命全赖于二位姐姐了!”说着,三人一齐上楼。王素珍暗自欢喜:“难为你们二位了。”“这倒不要紧,只望小姐不要像有些吝啬人家,‘新人进了房,媒人甩过墙’就是了。”王素珍腼腆用手一指:“死丫头,嘴不饶人,快去安睡吧!”梅香顺手替他们把房门一关——

讲讲说说鱼得水,轻弹细唱燕穿梁。

众位须知,王素珍自幼许配五国舅严方,直到严方被陶文灿打死,她并不生悲。因见严方奸恶放荡,早有不愿之心——

恨不得要点点蜡烛烧烧香,他早死一天好一天。

东书房里陶文彬,早已进入她眼帘。

就此陶文彬祸中得了福,王素珍苦中得了甜。

陶文彬自从上了王素珍绣楼——

日间藏在床顶板,晚来鸳鸯共枕头。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王素珍有了身孕,面黄肌瘦,吃食拣嘴——

腰坠背酸浑身疼,四肢无力少精神。

偏遇荷花、海棠两个丫头,她们不是生儿育女的过来之人,不懂得小姐是病喜。只当是小姐生了病,连忙去报与王大人和太太得知。王善夫妇一生无子,只生一位小姐,爱如掌上明珠。听到小姐有病,连忙着人到太医院请了一位老太医先生来隔床牵丝搭脉。太医暗吃一惊:乃是喜脉。连忙问王善大人:“令爱可曾出室?”王善说:“小女尚未择偶,她的病症如何?”太医暗叹:幸好喜脉二字未曾出口。乃道:“王大人放心,小姐是患的十月鼓,不关紧要。”王善一听,倒也吃惊。复问:“先生,何谓十月鼓?”太医自觉漏嘴,遂改口道:“是日月补,不是十月鼓。因小姐久居楼上,长时受不到日月光照,要补足日月光辉,再服些药,多晒太阳自会好的。”

王善听到这一声,心才放到足后跟。

王善接过太医开的药方,交与荷花上街抓药——

又称银子二十两,赏与先生转回程。

荷花上街抓药,偏遇那药店小倌精细不过。他说:“这方子是孕妇吃的,用丹竹叶做引,不宜多吃,只好随意而饮。”

荷花听到这一声,心里明白八九分。

荷花将药拿到楼上,就把这事告诉海棠。海棠说:“你这是告诉我,在老爷和太太面上万万不可说的。如说了出去,我你是陶文彬牵线之人,引他上楼的,不但我们和小姐难有命,连害陶公子也要挨杀头。姐姐,我你要当心,不能无意中漏出嘴。”荷花说:“这我知道。但这副药要不要给小姐吃?”“不能给她吃。假使小姐的喜胎打下来,那就丧了大德,对不起陶姑爷了。”荷花说:“那就将药与药方一同抛入枯井之中,免得外人知道。”

两个梅香手脚慌,枯井之中沉药方。

二人回楼,悄悄将此事告诉小姐,又对陶文彬说了一遍。陶文彬屈指一数,王素珍足有五个月身孕,将来肚腹越大,难免要被她父母看出。再则,我陶文彬终日屈居床顶,也十分难受。随即叫丫环将楼门关起,与王素珍计议章程。

王素珍说:“相公,你不要急,也不用慌——

我虽是个女流辈,不是无智少谋人。

你且扮作梅香样,充当新买的小梅香。”

这下,荷花、海棠捧出花衣花鞋,把陶文彬叫到梳妆台前——

大红头绳绕七绕,八宝环子挂耳梢。

杭州花粉搽白脸,口点胭脂赛樱桃。

雪花丝裤管又大,三寸横量脚不小。

就是这双鳊鱼脚,不像丫头女窈窕。

荷花说:“姑爷,你男扮女装,去向小姐端茶送汤。”陶文彬用手指对她额上一指:“死丫头,殊不知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要说送汤,就是倒盆,也只好听小姐的吩咐。”海棠说:“姑老爷,你这身打扮呗,从此走路身子要学轻飘点,说话声音要放细软点,最好向我与荷花姐姐学它两三天,看看像不像个好梅香。”哎,陶文彬读书聪明,学女人也伶俐。他在楼上学了两天——

走一走,摆一摆,窈窕淑女,

说句话,多柔软,鹦鹉之声。

喜煞小姐王素珍,笑坏了丫环两个人。

正在她们发笑时,楼下丫环报:“太太上楼来了,快开楼门。”王素珍闻报,连忙起身,开门迎接。太太来到楼上,丫环献茶。太太用茶过后,问道:“女儿这些时来,身体好吗?”“多谢母亲惦念,女儿病势已好,请母亲放心 。”“儿呀,自己身体靠自己保重,别的事情不用烦神。”“母亲,我无所烦神,也无所操心。”太太在楼上与小姐闲谈了一会,看见楼上多出一个人来,问:“儿呀,你楼上只有荷花、海棠二人,如今又多一个是谁?”“娘,这是女儿托张妈妈才买来的。”“买了多少银子?”小姐说:“花去五十两银子,实在不贵。”太太一看,忙说:“实在不贵,人品不错,清清秀秀的。儿呀,娘的经堂里正缺一个使女,叫她跟我到经堂里去,早晚侍奉于我,但不知她叫什么名字?”小姐说:“刚来几天,还未取名,请母亲替她取个名字。”太太说:“她新买来的,就叫新来吧。”小姐说:“好的。”太太说:“新来,跟我到经堂里听听使唤。”这时,陶文彬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跳个不停,眼睛只朝小姐与荷花、海棠身上翻。荷花心领神悟,晓得公子的难处。随向王素珍小姐使个眼色说:“小姐,新来妹妹去太太那里听唤,我同她到内房去拿点洗换衣服带走。”王素珍会意,说:“好的。新来,跟荷花姐姐去拿点衣服,跟太太下去。”陶文彬跟荷花来到内房,荷花用嘴贴近陶文彬的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随即捧几件衣服对陶文彬手上一塞,说:“不要慌,胆大点,包你太太平平回来。”

新来搀住太太手,兴致溜溜下楼门。

太太把新来带到经堂。“新来,替我把地扫一扫。”陶文彬乖乖巧巧,拿起扫帚,故意在太太面前用扫帚柄在地上画来画去。太太说:“新来呀,你怎这么个扫法,看你人倒生得眉清目秀,做起事来怎笨手笨脚。扫地末,应当将扫帚把子朝下,怎么拿扫帚柄朝下,这是怎么扫法?”陶文彬羞得满面通红,连忙把扫帚顺过来,东一扫,灰向西,西一扫,灰向东,一下扫到下晚,扫得沙灰蓬蓬。太太说:“今晚不用上楼,就在经堂内与我同宿。”陶文彬明里答应,暗里在想,你留我在经堂里过宿,我要闹得你不得安宁,自然要把我送上楼去。太太说:“新来,关门睡觉,明早起来,替我到佛前点香。”陶文彬把门一关,牵好床铺,脱了鞋,就在太太脚头睡下。不到一刻工夫,陶文彬故意鼾声如雷,翻身打滚。二足一蹬,呼嗵一声,被窝翻身,把太太蹬了对里床一滚。太太坐起来,把被窝扯扯好,叹道:“我怎前世里作得孽,买到你这个疯婆子!起来,起来,替我死上楼去!”陶文彬假装不醒,故意格外打呼。太太没法,只好把他推醒:“新来,快快醒来,替我上楼去睡——

只有小姐欢喜你,不要在经堂里吵神明。”

陶文彬说:“太太,这深更半夜的,叫我再去吵小姐?留我在此过一宿,明天再走也不迟。”“啊依喂,你这蛮囚——

如果留你到天明,我一夜总不得闭眼睛。”

“太太,我不去。”“不去也得去!小姐欢喜你这便宜货,我不要你。你去吵她。”文彬他——

场面在那发诈杠,骨里笑了肚子疼。

这时,王素珍与荷花、海棠还未熄灯,静听陶文彬在太太房里做的什么把戏,猜到太太一定要送他上楼,所以坐着等他。荷花在楼上问:“哪个上楼?”太太说:“是我送新来上楼。”荷花说:“太太,你留新来在经堂里过宿的呢?怎又送她上楼?”“不要提起这个丫头,她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看看人倒聪明很,骨子里是绣花枕头稻草撑。

你们爱者收她去,非关我老身半毫分。”

荷花说:“太太,我送你回去?”“不用了,我自个儿走吧!”

陶文彬嬉皮笑脸上楼门,四人笑了肚里疼。

一夜话语休提表,金鸡三唱天又明。

天明各自起身,梳洗完毕,用过早膳之后,忽有报事梅香报到楼上,楼下来了方翠莲千金,要会我家小姐。王素珍说:“请她进来绣楼相见。”梅香遵命出去迎接。

众位,来者这位方翠莲小姐,她是都御史方廷之女。方廷还有一个义女。说起方廷的义女,即弘治皇的正宫娘娘马兆荣。马兆荣是山东济南府人。她父名叫马小山,系一榜文举出身。因避兵乱,领一家人等逃到江南嘉兴府兴水县花金龙府中教书。后被奸人暗算,借银索婚,欲占马兆荣为妾。谁知马兆荣情愿卖身为奴还债,誓死不卖与他人为妾。头一次卖与柳树春为婢,帮衬银子了事。第二次卖于方廷老大人家,收为义女。后来弘治皇将她选入正宫。所以方翠莲与马娘娘是恩姊义妹,方小姐与王素珍又是表姊妹,又受同一师父传艺,都是金光山金刀圣母的门徒,既是表姊妹,又是师姐妹相称。

报事梅香将方翠莲接到王素珍绣楼,见过礼,献过茶。王素珍道:“方贤妹,我你长久不见,不知今日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真是三生有幸!”方翠莲说:“姐呀,自家姐妹,何用客气。自从仙山一别,常常把姐姐挂念在心,只为我父明日是六十寿辰之期,故而特来请姐姐到我家吃寿面的。”王素珍说:“愚姐理应到时前去拜寿,何劳贤妹相请。”众位,方小姐这一请,王素珍惊喜交加。惊的是有孕在身,难以见人;喜的是正好到城外找个僻静的地方分娩。再则也要打发陶文彬往湖广投亲,借兵报仇。说道:“荷花、海棠,还有新来,你们三人各自收拾收拾,同奴家去方府拜寿。”方翠莲见王素珍楼上三个丫头,荷花、海棠皆是面熟,只有新来未曾见过。只见她生得眉清目秀,煞是喜人,乃轻启朱唇问道:“素珍姐呀——

你原来只有荷花与海棠,何时又添个好梅香?

看她非是小家女,定是宦家的好姑娘。

举止言谈不轻狂,真是贵人还用贵梅香。”

王素珍说:“贤妹,你过抬举我了——

如是贤妹能见爱,让他侍奉你身旁。”

方翠莲说:“姐姐,你能让我能受,

得恩之处我永不忘。”

王素珍说:“新来倘有不是处,

切莫出口将她伤。”

方翠莲说:

“愚妹岂无容人量,姐姐不必挂心肠。

今当荷花海棠面,就此认定无悔言。

姐姐,就此说定了。外面天色不早,请你们收拾动身。”说罢,王素珍连忙带领三个丫环与表妹方翠莲一同下楼,拜别爹娘,往方府而去。来到方府,进了方小姐绣楼,方翠莲茶点款待,吩咐摆酒。只有王素珍暗中与荷花、海棠定计,说道:“你们今晚,各自用心将方翠莲劝醉,奴家重重有赏。”荷花说:“我们是陪你来拜寿的,怎好把主人劝醉!”王素珍说:“其中有妙计可施。”于是便如此这般地对荷花说一遍。荷花说:“劝酒必须要你小姐领头,我们做奴婢的不好放肆。”说话之间,楼上酒筵已摆整齐,方翠莲邀王素珍入座。陶文彬坐在方翠莲对面,王素珍坐的一边靠陶文彬,一边靠方翠莲,荷花、海棠与王素珍对面而坐,执壶斟酒。王素珍说:“贤妹,我们姊妹自仙山一别多时,今日晚间同宴,实乃万幸!明日又是表伯六十寿庆,真是双喜临门,应该高兴一番,痛饮一次。痛快饮酒,还是吟诗,还是作对,以助酒兴!”方翠莲说:“吟诗作对,均由姐姐作主。”王素珍说:“请贤妹出题。”方翠莲想了一会,从头上取下一朵珠花放在台上。王素珍说:“我只当以什么博古为题呢,原来是珠花一朵。”说着,向陶文彬递个眼色,陶文彬会意。王素珍说:“贤妹,恕愚姐偷懒,这个题,让我的‘新来’为奴代劳。”“新来”说:“奴婢不才,遵命现丑。”说罢,随口吟道:

芳枝作合伐枝头,行客村前醉不休。

斜出萧墙春正暖,不施胭脂自风流。

陶文彬吟诗完毕,方翠莲夸赞不已。原来这新来是有才有貌之人。王素珍说:“贤妹不要夸赞,请你对答一首,如不把光,罚酒三杯。”方翠莲说:“姐姐,愚妹也不必现丑,仍请新来再吟一首。”王素珍说:“那要罚酒六杯。”随即在席上斟满六杯,方翠莲一饮而尽,说道:“只要你们吟诗,吃酒自有小妹。”荷花朝陶文彬递过一眼,陶文彬察颜观色,又吟一首:

一枝春寄小江南,独自冰霜独自寒。

淡月西厢情逗处,玉人和泪倚栏杆。

方翠莲说:“好诗呀好诗,说到奴的心坎处了。”王素珍说:“说好诗,还要罚酒。”又是三杯,三三共计九杯。早有荷花、海棠存心——

你三杯他三杯,杯杯盏盏不推诿。

方翠莲喝得酩酊醉,乘兴又要两三杯。

王素珍说:“你不能再喝了,也不必再吟诗,如有兴致,明日再饮。”说罢,叫荷花、海棠扶方翠莲上床休息。一面对陶文彬说:“方小姐已有爱你之心,所以我与荷花、海棠定计,借吟诗作对,把她劝醉。如今已中机关,可以暗作秦晋之好。即使方翠莲酒醒之后耍娇,只要你竭尽才华之能,以好言相慰,谅她方翠莲也会成全于你。如你得到方翠莲相认,何愁你陶家冤仇不报!”陶文彬听了王素珍一番话——

忐忐忑忑身不动,急得面如肚肺红。

王素珍向荷花、海棠递上一眼说:“你们依计行事,成全他们之好,将来可为陶家报仇。快,快推他进去,莫让他出来。”

两个梅香手慌忙,把陶文彬推了进绣房。

陶文彬两腿打抖像筛糠,恨不能出声喊爹娘。

荷花将陶文彬推进绣房,把门掩上,在外侧耳细听——

文质彬彬陶文彬,今夜陪伴女豪英。

方翠莲睡到酒将醒,心头一涌往外喷。

吓得公子无处躲,浑身上下战兢兢。

方翠莲酒醒头脑清, 忽见房中有一人。

方翠莲一惊,头脑更清,喝声:“大胆毛贼,敢来我房,要干何事?”这时,早有王素珍主仆三人,在房外防范小姐把事闹开,于是三人一齐进门,问道:“妹妹为何事叫喊,把愚姐都吓坏了。”方翠莲说:“我房内有人。荷花、海棠快点灯看是哪个大胆!”方小姐用灯火一照,是个男子。王素珍连忙说:“贤妹,是你心爱之人,是姐有意让他来的。”方翠莲问:“谁家之子,姓甚名谁?

对我如实一一说,不得含糊瞒真情。

若是欺瞒一个字,叫他千个残生活不成。”

王素珍说:“妹妹不要动怒,让他好好的说来。”

陶文彬深深一礼,一躬到底。“小姐在上,容我落难之人一一禀来。

我落难之人家不远,不是无名少姓人。

以前是高山点灯明头大,现在是蛙落井底难又深。

家住燕山北京地,太平街上有家门。

父是当朝一品相,母封诰命正夫人。

双亲未生多儿女,所生我弟兄两个人。

哥哥名叫陶文灿, 我名叫作陶文彬。”

方翠莲听到这里,喝声:“不要讲了,我听家父说过,你全家百零四人全遭杀没,惨不忍睹。但问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必须如实讲来!”陶文彬想:她哪像是爱我,简直是在审犯人?但不能不讲。罢,要得美事成,八成当十成!“小姐呀——

幸亏苍天有慧眼,逃出我兄弟两个人。

兄长逃在何方地,是死是活不知闻。

我跳楼飘落到王府内,素珍她成全我难中人。

今日冒昧来贵府,是五百年前定终身。

万望小姐怜念我,决不做忘恩负义人。”

方翠莲听到这里,故意大喝一声:“来人啊,将陶家叛根拿下!”

吓得文曲星身发抖,王素珍小姐忙开声。

“表妹呀,你且息怒。古书云: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也。妹妹若是先前没有爱他之心,愚姐万万不敢放肆,让他进得你房。现在事已如此,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倘若妹妹张扬开去,名声也不好听。况且陶相公乃宰相之子,忠良之后,文才你是见识过了。这样的人,与你妹妹相配,也是郎才女貌,你武他文,门户相当的呀!望妹妹听姐姐之言,宽宏大量,包罗万象,毋再多言。”陶文彬立即上前,把手一拱:“望小姐包涵为要!”荷花、海棠也一齐劝道:“方小姐乃明亮之人,至此定为天长地久,琴瑟和谐,日后儿孙满堂。”说得她们一齐笑了起来。方翠莲叹了一口气道:“罢也罢了,不瞒你们说——

我早爱上陶公子,只是中间少媒人。”

荷花、海棠赶忙上前——

“小姐若不嫌奴身贱,愿为千金当红娘。”

王素珍上前一手拉住陶文彬,一手拉住方翠莲——

“不嫌我素珍多情义,愿在其中当伴娘。”

众位呀,她们费了一夜心,讲讲说说天又明。

再讲方府在三天之前,就内外打扫,张灯结彩,今日正是方廷老大人六十寿庆之期。但见府外车马盈门,来的都是王侯公卿,方府自有人迎来送往,忙个不停。内厅设筵款待,大厅唱戏助兴,热闹非凡。其中又来了逍遥王柳涛和八美人一齐前来拜寿。哪八美呢?第一华爱珠,第二柴素娥,第三田素日,第四田素月,第五陆素娥,第六陆翠娥,第七张金定,第八沈月姑等,一齐至方府拜寿。拜过寿入席饮酒,酒过之后,来到大厅看戏。这时,梅香报上楼来,请二位小姐到前厅拜寿。方翠莲同王素珍、荷花、海棠、新来等一齐到前厅与老大人拜过寿,也到大厅看戏去了。原来方府有现成的戏楼,两边现成的廓耳观台,分男左女右,方小姐与王素珍等人,故此在右耳台看戏。谁想到八美人一见王素珍身边站着一个使女,好像是外甥陶文彬。再一细看,果然不错。又见王素珍肚大腰圆,身像有孕,沈月姑就暗对柳涛说——

“外甥招赘王素珍,男扮女装陪夫人。”

复又细细偷着看,千真万确是陶文彬。

八美人并不作声,只是不时偷看,朝王素珍望来望去。王素珍知道,她被八美人识破了,谅来不能在此看戏。随即与方翠莲咬了个耳朵:“妹妹,我们回楼,此处有人识破我你之机。”方小姐回头一看,只见八美人目不转珠的望着她们。于是王、方二位小姐带陶文彬等人回楼定计,打发陶文彬动身,到湖广投亲。

方翠莲二目流热泪,哭得难舍又难分。

王素珍说:“妹妹不必伤心,陶二公子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后会自然有期。妹妹早些收拾盘费包裹,明早送他动身。”说罢,荷花、海棠替陶二爷收拾停当,陶文彬从身上取出两把穿金扇,将头一把王母主扇送与首妻王素珍,第二把送与方翠莲收执。

各赠一把穿金扇,更改没有半毫分。

日后二人相见面,宝扇是个证婚人。

王素珍深怕公子在路上遇难——

送他一张纸画人,遇难之时当替身。

若到生死关头处,纸人可以代真人。

讲讲说说天将明,王素珍将公子对身上一背,全凭自己的工夫,不经楼梯,从楼窗纵身跳下,出了花园门,直扑南门而去。直至荒野之地才将陶文彬放下,二人相互叮嘱一番,挥泪告别——

一个走上阳关路,一个回转绣楼门。

楼上之事暂不表,再讲公子陶文彬。

一心要到湖广地,姑父身边去借兵。

众位呀,陶公子此去遇大难,蒋赛花死去又还魂。

陶文彬离开方府,晓行夜宿,直往湖广襄阳而行。那一日来到山东地方,心惊胆颤,往前而行。耳边忽听马铃叮,抬头一看,只见对面来了两个骑马的人,并马而行。众位,这两个骑马的人,总是奸臣的儿子。一个姓严名穰,绰号叫合天霸王;一个姓严名先,外号叫醉仙太保。他们由山东进京,与陶文彬擦肩而过。严穰叫道:“才间不是陶彦山之子陶文彬吗?”严先说:“不错,正是反叛!”二人调转马头就追。陶文彬一见,喊声不好:“吾命休矣!”

嘴里说话脚下溜,踉跄一个大跟斗。

一跌之时打个滚,忽然想到用替身。

两个奸贼正赶上陶文彬,下马擒拿,陶文彬想到王素珍给他的法宝——替身郎。随即从身上摸出纸画人往后一甩——

飞沙走石了不得,面东不见面西人。

狂风一息,假陶文彬对马旁一立,真陶文彬被狂风送出百里之外,假陶文彬束手就擒。于是两个奸贼将陶文彬捆得严严实实。谁知纸人越收越小,捆到临了,绑住一张白纸。两个奸贼气塌塌,嘴直咂——

到手的黄金飞了走,官升三级成水泡。

陶文彬在百里之外,安然无恙。不过,他受此一惊,格外小心——

阳关大道不敢走,荒村小路日夜行。

偏偏这时走到一处险恶松林,不觉心中害怕,急急而行。忽然那松林里跳出一帮强盗:“肥羊慢走,丢下买路钱来!”说着,将陶文彬打倒在地。吓得陶文彬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动也不动,听其剥衣搜身,剥得只剩一身单薄衣裤,所有金钱物件洗劫一空,强盗扬长而去。可怜陶文彬在这天寒地冻的夜晚,单衣薄裳,腹中饥饿,蜷缩一团,又不知何处有栖身之地,不免呜呜抽泣——

“苍天呀,朝中奸贼当了道,忠良遭难不应该。

灰堆上反生灵芝草,落水沉香不如柴。

指望逃出虎狼口,谁知途中又遭灾。”

陶文彬一面哭来一面走,一步一步慢慢挨。

抬头举目向前看,远远看到灯光来。

陶文彬看到有一丝灯光,心中高兴,也忘了饥饿,快步向前。只见三间茅草屋内,坐着一位年老婆婆,在灯下缝补破衣,乃上前哀告,把个老婆婆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饥色抖抖一个人站在面前。那婆婆说:“哎呀,你是什么人,深更半夜到我家干什么?”陶文彬道:“婆婆在上,吾乃落难之人,在路上又被抢劫,包裹盘川,衣服物件,一尽抢去,求你老人家行行好,送件破衣给我暂且遮身。”“哎呀,原来你相公遭人短劫到此,可怜,可怜!好,我这里有补补纳纳的衣服一件,破裤一条,先去穿上。我那锅里还有两碗汤粥,也给你吃下充饥御寒。”陶文彬上前一礼:

“多谢婆婆发善心,晚生决不忘恩情。”

那婆婆说:“相公,不要谢了,你快些吃下去走吧!我有三个儿子,都是忤逆子,叫他们看见,你我都不得过身。”“格婆婆,这深更半夜,天气又冷,我到哪去安身?求婆婆好事做到底,修修来生福!

给我一个安身处,明朝绝早就动身。”

那婆婆想:这倒是的,深更半夜在外不挨冻死?于是说:“你就在我家灶面前草窝里睡它一夜吧。”陶文彬向婆婆千多万谢,攻进草窝,动也不动。

众位,这个人家姓胡。在松林里抢劫陶文彬的就是他家三个儿子。长子名叫胡顺,绰号叫披头鬼;次子胡林,绰号叫急脚鬼;三子胡通,绰号叫短命鬼。外边人统叫他们胡家三鬼,专做黑夜生意,远近皆知。他父亲早已死了,名叫胡标,曾做过守备副官。其母姜氏,吃斋念佛,恨三子不孝,任意打骂老娘。这时,胡家三鬼走进门来,朝他老娘骂道:“你这老不死的,吃我们的现成饭,把你牙齿养脱了,眼睛养瞎了,看不到我们三人回来吗?快去收拾收拾锅灶,我们要烧饭吃哩!”姜氏被他儿子一骂,吓得浑身发抖。原来这三鬼,抢了陶文彬的盘川银子,在街上买了牛肉烧酒回来吃。披头鬼胡顺说:“二弟去切牛肉,三弟去烧火炒菜,先弄酒吃。”说罢,短命鬼胡通去灶前烧火,往下一坐,不偏不倚坐在陶文彬身上。陶文彬吓了一弹,短命鬼也吓了一跳:“不好,灶前草里有人!”随手将陶文彬拖了出来,喊道:“大哥、二哥,你们看这老东西,叫她替我们看守门户,她竟把这贼骨头藏在家里。”大二两鬼说:“把他拖出去杀了!”陶文彬吓得魂不附体,姜氏吓得头顶冒煞,只是苦苦求饶:“儿呀,要杀把你娘杀了吧,灶前草里睡的是个落难公子,你们要修心积德,饶他性命。”三鬼说:“要杀全杀,要不杀,一个也不杀。”三鬼把陶文彬放下,对他仔细看看,此人虽是落难,生得倒也端正,看来不是大家之子,也是官宦家后代。就问:“你小子家住哪里,姓甚名谁?为何来到我家?

说得好,饶你一条狗性命,说不好,将你一刀丧残生。”

陶文彬说:“三位爷爷饶命!我乃北京邹家庄人氏,只因父母双亡,家产又遭天火烧尽。

小子名叫邹文彬,要奔襄阳去投亲。

路过山东遭短劫,落得身无一分文。

投来府上住一宿,明朝一早就动身。

三位爷呀,我句句说的是实话,只求爷爷开大恩。”

胡家三鬼商议说:“看来此情是真,不知他可识字,如果识字,留他替我们管管账目,倒是好的。”三鬼忙问:“你可识字?”陶文彬说:“自小读书写字,攻读孔孟经文。只因家门不幸,才去襄阳投亲。”“既然识字会写,你就在我这里帮管账目,望望风情,也算为我们出力做事。”披头鬼胡顺说:“留在这里,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今晚我们就结拜弟兄,不要三心二意,就一起共事。”三鬼也不问陶文彬愿意与否,就点烛烧香,在神前各报年庚。陶文彬排行第四。说罢,拉陶文彬一同跪到神前发誓:“苍天在上,神明有灵,我们四人结拜兄弟,只愿同日死,不愿同日生,如有三心二意,应遭五雷轰顶!”四人拜过神,发过誓,陶文彬亦与胡母见礼,邀胡母入席,胡母不敢就坐,他们四人开怀畅饮,陶文彬落得饱饱一顿酒饭。酒席之中,披头鬼胡顺说:“三位兄弟,你们听着,耳闻蒋家村蒋员外有个女儿叫蒋赛花,只因在校场跑马射箭,在马上吃鸡蛋噎死了,置在一口大棺材里,内有无数金珠陪葬,还用金砖垫脚,她的坟墓离这里不远,今晚吃过酒,前去盗她的墓,我们兄弟四个不是能发一笔财吗?去时我家三人动手,邹兄弟替我们望风。”胡家二鬼三鬼说——

这档生意应该做,丢下酒杯就动身。

四人来到蒋赛花坟前,叫陶文彬:“你站在远处,替我们望风。”陶文彬不知什么叫望风,便问:“二位哥哥,今晚并没有大风,叫我看什么风呢?”三鬼说:“不是看东风西风,是叫你看人。我们三人在那盗墓里的东西,你看望远处可有人来,如有人来,就喊‘风来了’!我们就知道有人来了,暂停动手。”陶文彬说:“这我会。叫我看人就说看人,怎么叫望风?”说着,陶文彬站在远处,胡家三鬼就去掘墓。陶文彬不曾做过这种买卖,心中害怕,怕的是被人看见,大家性命难保,所以更加当心望风。他左顾右望,好像右方有一人影晃动,便喊:“风来了,风来了!”

三鬼听到这一声,四散而逃寻躲身。

蹲下身来细细听,风不吹来草不惊。

胡家三鬼仔细观望,并没有人,乃远处一个土坟边的一棵紫荆花树,人把高,一晃一摇。三鬼朝陶文彬骂道:“无用的混蛋,叫你望风,风不曾见到,几乎把我们吓死了!恨不得要把你这王八蛋杀掉!”胡顺说:“不要跟他嗦,我们还是去干正事!”于是胡家三鬼,慌慌张张,将棺材的后合头打开,躬身进去,把所有金银首饰和蒋赛花的一身新衣全部剥下掳出。胡林说:“依我看邹文彬留他无用,不如将他送进棺里去,以免后患!

就算我们把媒做,让他们在枉死城里配成婚。”

胡通说:“这倒挑他一件好事,只怕他不肯进去。”胡顺说:“我有办法,就说棺材里还有一对金砖,只因我们三人身块粗大,攻不进去,叫他到里边去拿金砖,等他头攻进去,我们把他的屁股往里一送,把棺材合头一封,外边用土一拥,不就万事成功。这样——

人不知来鬼不晓,消声灭迹不露风。”

三鬼章程已定,叫道:“邹兄弟,你来!”陶文彬迈步走来。三鬼说:“叫你无别,只因棺材内还有一对金砖,我们攻不进去,你身子细小,替我们进去把金砖取出来!”陶文彬听说要他往棺材攻,大吃一惊,面上失色,心往下一忒,话也说不出来。过了一会说道:“三位哥哥,我实在胆小,不敢进去。”三鬼说:“你敢是不敢?再说一声不敢,就在这个地方把你杀了!”说着,三鬼哗啦啦亮出钢刀。陶文彬一吓:“三位哥哥不要动怒,让小弟进去是了。”可怜陶文彬被逼不过,只好往棺材里攻。刚把头伸进去,胡家三鬼抓住陶文彬两腿,往里一送,按好合头,拥上泥土,盖得严严实实,三鬼背上盗得的珠宝,匆匆而去。他们想——

谅来邹文彬无救星,我们稳笃金刚得金银。

再讲东斗星身入棺材,只吓得——

魂飞天外三千里,魄散巫山十二峰。

陶文彬伤心哩!哭泪叫声苍天哎——

胡家三人好狠毒,盗走珠宝又杀人。

我今死在棺材内,翠莲小姐又不知闻。

我今被害在此地,王素珍十月怀胎要分身。

若是生得一男子, 也好为我把冤伸。

陶文彬哭泪之中又想到哥哥陶文灿。

哥哥呀,你逃在何处我不知晓, 要报家仇,

只能靠你一个人。

自古道:人不伤心难得死,陶文彬在棺材内手又舞来脚又蹬,

只听“哎呀”一声叫,吓死了东斗陶文彬。

他三魂渺渺归地府,七魄进了枉死城。

众位,刚才棺材里喊出“哎呀”一声,是蒋赛花还魂。因为蒋赛花逞能,在马上一边射箭一边吃鸡蛋,哪晓顾了手上箭,顾不到嘴里嚼,整蛋往喉咙里一滑,对气嗓里一卡,人倒卡死了。也是蒋小姐命该有救,遇到胡家三鬼盗墓,又想害陶文彬一命。陶文彬在棺材里哭得发躁,自然舞手蹬脚,倒把蒋赛花喉咙里的鸡蛋蹬吐出来了。蒋赛花活转过来,心上一惊:不得了啦,我怎么到这个棺材里来的?纵然我死只有一人,为何有男人在内?莫非我在阴司地府,杳杳冥冥?随即将指头咬破,摸摸还有鲜血。又定了定神,到底未死;又摸一摸身边一人,果然是一双大脚。小姐惊恐不安,心里发躁,把浑身精力提了一提,双脚举起来猛力对棺材盖反面连蹬三蹬,只听咯咋一声,上面泥土往两边一分,棺材盖对旁边一滚,看到了天上星星眨眼,现在大约是鼓打四更。又摸一摸那个男尸,怎么与我合葬一棺,这是何因?再摸一摸男尸的胸口,还有热气,哦,谅必此人定是死不多久,于是在他的胸口连推几推,用手指在他嘴里连掏几掏,背住他两手往上一提,陶文彬叹出一口阳气,慢慢苏醒过来,骂道——

“你这强盗害死我,阎王又不受我忠良人。

你若再要来加害,拼死同你见阎君。”

蒋赛花问:“你是何人?家住哪里?姓甚名谁?怎么进棺材的?只要你说出家乡故里,奴家送你回去!”陶文彬一听,睁开二目一看,是一位赤身露体,只穿一条裤子的女人。心中明白了,这定是胡家三鬼盗的墓里佳人。随口问道:“小姐,你是何人?请说详情。”蒋小姐说——

“相公呀,你若问我名和姓,山东地方稍有名。

家住此地蒋家村,父亲单名叫蒋正。

皇上封他御员外,母亲洪氏老安人。

未生多男并多女,只有我姐弟两个人。

弟在仙山学道法,奴是骊山老母一门生。

名字叫作蒋赛花,逐日骑射学本领。

相公,只因我马上争强好胜,在马上射箭时,手里开弓,口里吃蛋,一个不慎,噎死丧生。

爹娘把我葬在此,偏巧遇你才还魂。

相公呀,你何以得进棺材内,望你把根由说分明。”

陶文彬听了蒋赛花之言,就知她是忠良之女,也不必说谎,乃如实而言:“小姐在上,问小生之事,苦不堪言。吾乃北京人氏,父是当朝首相陶彦山,娘是柳氏正夫人。所生我弟兄二人,只为十把穿金扇,祸遭满门抄斩,逃出兄弟两个,兄长陶文灿,我叫陶文彬。”如此如此对蒋小姐说了一遍。蒋赛花一听,大吃一惊:“哦,你就是太平王柳让的御表弟?”陶文彬说:“正是。”蒋小姐说:“相公,久闻其名,未见你人,今日天缘之遇,实乃万幸!来、来、来,此处不是谈话之处,况且天已黎明,一同到我蒋家再说。”陶文彬说:“望小姐成全性命,我将铭于肺腑,刻骨不忘,来日当报重恩!”“相公,我乃忠良之后,你当我是何人?怎说出这种话来?”说着,将陶文彬往背上一背——

急急行来急急奔,拿陶文彬背了转家门。

那时,有个看坟的呆子叫蒋德,胡家三鬼盗墓时,他睡在坟园旁边一个草棚里,天气又冷,头对被窝里一攻,像睡死过去一样,盗墓之声,他一点也没听到。等到蒋赛花从棺材里出来,与陶文彬讲话时,他尿急难忍,醒过来小解。一见蒋赛花与一男子点头数脑,驮驮抱抱,吓得屁滚尿流,拎着裤腰放虎跳对蒋家村跑。边跑边叫:“不得了啦,小姐僵尸了,还驮了一个男鬼回家!”蒋员外听到,便问:“蒋德、蒋德,外面天已大亮,你呆头呆脑,日清日白见什么鬼?”“员外,我见小姐僵尸鬼,还驮了一个男鬼往家跑。”这时,府内又有家佣报:“员外老爷,小姐果然是僵尸了!”员外说:“果真是小姐僵尸,那你们快去把吊桥撤下,不要让她进家。”那些正在为小姐做斋的和尚一听,吓得往经台下面攻。一个老和尚有经验,胆也大,对那些躲在台下的小和尚骂一声——

“你们都是无知僧,哪有僵尸出土坟。”

蒋赛花来到护庄河外,见到吊桥已撤,在对岸大声叫喊——

“爹娘哎,女儿并非僵尸鬼,为何不让儿进门。

爹娘哎,女儿确是还魂转,绝处之中又逢生。”

蒋员外听听喊声不止,心中倒有五分害怕,五分不怕。所怕者,女儿确实死去了又葬进坟墓,为何能僵尸回来;不怕者,毕竟是亲生之女,况且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哪会有僵尸出现?但又不敢相信真是女儿还魂。便说——

“小姐呀,如是你死得不瞑目,僧道正在荐你魂。

如在冥府没钱用,多化纸锞你早动身。”

蒋员外不信女儿是真的还魂,蒋赛花躁得顿脚,就使功法:“陶二相公,你在肩上抱抱紧,我带你跳将过去!”

只见她一个急步跑,两脚一跃跳过桥。

脚一蹬来腰一晃,轻轻跳上绣楼房。

将身放下陶公子,开箱倒笼寻衣裳。

从头换到足后跟,体体面面像新人。

蒋府合家人等见小姐上了楼,无不惊恐万状,唯有洪氏夫人不怕。她说:“你们不要怕,小姐是我一阵痛肠一阵疼肠养的,我不信她是僵尸鬼?是鬼是人我上楼去看!”小姐见母亲来到楼上,

一把背住洪氏手,亲亲老母叫几声。

“孩儿真的还魂转,听儿细细说原因。”

洪氏夫人见蒋赛花手掌滚热烫烫,说话响响琅琅,随口便叫:“员外,你们不要怕,小姐真的活出来了!”蒋员外连忙对家人说:“快去把和尚、道士回掉。叫他们——

不要念来不要唱,收收经担回山门。”

和尚说:“员外,我们在你家念上一整天,不曾吃你家一袋烟,就叫我们空手回去!”道士说:“员外,我们拜了一天台子脚,你竟一个工钱总不发!”员外说:“各位师父、先生——

你们不要闹不要争,一斋一衬转家门。”

蒋员外和府内人等,惊讶万分,一齐来到楼上,问小姐如何还魂,如何又带回一个男人,其中到底是何原故?蒋赛花把陶公子途中遭劫,被胡家三鬼逼他盗墓内金银珠宝,因这位相公说了一句错话,恼怒了胡家三鬼,把金珠宝贝盗走了,就将这位公子拱进棺材,毁人灭口。谁知活人进棺,手舞足蹬,挣扎求生,就把我喉咙里的鸡蛋蹬出来了!

“父亲呀,不是公子用脚蹬,孩儿怎得转还魂。

该应爹爹福气好,他是奴的救命人。”

蒋员外一听,大吃一惊,说道:“原来胡家三鬼这么可恶,我将要重重办他。但不知相公是哪里人氏,请你说出真情实姓,老夫当报救命之恩!”陶文彬连忙起身,一躬到底,行一个大礼:“老员外在上,晚生误入贵府,万望恕罪!既到贵府,在真人面前不说假,假人面前不道真。

陶文彬开口泪纷纷,员外在上听真情。

小生故乡是燕京地,父姓陶,母是皇封诰命正夫人。”

蒋员外一听:“哎哟,你莫非是当朝首相陶彦山之令郎?”“老员外,正是晚生。”“陶相公,老朽失敬了!请问相公为何来到山东之地,又有何干?”陶文彬说:“员外在上,容晚生恭禀。

只为十把穿金扇,恼了严奇国丈亲。

他纵子去夺皇赠扇,私下领兵困我门。

我兄文灿动了怒,一举打死他两个人。

我父惧奸坠金死,母亲自缢也捐生。”

蒋员外说:“陶公子,不必再讲,老朽明白了。大概是全家斩绝,逃出你兄弟两个。你相公天缘奇遇,落到我蒋家村,但不知你兄陶文灿逃向何方去了,你可知道?”

陶文彬一听嚎啕哭,犹如尖刀刺在心。

“员外呀,兄长不知何方去,未知死来未知生。”

蒋员外见陶文彬伤心悲泪,便安慰道:“你且安心在我处住下,慢慢打听你哥哥的下落,我这里自有道理待你。”说罢,蒋员外离开公子与女儿下楼。

员外来到楼下,随叫蒋兴、蒋禄、蒋安、蒋福四名家将:“你们替我去把胡家三鬼叫来,就说员外因小姐死了,家内请了僧道两班,为小姐念经拜忏,无人管理事情,请他弟兄三个去帮员外忙忙,不能迟慢,立刻要到。”

四个家将动身走,不肯耽搁片时辰。

那胡家三鬼,自从短劫陶文彬,又盗蒋赛花的墓,真是发了大财。这一天,他们兄弟三人在家摆下酒,开怀畅饮。吃着谈着,想洗手不做这短劫生意,想开木行,想开油坊,又想开典当,还想买田办庄房,真是小人发财如受罪,日夜睡不着,不知做哪一行好。正在这时,只听门外有脚步声。兄弟三人抬头一望,原来有四个人站在门前。所有四个家将,胡家三鬼总认识的。三鬼随即起身相迎:“四位爷爷,请进来吃酒!”蒋兴、蒋福说:“好说,好说,不必客气!”三鬼问:“四位爷爷,来此何事?”四人说道:“我们受了员外差遣,只因府内为小姐做斋,缺少人管事,特来请你们三位兄弟前去帮忙。”胡家三鬼暗自吃惊,莫非那件事情透风了?三人暗暗商量。胡顺道:“我们那趟生意谅来无人知道。哪个走漏消息?莫非是那个邹文彬从坟里爬出来,送信到蒋家村?”三鬼胡通说:“谅来那个邹文彬变穿山甲也爬不出来。蒋员外既然叫我们去帮做事,我们还是去的好,不去,反被嫌疑。”三鬼正在暗中商议,四个家将催促动身。三鬼说:“就来了。”临走时,对他娘一声呼喝:“老东西,我们出去干事,你把门户看好!不然,当心你的老命!”四个家将暗暗骂声——

“三个王八果然是逆子,谅你此去难过门。”

一路行走,进得蒋家门来。进一重门,那些家将关一重门,道道门关得紧腾腾——

进了三重门,绳捆篾扎紧缠身。

把他推到大厅上,五十皮鞭就上身。

胡家三鬼问:“员外老爷,小人无罪,为何要杖打我们?”蒋员外说:“你们这三个恶棍,开棺盗墓,毁人灭口,触犯天条,如再抵赖,定斩不饶!”随口又叫家将把公子与小姐请下楼来。陶文彬与蒋赛花来到大厅,三鬼一见,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员外问:“胡家三鬼,你们认得这两个人吗?”三鬼哪敢回答,身子只是筛糠乱抖,一个也不开口。员外喝声:“拖下去把他们杀掉!”两边走出几名家将,如鹰抓燕鹊,虎扑羊羔,拖了就走。旁边蒋赛花上前开口:“爹爹在上,容女儿有言相禀。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暂且留他们一条性命,只要逼他交出赃物就罢了,算来他们也是孩儿的救命恩人,他们如不去盗墓,孩儿怎能还魂?”

员外听到这一声,此言不错半毫分。

若是他们不盗墓,女儿怎得再逢春。

随即向胡家三鬼说:“依理今朝要杀掉你们,方解胸中之恨!因我女儿讨情,饶恕你们一命。你们赶快把赃物交出来!”胡家三鬼连忙叩头到底,像鸡子拾米:“谢员外不杀之恩,我们情愿交赃。”正走之时,陶文彬上前喊声:“三鬼慢走,我还有话说。”陶文彬对员外说:“别的赃物犹小可,只是我的三把穿金扇,乃是紧要之物,断不可少,亦要他们交全!”胡家三鬼在旁听了,忙说:“小爷放心,我们一齐交来。”于是蒋府四个家将押着胡家三鬼来到胡家,清点各色珠宝,连同三把宝扇——

一概交与家将手,带着三鬼回府门。

三鬼跪到尘埃地,谢谢员外不杀恩。

御员外蒋正说:“我早已知道,你们三个都是忤逆之子,如今放你们回去,第一要孝敬你母,第二要知过必改,第三我这里赏你们五十两白银,回去做个正当的生意买卖。”胡家三鬼又是叩头谢恩,一齐开口——

“谨遵员外忠言命,一定孝敬老母亲。

如是说的违心话, 五雷轰顶火焚身。”

这三鬼拿了员外的赏银,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离开蒋府,顺便从街坊买了许多素菜素果,又买二斤挂面,来到家中,进门就满脸陪笑,亲亲热热地叫声母亲。随后就在神前点烛烧香,寻一根茅竹板子放在神前,然后三鬼一齐下跪,叫声“母亲呀——

先责孩儿不孝罪,五十板子杖儿身。

后治孩儿不行正,败坏家风又犯国刑。”

姜氏老母一看,心中暗想:这是何故?简直是西天太阳往东行。“哦,我知道了,这定是蒋员外行的好,叫他们如此待我。”想罢,便说:“儿呀,知过必改,善莫大焉,何必重责!”三鬼说:“娘呀,所责者触及体肤灵魂,以赎前愆,求娘不要饶恕。娘不责打,儿不起身!”姜氏奶奶无奈,这才拿起竹板——

姜氏提板泪纷纷,“叫声冤家你听真。

从今以后行正道,何必要竹板打上身。

为娘心肠不愿打,不打儿又不起身。

为娘只好掮得高来打得轻,打在儿身娘痛心。”

姜氏打一板来流滴泪,三鬼吃一板子笑一声。

这叫玉不磨琢不成器,人不受教不知义。

不是员外来教导,三鬼哪知行孝悌。

胡家三鬼受蒋员外教导一番,并当场发誓改过。放他们回去之后,蒋员外常常着人打听三鬼对他娘可有孝心,可再出去拦路剪径。早有家佣报与员外说:“现在胡家三人真能改恶从善,孝敬娘亲。在家日出而作,做些肩担小卖生意;日落而息,烧煮洗涤,侍奉老母。左邻右舍都称赞胡家三鬼洗心革面,一如新人。”蒋员外一听,满心高兴,叫家将去把他们三人请来。

胡家三鬼来到蒋家大厅,员外命坐。三鬼开口:“员外在上,不知唤小人前来有何吩咐?望员外赐教,小的无不遵命!”“老夫请你们前来,是因得知你兄弟已痛改前非,孝敬母亲,勤劳务业,与人相敬,老夫万分高兴。看来,你们还是个愿走正道的有用之人,将来定能为社稷尽力。我想,在这东南方百里之遥,有一高山,名叫青龙山。山上地势平坦,山下树木葱笼,山峭壁陡,可以屯兵积粮。因此叫你们兄弟三人,带你母亲一同上山,招兵买马,屯草积粮,只等兵精粮足,将来好为陶公子报仇。我这里先发白银一千两,作开办之用,日后兵马所需粮饷,概由老夫陆续补足。此事不可有违!”三鬼说:“小的遵命,请大人放心!”自此——

胡家三鬼在青龙高山招兵马,日后为陶家报冤仇。

此话丢开容后表,再讲蒋府忙招亲。

御员外蒋正安顿好胡家三鬼去青龙山招兵屯粮之后,回到绣楼与洪氏夫人讲了:“夫人,陶公子救得小姐一命,又为小姐所爱,真是天赐良缘,也是我们的福份。依我看,就选个良时吉日,将陶公子招为女婿,你看如何?”“依我看,虽然我们看出了他们有爱慕之意,但还是要再问一问公子的意愿为好。”“对,夫人此言有理。”于是蒋员外叫家将把陶公子请来问:“陶公子,老夫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员外请讲,小生洗耳恭听。”“关系婚姻之事,自古就有‘生同罗帐死同坟’的说法,你与我家赛花已经生生死死先同坟了,此话传扬开去,不免要为外人耻笑!我看,你们巧遇,乃天之意,不如将巧就巧——

不嫌赛花人品丑,你们两下就结同心。”

其实,陶文彬早就想听员外这句话了。经员外这么一说,心上更加欢乐——

“员外呀,晚生处在落难境,一切听从您老大人。”

员外一听,格外高兴。洪氏夫人说:“员外,我你说句笑话,鱼嘛挂在灯钩上,猫儿看了嘴又馋,还拖延什么时日呢?拣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当日,今晚就让他们成亲。”员外说:“照此办理。”随即吩咐厨房,杀猪宰羊,各厅摆酒,犒赏府内家将,安童、梅香、使女人等总有喜酒。自古说,有钱无难事。一刻辰光,酒菜停当,叫丫环上楼替小姐梳洗换装,好做新娘——

丫环不消停,迈步上楼门。

未言先带笑,姑娘在上听。

领了员外令,上楼报喜讯。

叫你快梳妆,今晚就成亲。

小姐一听心欢喜,忙坏了描眉丫环女桂英。

蒋赛花将身坐上美人椅,面对青铜明镜挽乌云。三把梳成美人髻,凤头金钗插一根。芙蓉面上加宫粉,朱点红唇牙如银。耳饰八宝点翡翠,柳叶眉毛画丹青。

姑娘一对秋波眼,铜铃深处含真情。

穿一件,上盖衣,百褶浪裙。

裹脚套,用的是,绵绸绘彩。

足下蹬,水红菱,锦绣花鞋。

走一步来摆三摆,赛过观音下莲台。

这边佳人忙打扮,那边陶公子上楼来。

头戴逍遥八字巾,身穿长衫蓝海青。

腰束一根丝罗带,文质彬彬一书生。

楼上佳人忙打扮,满堂张挂琉璃灯。

笙箫细乐闹盈盈,拿公子请了上高厅。

酒饮数杯,菜上几道。陶文彬敬过泰山泰水酒,又敬家将和来宾。

司仪一声喜娘到,邀请公子上楼台。

陶文彬一听,满面含羞,只得随喜娘上楼。抬头一看,暗中欢喜——

好一个陶二郎,抬头用目望。

三间楼房屋,东西两头房。

一对富贵椅,书桌有两张。

回头房里看,不住笑嚷嚷。

一张梳妆桌,紧紧靠西窗。

上有天花板,下有踏步床。

红绿鸳鸯被,枕头配成双。

金钩倒挂红罗帐,一对玉珠挂两旁。

蒋赛花站在踏板上,满面春风等新郎。

一对喜娘把陶公子送进香房,斟满两杯富贵酒,双双交杯,一饮而尽。洞房里不分大和小,热热闹闹吵新房。丫环使女争喜果,贴身梅香要看新郎。

罚他们吟诗又作对,还要公子哼文章。

洞房里说说笑笑多热闹,只听谯楼更鼓二记敲。

众人闹罢各自散,好让他双双度鹊桥。

他二人红罗帐里偕连理,忽听得风吹檐前铁马摇。

两下欢合嫌夜短,只听得架上金鸡喊声高。

东方发白,天明大亮,夫妻二人起身梳洗已毕,喜娘搀新郎新娘下楼——

堂上铺起红毡毯,夫妻双双拜年高。

蒋员外和洪氏夫人,喜笑颜开,欢乐不已。随手到神前点起香烛,叫他们神前拜过天和地,百年好合过时光。从此——

陶文彬虽得安身处,还是在,日夜想念报冤仇。

一部《十把穿金扇》本来路程远——

稍停片刻再团圆。

二 陶文灿两兄弟南下借兵刁王方诸美人奇遇招亲

一月新婚恩似海, 二月夫妻两分开。

三年奔波投湖广,四面八方找兄台。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是四季无作为,空负人间好时节。

眼前遇难莫心焦,岂是平步上九霄。

只待人间春来到,不报冤仇非英豪。

生死死生何日了,害人人害几时休。

冤家宜解不宜结,愿君悔悟早回头。

上册经文讲到陶文彬落在山东蒋家村,为蒋员外夫妇和蒋赛花小姐所爱,招赘蒋赛花为三夫人。夫妻恩爱,相敬相亲,暂且不提。

一文劝过一文来,金花谢过银花开。

谢金花陶文彬喜得三美女,开银花陶文灿流落扬州得裙钗。

陶文灿流落扬州被茶店老板贾志成收为义子,何以能与刁婵梅小姐相遇,这要从北京御史府方老大人六十大寿寿庆之事说起。三日前,方廷御史府内外打扫清净,堂内张灯结彩,扎紫披红,所有诸亲六眷,早已备礼前来祝贺。弘治皇也传旨众臣前来拜寿。到了正日,府前车水马龙,纷纷而来——

来的不是其别个,总是王亲众大臣。

方大人为他们接风洗尘,各大厅设酒款待,花厅上还有梨园子弟唱戏,大门前鼓乐相迎,热闹非常。方廷老大人吩咐家将方福,去逍遥王府请上下八美前来看戏。因上下八美有事不能前来,所有寿礼着柳兴送到方府,太平王柳让随礼到达。家将方福,见八美人再三致歉,托方福回府美言相告,方福只得回府。方福在路上经关帝庙门口,见庙里人头挤挤,锣鼓铮铮,遂钻进去看个究竟。只见一位老者,一位妇人,还有三个壮汉和一位年轻女子。那女子十分美貌,在锣鼓声中开场聚众,玩的都是真刀真枪,煞是精彩。方福看了一会,也就走开。

众位,这玩把戏的是谁?就是《八美图》上柳涛吃了瘅哑药,在苏州三塘街被逼化缘,大闹太湖,在水里杀死了四方山的老贼刁蟒的二弟,名叫刁洪,夫人马氏。生三子一女,长子刁文,次子刁武,三子是个呆子,名叫刁英。那个体面女子叫刁婵梅,也是骊山老母的门生。她一身武艺过人,马上马下,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还有百般仙法、宝贝拿人。所以刁洪一家早有为兄长刁蟒报仇之心,只是未有机会下手。如今打探得北京方老大人贺寿,想必柳涛定在方府拜寿,所以刁洪带领一家人等,假装玩把戏的混进京都,想行刺柳涛。这刁洪本住在太湖水球寨称王。一到北京,故意在关帝庙摆设把戏场,并不图钱,只为掩人耳目,窥探柳涛。

再说方福一直来到府中,先将上下八美不能前来祝寿之事禀告一遍,后说在关帝庙看到玩把戏的十分热闹,且总是真刀真枪。方大人听了,随即叫方福:“既有把戏班子在此,你代我去请他们来玩一场把戏助兴,好与诸位大人散心。”方福一听,不晓多兴,一阵风似的来到关帝庙,对那玩把戏的老儿刁洪说明:“不宜迟延,方大人叫你们快去!”那刁洪一听,心中暗喜——

总说开店不生财,生意照常上门来。

随即来到御史府,敲敲锣鼓玩起来。

真是锣鼓响,脚底痒,所有来贺寿的诸位大人,均被请来花楼看戏,府内家眷人等也云集两边花厅,向着大厅之下,看玩刀枪棍棒,跌打滚爬。早有荷花、海棠两个丫环报上高楼:“二位小姐在上,府内又来了一班玩把戏的,内有一位女子,人品生得美貌无比。”方翠莲与王素珍说:“你们快到楼下将这位女子请上楼来。”刁婵梅一到楼上,也不与王、方二位小姐行礼,往下一坐,方翠莲心中不悦,暗中说道:“既在江湖混迹,怎么目中无人?”王素珍问:“你姑娘的本事,是家传还是师传,或是仙传?”刁婵梅昂着头说:“我乃仙传武艺。”王、方二位小姐见了更加不悦,随叫荷花从抽屉内拿出五两银子,叫她回去。刁婵梅不要,竟自下楼而去。方翠莲叫荷花等不要送她,对刁婵梅非常生气。

刁婵梅下了楼梯,转弯抹角,抹角转弯,弯弯曲曲,摸不着从哪个门户出去,偏偏摸到方府库房门前,用目一望,只见门上八个大字:“库房要地,请君莫入。”刁婵梅将此处留在心上,摸到天井,仍与父母和三个兄长,一起舞刀弄枪。但这班人的举止行色,早被太平王柳让看出,随即对方大人说:“老大人在上,依我看来,这班玩把戏的决非好人——

不是偷鸡捉狗贼,定是江洋大盗人。

恐怕黑夜事有变,打发他们早动身。”

方老大人接口说:“我也察觉,此等之人并非以戏为业,可能另有他图。”当即取出二百两纹银,送与那老头。那老头拿了银子,收了场子,回客栈去了。这时,夕阳西下,各宾客散去。方老大人恐今夜有变,便留住了太平王柳让,与方大人作伴。

单说老贼刁洪听刁婵梅说见到方府库房所在之处,便在客栈内集全家之人,共议今夜到方府盗劫库银。刁贼一家吃过晚饭,暗中各人打扮,带着短刀棍棒,每人又带麻布口袋,准备停当。等到谯楼鼓打三更之时,刁洪对客店老板说:“今夜有个吴公馆请我们去做把戏,你替我看好房门,回来小账从优。”店家答应一声:“晓得了。”刁洪带着三男一女,由刁婵梅引路——

五人一路如猫追鼠,直奔方家一府门。

一个旋风上了屋,轻手轻脚步如云。

他们五人有非凡的轻功,跃身上屋,登高如走平地一样。刁婵梅引到库房屋上,揭去砖瓦,开了天窗,由刁文、刁武、呆子刁英,一齐进内,其余二人在外望风,预防方府发觉。刁文、刁武用麻袋装上金银,量力而行,立刻就从窗口吊走。唯有呆子刁英,贪得无厌,把麻袋装得结结实实,吊又吊不上,舍又舍不得,老贼刁洪在天窗口上轻声催促,他肆无忌惮,充耳不闻。刁洪在上面望风,只听他在里面响动,随即又喊:“刁英上来,恐有风声!”刁英回答:“莫说风声——

就是雨声和雷声,也要拿银子弄动身。”

说罢,搬动麻袋,对背上一甩,想从天窗口跳上。

脚还不曾离地面,咣一声掉下来。

咣啷一声响,惊动柳让太平王。

柳王爷连忙穿衣,并喊府内家将:“大家快来,府内有恶贼作狂。”方大人听柳王爷一叫,连忙来到女儿绣楼上,唤起方翠莲与王素珍小姐。这下,全家人等,掮枪舞棍,点起灯笼火把,照得如同白昼。老贼刁洪听到府内大动,带领三人早已越墙逃走。方翠莲、王素珍在黑夜中追赶未及回转。

方府上灯火如雪片,柳王爷翻身上库房。

用灯火一照,只见屋上开了天窗;再一细看,库内还有一人。柳王爷说:“各位家将人等,上面守住天窗,下面围困库房,莫让恶贼逃走!”

里一层外一层,库房围得密层层。

唯有呆子刁英,他装的满袋银子弄不出去,心上发躁,便叫:“你们吵什么嗓,把方府上的人吵醒了,怎得了哇!”柳王爷说:“喔,你这个贼胆倒大哩,还把我们当作是你窝里人?好,让我来生擒于你!”只见柳让——

纵身一跳下库房,犹如猛虎扑羔羊。

把刁英一个反剪绑,拖到厅上就过堂。

众家将两边排列,方、柳二王爷坐堂。那刁英见了二位王爷,立而不跪。方大人喝道:“大胆恶贼,黑夜盗劫库银,该当何罪?见了王爷,还不下跪!”刁英说:“你是人,我也是人,叫我跪,你也要跪!”方大人道:“恶贼如此嚣张,将他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棍,看他跪是不跪!”方大人开口,家将动手。

一五一十四十棍,打了过后又开声。

刁英挨打四十棍,仍旧站着说:“打了四十棍,可让我走?”方爷说:“要想放走,比登天还难!”刁英道:“我没有杀你人,不曾放你家火,除非杀人放火,你不能要我性命。你家银子在你库内,还有我刁英一只麻布袋在内,也该交把我,不能应其古例——偷鸡不到蚀把米,银子分文未捞到,还倒贴一个麻布袋。”方大人说:“你不要胡说,只怕你人头保不住了。”呆子一听,哈哈大笑:“你们这二人枉在世上,真乃不是君子,你们就没有读过孔孟之书:‘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还不是视死如归乎?”

众位,方大人、柳王爷捉住呆子刁英,打他不怕,杀他不惧,难以下手。坐在下首的太平王柳让,看看不信撬不开他的口招供,便拍桌大怒:“你这个呆贼,你住哪里,姓甚名谁?你们党羽共有多少?必须从实招来,方饶你命,不然,定斩不饶!”呆子说:“啊哎哎,你算比他狠一点?开口先拍桌子,难道我刁三就怕你不成?你这是问了我家乡姓名,要问旁的,我刁三爷就是不答,看你怎么样?你问我家乡,我如不说,就不算好汉,倒要把家乡住地,尊姓大名告诉你哩。你们必须洗耳恭听!”两边家将喝道:“不准胡扯!”刁三呆子说:“三爷我从不胡说,全是金玉良言——

呆子开了声,尊声两个人,

若问名和姓,吓坏你许多人。”

家将喝道:“要尊声二大人,怎么两个人?”刁英说:“他们不是与我一样高,一样长,何为大人,何为小人?你们会说,就让你们说吧!”呆子把嘴一咕,对那一站,就像城隍庙里的马——屁不放,尿不撒。方大人说:“你不是说,不说家乡姓名不算好汉吗?快说,做个英雄好汉!”呆子挨方大人一激将,他说:“这才像问话,听我三爷道来!”呆子说——

“问起我家乡名和姓,不是无名少姓人。

家住江南太湖地,水球大寨是家门。

我父刁洪称寨主,我娘马氏武艺精。

生我们兄妹人四个,都是飞檐走壁人。”

方大人问:“你一家居住水球寨,做什么买卖,作何勾当,一并说来。”呆子道:“我家一不做生意,二不做买卖,全靠招兵买马,屯积粮草。”“你家招兵买马,是想夺江山,还是有仇未报?”呆子说:“皇帝我家不想做,不是真龙星下凡。报仇不是兵多粮足,怎么报仇!”方大人问:“但不知要报谁的仇?要不要我助你家一臂之力!”呆子说:“报仇者,要杀柳涛全家,如果你们肯帮忙,就到我水球寨去吧!”柳让问:“你与柳家有何冤恨?”呆子说:“你们也太嗦了。没得仇恨,怎要杀他全家!他当年大闹太湖时,在四方山将我大伯父赶到水里,还把他杀了。看来此仇不共戴天,岂能不报!”方、柳二位大人听罢这番话,心想,幸亏今朝捉住一个,不然祸患无穷。随叫左右家将听命,

将他打入囚车内,速速押上午朝门。

这时,正逢五鼓敲过,弘治皇坐殿。文东武西,各站两边。方、柳二位大人将囚车停在午门外,越众上朝,往上参拜,口称:“吾皇万岁万万岁,微臣见驾!”弘治皇问:“阶下可是都御史正宫国丈方廷老太师?那边可是孤王干殿下太平王柳让?孤王无旨相诏,一老一少前来见驾,有何本奏?”柳王爷说:“万岁在上,因儿臣在方府夜间捉得一名反叛贼徒,已据实供认,他是水球寨刁洪之三子,名叫刁英。刁洪在水球寨招兵买马,操练兵卒,聚草积粮,装作江湖卖艺人混入京城,行刺儿臣之父,未便下手,乃在方府打劫库银,逃去他父兄妹四人,捉住刁洪的第三子刁英一人。现在午朝门之外,请圣上发落。”

弘治皇一听,陡吃一惊,孤不知水球寨还有一支反叛!忙问文武两边:“众位爱卿,哪位卿家替孤王领兵去征剿水球寨?

得胜回朝转,官上加官重封赠。”

早有太平王出班奏道:“主公,儿臣领旨,前去捉贼。”皇上说:“既是干殿下领旨——

赐你三千兵和将,不日祭旗就出征。

将囚车里的刁英放出来,叫他带路,一到水球寨,先行将他斩掉,然后剿灭水寨,不得有违!”太平王当殿领旨,校场点兵——

号炮连天动身走, 队队兵马出皇城。

再讲老贼刁洪,自从方家逃出,一家来到水寨,单单不见刁英,满心惊怕。只恨三子呆里呆气,身落罗网,看样子性命难保。刁婵梅随口答道:“爹爹在上,我三兄长刁英,如其丧命,倒也罢了,只怕他在方府招出实供,那时一定有官兵前来剿灭!”老贼说:“不错。望女儿施一良计,求吉避凶,方为上策,不然,定被官兵抓获。”刁婵梅说:“爹爹,女儿有个章程,赶紧将寨内金银细软等物,埋藏荒野湖边,人马远避,打听官兵的动向。”随即刁文、刁武一齐说道:“妹妹不必胆小,非是愚兄夸口,即使有百万官兵也无奈于我们。将寨内一切贵重资财转移埋藏,这是正事,但寨内人马万万不可躲避,这个风声一传出去,还说我们是望风而逃,以后怎有脸面为人?”于是众人,一面分头埋藏宝物,一面重整寨内兵器,准备抵敌官兵,决一死战。

夜茫茫,静悄悄,水球寨中乱糟糟。

珠宝深埋土中去,兵丁人等擦枪刀。

这边柳王爷领兵出城,早惊动了他八位夫人“下八美”。她们放心不下,随后来到金殿得旨跟随后队,一齐动身,向太湖水球寨进发。

柳让领兵出皇城,后跟八美一班人。

旌旗招展天色昏,炮声隆隆如响雷阵。

人如猛虎下山,马如蛟龙出海。柳王爷人马多英俊,刀枪剑戟密如林。

乌鸦吓得停了翅,野兽奔跑忘了群。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地方官做向导,老百姓看热闹。

一路行程不耽搁,水球寨到面前呈。

兵马正在前进,忽见蓝旗报事官,肩扛“令”字旗,怀抱虎狼威,直至中军队里报:“王爷,大兵不可前进,前面已近太湖,离水球寨只有十里之遥。”柳王爷随即吩咐:“在此选一开阔之地,安营扎寨。扎营之处,前要有进剿之路,后要有屯粮之地。三军就近取水,埋锅造饭,探信官刺探敌情,一时三报。”这下,三军忙碌,前安朱雀,后安玄武,左安青龙,右安白虎,按阵布营。营门外按十八层防障——倒马毒、绊马索、铁蒺藜、挡军木、陷马坑、滚刀轴等等,防守严紧。九宫八卦,位列三才,各安停当——

兵对兵,将对将,铜盔铁甲,

刀对刀,枪对枪,寒光逼人。

柳王爷,按兵法,智运孙武,

八美人,怀揣宝,略队前行。

“了伦登”三声狼烟炮,惊动水寨得知闻。

刁婵梅听得炮声响亮,知道官兵前来征剿,知会小将当心守防。老贼刁洪问:“哪个出马迎敌?”刁婵梅道:“女儿前去迎敌官兵,用法宝伤人,少不得是生擒活捉于他。”老贼说:“叫你两个哥哥与你压阵,务必当心,不可轻敌。”刁婵梅答应一声:“晓得,爹爹不必操心。”说罢,披挂上马,暗藏宝器,一马跃出水寨,刁文、刁武随后跟上。三人来到战场,用目一望,只见对阵来了一将,跨下坐的五虎必龙喷火兽,手执九耳八环象鼻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刁婵梅在马上炸开樱桃口,高声叫道:“对阵的小子,胆有天大,敢来犯我大寨!识时务者,速速领兵回去,不识相的,丢下头来,姑奶奶替你埋尸!”柳王爷一听,勃然大怒:“这黄毛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敢在阵前夸口,且看本王来取你首级!”

两人对话琅琅响,脸嘴一变就动刀枪。

刀对刀,叮响,枪碰枪,冒火星。柳王爷刀快,杀人如同切菜。一刀砍来,刁婵梅在马上拨转马头,身子一晃,让过这一刀,用手在怀中摸一件宝贝,名叫“八卦分金炉”,厉害无比,着人一下,化骨成灰。随即取出来,口念真言,往上一抛,只见金光一道,直扑柳让而来。柳王大惊,喊声:“不好,势在危险!”这时,早有“下八美”江翠屏看柳王爷不能招架,也取出一宝,往上空一掼,炸开灿烂金光,只听呼的一声,二宝合在一处,

江翠屏速速把手招,两宝收来进腰包。

刁婵梅慌得没主意,拨马回头转身逃。

众位须知,刁婵梅、江翠屏二人,总是骊山老母的门徒,但不是同时学法,所以互不相识。这“八卦分金炉”,本是上下两个盖子,合成一副,江翠屏是上盖,刁婵梅是下盖。学道时,江翠屏在前满师,得了上盖,刁婵梅在后,得的下盖。刁婵梅身在中原,江翠屏是西凉人氏,所以骊山老母赐她们分金炉,就是能叫她师姐妹相会。

刁婵梅见宝贝挨江翠屏收去,惊慌失措,只得拨马败走,刁文、刁武也早已逃回寨去。老贼刁洪见女儿败阵回去,连忙吩咐手下放大炮攻打,只听得咕咙咚一声炮响,直对柳王的坐骑。这柳王的坐骑,名叫五虎必龙喷火兽。此兽口内能喷火,肛门也能喷火,只是轻易不喷,一旦有火靠近,它能两头喷火,势不可挡。

也该刁贼恶满贯,自己放火烧自身。

那刁贼的炮火,一靠近马头,马口里就喷出火来,火往两边分开,足有一丈多宽的火势,直往前喷。马尾往上一竖,肛门亦喷出火来,格外厉害,不用鞭打,所向无敌,见人烧人,遇马烧马,把一座水球大寨,烧得冰消瓦碎——

石头烧得粉粉碎,人马烧成一堆灰。

河里鱼虾尽烧死,分不出哪是甲鱼哪是龟。

唯有刁婵梅见火势难挡,直往寨后而逃,一口气跑了半天,来到扬子江边。正在望着江心掉泪,吼哭三声,正准备跳江自尽,忽见江边一只小舟,心中欢喜,连忙爬上小船,随波逐浪在江心飘荡。

柳王爷扫灭了水寨,得胜回朝交旨。弘治皇龙心大喜,大犒三军——

酒来打起逍遥鼓,菜来弹动七弦琴。

庆功行赏暂不表,再谈江中女千金。

刁婵梅上了小船,在船上放声大哭——

哭一声爹娘呀火中死,哭一声二兄被火焚。

我刁家大小死干净,只剩奴身落江心。

柳家冤仇未得报,反落我刁家灭门庭。

奴是蛇入曲洞无退路,老鼠过街见不得人。

刁姑娘正在无路走,空中忽降一个人。

来者是骊山老母,身站船头,用手对舱里指道:“徒弟,休要糊涂!”刁婵梅抬头一看,是师父到来,喊声:“师父,搭救徒儿性命!”骊山老母说:“救你不难,只恨你逆天行事,罪犯天条,你不用宝物伤太平王柳让,他也不用五虎必龙喷火兽杀你。他是弘治皇儿干殿下,你是何人,怎可与殿下动手,此乃一也。二者,不该在方府见财动心,盗劫库银,这都是你的罪过,应遭此惊险。来,来,来,徒女听了:我今救你一命,把这颗丹丸吃下就全然无事,顷刻就能到达彼岸,有救星收留于你。”众位,这颗丸药名叫哑口丹,刁婵梅往腹中一吞,口哑百天,才能说话。骊山老母运动妙法,口念真言,只听船身一动——

飘飘荡荡一阵风,小船吹了上天空。

按落云头,小船落在扬州钞关内河,骊山老母也不多说,驾起祥云竟自去了。

扬州钞关内河,正对贾志成茶馆后门,所有茶店用水,淘米洗菜,总在内河。这天,正逢贾老儿来到河边挑水,忽见码头上有一只小船,舱内坐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随即向船上问道:“谁的小船,停泊在此?”连问数声,未见回答。又见那女子形容悲戚,又问:“女子,可是你腹中饥饿,不愿说话?”刁婵梅虽不能说话,心里却是明白,听得问她肚子可饿,就用头点了几点,表示肚里正饿得发慌。贾老儿连忙到店内拿来六个馒头,不觉被贾奶奶发觉,便问:“这馒头送与何人?”贾老儿如此如此告诉一遍,贾奶奶便跟上码头去看,果然不错,生得标致非常,就是不能开口说话,猜她是在江中失风,惊吓到这种样子。贾老儿随手送馒头与她吃,刁婵梅双手一拱,表示谢意,就伸出玉手,接过馒头吃了。贾奶奶遂与贾老儿商议,意欲将她收为义女,贾老儿也十分有意,于是将刁姑娘搀扶上岸,来到家中。次日,贾老儿点上香烛,备上祭品,在堂前敬过神,祭过祖,刁婵梅端正下拜,认贾家二老为义父义母。贾老儿又把陶文灿叫过来,叫他们义兄义妹相称。左邻右舍知道贾家收一义女,又来恭贺三天,逐日办酒款待。闹了三天,邻里之人都知道贾家有个美貌义女,大家为他高兴。

一日,贾老儿到钞关有事,贾奶奶去河边淘米洗菜,刁姑娘在灶前烧火,陶文灿突然来到灶前,先是对刁婵梅一笑,后是用手在刁婵梅腿上摸了一把,惹得刁姑娘粉面一红,反起一腿,向陶文灿踢来。陶文灿把身子一让,刁姑娘又是一拳。两人斗了数合,陶文灿不是刁婵梅的对手,冷不防——

刁婵梅起个金鸡独立势,把陶文灿踢上屋梁间。

陶文灿使个壁虎式,伏在梁上不下来。

刁婵梅用手向上招了几下,意思是:“哥哥,你下来呀!”陶文灿说:“男子汉说不下来就不下来,看你怎样?”刁婵梅身子一缩,用脚一蹬,地上陷下三寸多深,仰面斜立像一根木棍斜插在地上。陶文灿抓起梁上的燕子窝往刁婵梅脸上掼来,刁婵梅眼明手快,接过来就向陶文灿掼去。二人一个伏在梁上,一个斜立在地上,用燕子窝掷来掷去——

像小朋友打泥仗,你上他下争江山。

贾奶奶从河边洗菜回来一看,故意指着刁婵梅道:“你不得无礼,兄妹之间应当要你敬我爱,不得胡来?万不可见我们二老不在家就动手动脚!今日谅你们初犯,下次再犯,定责不饶。”

二人一个从梁上下来,一个从地上站正——

掸掸堂灰拍拍尘,脸就红到耳后跟。

再说,陶文灿初见刁婵梅,就生爱慕之心,爱她人品绝妙,标致异常。所爱之心不能出口,往往总是眉来眼去,早被贾奶奶看在眼里。那日暗与贾老儿商议:将义女配给义子。谁知贾老儿也早有此心,对贾奶奶说:“你悄悄去问义女,我暗中去试探义子,看他们两人意下如何。”谁知久旱遇汛期,水到渠就成。一个哑口点点头,一个文灿喊遵命。二老眉笑颜开,邀亲约友,备办酒菜,张灯结彩,邻居也来恭贺。连忙三天,时逢吉日。点起七盏星灯朝北斗,一对红烛照南星,

堂前拜过家堂祖,又拜义父义母收留恩。

夫妻喝过交杯酒,兰桂香房去安身。

陶文灿在扬州与刁婵梅成亲,

刁婵梅也算得安身处,再讲东斗陶文彬。

陶文彬招赘在蒋家村与蒋赛花成婚,已非一日,

欢乐之中愁又到,想起全家被害情。

陶文彬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中有话不好云。

倒是蒋赛花小姐看出丈夫的心情,就问:“相公,你近来心神不定,夜不入眠,可有什么心事在身?”“贤妻,不瞒你说,我全家被害,一心要到襄阳姑父那里借兵,一怕你不肯让我离开,二愁岳父母不准我动身。”“哎呀,相公你把我当作何人?你是铁骨铮铮男子汉,我也不是锅台灶边人,是一身热血长成,你的家仇就是奴的家仇,你要去湖广姑父那里搬兵报仇,我岂能阻拦你!再说,父母那里由我去说情,谅来二位大人也一定能准!不要顾忌,我们二人一同到父母那里请命!”说罢,夫妻双双,来到高堂,拜见岳父岳母。蒋员外说:“贤婿,今日一不是年节,二不是我们老身生日,为何如此有礼?”蒋赛花说:“父母大人,相公家仇在身,一心要暂离我家,到襄阳姑父那里借兵,报仇雪恨。”蒋员外说:“哦,就为这事,老夫早已为他操心,我安排胡家三鬼,在青龙山招兵,也是将来为你陶家报仇!你既有如此掌握兵马大权的姑父,应当速速投奔湖广去借兵,岂不更好!不过,外面张挂图像,缉拿严紧,你倒要格外当心,一路不能露机,走漏风声!”陶文彬说:“多蒙大人关照,小婿自然当心。”于是员外吩咐家人,收拾包裹盘川,择日动身。陶文彬说:“岳父在上,今日正是出行吉日,我早已选定,趁此春暖花开,风和日丽之际,不能再延迟了。”员外说:“打发两名家将随你而行。”“大人在上,多蒙好意,小婿只能单身而行,更为稳便。”说罢,陶文彬告别岳父岳母,告别蒋氏贤妻,留下一把宝扇与她,洒泪分手。

公子走上阳关路,蒋氏哭进绣楼门。

陶文彬出行是祸是福暂不表,再讲首妻王素珍。

王素珍十月怀孕将满,心烦意乱,深怕爹娘知道,怎么得了。因此上——

今日忧来明日愁,百味珍馐难进口。

荷花海棠心慌乱,整天忙了不得休。

荷花、海棠见王素珍身子如此沉重,也怕担当不起,只得报与金刀王善夫妇得知。王大人连忙吩咐家将去请太医。顷刻间,来了一位姓马的太医。荷花将马先生领上绣楼,在外就坐。荷花报与王素珍知道。王素珍暗吃一惊说:“荷花,这还了得吗,奴家并非有病,你我乃是恩主义仆,无话不谈,我是身怀足孕,倘被太医诊出脉情,那还得了!望你们总要为我想个上策,才不致泄漏天机。”荷花说:“小姐,正是为你安全之计,我才报与员外得知,请太医来解难的。小姐,只要你听我调拨,包你万无一失。”马太医吃过茶,吩咐牵线搭脉。荷花、海棠随即把线牵到房内,不系小姐脉脐上,对床脚上一扣。马太医横一切竖一搭,脉线上动总不动,太医大惊失色,随即对王大人说——

“大人哪,小姐三脉总沉沦,就怕早已丧残生。

大人哪,我从来不看人去病,你要为我祛灾星。”

正在这时,楼上荷花、海棠哭闹起来,

“小姐呀,你刚才还把眼睛睁,怎舞舞手脚就不作声。”

太太听说小姐已死,要到床上去看,两个丫环一把抱住,假意说道:“太太,你千万不能撞头,不能发躁,如有三长两短,大老爷知道,总怪我们不好,怪我们不抱住你。太太,人已经死了,你躁死了她也不得还魂!俗话说,在顾在,死顾死,你要保重身体要紧。”就这样,荷花与海棠把太太抱住,不让她贴近小姐身。

王大人与太太想:人死不得复生,就用红纸封了三十两银子,打发太医回去,王府备办丧事。

眼见天色不早,玉兔东升,王夫人吩咐荷花、海棠二人陪伴小姐尸灵。于是王素珍将“替身郎”纸人放在床上,与小姐一模一样。众位,这“替身郎”乃仙山师父送给她的法宝,能替男女之身,所以能为小姐替死。这遭,王素珍悄悄收拾停当,身边带足金珠细软,叫荷花、海棠替她把马备好,还带一把神刀随身,准备五更一到,就逃出京城,寻一座僻静处去分娩。王素珍说——

“无论生男或生女,总是陶家后代根。”

耳听谯楼敲三更,小姐马跳出园门。

又对荷花说一声,“千万不要漏风声。

一旦有了安身处, 自有传书送信人。”

王素珍用“替身郎”放在床上,星夜跳出家园,越过城墙,打马如飞,逃出京城,直扑阳关而去。家中王善夫妇悲伤万分,办了棺木将女儿收尸入殓,请了僧道两班敲敲打打,念念唱唱,做了几天道场,超度王素珍小姐。因为金刀王善没有后代,众朝臣又奉弘治皇旨前来吊唁三日,出殡安葬了事。

这边王素珍出走,寻找僻静之处分娩。那边陶文彬离开蒋赛花去襄阳投亲,借兵报仇。一路上不分昼夜,抄小道而行。一日来到一野村荒地,从荆棘中跳出两个强盗,拦路抢劫,将陶文彬包裹盘川一概抢去,好衣好裤也尽剥光。陶文彬苦苦哀求,好不容易才将两把扇子要回。众位,陶文彬处处遇难,其中有个缘故:他全家被斩之日,就是八败星上身之时,随他逃到天边,恶星就跟到海角,无可避免。从此陶文彬身无分文,只好带跑带要,径往襄阳。

日间饥饿讨饭吃,夜宿檐下暂安身。

再讲王素珍逃出京城,急急慌慌,催马前进。这一天来到山西地带,猛然抬头一看,只见一座高山挡路,不觉毛骨悚然!王素珍凭借神刀,斩开荆藤,直往山脚而进——

这座山,雾漫漫,巍峨崇峻,

山上树,山下水,曲径盘山。

白鹤叫,黄鹰喊,山猫打洞,

金钱豹,扑下山, 虎把尸衔。

猩猩手搀手,猴子把眼翻。

未晚见鬼火,尸骨成大摊。

王素珍一见心暗怕,此山就赛鬼门关。

王素珍见此,只好慢慢催马前进。

忽听一阵锣声响,一群兵涌下山。

这群喽在半山腰就喊:“肥羊慢走,丢下买路钱来——

如若不丢买路银,丢下头来往前行。”

王素珍暗想:原来此山还有这些狗养的,岂不知姑奶奶从此经过,竟敢在此为非作歹!倘若不是我怀孕在身,定杀你片甲不留,踏平山寨,为地方除害。再一想:凡事均宜三思。俗话说,能狼不敌地头犬,好汉还怕庸人多。明知不可伴,事急且随和,看他对我怎么样?想罢,王素珍勒马不走,站立等候。

众位,这座山在山西是有名的太行山。山上有个大王,名叫白魁,绰号叫小霸王。白魁招了许多兵马占山为王。小霸王来到山下,一见王素珍就放声大笑:“哈哈,原来是美人到此?我大王山上黄的是金子,白的是银子,住的是华丽房子,就少一个美貌妻子。你能——

高山允就我,压寨夫人你当身。”

王素珍想:看来你这恶贼是个色鬼?好,色字刀在头。随手摸一下身上的刀,说道:“大王见爱,小女子怎敢推诿?请将军先行,奴随后而来。”白魁说:“美人不必恭谦。卒们,拥她上山!”但见喽,吆五喝六,前呼后拥,把王素珍一直送到高山聚义厅前坐下,吩咐:“厨房办酒,今晚与美人合饮交杯,洞房花烛。”又叫:“喽,挂灯结彩,今晚各人都有犒赏。”这下,喽个个欢天喜地,忙着去办酒菜。一刻辰光,酒菜停当,小霸王亲自起身,来到王素珍面前,弓身曲背,施了一礼,嬉皮笑脸说:“你乃是我压寨夫人,今晚正是良辰吉日,请夫人入席,共饮交杯,以成鱼水之欢,永守天长地久!”王素珍说:“但愿如此。”说着入席,自有喽把壶斟酒。王素珍在席上暗定章程:如不趁此机会暗算恶贼,等待何时?不如在席间将他劝醉,赶散喽,叫他死在神刀之下。王素珍定好主意,说道:“弟兄们,今日奴家初入高山,相伴大王,乃五百年前姻缘注定,奴这里赏你们每人白银二两,你们到厨下吃喜酒去吧,这里自有奴执壶与大王对饮。”喽们谢压寨夫人赏赐之恩,尽欢而散。聚义厅只有他们二人对着辉煌灯烛,小霸王如入了广寒宫一样,心旷神怡,欢乐至极。王素珍见众人散去,故意装出风流体态,轻声细气:“官人呀,今日天赐良缘,地逢佳期,应痛饮一醉,方赴阳台,共度银河。”小霸王听了这话,比吃蜜还甜,比闻花还香,如堕五里云雾。说道:“美人请了。”王素珍说:“官人请了。”说罢,白魁一饮而尽。王素珍说:“官人连饮三杯,日后生子,连中三元。”白魁说:“好,连中三元!”王素珍说:“官人还有三元及第,再喝三杯!”白魁说:“遵夫人之命!”又是三杯。王素珍见他酒有八分,舌根发硬,连忙一手执壶,一手执杯,说道:“官人还有十分财气,须要尽量才是。”白魁只是语无伦次、迷迷糊糊说:“酒足了,进房再吃吧。”说罢倒头伏案而睡,如同死猪一样。王素珍神刀出鞘,在靴底上一擦,提上来咯咋一刀——

小霸王头一滚来血一喷,呜呼哀哉丧残生。

王素珍装束停当,将神刀入鞘,在聚义厅拍桌大喝,操起鼓棰,擂动聚将鼓。山上喽听得鼓响,一齐喊道:“我们大王今日新收一位压寨夫人,共饮交杯,谅来此时已入洞房,为何还擂鼓聚将,是何道理?”有的说:“莫非大王趁着酒兴,与压寨夫人成亲,十分得意,叫我们去领赏啊!”于是众人起哄说:“好、好、好,去领赏啊!”说着,一齐来到聚义厅上,抬头一看,只见那女人浑身是血,再看小白魁,尸首倒在一处,人头滚在一处,一个个回头就走。王素珍大声喝道:“众小卒往哪里而走?违者,刀下丧生!”众卒一听,失魂落魄,一个个下跪哀求——

“女王呀,饶我们一条命残生,终身难忘不杀恩。”

王素珍道:“呀呀呸,谁是女王?这个小贼白魁,已被姑奶奶杀了,你们如有不服者,就来与姑奶奶较量一番;服者,就要听我号令,以后不准下山短劫行人,只能替我招兵买马,积草屯粮,精心学武,各练本领。”众卒道:“小的遵命,决不违抗!”王素珍说:“既遵我命,先将小贼尸首拖下山去埋掉,打扫血迹。”众卒不敢怠慢,掩埋了尸体,厅上打扫干净。王素珍道:“你们仍至聚义厅服侍姑娘,听候调遣。”众卒说:“蒙你姑娘饶我等之命,还不知姑娘姓甚名谁?望姑娘留名,与小厮们知道。”王素珍说:“你们既要问我姓和名,我不是无名少姓人。家住燕山北京地,金刀王善是我父亲。母亲修心好念佛,朝朝夜夜诵真经。

可惜没得香烟后,只生我女儿王素珍。

自幼配与严方五国舅,是严奇奸贼的后代根。他父是奸贼子不正,私自带兵围困陶相府的门。陶府之人被激怒,一拳将他命丧生。照理夫死不能再改嫁,也是仙山师父算得真。严方空有夫妻意,他算我终身匹配陶文彬。陶公子是当朝首相的第二子,首相又是皇上御先生。

只为严家抢夺穿金扇,害得陶府灭满门。

逃走武艺高强的陶文灿,神风刮来公子陶文彬,偏巧刮进我花园内,奴将他藏在绣楼门,与他暗偕连理八个月,如今他离开奴家到湖广去投亲。一去多时没回信,奴家时刻挂在心。

只因寻夫出远门,路过高山遇此情。”

众卒一听:“哎哟,原来是王府的小姐,陶家后代的夫人,失敬失敬!有如此天大的冤仇,怎能不报!小姐放心,要为陶二相公铲除严贼,我等自当效力,只等兵精粮足,寻得陶二公子,那时发兵北上,捉拿严贼,扫除群奸!”王素珍说:“全仗你们虎威。”就此,王素珍落在太行山招兵,鸦鹊无声,风声不漏。

一日王素珍腹中疼痛,孩儿快要降生。偏巧山坳里住着一位姜妈妈,她是稳婆奶奶,连忙买了胡椒、红糖、粗纸等物,

连痛三个紧三阵,生下一位小官人。

香汤沐浴洗过澡,绵绸包了紧腾腾。

取名叫作陶天浪,是陶相府的后代根。

众位,这位小公子是上界玉石星临凡。一出娘胎,未曾有过哭声,所有山上众人个个称奇。到了满月那天,那玉石星才开口大哭,一哭不止,没日没夜地哭,害得王素珍叫苦连天。

哭得王素珍泪纷纷,母子哭成一条声。

哭得众人心慌乱,哭得日月暗昏昏。

哭得飞鸟停了翅,乌鸦在树上叫三声。

姜妈妈说:“小姐呀,不能再哭了,哭得山上人心乱,哭得乌鸦叫嚷嚷。俗话说,乌鸦叫,祸要到。你要是哭坏了身子,不是害了你自己?你将公子给我抱下山去散散心,见见山外之景,或许就不哭的。”王素珍一想,这倒有理,就将陶天浪交与姜妈妈抱下山去玩耍,王素珍也止住哭声。小公子下得山来,果然一声不哭。姜妈妈满心欢喜,绕着山路往前而行。正行之间,一阵狂风扑面而来,沙灰迷眼。姜妈妈随即把眼一闭,避过灰尘。又见风过之后,一阵腥气,忽又呼的一声响动,跳来一只吊眼白虎,直向姜妈妈扑来。姜妈妈一吓,咕咙咚往下一跌,将怀中的公子掼在一旁,那猛虎张开血盆大口,啊呜一口,把陶天浪衔了就走。姜妈妈连忙爬起,追赶老虎,急得喊出一声:“老虎哎——

你饿了吃我姜氏女,莫伤忠良的后代根。”

那吊眼白虎头也不回,只当没有听见。

姜氏只是抛来只是滚,我回山怎得见夫人。

姜氏想道,我空手回去,怎好向寨尊夫人交代呢,不如一死了之,倒还落得个干净!说着,手拉衣衫遮面,对乱石之上一头撞去!

眼看人命将断送,来了本山土地神。

本山土地变成一位白发老翁,用拐杖一指:“老姜婆不要撞石,虎衔陶天浪,与你无干,这是天数注定,人力不能挽回。寨主王素珍也不怪罪于你,你尽管回去是了!”姜氏问道:“老公公,你是山中何人?”老者说:“这你不用问了,日后便知。”说罢,土地化作清光一道而去。姜妈妈这就知道,定是山神土地前来指点于我,其中定有妙情,只得迈步上山。来到后寨帐房,向王素珍哭诉:“夫人,大事不好,祸比天高!”王素珍问:“我的孩儿哪里去了?”姜妈妈边哭边诉,把在半山玩耍,公子被虎衔去之事,说了一遍。王素珍急问:“这可是真?”姜氏说:“老妇岂敢妄言!”

王素珍听到这一声,跟手跌倒地埃尘。

“我的姣儿呀,指望你传接陶家后,

脚未踏地就被虎吞。

别人家孩儿有爹娘养,你出世又未见父亲。

娘怀孩儿九月整,躲躲闪闪不出门。

深怕爹娘来知道,为娘只称病缠身。

心肝呀,正因你是忠良后,当作传家宝和珍。

几次避开太医面,多亏荷花巧计生。

这才逃出北京地,太行山上你降生。

谁知花刚吐艳遭霜打,未见你爹就被虎吞。”

王素珍哭到伤心处,姜氏吓死又还魂。

山上一众兵将都来劝解说:“尊寨夫人,你不能过份伤心,人死总不能复生。况且你还要报仇雪恨,姜妈妈还吓昏在地呢。你如再哭下去,叫我们大众心上也不好受。也许是三遇三来七遇七,公子逢凶能化吉——

兴是神虎衔了去,仙山洞府办修行。”

王素珍这才放低悲声,渐渐止哭。“哎,我岂无知,倘若悲伤成病,有谁替我料理招兵?”想到这里,叫声:“姜妈,你快起来,这件事情奴家绝不怪你,只怨我身无福份压住此儿,你还是去替我料理事吧。从此,你就算我的姨妈在这里安生。”又叫一声:“各兵将听好——

各自回营习武艺,操兵练马做营生。”

再讲玉石星陶天浪被虎衔去。众位须知,此虎并非凡虎,是云梦山水帘洞王禅老祖座下的神虎。因王禅老祖见陶家冤屈难伸,故差神虎将陶天浪衔上高山,传授武艺,好叫他日后下山报仇。众位要问,陶天浪何时下山?

只要等清江城打擂比武艺,陶天浪才下山救双亲。

丢开陶天浪被虎衔上云梦高山不讲,再谈他父亲陶文彬去湖广投亲。饥餐渴饮往前行,半路之上遇强人。头一次银两包袱被抢去,第二次浑身剥得赤条条。

若问强盗名和姓,是张狼刘狗两个人。

张狼、刘狗这两个恶贼,在山东至淮城一带,大有恶名。人人见他害怕,专作短路大盗。官兵曾多次捉拿,都是顽抗脱逃。而陶文彬在路上两次遇盗,幸而强盗不识宝扇,总被陶文彬苦苦求饶,夺去包袱衣裤,归还他两把宝扇。而陶文彬虽有两把穿金扇在身,一不能变卖银两,二不能充饥当饱,无衣无食,沿途乞讨,令人悲伤!在路上又不敢问人,更不敢走阳关大道。惊慌中走岔路道,不觉来到淮安,栖宿在准安北门城楼之下。只见城楼上高挂他兄弟二人图像,注明拿捉陶家二叛。因此,陶文彬宿在城楼一夜,明晨天不亮就离城往乡间乞讨。饥寒交迫,非止一日,在乡间带跑带要,不觉到了寒风刺骨的深秋时刻。一日来到一个李家大庄。二公子从东头进庄,见一家有三间草屋,大门朝南。陶文彬来到这家门前,见一人在屋内吃粥,面前摆着一盘咸菜,靠着粥盆。陶文彬见了满心欢喜,就向这家讨粥,聊作充饥御寒。于是连忙往门里叫道:“门内主人,行行好事,布施我落难之人一碗汤粥,暂度性命,功德无量。”那门内之人开口说道:“你这花子,太不识相,我今天正在气满胸怀,你还嗦嗦向我要吃,赶快走开,莫叫我心烦!”陶文彬说:“我这花子,只顾要饭,哪晓你肚子里有气,但不知所气何事?”那人说:“实不相瞒,这里不是我的住宅,是一个不贤东家。我本姓李,叫李金波,在这庄上坐个学馆,教几个学生,都是他们轮流供饭。今天轮到这家供饭,走来一看,只一盆稀粥在此,我正要做一首诗羞辱这个不贤东家,却又遇见你来要粥,你说气不气也?”陶文彬说:“原来李先生欲作佳句,暗骂东家,那就请先生做诗吧。如做得不当,也好让我花子批改批改。”李先生一听,大发雷霆:“你这花子,讨饭不知饥饱,困觉不知颠倒,在我关爷面前舞刀?我黑墨水也吃了几瓢,倒不如你讨饭的花子啦!快滚开,不要扰乱我做诗的思路!”陶二公子说:“先生不要动怒,你且做出来让我看看,倒底是长葫芦还是扁瓠子。”李先生说:“我做出来,你要批削,如不及我之才,定不放你过门;如比我才学高超,这一盆粥我李某一口不吃,全给你是了。”陶文彬说:“既是如此说法,做来我看。”李先生说:“花子,你且听我吟来——

合米煮成粥一瓯,西风吹来浪波愁。

远看好似西湖水,缺少渔翁下钓钩。”

李先生吟完这首诗问道:“花子,你听见了吗?”陶文彬说:“我听见了,老夫子这四句之中,没有一句工整,全是狗屁不通,不堪入耳。”李先生一听,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地说:“你这花子,真是满肚子稻草,一口马屁喷人。”陶文彬说:“你没才能,不要出口伤人,听我花子批来。你说‘合米煮成粥一瓯’,你知道,一升谓之十合,如一升米煮成十碗粥,那粥是不稀的了。下句话,‘西风吹起浪波愁’,这个人家的门朝南,西风怎么吹得进来?既然风不得进来,无风怎么会起浪?‘远看好似西湖水’,西湖水清澈见底,一碗粥虽汤且浊,怎好与西湖水相比?最后一句,更是狗屁,什么‘缺少渔翁下钓钩’?这碗粥既不像西湖之水,又怎能下钓钩呢? 请问,我花子批削得对与不对,快把粥端来给我花子充饥!”那李先生仍不服输:“你照此吟上一首给我听听,如比我高,才有粥吃。”陶文彬说:“如吟出来不比你高,我花子决不吃你一口粥汤!你且听我吟来——

数米煮成粥一瓯,鼻风吹起两条沟。

远看好似团圆镜,照见先生在里头。”

陶文彬吟罢:“先生,你看如何?”先生这才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花子真是才高学深,请你再念一遍,让我用笔记下,再请你吃粥。”陶文彬巴不得立时粥要到嘴才好,无奈又念一遍。李先生写在纸上,又念几遍,连忙起身,请花子吃粥,陶文彬倒把粥吃得精光。先生一看,碗底朝天,咂咂嘴道:“花子,怎么不留点给我?”陶文彬说:“请原谅,今朝就算我跑的花子向坐的花子分点饭吃吃吧,日后让我有了升腾,再还饭与你。”先生叹了口气——

无可奈何花落去,紧一紧裤带去教学生。

陶文彬捞到一饱,也就沿着乡村小道,速速前行。行走一天,眼看夕阳西下,乌鸦归巢,心想,城里去不得,乡下较安宁,就在这乡间找个地方住下才好。于是一路留心,走到时已深更,才见一家廊檐之下有堆乱草。走廊墙壁上有一窗户,窗户内透出一点灯光。这里既有点亮光,下有乱草御寒,上有廊檐挡露,陶文彬就在此处住下。

这户人家姓张,外号叫张邋遢,夫妻二人又懒,远近闻名,无人不晓。

说起邋遢真邋遢,草堆头边连灶脚。

鸡子上台屙,鸭子满地拉。

天阴下雨烧不着,跺脚巴天哭菩萨。

这家夫妻二人,男的懒皱筋,女的懒得怕起身。有一天深夜,一个夜麻子——小偷,把他家的门撬开,到屋里偷东西。夫妻二人被撬门声惊醒了,男的用脚拱一拱女的,说:“有贼进家了,你起来把贼赶走。”女的可起来?不起来,反用脚踢了男的三下:“你不好起来,他又不是偷我一个人的!”于是二人都懒得怕起身。那小偷听见床上有人说话,晓得不好偷,就稀稀步子跑出门,不偷了。那男人在床上高声叫:“喂,朋友——

你走也不替我关好门,省得我们再起身。”

这家夫妻二人,竟懒到这种功程。今夜陶文彬宿在他家廊檐下,他并不知道。三更过后,陶文彬一觉睡醒,只听夫妻二人咕咕哝哝的,男的说:“我要小解。”叫女的把小马桶拿把他。女的说:“小马桶满的,如何好用?”男人叫女的端出去倒掉。女的说:“你要用,自动手。”俗话说,大、小二“恭”,霸王的力气总背不动啊!男的熬得实在不能再忍,只好自己爬起来,急得鞋子也来不及穿,端起个小马桶,走到窗户前,狠狠地从窗户上对外一泼——

没头没脑对陶文彬身上浇,一道白光上九霄。

众位,这一道白光是何缘故?弟子前面已经讲过:“陶家挨满门抄斩之时,就是八败星上身之日,直至今晚,被张邋遢用尿桶一浇,就把陶文彬身上的八败星,化作一道白光吓走了。八败星脱离,陶文彬要交好运。

好运歹运且不论,浑身尿气臭难闻。

翻来复去睡不着,指望日出天大明。

恰巧架上金鸡猫咬死,谯楼上睡杀打更人。

陶文彬好容易熬到东方发白,连忙爬起来就走,来到一处僻静地方,把身上一件单薄衣裳,放水里洗净晒干,一连要了四五个村庄,才把肚子要饱。他想,今夜不能在乡间过宿,如再被那尿桶一泼,岂不要从头霉到脚。今夜必须偷进淮安城,睡到北门城楼下的穴洞中去。那是我睡过几次的老地方,虽在奸贼的眼皮下,倒未遭风险。陶文彬悄悄来到城楼下外面的洞窟,把乱草扯平,躺下来就睡。正入梦乡,忽听城楼上一声喝令:“站住,听候搜查!”原来是个夜麻子——小偷,深夜出来行窃的。城楼上巡哨的下来一查,用面貌册一对照,不是陶家二叛。喝道:“去你妈的,不关老子的事!”陶文彬听得清清爽爽,明明朗朗,是专缉他兄弟二人的。想到这里,不觉心惊胆怕,恐到天明,被奸人拿住,那还有命!不如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吧。于是连忙起身,听一听城楼上的动静,又往乡间而去。离城约有十里之遥,来到一座王家大庄。庄上有一大户姓王名寿,官居吏部尚书之职,即王天官是也。王寿生了一男一女,男儿名叫王瑞琳,女儿名叫王玉花。男儿读书笨拙,女儿美貌玲珑。因王天官退职还乡,在家教读子女。还有一个外甥名叫刘瑞琏,亦住在王府读书。

陶文彬来到王天官庄上,向庄户讨吃。讨了几家,因午饭过后,家家洗锅关门,没有讨到汤水下肚,腹中饥饿,神困力乏,就在王天官的花园墙外阳光下坐着。一者是歇歇脚养养神,二者将身上的虱子捉捉干净。正捉之间,只听墙内有吟诗咏对的咿唔之声。原来是王天官出一对联与他儿子王瑞琳、外甥刘瑞琏,叫他们对上。那上联是:“洪泽湖片片是水”,谁知他们表兄弟二人,横一遍竖一遍地哼呀念呀,都不得成联。陶文彬听了替他们干着急:这些笨蛋,此下联呢,俯首可拾,何必如此费心?欲想给他们解困。等墙内二人再次念出“洪泽湖片片是水”时,陶文彬不禁站起身来:“峻嵩岭处处皆山”。王瑞琳表兄二人一听,猛然一惊:“刚才花园外谁人出句,听来极为合辙。”说罢,二人来到园外,东寻西找,不见行人,顿觉事出蹊跷。于是回头沿着花园墙向西张看。举目一望,只见一个讨饭花子坐在墙下,别无他人。刘瑞琏说:“表弟,待我前去一问,以释谜团。”刘瑞琏走近陶文彬身旁:“花郎,适才可见是谁在此念一诗联?”陶文彬对他二人看看,说道:“是我花子的拙句,见笑见笑。”“很好很好,我等不及你才,请再复念一遍如何?”陶公子觉得好笑,无奈又复念一遍。刘、王二人如获至宝,进花园去了。哪知这二人离嘴忘句,刚进园内,又把下联忘了。王瑞琳说:“表弟,你可记得下联?”刘瑞琏说:“我一个字都记不得了,你可记得几个字?”“啊呀,我如记得,还用问你!”他们二人在那光翻白眼。刘瑞琏说:“我们不要在此煞费苦心,快去到园外把花子请到书房里来,叫他写在我们手上,要是忘了,对手心一看就是了。”表兄弟二人来到园外,向陶文彬说了许多好话,才把花子请到书房。刘瑞琏磨墨掭笔,说:“我们二人断不让你白劳,多少总是要送你一些银子。”陶文彬说:“二位公子既有如此说法,须知古人之言:诗文同骨肉,决不为钱财,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说罢,接过狼毫,把下联写上他们的手心,当即告别二位公子要走。王瑞琳说:“且慢,请用一杯茶,我们还有些菲薄之敬,以作茶资。”说罢,从身边取出二两银子。陶文彬一见,更加要走,说道:“二位公子在上,莫看我讨饭花子,并非是爱财之人。诗书云:‘德者,本也;财者,末也’。今日既蒙雅爱,看得起我落难之人,比送我银子还好!”谁知王、刘二位公子执意要送他钱文,在两下推辞之际,只听一声咳嗽,老天官来了。王、刘二人一听咳嗽之声,连忙把陶文彬往门后边一藏,怕被王天官看见有花子在书房里,必定要受责罚。他们把陶文彬藏好,就见王天官进了书房,往桌案椅上一坐,问道:“你们的对子对出了吗?”刘瑞琏说:“早对好了。”“既对好,拿来我看。”哪知他们二人又忘记了,各人只是偷看手心。天官说:“你们早已对好,为什么迟迟不给我看,光看手掌,我又不曾责打你们手心,手心不红不痛,难道手上有字不成?把手伸来我看!”事已如此,两人无言以对,只得磨磨蹭蹭来到天官面前。老天官“叭”的一声,拍动桌子,大声喝道:“把手伸出来!”表兄弟二人一吓,一齐把手伸到天官面前。天官一看,手心里正是写的下联:峻嵩岭处处皆山。老天官一看大吃一惊,忙问:“这句下联是谁替你们对的?必须从实说来,万事全休,不然,每人重责四十手心,还要把那出对之人交来,你们说是不说?”老天官连问几声,他二人你对我相,我对你望,一言不答。

个个当着天官面,眼不眨来气不伸。

可怜陶文彬吓得在门后发抖,倘若他们把我招出来,这位大人定然不饶,把我交到北京定罪,不是死路一条?!他越想越怕,越怕越抖——

抖动门板像打筛,把天官惊得站起来。

天官问:“门内何物作响?”王、刘二公子连忙答:“老鼠作响!”天官说:“你们读书愚笨,听响声倒很灵敏!我不相信,晴天白日之时,老鼠就出来造反啦,让我去看!”说罢,天官走过去把门一拉,只见一人,衣衫褴褛,不堪入目。陶文彬连忙下跪,口内只喊饶命!天官说:“不要说饶你命,险险乎把我的命都吓走了。我问你,为何躲在书房门后?还是想偷书,还是想偷笔?谅你这等落魄之人,偷去书笔,也是无用,要说偷衣、偷钱,书房里没有。你究竟来此作甚?必须把家乡地址,姓甚名谁,干何勾当,一一从实招来,饶你一命,如有半点含糊,立即就此重办!”可怜把陶文彬吓得面如土色,心往下一忒,有话也说不出。

王天官又说:“你好好说来,我饶你性命,但不能有半点隐瞒!”陶文彬说:“老太爷在上,容花子禀告。

大人哪,问起花子家不远,家住北京邹家村。

父名叫作邹员外,母是吃斋念佛人。

生我们兄弟人两个,总是知文达礼人。

不幸爹娘归西去,家被天火烧干净。

我兄弟双双无生路,直往湖广去投亲。

兄长不知归何处,未知死来也未知生。

我今讨饭到此地,路经淮安这座城。

今日正从贵庄过,只听园内有念诗声。

怪我小子冒昧很,隔墙听句答诗文。”

王天官说:“喔,原来他们手心里的对句,是你的佳作!”“大人在上,正是小子信口胡谈,望大人海涵!”“哦,看来你也是书家子弟。”随命书童泡茶相待。王天官又说:“依你讲来,你乃北京大邹庄人氏,老夫问你一人,但不知你可认识?”“大人在上,问起北京之人,有名则知,无名不晓,但不知所问何人?”天官说:“要问这人,在北京他如雷贯耳,在弘治皇下为臣,官拜当朝首相,姓陶名彦山。因听得他全家被严贼斩绝,只逃出两个公子,大公子陶文灿,二公子陶文彬,不知逃往何处?你可知情?”陶文彬一听,心下一惊,故意赖道:“问小子这事,我绝不知情。”“喔,你既是北京人,为何不知?你在外沿街乞讨,岂不知画影图形,捉拿他兄弟两个叛逆?”陶文彬听罢,心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二目含泪,一言不发。王天官见此情景,亦是惊疑不止,故作诈言说:“你正是叛党之后陶文彬吗?不可满口胡言。”陶文彬听得此言,只吓得心惊肉跳,浑身发抖,口中只喊:“大人哪,小子实不信陶,望大人不要错认,万望成全落难之人,胜造七级浮屠!”王天官说:“来,来,来,你不必如此哀求,站起来一旁就坐,老夫有话问你。”说罢,陶文彬站起身来,坐在一旁,书童又送过茶来,像是为陶公子压惊。王天官说:“你不用害怕,老夫对你实说了吧。陶首相本与老夫是八拜之交,又是一殿称臣,同朝好友。闻他被害之后,老夫心怀愤懑,暗恨严贼,久要替陶相爷报仇,只因时机未到,不便下手,只要你对我说出实情,老夫无不成全于你!”陶文彬听罢,觉得王天官和颜悦色,说的是一片好言,并无恶意诈我,只好说出真情:“大人在上,既蒙高抬贵手,小子则掏心恭禀,求大人恩庇!

大人哪,在下正是陶文彬,不敢虚言哄大人。

我被狂风刮进王善花园内, 从王府逃出到如今。

兄长杀出北京城,逃往何处不知情。”

王天官一听,万分高兴。“原来贤侄到此,真乃万千之喜!贤侄,老夫刚才言语吓唬,受惊受惊,望勿记怀!”“大人何出此言,小的感恩也来不及,又何敢记怀!”王天官叫道:“我儿王瑞琳与甥侄刘瑞琏前来见礼!”陶文彬顶礼相还。王大人又吩咐家童取出新衣给陶文彬——

香汤沐浴洗个澡,上下换得簇簇新。

王大人又唤来府内家将、童仆、奴婢使女:“不准走漏风声,就此只叫邹公子,不叫陶公子。”家将等人个个答应,唯大人是命,决不走漏风声。王天官又对陶文彬说:“贤侄呀,老夫有一言与你相商,但不知你意下如何?”陶文彬说:“大人有话请讲,小侄无不从命!”王大人说:“没有别事相谈,一则贤侄落在我处,请放心守候;二则老夫自告老归家,教读我的小子与外甥。谁想他们两个愚笨至极,老夫也无这大的精力教授他们。如今贤侄既来,就暂且屈驾,教授他俩读书,老夫断不白烦,所有修金,如数奉上。”陶文彬道:“小侄自知不才,深恐误失令郎,如不嫌弃,小侄谨遵台命,决不推诿。”说罢,就在书房叫王、刘二位公子对陶文彬重新见礼,拜师为尊。从此陶文彬在王府,一边教书,一边自习。

莺声琅琅哼诗文,惊动王府女佳人。

陶文彬在天官府与二位公子伴读,后楼王玉花小姐身边有两个丫环,一个叫春梅,一个叫秋菊,她们常到书楼送茶送水,竟把陶文彬看在眼里。暗想,这人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两耳垂肩,两手过膝,十分俊俏,谅非寻常之人。春梅、秋菊这两个丫头,竟把陶文彬的品貌,一一传到后楼,向王玉花小姐说道:“府内新来这位相公,他的美貌,真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不亚于仙子降世。”王玉花小姐说:“凭你们眼光就把他说成盖世无双,我就不信。”两个丫环说:“你小姐耳听是虚,眼见是实,不信,跟我们一同前去,你在屏风后面看看如何?”谁想,小姐竟被她们说动,连忙跟春梅、秋菊二人悄悄来到屏风后面,偷眼向陶文彬一望,王玉花浑身打了一个寒噤,果然这位公子生得美不可言,不由得暗暗赞道:“但见他——

又不高,又不矮,体态文雅,

天庭圆,地阁方,美貌男郎。

吕布难与他比美,广寒仙子也欠三分。

王玉花越看越想看,心像猫抓少章程。

奴家空有花月貌,只怕嫁个郎君不如他。

王玉花一见陶文彬就如痴如醉,恨不能立时要叫他上楼相会,才称她意。身边两个丫环说:“小姐,我们回楼去吧,天色不早了。”王小姐嘴上答应,脚下丝毫不动。等两个丫环催促数次,催得小姐脸上发红,才跚跚上楼。小姐来到楼上,茶也不思,饭也不想,满面生愁,懒谈闲事,只问两个丫环如何能把公子请上楼来,商议婚姻之事。二丫环说:“不能,他是个教书之人,每日陪公子读书,怎能离开?况且——

全府上下人丁旺,筛子看门眼又多。”

王玉花说:“这如何是好?”只急得小姐唉声叹气,一筹莫展。春梅与秋菊见小姐如此心境,遂说:“小姐,奴有妙计,包管小姐心想事成。”王小姐问:“你们有何良策,快快说来。”春梅说:“小姐呀,明日清晨我替你备一杯净水,折一根杨枝来,你咬破舌尖,口吐鲜血,披头散发,乱跳乱舞,说有菩萨下凡,指点婚姻大事,不致贻误终身。”小姐说:“此计甚好,我到时可随机应变,见风使舵,想来父母必信无疑。你们速速与我取茶杯一个,杨枝一根,备我应用。”早点过后,王玉花打散青丝,咬破舌尖,狂舞乱跳,装神弄鬼。早有春梅、秋菊急急下楼,报与老爷、太太:“大事不好,小姐口吐鲜血,乱说乱舞,只吓得小婢不敢靠近她身,故而前来报与老爷。”王天官夫妇二人听得此言,猛吃一惊。忙问:“此事可真?”“老爷,奴婢岂敢妄报,请老爷、太太速速上楼。”天官夫妇哪敢耽搁,来到楼上,只见小姐披头散发,口吐血沫,手舞杨枝,口中念道:“慈航普渡,遍及众生,吾神到此,广开善门。”小姐叫嚷不息,王天官吓得不知所措,老夫人连忙下跪祷告:“苍天在上,神明有灵,我女癫狂,是何原因?伏乞菩萨示明,我等苍生当恭听神命,决不食言。”说罢,老夫人又叩几个响头。这话正中王玉花心意,便故意说道:“吾神并非无名,南海观音是也!”王天官说:“原来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老母,阿弥陀佛!”念罢,夫妻二人又叩头在地:“但不知菩萨下凡为了何事?”王玉花故意说:“只为你女儿玉花的终身大事,吾神特来指点,她与陶文彬五百年前有月老牵定,故吾神将陶文彬指引到此,目下良时将近,必须择日完婚,不可迟延!吾神已经言明,但不知你们做父母的意下如何?”王天官夫妇一齐说:“既是菩萨为媒,我等亦无异说,谨遵神圣之言,请菩萨回銮去吧!”王小姐又故意说:“吾神回銮不难,你夫妻不能阳奉阴违。如有违者,男遭霹雳,女遭火焚,你等休当儿戏!”说着,王玉花把口一张,打个呵欠,伸个懒腰,好似神灵退去。王天官连忙吩咐春梅打盆水来,替小姐洗脸梳头。王玉花说:“爹娘何故上楼,怎不叫小女迎接!春梅,你们兴到哪里去了?爹爹上楼,也不通报一声!”王天官说:“儿呀,你莫怪春梅,刚才有神附上你身,是春梅报到楼下,我们才上楼看你来的。你方才说的那些言词,还记得吗?”“爹爹,女儿好生得很,没有说什么话语。”王天官说:“儿呀,刚才菩萨临凡为你作媒的。”小姐听说“为媒”二字,故意不答,不理不睬。老夫人说:“老爷呀,你不必在此多问,让女儿好好睡吧。我们且下楼去,商议他们的婚姻大事。”

天官夫妇下楼去,两人讲讲也称心。

玉花惊出一身汗,梅香笑了肚里疼。

也是梅香花样精,请出菩萨做媒人。

王天官夫妇来到楼下,叫家童到小书房把陶二公子请来。王天官说:“贤侄请坐。”陶文彬说:“谢谢大人,告坐了。不知呼唤小侄来此,有何吩咐?”王天官说:“有请贤侄,非为别事,只因小女王玉花,昨日有神明附体,云及婚姻二字,本与贤侄五百年前就有缘注定,所以神明把你指引来此,就为撮合你们姻缘相会,望贤侄切莫推辞。神明还说——

好男不愿遭雷打,好女不允被火焚。

贤侄呀,趁此秋高气爽节,你们两人就完姻。”

陶文彬一听,心中暗想:我不能随口答应。我有血海深仇未报,还要去襄阳借兵,怎可招赘在此享乐?想罢,对王天官说:“承蒙大人怜念小侄孤苦,收留在此,理应遵命,无奈小侄大仇未报,不敢在此妄贪令爱,望年伯大人见谅!”天官说:“此乃神圣之言,焉能推托?贤侄不必多言,我老夫择日办事。”陶文彬见此情景,谅难推托,只得回书房而去。

王天官扳开通书万年历,择个良辰是九月初九重阳节。吩咐家佣杀猪宰羊,备办酒浆。又请裁缝把新衣做,大红枕上绣鸳鸯,嫁妆就在淮城办,要请厨师到酒楼,门前高搭红绿彩,一对绣球挂两边。

自古有钱无难事,各色物件办齐全。

老夫人连忙迈步上楼说:“闺女,你不必描龙绣凤了,你的喜期就在明日重阳佳节。赶快梳梳洗洗,叫春梅把楼上葺理葺理,其他的衣服、妆奁,一切都已办齐,所以娘来向你道喜。”

众位,你晓王玉花回的什么话?她故意说:“娘,我年纪还小,还不懂地厚天高,况且我也不曾见过那个公子,是高子矮子、王二麻子,还是长葫芦扁瓠子,年纪轻轻就与他同帐子!”老夫人说:“小姐,你不曾见过那公子,我和你爹爹见过不知多少遍哩。那公子,人品端正,才貌双全,我们做父母的还骗你?观音菩萨还骗你?好,听娘的话,我下楼去了。”

王老太太下楼房,喜坏了小姐女红妆。

九月初九那天,王府张灯结彩,灯烛辉煌,府内大小人等,个个换上新装。陶文彬香汤沐浴洗过澡,王玉花梳头打扮换衣裳。正因为陶公子在王府躲难,王天官操办女儿的喜事,也不对外声张——

满堂共饮喜庆酒,全府上下贺新房。

喜娘将小姐与公子搀到高厅,王玉花对公子一细看,真不愧是忠臣的后代,好人家的子孙,品貌出众,举止斯文,也不亏我王玉花一生。陶文彬乍对王玉花一看,好像嫦娥降世,昭君再生。

只说以前三美才貌好,竟比她们胜三分。

良时一到,喜娘催促新郎新娘拜堂。七盏明灯朝北斗,一对红烛照南星。先拜家堂和神祖,后拜天官二大人,

夫妻拜过和合相,喜娘搀了入洞房。

淮安地方的风俗,跟黄河上下、大江南北差不多,新婚之期,三日之内无分长幼尊卑,都可闹新房的。喜娘搀新人入房,后面跟着一众家童、奴婢,还有家将人等都来凑热闹,讨喜糖喜果,还要新郎新娘吟诗作对。陶文彬落落大方,不负众望,乃借谢枋得的《庆全庵桃花》诵上一首:

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见一年春。

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

众人听了莫名其妙,哈哈大笑。有一能作家将听了赞叹不已:这是陶公子遇难得喜的感叹,妙极,妙极!这时,鼓打三更,喜娘催促众人散场,让新人入欢。众人散去,喜娘关门离开。

开头一对新人像画眉叫,后来就雨打“知了”不作声。

陶文彬在王府招亲又算得到安身处,再讲陶文灿身在扬州过光阴。

陶文灿在扬州贾家与刁婵梅成亲,虽然夫妻恩爱,相敬相亲,就是刁婵梅不能开口说话,陶文灿有难言之苦。一天,贾老头夫妇到平山堂进香。因为收了义子义女,心上高兴,每月初一、月半两期,都如期敬神了愿。这天,陶文灿也被钞关那班徒弟请去吃酒。刁婵梅正在房中闲坐,忽听一阵风声过后,就听到有人喊:“徒女过来!”刁姑娘一听,连忙站起来朝窗外一看,原来是骊山老母到此。刁婵梅只得把头点了几点,作拜见师父之礼。骊山老母随即从身边取出丹丸一粒,说道:“徒女,你的哑口之难已满,速将此丸吞下,即可开口说话。”刁姑娘就在窗内伸手接过丹丸,向师父点头致谢之时,只见一道祥光而去。刁婵梅——

一粒丹丸吞下肚,响响琅琅就开声。

这时正逢陶文灿从钞关回来。刁姑娘说:“官人,你回来了吗?”陶文灿大吃一惊,转而高兴:“贤妻,今日为何能开口说话,真乃天大的造化,还要请父母大人来高兴高兴。”正说之间,贾老头夫妇从平山堂进香打转。那刁姑娘眼明嘴快,连忙叫声:“父母大人安好。”二老一见,惊得目瞪口呆。贾母转而一喜——

“该应我俩福气好, 哑子开口叫爹娘。”

贾志成高兴得哈哈一笑——

哈哈哈哈一声笑,一颗门牙掉下来。

贾老头问:“儿呀,快说快说,你至今从未开口说话,这半天之中怎会说话的?”刁婵梅见公婆大人和丈夫急急催问,她倒为难了。如说真情,恐有诸多不便,无奈只好说谎:“大人在上,问到儿媳为何哑口,说来却是话长——

奴家住扬子江边张家墩,父亲有名张善人,

母亲吃斋多行善,张门没有后代根,

只生小奴人一个,奶名叫作张凤珍。

我家有万贯,田连阡陌。那年正逢春江水暖,鸟语花香之时,全家乘船游江散心。先是朗朗晴天,后是日色昏昏,忽然一阵龙卷风裹来,把船底吹了朝天,全家落入江心。

该应张家不断根,渔船救了我张凤珍。

一直来到瓜洲地,依靠渔婆过光阴。

谁知破屋又遭连夜雨,堤破又遭浪来冲。不幸渔公渔婆得急病,双双无救命归阴。

可怜只剩奴一命,日夜啼哭苦伤心。

自从那时吓破胆,不能开口把话云。

哭得几番想投江死,又怕张家断了根。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遇到愁烦气沉沉。那日正在船中睡,一阵狂风又来临,眼看小船吹动身,一箭吹落到扬州城。

多亏恩父恩母救,一条性命到如今。”

刁姑娘虽然胡编一篇谎言,贾老夫妇倒也信以为真。说道:“原来儿媳受这等惊吓,怪不得哑口失音!”陶文灿问:“你家可有远房近族,亲戚故友?”“相公,要问我门房氏族,奴家有一叔父,亦住扬子江边。官人,提到叔父,我倒想起一桩事情来了。想我全家俱没,我那一份家产余资,估计尽被我叔父占去。最好明日我们备只小船,前去探听真情,如果被叔父占去,我还要将我爹一份家财收回来呢,但不知公婆与官人意下如何?”陶文灿说:“有这份家当,应当儿女收回。”贾老夫妇道:“我有个章程,你们买上四色厚礼,当作回家探亲,然后提出家财事情,谅来你叔父也不能推托。幸好你飘来那只小船还在,明早你们就收拾动身,把应得的家产弄来。”章程已定,一夜无语。明日清早贾老买了一担大礼挑到船上。贾老说:“你们二人不会划船,我去请个水手来替你们摇船。”刁婵梅说:“这就不用公婆大人费心了,奴家自幼在江边长大,要讲弄船,我还是个熟手呢!”说罢,二人辞别义父义母,登船启程。只见刁姑娘用竹篙对码头上一点,小船像一支离弦的箭,飞速向前。顷刻之间,贾老站在码头上只见到一个黑点,眨眼之间,就看它不见。

水浅之处撑篙走,船进深水把橹摇。

水路滔滔来得快,扬子江在面前呈。

小船沿江行走数日,刁姑娘将船靠岸,陶文灿在舱内伸头一看,岸上荒无人烟,一片草地,荆棘丛生。只见刁姑娘走到一口显葬棺材跟前,用手猛力将棺材盖掀在一旁,从中拎出许多麻布包来,总是重重镇镇的,然后一包一包拎到船上。陶文灿拆开一看,尽是些黄金白银,珍珠玛瑙。随即问道:“妻呀,这些金银财宝,你是从何而来?”“官人哪,我们暂且开船,让我慢慢说与你听。”刁姑娘把小船摇到乡下一条僻静河道之内,停泊下来,走进舱内坐定,与陶文灿对面谈心。说道:“官人,奴家这回向你讲出实情,望你不必惊怕!奴家并不姓张,我父名叫刁洪,母亲马氏,还有个伯父名叫刁蟒,住在苏州太湖四方山上聚哨,不觉那年被杭州柳树春在水内杀死,将四方山踏为平地,所以我父刁洪心怀仇恨,欲替伯父报仇,故扮成江湖玩把戏的混进北京,指望刺杀那柳家父子,未及下手,就在方府内劫库银回来,不料我兄长刁英,落在方府,交出口供,皇上命太平王带兵征剿我刁家水球寨,全家尽灭,只逃出我奴家一人,我名叫刁婵梅是也。”陶文灿一听,暗自吃惊:“哦,贤妻原来是水球寨人氏。”随即陶文灿也说出自家身世,被害经过。刁婵梅听了也大吃惊:“官人原是陶相之后,奴家失敬了!”陶文灿说:“我你如今已成夫妻,就不必客套了,我们快快开船往扬州去罢。”刁姑娘说:“相公,我你两家之情,只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万不可给别人得知。”陶文灿说:“不必叮咛,我你各自当心。”

讲讲说说来得快,小船开进扬州城。

船靠钞关码头,人上岸来,早有贾老二人在码头盼望。二老见儿媳双双回来,欢喜万分,随即将船上大包小袋的物件搬进店内,贾老二人一看,全是金银珠宝,不觉大惊失色,亦喜亦惊。刁姑娘说,义父母大人在上,此乃我父母的一份家财,被小女收回来了。贾老妈妈喜得眉舞眼笑:“老头子——

不是收留义子女,哪来修得这份财。”

贾老儿说:“我们家有这么大的本钱,可以不开茶店,改做大的买卖了。”陶文灿说:“全靠义父作主,四书上云:‘父在子不专’。”贾老说:“儿呀,我不过是说个主意,我们这一大把年纪,是风前烛,草上霜,今朝穿了鞋儿袜,未知明日着不着,将来兴家创业,全凭你小夫妻俩作主,自家父子,就不必客套了。”陶文灿对刁婵梅看看,意思是问她意下如何?刁姑娘会意:“相公,你定夺吧!”陶文灿说:“爹娘呀,儿闻埂子街有一家京广绸缎店,本是广东人开的,如今他要回广州,欲将这爿店招盘拍卖,儿想明日请几个可靠之人,前去说合,如合意者,就买来重新开张,但不知爹娘和贤妻意下如何?”贾老说:“好,就这样定下!”

一夜无话不必表,金鸡三唱天又明。

明日清早,陶文灿来到钞关习武班,请两个可靠朋友,来到这爿绸缎店。谁知一个急等要卖,一个立时要买,情投意合,不到一顿饭工夫,花三千两银子成交,当场立据画押,中证签字。原店主设宴款待,新买主赐发中费,皆大欢喜。银钱交讫,旧店主搬出。贾老儿亦把茶店卖与他人,一家收拾停当,搬进埂子街绸缎店去了。从此京广绸缎店,老店新开,重换招牌。

择日开张贺新店,红漆招牌又挂出来。

新开老板资本大,卖出货真利又低,庭前若市,顾客盈门。

刁姑娘堂内管银账,师傅伙计上柜台。

陶文灿眼看生意兴隆,人财两旺,不觉乐极生悲。想道:“我陶文灿怎忘了根本大事,去湖广投亲借兵,报仇洗恨!”不由满面生悲,二目掉泪。刁婵梅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就开口问了:“相公,近来你好像精神不振,愁绪万千,究竟何故,望对奴家说来,也好与你分担几分。”这时,陶文灿也不想在妻子面前隐瞒,就叫:“贤妻,你且坐下,听愚夫道来——

贤妻呀,我们虽有安身处,血海深仇常挂心。

思想起来泪不止,一心要到湖广去投亲。

借到兵马剿严贼,斩尽奸党除祸根。

贤妻呀,我早已发下盟天誓,定把严家也成肉丘坟。

我一怕义父义母不让走,二不知贤妻可通情。”

刁婵梅一听,非常谅情,也陪着公子流泪。就说:“相公呀,胸怀父母全家之仇,与严家不共戴天之恨,奴也赞成,理当报仇。只是必须告诉义父义母,奴家才好打发你动身。”陶文灿说:“贤妻呀,全靠你在义父义母面前说合,千万不可在他们面前吐露真情,如果让他们知道我到湖广借兵,那时我则更难成行了。”刁姑娘说:“相公放心,奴家自知此言紧要。”说罢,即去会见公婆,将丈夫要到湖广投亲说了一遍。贾老道:“贾文灿投亲这个念头,并非一日,只是遇到你来,两下成亲,才耽误了他的时日,如今不能阻挡他了,只是望他早去早回,不使他寒心。儿媳呀,你去把相公叫来,老汉打发他动身是了。”刁姑娘把陶文灿带到前面,见了义父义母,告别要去投亲。贾老道:“儿去投亲不妨,但要早去早回,店内无人照应,休当儿戏。”陶公子说:“为儿知道,不用叮咛。”于是与刁氏收拾行囊,陶文灿从身边取出一把穿金扇交与刁姑娘,嘱咐她:“千万收好,不可遗失。”刁婵梅接过扇子,爱不释手,暗对陶文灿说:“你此去借兵,不知何日回来?奴家已有孕在身,倘若生下男儿,你该替他取个名字丢下来。”陶文灿一听此言,暗暗叫苦,万般无奈,说道:“贤妻呀,倘若生男,这也是苍天庇护陶门后代,取名就叫陶天成吧!永保长生,再无更改。如果生下女子,全凭贤妻取名。”说到此处,夫妻二人,各自掉泪,来到前堂与义父义母告别。贾老二大人送至门外,刁姑娘上路送了一程。陶文灿回头对刁小姐说:“贤妻呀——

送君千里终须别,你早点回转店堂门。”

刁婵梅送了一程,见要分手回转,又千叮咛,万嘱咐——

“千言万语并成一句说,路上行走要当心。”

刁婵梅回到店内,每日早晚在佛台上烧香,暗自祷告:“神明呀,保佑我夫一路平安,早早来到襄阳城,倘若借到兵马报得恨,定许三台神戏重谢恩。”

谁知陶文灿年纪轻,出门方向未看清。心怕图像捉拿紧,尽拣小路往前行。他不知南辕北辙反其道,本是往南他向东行。一路上,无心观赏山水景,饥餐夜宿步不停。

晓行夜宿不耽搁,到了龙泉一座城。

龙泉县城不敢进,南城门外寻安身。

一日,陶文灿来到龙泉县城南门外,天色将暗,店家关门。他想,就在这城郊寻个客店住下,明日再行。信步走了一阵,抬头一望,只见有一灯笼火挂在檐下灯钩上,上有五个大字:“王小山客寓”。心想,就此暂住一宿,明晨再走。于是大步走进店内,店主王小山前来殷勤服侍,先送一盆洗脸水,后送一壶茉莉茶,随即问:“客官,今晚要用些什么饭菜?”陶大爷说:“随便什么饭菜,只要充饥就好。”“客官喜吃酒吗?”“酒倒喜欢,不知店内可有好酒?”王小山说:“店内有十年陈窖、高粱老烧,还有大曲,不知客官喜欢吃哪种酒?”“你拿十斤陈窖,切十斤红烧牛肉过来,与我美餐一顿。”于是王小山将酒、肉共二十斤送来,放在桌上。陶文灿走了一天路,又饿又渴,不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今晚店内客少,店主无事,就坐在陶文灿对面,看他吃酒。王小山仔细地对陶文灿看看,心生疑窦,此人好像与街上挂的图像相同?于是便问:“客官风尘劳苦,不知从何处而来,姓甚名谁,来此龙泉县有何贵干?”陶文灿说:“店家,我从扬州钞关而来,父亲姓贾名志成,我叫贾文灿,来此做些小买卖。”王小山一听,大不相信。我姑父贾志成并无儿女,本来想领我承嗣,因我赌钱好酒,不务正业,惹他生厌,就作罢了。看来此人有假,不能放过。想罢,复又留神细看,又偷上街去复对图像,果然不错,是叛逆陶文灿。暗想——

往日做梦想发财,今朝财神进门来。

因此他故意稳住陶文灿说:“客官远道风尘到此,一路辛苦,你慢慢吃吧,因我有个瞎子干娘,住在后街,每顿由我送饭,我此去送饭,少顷即来陪你。”说罢,即外出去了。

众位,这个王小山并非说的实话,他是龙泉县有名的百痞。他哪是为什么干娘送饭,是去龙泉县衙报告叛逆陶文灿住在他店内,指望报官领赏。王小山一路快步如飞,来到衙前号房报名而入,这时,正值龙泉县升堂理事。这位县老爷姓张名文儒,安徽人氏,为官清正廉洁,毫不徇私,不下宋朝包拯。这恶棍来到堂前,啪秃一声,对老爷面前一跪:“太爷在上,小民王小山叩见大人。”张知县朝下一看,拍动“惊堂”问道:“你来有何事报告?”王小山道:“太爷在上,小人来此无别,只因小的店内有一客官,生得淡红面目,身材魁梧,一派英雄气概。小人细看,正与街坊挂的图像相同,只怕此人就是陶家反叛逆党,所以小人既知,不敢不来报告,望大人案下定夺。”张知县听罢,面带怒色,说道:“王小山,你可认得实在吗?事关重大,非同儿戏,倘然妄报不实者,与叛党同罪!”“太爷呀,小民虽开一家饭店,做事非常精细,事不确实,何敢妄报,望大人鉴察!”张知县说:“叫快班过来,将王小山押下去坐罪!”

这边把王小山押入监牢坐罪,那边张知县退堂,备轿出衙,直往总镇府而来。原来这个总镇府官大人,姓严名,绰号合天霸王。他是清江总兵严党之子,还有个协镇府姓严名先,绰号叫醒太保,也是千成关总兵之子,均系奸党后代,陶门对头。

众位,原来奸党之子严把持总镇府有条命令,凡有人报告叛逆之子陶文灿的下落,先行到县,知县再到这两处武官衙门报告,发兵捉拿。张知县来到两处衙门,报明此事,返回县衙理事。严、严先两个奸贼得此报告,两处发兵,共发三千人马,直扑南门外王小山饭店而来。这时已鼓打四更。这三千兵马,各执灯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日,就将王小山饭店围得水泄不通,人嘶马吼,喊声震天。那南门外所有居民,均皆熟睡,听到如此嘈嚷之声,家家披衣而起,慌慌张张,不知何事。来到门前一看,满街满巷,尽是兵马。

外面人声嘈闹,灯火通明,惊动正在熟睡的海洪星。陶文灿披衣起身,从窗口对外一望,喊声:“不好,定是店内的小贼,将我识破,报官前来捉我了!”随即操起钢刀,虎步迈到天井,只听奸贼严、严先叫嚷:“众兵丁要各自当心,莫让逆贼陶文灿逃走!”眼看官兵直对店里涌,陶文灿一个猫步蹿上了屋顶,对下一望,灯火耀眼,刀枪剑戟如林,围困得密密层层。陶文灿急中生智,把钢刀入鞘,两手捧起一堆瓦片往下喝道:“奸贼看宝!”一堆瓦片——

咣啷一声如山倒,砸得他官兵头上冒血浆。

官兵一吓往开让,陶文灿乘机落地平。

一心想杀开一条路,怎奈官兵围上好几层。大刀闪划如雪片,长枪短剑像竹林。陶文灿一见无奈何,只用钢刀保自身。又见铜棍铁尺如闪电,直扑英雄脑梁门。

陶文灿见此难取胜,挥动钢刀杀官兵。

杀得那人头如瓜滚,杀得马头如同切菜根。

二贼越杀兵越广, 陶文灿杀来杀去一个人。

众位呀,龙入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

只见挠钩套索层层逼,拿海洪星捆得紧腾腾。

陶文灿被严家二奸捉住,带到总镇衙内,拷究审问。陶文灿英雄气概,毫不畏惧:“你老子正是陶文灿,要杀要剐,听贼两便,大丈夫视死如归,何惧之有!”两个奸贼听了,气急败坏,但又不敢轻易对他怎样,只得吩咐手下:“办囚车伺候,明日清早起解上京城发落,决不轻饶!”

次日天明,严、严先二贼,差遣三十名兵卒,亲自押送囚车进京。

解差押车如狼虎,严贼坐马端枪后头跟。

路上行走不耽搁,来到一座大山前。

只听一阵锣鼓响,山中涌下数百人。

山中涌下一群喽,来至山下,大声喝道:“你等莽牛往哪里而行?这车解往何方?丢下买路钱来,放你过去,

如果没银来买路,丢下囚车抵金银。”

喝罢,一众喽将囚车与一众解差团团围住。严、严先赶上前说:“众喽们,休管闲事,敢在我们腰里掏钱,岂不是在老虎头上拍苍蝇!我们是龙泉县两镇总兵,因捉得大叛陶文灿,解往京都发落,从此经过,你们不得胡为。如若不遵皇命教化,将要踏平山寨,灭尽你等草寇,那时悔之晚矣!”喽说:“不说这吓人的话则已,越是你狗鼻里插葱——装象,越是不放你过山,要等我山上寨尊下来定夺。”这时,王素珍在山上看得清楚,早披挂停当,手执一口神刀,坐上桃花征驹,一马来至山下,朝二奸一望,认得是严贼之后。严、严先原来也认得王素珍的,连忙笑脸相迎,说道:“你不是王府小姐王素珍吗?为何在此?”王素珍问:“你们从此地何往,囚车内解的何人?”二奸说:“这是龙泉县捉来的陶文灿大叛,解往北京发落,你小姐不可阻挡,让我等起解动身,不得有误!”王素珍怒道:“呀呸!我看你这狗娘养的,眼睛瞎了,你们岂不知朝中昏君不明,你等奸贼当道,坑害了多少好人!今日既从我高山经过,就得将囚车里的英雄放下,万事全休,不然,顷刻之间教你人头落地,尸横尘埃,你两小子拎着头去见鬼!”严道:“你是怎讲?”王素珍说:“我就这样讲!狗养的,如再多言,请看刀。”说罢,举刀就砍。二奸端枪相迎,枪来刀去,刀去枪迎。严先喊道:“王素珍,你为何起这等反意?倘若收兵回山,万事不提,各走各路;牙关里如吐出半个不字,看我的宝贝取你!”说罢,把肩上葫芦塞子一拔,内中放出妖火,厉害非凡。原来这奸贼受妖人传教,所以才有这种妖物。那葫芦中喷出的火,有二丈多远,两边分开一丈多宽,令人害怕,太行山的喽兵不敢上前抵敌,只吓得四散奔跑。王素珍说:“兵们不必惊逃,自有本寨主扫灭他的怪火。”随即从身上摸出回火宝扇,朝着火头一扇,任凭它什么大火,能将它扇回去烧其自身。两奸贼早知王素珍法宝多端,趁回火宝扇未展开之时,连人带马就冲下山凹,躲身去了,所以未受伤害。那三十名解差,充当替罪羊羔,被回火扇上的宝光灼灼,化为灰烬。严、严先两个奸贼,虽未被回火伤命,亦吓得如痴如呆,等他苏醒过来时一看,肩头上葫芦也挨炸得粉碎。二人随即磕开马缰,伏鞍而逃,直扑燕山北京,去金殿奏明皇上,要皇上发兵前来,剿灭这座太行山,捉拿王素珍刀下正法。

两贼像个惊弓鸟,直往京城报凶情。

王素珍用回火扇烧死解差,吓走二贼,打发兵把囚车抬上高山,说道:“替我把囚车打破,放出英雄,备办酒菜,替将军压惊!”不说山上杀猪宰羊,备办酒菜,忙碌不停,再讲陶文灿放出囚笼,细细一看,内心暗想:“这不是我陶府对门金刀王善之女、神刀手王素珍?她为何落在此处?”随即说:“多蒙相救,恩不能忘!”王素珍答道:“将军不必如此客套,且听奴把细底说与你听。”陶文灿说:“小姐请讲。”——

“尊一声陶府大官人,奴是你府后王素珍。

那日你府遭残害,逃出了你兄弟两个人。

令弟被神风刮进我王府,花园内不住有哭声。

小奴家悲叹心伤感,打发丫环去探个真。

荷花、海棠上楼报,说是相府的陶文彬。

小奴一听魂不在,只怕我父没好心。

若被别人看见了,二公子定要遭杀身。

奴家万般无妙计,只好把他藏进高楼门。

自古道救人必须救到底,才暗同公子结成亲。

伯伯呀,实为搭救陶家后,不是奴身贱骨头轻。”

陶文灿说:“我陶某感恩也来不及呢,岂可有非议之理。如此说来,王小姐该是我的弟媳了!但不知后来怎又落到此处,想来路途一定坎坷!”王素珍说:“伯伯呀,此情说来话长。二公子藏在楼上八个月,不觉奴怀了陶家后代根。那时又怕爹娘要识破,又怕怀胎要分身。多亏丫环生巧计,扯东补西操尽了心。临到九月要分娩,心烦意躁如火焚。

情急之中生一计,单人独马逃出城。

一路风尘,从此山经过,山上草寇要索讨买路银钱。我一动怒,神刀杀了草寇寨主,就在此山重招兵马,屯草积粮,等待时机为陶家报仇。就在这刚刚安身之际,不觉孩儿降生。这孩儿说也奇怪,落地一月都不开声,但在满月之期,忽然开声大哭,一哭就不休止,哭得我五脏俱裂,哭得我心对儿疼。老妈子见我心疼,就把孩儿抱出去散心。一到山下,孩儿立即止哭,眼张眼识,看看山景。不料突然来了一只吊眼白虎,把孩儿衔了就走,现在生死不明。奴正为这事伤心,打发众兵下山找寻——

偏巧伯伯从山下过,救得你伯伯骨肉亲。”

说话之间,寨上酒菜齐备。王素珍吩咐摆上酒菜,全寨上下开怀畅饮,祝贺寨尊夫人家人会聚。众兵将,吃得高兴,谈笑风生。王素珍与陶文灿对坐,自有管家寨将相陪,二人边饮边谈,又谈了许多分离的细情,如诉如泣,酒泪同杯,好不伤心。宴毕,自有山上杂役收拾,不须赘言。

陶文灿在太行高山得到安身处,再讲扬州一段情。

众位,再讲何来?再讲陶文灿从扬州辞别义父义母与刁婵梅小姐,动身去湖广投亲——

刁姑娘每日佛前点香烛,求神灵保佑他一路得安宁。

贾志成夫妇见儿媳表面强颜欢笑,背地里愁肠百结,面有憔容,贾老夫妇暗想,这也难怪,少年夫妻,两处分离,谁不把谁惦记。就对刁姑娘说:“儿呀,为父知你有思夫之意,谅来我义子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此去投亲,不会耽搁多久,定能如期归来的,望你不必挂念,回楼保重要紧。”刁姑娘亦未多言,回楼去了。贾奶奶见义女回楼,眼泪扑簌簌像断线珍珠抛下,贾老爹见了就问:“奶奶呀,你又为何事掉泪?现在女儿有思夫之意,如痴如迷,我们应当用好言相慰,才是道理。为何你也陪她流泪,这不引起她更加悲伤,越发不安!”贾奶奶说:“老头儿,你想错了,我伤心的不是儿媳的事,是想起我娘家来了。可怜我哥哥空守一世清寒,未有升腾之日。我还有个侄儿,就是你的内侄,叫王小山,听说在龙泉县南门开了一家客寓,亦是贫苦不过,至今未来扬州探望,想来是衣破不堪,不得见人,所以不来探亲。想到这里,怎不难过?如今我们手中富了,想叫你带上千儿八百个银两,到龙泉县探望探望,接济他一把,才不愧做姑父姑母的心意。”“奶奶呀,你有这个心思,尽管言明,有何不可?何必眼泪珠抛!你且放心,我今晚备好银两,明早我就启程。”贾奶奶说:“明日动身,要多带些银子,除了接济侄儿的银两,还要买些山东的大枣,药中的全蝎带回,我有关节疼痛毛病,听说全蝎煨红枣,一吃病就好,你既到山东去,就买些回来。”老头说:“可以可以,你放心是了。”一夜无话,明日清早,老头辞别老伴和儿媳,又将店内之事托付总管,动身往龙泉县而去。贾志成上路,急急而行——

逢山不看山中景,遇水不看钓鱼人。

只见生意买卖多忙碌,朝为利来夜为名。

这些事情无心想,急急赶路往前行。抬头看见城头上炮,还有手执长枪盘查兵。

老汉开口问一声,竟是龙泉锦绣城。

贾老汉来到龙泉县城南门,遇到一位老者,上前躬身请问:“老伯,此处有个王小山客寓在哪条街上,望乞指教!”那老者对贾志成一望,说道:“你与王小山是亲是故?是朋是友?”贾志成故意不说真话,随口答道:“我与他一不是亲,二不是故,有过一面之交,今日路过此地,只是问问而已。如他还在此地就去看看,若不在此地,也就罢了。”那老者说:“你既与他非亲非故,我小老儿就告诉你吧。如今的王小山不是从前的王小山,目下发得大财了。”贾老儿问:“财从何来?”那老者说:“王小山是发的绝子绝孙的财。我这个人平素不喜欢骂人,只怪他做了绝子绝孙的坏事。前不久,他店中来了一位红面大汉,说他与图像相同,暗向龙泉县衙报告,说是反叛陶文灿,张知县恐有妄报,随即将他拘禁坐罪,然后,张知县又到总镇、协镇两处武衙报知。不料这两处武衙的严、严先均是奸贼,与陶府久有仇恨,冰冻黄河,非一日之寒。现在外面捕风捉影,严拿陶家后代。前天,两处武衙得报,带来三四千兵马,将那红面大汉捉住,目下解往北京去了。那知县见事属实,就将王小山放出,赏他白银三千两。如今饭店不开了,另买了一座楼房,又想开木行,又想开油坊,还想开典当,几乎没有他过的日子。喏”,老者用手一指说,“那座新房,就是王小山的住宅。”说着,同贾老儿来到他的门前,用手朝门里一指:“那睡在藤交椅上的人就是王小山,你进去吧!”贾志成谢过老者指点之恩,就进门去了。进门就叫:“贤侄呀,愚姑夫久未与你相聚……”贾志成说了两句,王小山目不转睛,只当没有听见。他心上想:这个穷姑夫,知我发了财,必定是来沾光的。停了一会,才开口问:“你可曾吃饭了?”贾志成说:“吃过了。”但见王小山仍是睡在藤椅上,一动不动。贾老头见此光景,暗暗痛恨:“你这小人得志,连眼睛都瞎了!你哪不知我路途遥遥,关山重叠前来看你,就给吃一顿闭门羹?不如走吧!”想罢,迈步出门。这回王小山才回过头来说:“我也没工夫陪你,走就走吧。等我典当开门,你再来玩吧!”贾志成气得好笑,咯咯咯咯,苦笑一声,拔脚就走,到街坊饭店买一碗饭吃了,也忘记替老伴买红枣、全蝎,闷着头就回扬州。

贾志成不哼声,气气闷闷转家门。

回家进门,把肩上的包袱放下来,一声“啪秃”,重重地对台上一搁,银子在包里发出“赤栗壳落”的声音。贾奶奶问:“老头儿,你长飞毛腿啦,怎么才只几天就回来了?”一看台上包袱,还是原来那么多银子,又问:“没有找到侄儿的人呀?还是完璧带回?”老头子气咕唠叨地说:“人是找到了,还没有死,只是他发了大财,发的绝子绝孙的财!”“老头儿,王小山什么事情得罪你了,这么切齿大骂?他是我的侄儿,即使有些不好,也该看看我的份上。”贾志成说:“朝你面上看看,你也不是好根!”正当老夫妻俩你一言,他一语的争吵,惊动了刁婵梅从楼上下来。来到后堂,说道:“爹爹回来了?”贾老说:“回来了。”刁姑娘说:“爹爹,你老人家回来与母亲为了何事争吵?”贾老说:“儿呀,你坐下来,让我说给你听。他娘家哥哥生个侄儿王小山,在龙泉县城南门开了爿饭店,按理生意人应以良心待人,可她的侄儿在那地方,上昧天理,下丧良心,残害好人,无恶不作,我回来不过骂他几句,你义母认为我不给她面子,就与我争吵起来。”刁姑娘问:“爹爹呀,难道你看见他做什么坏事吗?”“儿呀,可惜我迟去三天,要是早去三天,这种坏事定能看见。”贾奶奶在旁叽咕嗦地说:“你见到什么鬼呀,非要你说出来,不然,我与你吵个没完没了,你竟坍我娘家的台!”“哦,你也怕坍台?我说出来看你坍台不坍台!”刁姑娘说:“爹、妈,不要斗气了,请爹爹说说看,到底见到了何事?”“儿呀,你不问,我也说,她不吵,我也要讲。她那个侄儿王小山,那天他店里来了一位淡红面目的住客,他一看就想发财,暗中到龙泉县衙报告,说是反叛陶文灿落在他家,龙泉知县随即将王小山扣押,以防妄报。龙泉县又报到总镇、协镇两个武衙,领了三千兵马,将陶文灿捉去拷问。那个客人真是英雄气概,毫不畏惧,自认是陶相府后代陶文灿,不料那总镇与协镇的头领,与陶家久有仇恨,就将那英雄打入囚车,解往京城发落去了。龙泉县见王小山除叛有功,将他从牢中放出,赏他三千两白银,发了断子绝孙的大财。前天我到他那里,他睡在藤椅上,我叫他几声,他对我理也不理,睬也不睬,茶也没喝,凳也没坐,我气得拔脚就回,这时他才起身说:好吧,我没工夫作陪,你回去吧!你们说,他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还算人吗?”

刁婵梅闻听这一声,脸色苍白失掉魂。

凭空跌倒尘埃地,止不住腮边泪纷纷。

贾老夫妇一见,不知何故,吓得手足无措。便叫:“儿呀,你、你、你,醒、醒、醒醒!”连忙把她扶起问:“儿呀,你究竟有何心事,快对我二老讲来,自然会替你出气。”刁姑娘这才慢慢缓过来,说道:“爹娘呀,事到如今,实不相瞒——

捉住的大叛陶文灿,是你的义子奴夫君。”

贾志成说:“儿呀,你不要认错人。龙泉县捉的是陶文灿,我的义子是北京大邹庄,原姓是邹,落难来到我家,改姓贾,他叫贾文灿。”刁婵梅说:“爹爹呀,

他姓邹姓贾全不是,是当朝首相陶家根。

只为安南进贡穿金扇,害得他满门抄斩断尽根。

当时陶相府只逃出他们兄弟二人。兄弟陶文彬,现下落何处,生死不明;他哥哥陶文灿,落难逃到扬州,被二老收留为义子,直到如今。因外面挂图张像捉拿紧,才不敢露出真姓名。爹娘呀——

这是暗中讲真话,连你二老也不知情。”

贾老二人一听,惊慌失色,嚎啕痛哭——

王小山畜生丧良心,断绝了忠良的后代根。

刁婵梅一想,纵然我一家哭死,也是无用,总要想个章程,前去搭救丈夫,才为正事。想罢,揩揩眼泪,说道:“爹娘呀,你二老不要伤心,总要想个妙策,前去搭救才好。”贾志成说:“儿呀,我们年老力衰,飞不高,跳不远,怎么搭救呀!”“爹呀,娘呀,只要你们照管好门户,搭救公子的事为儿自有办法。不然,也不能尽我为人之媳,为人之妻的贤孝之道,请爹娘放心。”说罢,连忙上楼收拾,装束齐备,带足盘费,暗藏一口利刀及仙山宝贝。一切停当,来到前堂,告别二老。

二老叮嘱几句话:“路上千万要当心。

逢人只说三分话,君子旁边有小人。

坐船莫坐船头上,须防水手起歹心。

睡卧切莫靠墙脚,恐有那钻墙挖洞人。

儿呀,为父只说三五句,多说又怕你记不清。”

刁姑娘说:“二老放心,只望你们把门户管好。为儿在外才不挂念,请二老不必远送了。”

一个走上阳关路,二老回转店堂门。

刁姑娘出扬州北门,看一看旁边无人,连忙从身上取出蹬云鞋。这个蹬云鞋,乃仙山之宝,穿在脚上,可蹬云飞渡。刁婵梅将蹬云鞋穿在脚上,口中念念有词,词到终句,说声:“起!”只听呼的一声,顷刻腾空,在空中比风还快,直往前行——

刁婵梅,蹬云鞋,逍遥自在,

眨眼间,乘风走,千里朝开。

不时地,拨云头,往下观看,

到哪山,到哪水,好落尘埃。

那时夕阳正西下,收起云雾脱宝鞋。

刁姑娘收落云头,脱下宝鞋,对怀里一揣,步行走进一座村庄,庄上出来一位庄客。刁婵梅移步上前,深深一礼,一躬到底:“少请教,贵庄叫什么名字,属何处管辖?”那庄客答道:“此地属山东济南府管辖。本庄叫蒋家村。请问姑娘,你来此地有何贵干?”刁姑娘又问:“但不知贵庄庄主姓甚名谁?”那庄客说:“我们庄主在山东很有名望,当年曾干过一番大事,所以江湖上送他个雅号,叫‘巡海夜叉’蒋正。”刁姑娘说:“贵庄主既名扬海内,必然世理通达。为今之计,我乃过路女子,因天色不早,烦你向庄主通报一声,就说庄外有一女子前来,恳求借宿一宵,明日清早便走。”庄客说:“你在此稍待片刻,我替你进去通报是了。”于是那庄客来到厅前,报与蒋员外知道。蒋员外说:“既是过路之人,容他进来,就在套房内安睡吧。”那庄客来到外边,将刁姑娘领至套房坐下。这时,蒋府丫环看见刁姑娘生得标致异常,人品出众,连忙报与蒋小姐知道。蒋小姐人美,她也爱美人。听说来了一位美貌小姐前来投宿,连忙叫丫环带路,来到套房。刁姑娘见这位女子来到套房,连忙起身笑眯眯地说:“小姐请坐,奴家奉拜!”蒋小姐说:“你这位小姐不用客气了。”说罢,连忙请教道:“但不知你这位姐姐,今日从何方而来,意欲往哪里而去?奴家听你声音不对,言语不同,亦不知仙乡何处,姓甚名谁?为何单身涉水登山,受尽风霜之苦,想来定有要事,能否请道其详?”刁婵梅细心一想:看来此户确是有名之人,对人善良,并无歹意,我亦不必对她说谎,就把真情与她说吧,谅也无妨。随即答道:“小姐,奴乃广陵扬州人氏,因寻夫到此。”蒋小姐问:“你的丈夫叫什么名字,做何种生意?”刁小姐见蒋小姐如此问她,不觉目中掉下泪来,说道:“蒋小姐在上,问奴丈夫,实不相瞒,他是当朝首相之子,姓陶名文灿。因为十把穿金扇,遭全家抄斩。当时逃出两个公子,大公子陶文灿落在扬州,与奴成亲,已有数月身孕。因奴的官人急欲到湖广襄阳投亲,借兵报仇,不料路过龙泉县,被奸党捉住,解往北京发落。奴家一得此信,心如刀绞,坐立不安,所以告别爹娘,赶往北京救人心切,今晚路过贵府,望乞暂借一宿,明日清晨就走。”蒋小姐一听,大惊过喜:“啊呀,原来嫂嫂到此,愚妹失敬了!”刁婵梅暗想,怎么我说了实话,她倒认我是嫂嫂了?其中定有缘故。说道:“蒋小姐莫非与陶家有亲有故吗?”蒋小姐说:“小姐呀,此地不是说话之处,请嫂嫂上楼,再为细谈。”于是刁姑娘跟蒋赛花上得高楼,蒋姑娘重行见礼,分宾主坐下,香茶糕点款待。蒋小姐道——

“我你原是一家人,理该妯娌来相称。

你的官人陶文灿,我的丈夫陶文彬。

不是嫂嫂来到此, 奴家何能得知情。”

刁婵梅说:“你小姐就是陶二官人之令正?”蒋小姐道:“嫂嫂,你我皆是一样,不必客套。嫂嫂,请你少坐片刻,我去禀告父母。”于是蒋赛花就将父母请到楼上,说道:“爹娘呀,这位嫂嫂就是奴的妯娌,陶大官人的夫人。”蒋员外说:“原来就是陶大官人的夫人,老汉失敬了!”刁姑娘说:“老大人不必客气,小奴家欠礼,少请你二老金安!”蒋员外问:“但不知你姑娘在何处招赘陶大官人,且又来到此地?”于是刁婵梅就将水球寨父名母姓,装江湖暗刺柳涛全家,被柳让的马口喷火将全家烧没,只逃出她刁婵梅落在扬州,贾志成收为义女,陶文灿亦是贾老收的义子,如此如此,这等这等,说了一遍。蒋员外说:“哎呀,原来你就是刁洪之女刁小姐吗?如今欲往何方?”刁姑娘将往北京之情,又说了一遍。蒋员外大惊,连忙吩咐备酒款待。酒毕,时交二更,蒋员外吩咐她们各自安睡。

一夜无话不必表,东方发白现晓星。

刁婵梅因救夫心切,一大早就起身梳洗,蒋赛花亦起身打发丫环送来点心,二人共进早餐。刁婵梅说——

“贤妹呀,日出东方往上升,愚嫂要动身上京城。

倘若救出我夫主,回来妯娌再逢春。”

蒋赛花说:“嫂嫂不必心急,奴家与你一同前行。奴帮你燕山救出大伯伯,暗中打听我夫陶文彬。现在只知大伯龙泉县被捉,也不知陶文彬在路上可安宁?嫂嫂呀——

我们总是陶家后,这血海深仇定要伸。

待奴禀告双父母,我们妯娌一同行。”

刁婵梅道:“贤妹呀,能如此,是再好不过了。但不知令尊大人如何看待?”蒋赛花说:“嫂嫂,此举谅我父母不会阻挠。因我父亲为替陶家报仇,已差胡家三鬼在青龙山招兵,就是为的日后报仇之用,况且今有嫂嫂与我作伴同行,岂有不准之理?请你嫂嫂在此稍坐片刻,我去堂前辞别父母,顷刻就来,收拾动身。”刁姑娘说:“贤妹速去速来,切勿迟延。”

蒋赛花答应一声说:“晓得了。”随即移动金莲下楼,来到堂前向父母请安问好之后,随即又深深一礼:“二位大人,奴有一紧要事情相禀,那刁小姐急欲去北京救夫,奴也是陶家之人,救陶文灿就是救自家人,其中又可探听你东床陶文彬,如果求得他们兄弟相会,自然陶家的翅膀变硬,可以同心协力报仇雪恨。爹娘呀——

我们妯娌定章程,搭救公子陶家根。

万望爹娘莫阻挡,打发女儿早动身。”

蒋员外夫妇见女儿执意如此,看光景也不能阻留,只得准口,便叫使女、童仆,收拾包裹盘川。蒋小姐装束停当,催促嫂嫂立即启程。蒋员外夫妇一家相送,叮嘱她们路上小心,快去快回,免得爹娘挂念。

员外夫妇送出村,妯娌两个上路行。

走了一程,刁姑娘说:“承蒙贤妹一片好心,与我同行,但此去路途遥远,涉水登山,履步艰难——

我有一双蹬云鞋,你鞋尖足小步难行。”

蒋姑娘说:“嫂嫂,你不要小看你弟媳,你有宝鞋,我哪没有宝鞋!那时,我在仙山学道,师父亦送我一件宝贝,名叫‘腾云花’,如插在身上,能腾云驾雾。”妯娌相对一笑——

一个蹬鞋腾云走,一个插花起翅飞。

飞到北京又回转,玉门关上劫夫君。

只因严家奸贼诡计多端,事态瞬息万变,刁婵梅、蒋赛花二位夫人途中受折,只能——

万里长城慢慢造,沙里取金慢慢淘。

正宣之中打个顿,下文再来劝善人。

三 赵巧云计摆姻缘擂总兵府大聚众豪英

堪叹人生一梦中,争名夺利乱哄哄。

蓦地金鸡一报晓,醒来原是一场空。

洪海勇敢士当先,祭扫忙忙去若烟。

苏葛防守多严紧,逼得英雄闯天边。

冤仇扰扰战争时,浑似英雄棋一局。

最好当机先一着,由他诈狠到头输。

英雄传遍古今,俱是夺利争名。

爱的忠孝节义,恨的奸盗邪淫。

一文劝过一文来,再将先场接后台。

上册经文讲到刁婵梅与蒋赛花,全仗本领高强,随身带有仙山法宝,离开蒋家村,直扑燕京,进了皇城,眼见天色已晚,二人投宿客店。在店却逢有二位老者,在那吃酒闲谈。其中一位老者说:“亲家,我有一小儿在山东做生意买卖,数日之前,他在龙泉县亲目所见,陶文灿被奸党之人捉住,目下解往玉门关去开刀处斩。”另一老人道:“哎呀,亲家,据此讲来,陶相爷的血海深冤只好石沉海底,何时得报呢?”刁婵梅一听此言,吓得立改面色,连忙上前请教:“伯伯在上,此话可真?”老人道:“事关重要,谁敢妄谈!”说罢,二老各散。

众位,这个谣言从何而来,原来严、严先两个奸贼在龙泉县捉住陶文灿之时,预先就着报马进京,报与严奇、苏葛。这两个老贼就着家将在皇城内外,造谣惑众,说陶文灿不到皇城处斩,解往玉门关开刀去了。为何奸贼要造谣惑众扰乱视听?是因为柳涛柳王爷、张银龙张王爷,还有殿西侯周方周王爷等,都是陶府的亲戚,怕他们兔死狐悲,暗中弄出人来抢劫法场,故而放出谣言,叫他们得不到实信。刁婵梅、蒋赛花听了此说,当然不知其中有诈,便信以为真。只在皇城过了一宿,次日清晨,付了房宿饭钱,妯娌二人,出离京城,扑上古道,往玉门关而行。一路上二人气愤填膺——

一个说,捉住奸贼动刀砍,陶家冤仇定要伸。

一个说,严奇若到我的手,剥他皮肉上笼蒸。

一个说,只怪昏皇无道理,西宫严妃不是人。

一个说,妖淫乱宫迷皇上,奸党结帮害忠臣。

骂骂咧咧不觉累,玉门关到面前呈。

二人来到玉门关,外面已是夕阳西沉,连忙收起宝贝,进了东关门,欲投宿店,慢慢打探陶官人之情。不觉抬头一望,前面有一家门口挂着一盏灯笼,上写:“薛家旅店”。妯娌二人朝里一望,房屋虽然不多,倒也干干净净的,便走进投宿。

众位,这薛家饭店是个薛奶奶开的,在玉门关人人都称她是女中光棍。刁、蒋二位姑娘,一进店内,薛奶奶连忙收拾素净单房,让她们住下,随即就在店内吃了晚饭。因店内住客不多,且刁、蒋二姑娘又是女子,晚饭过后,薛奶奶就来与她们闲聊。闲谈之中,刁姑娘就向薛奶奶问起一个机密之事:“你老人家可晓得有个陶文灿,解到你们玉门关开刀处斩?”薛奶奶说:“没有这事呀,要是有人出斩,这个声势谁人不知?实无此事。”刁婵梅大惊道:“这就蹊跷了!”薛奶奶说:“你二位问及之事,莫非与被斩者是亲是故吗?”刁婵梅直说不瞒,薛奶奶方知其故:“哦,原来你二人是前来救夫,真乃难得,可敬可佩!”薛奶奶高兴之余,又拿酒菜来款待。就在酒饮数杯,菜上五味之间,刁姑娘“哎呀”一声,就往地下一倒,蒋小姐与薛奶奶忙问:“怎么的了?”刁姑娘口喊腹中疼痛难当。薛奶奶才知道刁姑娘腹中的胎儿要降生了。连忙替她请个稳婆前来,一面替她买了胡椒、红糖、粗纸等物,一面又到神前烧香祷告:“催生娘子,送生仙神——

保她顺顺当当来分身,重重香烛了愿心。”

谁知好人不是容易生,拣年拣月拣时辰,刁姑娘一阵痛来痛个死,连痛三阵痛个昏。

锦上添花三五阵,刁姑娘如进枉死城。

真是儿奔生来娘奔死,母子走的两路程。婴儿出世上阳关道,母如小舟飘海要翻身。薛奶奶吓得求菩萨,蒋赛花吓得腿摇铃。从那黄昏时候来痛起,一直痛到谯楼打三更。

只听哗啦一声胞浆破,生下一个肉球形。

稳婆奶奶说:“这位娘子已经分娩了,生的一个肉球,怪不得这样费难。”蒋赛花说:“不论生下何物,只要大人平安,就谢天谢地了。”薛奶奶连忙去烧开水泡红糖胡椒粉,与刁姑娘取暖。稳婆服侍产娘上铺,薛奶奶开支稳婆五百个铜钱,打发她回去了。蒋赛花连忙用破布将肉球包好,出了店门,想把肉球甩掉。可是玉门关的关门如何得开呢?蒋赛花把身子一晃,登高上屋,如猫走瓦弄一样,无声无息,直到东关城楼之上,将手中肉球往下抛去,忽有腥风一阵,跳出一只猛虎,将肉球衔了就走。

众位要问这肉球被虎衔到何处?只因这肉球之内大有根基,是上天铁石星下凡,所以不肯露体,故有肉球包藏,猛虎衔去仙山学道,仙猴喂乳,日后长大之时——

清江城里打擂台,铁石星才下山来。

蒋赛花抛去肉球,回到店中,见她嫂嫂睡在床上,眼泪珠抛,呜呜抽泣——

“贤妹呀,我指望生得壮男子,传接陶家后代根。

谁知十月怀胎空欢喜,竹篮担水一场空。

男花女花奴不论,怎把这个怪物生。

还是奴家没福份,还是陶家冤难伸。”

刁婵梅越思越想心越闷,气气闷闷病上身。

刁婵梅自从在玉门关生下肉球,气气闷闷,伤感成病,日益沉重,饮食不进。蒋赛花心如刀割,又怕薛奶奶生疑,赶他们出去。转身一想,陡生一计,不如拜在薛奶奶名下,做她的干女,可望得到她的照顾。想罢,蒋姑娘故意脸上堆笑:“奶奶呀,奴家二人在外,举目无亲,承你奶奶关怀备至,犹如我们的亲娘,实在恩不可忘。为此,欲想拜你老人家做个干娘,以图日后报恩,但愿奶奶不弃低微,收下我俩落难之人。”薛奶奶说:“姑娘,这样再好没有,只是我老身还不敢高攀呢!要说你嫂嫂生病,怕我生厌,这就见外了。古人有话——

人到难中须搭救,不可推人下火坑。

既蒙姑娘有敬意,我把你们当亲生。”

薛奶奶当下烧香点烛,佛前拜过神明,蒋姑娘拜过干娘。刁姑娘病重在床,只得睡在床上亲亲热热地叫一声:“薛妈妈,我的干娘,小女有礼了。”从此薛奶奶对刁姑娘更加爱护,凡是有名的医生都请来为她治病。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刁婵梅病久,薛奶奶有几文余资,亦贴了不少,蒋赛花心中有数。一天夜晚,蒋姑娘与薛奶奶闲聊:“你老人家虽是干娘,比亲娘还好十分。女儿虽在此多日,还不知这玉门关是何人执掌?”“儿呀,要问这玉门关,就是那奸贼苏葛的二子,名叫苏林,在此把守玉门大关。他坏事做尽,雁过拔毛,家中金银满库,极其富足。他与西宫国丈严奇是一党之人,其恶可恨。”蒋赛花说:“干娘,你别怕,他再坏也坏不到我们母女身上。”薛奶奶说:“这倒不怕他,即使我们闹出了什么事情,他也无奈于我,有事我可扭他到皇上讲理,他已领教过我多次,现在不敢与我作对了。”薛妈妈说上许多,蒋赛花并不介意,只是有两句话,蒋姑娘记在心里,那就是苏林金银满库,极其富足。现在刁氏嫂嫂有病,所带川资用尽,干娘也贴下不少,长此下去,生活何来?蒋姑娘想到这里,暗下狠心:“只有此行,别无他路!”

趁此夜深人静时,借点钱财又何妨!

众位,蒋姑娘并非爱财之人,只因情急无奈,况且苏林的金银也是不义之财。于是瞒着薛奶奶,装束停当,身带利刀,登高上屋,悄悄来到奸贼的库房之上,揭了个天窗,下面就是银库,听凭她怎样做作。因近年来年岁丰收,没有什么盗贼,所以苏家也不加防范。等到蒋赛花把金银在周身装足,也无人知晓。蒋姑娘随即跳出窗外,登高动身,悄悄回到店内安睡。因刁氏嫂嫂有病,蒋姑娘天明一醒,就起身为嫂嫂煎药。对身上一摸,啊呀一声,暗吃一惊。这一惊非同小可——

如高山之崖失一足,大海之中船翻身。

只因盗库心着慌,穿金扇失落在库房。

蒋赛花失扇吃惊,但她立即镇静。心想,失扇之事,暂不与嫂嫂晓得,更不能让薛奶奶知情,况且在这白日之间,也不能再去盗扇,只好另想办法。这时,薛奶奶亦已起身,为刁姑娘洗衣涤裤。她见蒋姑娘面有愁容,就说:“干女呀,刁姑娘的病,你不用担心,自有我来照应。”蒋赛花说:“干娘,我嫂嫂是产后之病,叫奴怎得安心?事事总让你老人家操劳,我也过意不去。”“哎,你们尽管宽心,我才高兴,直到她身子恢复健康,你们再作章程。”

此话按下不表。再讲苏林次日天明,叫他的管家去库里取银。管家去而回报:“大人不好,库房被盗;屋上开了天窗,库里失了银子不少。”苏林急忙进去一查,在银箱下看到一把金丝织的褶扇,捡起来一看,哈哈大笑:“好了,好了,此银定是陶家叛逆所盗。”随即与家将定计——在库房内外设下滚刀木,埋下暗箭飞刀。

库房之中设暗坑,专等寻扇盗宝人。

自此蒋赛花几度夜闯玉门关,只见关上防守严紧,无法出关寻扇,只好按下不动,伺机再定章程。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讲严、严先两个奸贼,自起解陶文彬路过太行山,被王素珍劫去囚车,自己逃出一命,打马加鞭,来到北京,直至苏葛、严奇两处衙门报告:“王素珍在太行山造反,将陶文灿囚车劫去。”如此如此说了一遍,苏葛、严奇大惊,也不等皇上登殿,直接去撞钟击鼓。所有文武各臣,听得钟鼓齐鸣,连忙上朝。弘治皇整整衣冠,来到金銮宝殿,群臣各立,但见皇开金口,帝露银牙——

皇开金口喷紫雾,帝露银牙问众臣。

“各位爱卿,不知今朝提前击鼓鸣钟,有何大事,当殿奏来!”皇言未了,班中走出两家大臣,弯腰曲背,往上参拜。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等严奇、苏葛前来见驾!”弘治皇道:“二卿前来,所奏何事?”苏、严二奸道:“主公万岁,臣等见驾无别,只因总镇严、协镇严先在山东龙泉县捉住大叛陶文灿,打入囚车,解往京都发落,不料路过太行山,被王素珍劫去囚车,幸而严、严先逃出魔掌,解差三十余人全都丧命。事属反叛,望吾皇旨下定夺。”皇上问:“那王素珍是何人氏?”“万岁,她是过山王金刀王善之女。”“胡扯,王善之女,早已身死,棺柩早已下葬,人死岂有复生之理?”兵部苏葛随即奏道:“吾皇在上,王素珍曾在仙山学道,受过仙界传教,其中恐有奸诈。”严奇又奏道:“主公若不相信,可否下旨前去开棺一看,便知真假。”万岁说:“开棺掘墓不难,倘若有尸存在,你等定负妄奏之罪,按律究办,决不宽恕!”严奇说:“如有尸体在内,臣等甘愿伏罪!”于是弘治皇下旨——

“拿严奇、苏葛押入天牢内,开棺验尸见分明。”

皇上遂命柳让前去协同神弹手周芳、殿西侯张银龙等,前去开棺检验。众臣领旨,到王府而来。柳让、周芳、张银龙等带领随从来到王善府中,及至掘墓开棺。不料将棺盖一掀,棺内化出一阵清风,那个“替身郎”纸人儿不见了。众臣大惊,王善更加吃惊!执行大臣回朝复旨,皇上大怒,命天牢放出严奇、苏葛,官封原职;命国舅严标、严豹与苏廷龙、苏廷虎等,领三千御林军前去捉拿金刀王善大小人等,不许放走一人。

三千兵马如狼虎,拿王府围了紧腾腾。

早有王府家将报与王爷、太太,全府惊慌失色,哭哭啼啼。王善将圣旨放在厅上,并未宣读。他想:罪是纵女造反,拦路劫叛——

宣读圣旨也是死,不读圣旨也不得生。

那些御林军将一声吆喝,一个个腰佩大刀,手执绳索,

不分男女用绳绑,王善打入囚车中。

忽然乌天黑地一阵风,荷花、海棠影无踪。

御林军在王府共捉一百三十三口,神风刮走荷花、海棠两个丫环。荷花、海棠本是上界吉女星临凡,因南海紫竹林中观世音菩萨知道过山王全家遭斩,怕她二人受惊,所以用神风提走,到南海普陀山去了。

要等《龙灯图》清江打擂台,二人才大显身手下山来。

再讲王善全家被捉,打入囚车,解到午朝门外西郊。所有府内金银财帛,总被苏、严二家抄出,一半交与皇上,一半被他们分进私囊,连忙上殿交旨:“捉住王府一百三十三口,现在午门外候旨发落。”弘治皇命西宫国丈监斩,苏葛催斩。午时三刻一到——

催斩鼓敲得咚咚响, 落魂炮放了不绝声。

杀场上王家之人全遭斩,鬼哭神嚎不忍闻。

将王府一百三十三口斩尽杀绝,苏、严二贼交旨。弘治皇命御林军将,将大小尸体,仍然搬进过山王府,在大院里挖坑,葬起一座肉丘大坟,将门一封,着人看守,不准王府亲戚房族去祭扫——

如果有人去偷祭, 一起同罪进丘坟。

又召文武共议——

挑选能将去征剿,太行山捉王素珍。

此话丢开暂不表,再讲文灿一个人。

过山王金刀王善全家遭斩,王素珍与陶文灿在太行山并不知闻。一天,陶文灿与弟媳王素珍商议:“弟妹,我既被搭救在此,暂且不去湖广投亲,一心要到北京祭祀祖宗英灵,方为忠孝之人。”王素珍料定高山上倒树留不住,只好打发伯伯奔北京。随口吩咐赵虎、王标二头目,帮陶文灿收拾行囊,送他下山。王素珍起身开口说道:“伯伯此去北京,路上要格外小心,不可鲁莽急躁。另外还有一事相托,千万千万要记在心——

你到北京先祭祖,再到我王府探家情。”

陶文灿说:“弟妹,我知道了,一定不会忘记。”

二头目背包前带路,陶公子行走急匆匆。

这一回相府里面去祭扫,太行山赵虎王标二命终。

陶文灿带了赵虎、王标二头目,直上燕京大道,晓行夜宿,非止一日。那天到了京都,天色将晚,因怕图像挂捉严紧,不敢白日进城。谁知城内盘查不严,所以才能混入京城,寻了一家宿店,三人住下。那店家端出酒饭,与他们三人吃了之后,便问:“客官们一路风尘,谅必辛苦,我早点收拾床铺给你们安睡吧!”陶文灿说:“安睡别忙,请你送壶茶来与我。”那店主送上茶水,亦朝陶文灿对面坐下奉陪。对陶文灿仔细看看,心有所想,便问:“客官可是陶相府之人?”陶文灿一听,暗自吃惊。便说:“店主看错了人吧?我不姓陶。你问什么事,总不能信口乱谈!”店家说:“你不要动怒,也不要拿我当作歹人。我实不相瞒,说起陶相爷的大恩,叫我时刻不忘,终身难报,所以才问起这话。”陶文灿说:“但不知你姓甚名谁,受陶相爷何恩何德,请你说来一听!”那店主听罢,鼻孔发酸,二目流泪。尊一声:“客官在上,且听我道来。

客官呀,你不问来我没处说,问起此事苦难言。

我世代相居北京城,姓翁名字叫翁昆。

祖传三代开肉店,那日失手刀伤人。

谁知王法惊人胆,捉我翁昆去抵命。

午时三刻立等斩,多亏刑部陶大人。”

陶文灿说:“你说得不错,陶相爷先前做过刑部大臣的,后来怎样?”“那陶大人见案情不是故意杀人,只是买卖之心不同,在争论中出手不慎,误丧人命,故而改重从轻,不用抵命,罚我充军三年。

客官呀,不是陶大人判得明,哪有性命到如今。

只因严贼把忠良害,斩尽相府一满门。

大恩大德无以报,供一纸相爷灵位表我心。

倘若客官不相信,到我楼上看分明。”

陶文灿说:“竟有此等事情?”翁昆说:“这岂能妄言,请客官上楼一看便知。”陶文灿说:“店家既是如此之人,实不相瞒,在下正是陶相爷之长子陶文灿。如今敢烦店主引我上楼到先父灵位牌前一拜,也不枉到此一回。”于是翁昆将陶大公子带上高楼,只见楼上后壁朝南,设有一张小小香几条桌,桌上立一灵牌,上写:“大明良相陶公彦山之灵位”。陶文灿一见,身如金梁塌架,玉柱倒地,啪秃一声,双膝跪地——

“爹爹呀,你有灵有感安在此,暗中要保佑我八九分。

为儿千山万水到此地,会一会爹娘二英灵。

哭一声爹娘在天灵,为儿定要报冤仇。

到那时捉住严家贼,将他倒浇蜡烛祭你灵。

翁昆见陶文灿哭得伤心,连忙上前一把将他扶起:“公子,不必过份伤心,目下还是报仇要紧!”翁昆将陶文灿提醒,这才止住哭声说:“翁老伯既不忘恩,在下感惠至极,我你也就算一家人了。目下我既到此,必然要去肉丘坟前祭奠一番,才不枉此行,而后再设法报仇。”翁昆说:“使不得,如今苏、严心腹众多,况且在这清明节前后十天,他们着人在肉丘坟前后左右防范甚严,怕的陶家有人前来祭扫。英雄既有孝心,就在此相爷灵位牌前,化些纸锞就是了,不可冒失前去。”由于陶文灿执意要去,翁昆也不便多加阻拦,替他买了猪头三牲、香烛纸锞,叫他夜间偷偷进去。陶文灿记住。到了下晚,他叫赵虎、王标挑着祭礼,趁夜深人静之际,悄悄往相府而来。来到相府门前,陶文灿立即上前,两手扭断双簧锁,一脚踢开相府门。抬头一看,原来的庭院里,现在是高高一座肉丘坟。坟上青草萋萋,好不伤心!陶公子不看犹罢,一见心如刀绞,肝胆俱裂,但又不便放声大哭,只是——

呜呜抽泣泪纷纷,双膝跪到地埃尘。

爹呀娘呀叫一声,“可有英灵得知闻?

儿在呕心沥血报此恨,不报此仇枉为人。”

哪晓严贼派了八个家将,住在后房监守坟墓,备防叛党回家祭坟。这八个奸贼在后院猜拳吃酒,吵吵闹闹听不到外面动静。酒足饭饱之后,忽有一人出来小解,听得肉丘坟处有啼哭之声,惊得直往里报。这一报非同小可,八个人随即分成两档,四人到严奇府上报信,四人到苏葛府里通风。二贼闻报,连忙上殿击鼓撞钟。弘治皇听到半夜钟鼓齐鸣,知道必有大事,遂急速上殿。各大臣闻声亦纷纷上朝。苏、严二奸越班参拜。口称“我主万岁,陶家肉丘坟前,深夜来人祭扫,且有哀哭之声。定是反叛回京,望万岁旨下定夺!”弘治皇一听,横眉竖眼,如临大敌。怎?反叛既入皇城,恐非他兄弟二人,定是有备而来,万万不可大意。便下旨——

“如今陶叛进皇城,恐怕不是省油灯。

若是存心来大闹,要闹得京都不太平。

哪位爱卿去点兵,速拿陶家叛逆根。”

皇言未了,班中走出四位大臣和两位国舅,齐应一声:“臣等领旨。”这就是严奇、苏葛、苏廷龙、苏廷虎和国舅严标、严豹,当殿领旨,校场点兵去了。这时,有逍遥王柳涛,情知不妙,朝着太平王柳让递过眼色,太平王会意,随即上殿求旨。口称:“父王万岁,儿臣亦求领旨,助国丈一臂之力,迅速将反叛拿来。”弘治皇道:“既如此,孤的殿下速速带兵前去,不可有误!”柳让领旨,亦带兵去了。再说严奇、苏葛等人在校场点三千大兵,一个个明盔亮甲、斧棍钩搭带了随身。会用刀,刀一把;会用枪,枪一根。

老弱残兵总不用,个个是拿龙捉虎人。

鼓不敲来锣不鸣,直扑陶府肉丘坟。

里三层外三层,拿陶家围得不漏针。

众位,外面围困得水泄不出,针插不进,看来陶文灿定然插翅难飞!列位放心,陶文灿、陶文彬兄弟二人,在《十把穿金扇》宝卷之中,是卷中之胆,以后还有惊天动地之举,千难万险之境哩。他们应各得五位夫人,除了奸报了仇,振兴大明,才算功成业就。他这次回京祭扫如落入奸贼之手,如是就此完结,那还有什么经书可讲呢?这是絮谈,不在话下。

陶文灿止住哭声,正在灼化纸锞,忽听街上人马嘶叫,由远而近,向陶家涌来。陶文灿身边的赵虎、王标吓得心惊胆颤。陶文灿说:“你们不用害怕,为人生得要有胆量,死得要有骨气。俗话说:你怕他就凶,你凶他就怕,壮大胆量,杀将出去。”赵虎、王标说:“陶大爷,我俩在太行山不过是尸位素餐,没有真实本领,至今连公鸡都没有杀过。”陶文灿看看他们的熊相,喝道:“尔等废物,无用之辈,我也顾不得你们了。”说罢,抽出短刀对门后左边一隐,准备迎敌。赵虎、王标吓得往草丛一钻,魂灵早已冒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时,严贼已将陶家四周的大街小巷,遍布兵马,层层围住。苏葛老贼喝道:“大叛当前,你们哪位将军奋勇当先,冲杀进去,有功者重赏,畏惧者格杀!”苏廷龙这小子抢夺头功,手执双刃刀,身骑赤兔马,一马冲出,“咣啷”将大门冲开,陶文灿被掩在门的背后,一眼就看到苏廷龙骑的是自家的赤兔马,遂大声叫道:“赤兔,赤兔,俺在这里。”赤兔听到自己的主人叫唤:顿生为主人报仇之念。一声长啸,猛地把前脚抬起,后蹄一跳,把个苏廷龙甩出一丈多远,伏在地上,动也不动。陶文灿眼明手快,立即给苏廷龙狠狠一刀,夺过他的双刃长刀与头盔,飞身上马,调头就往外冲。且一路吆喝兵卒:“陶叛就在里边,还不冲进去厮杀!”众兵丁只当是苏将军吆喝,一个个向前冲去。赤兔马见主人驾驭,十分高兴,听拨听调,飞奔而逃。陶文灿将出重围,迎面来了柳让的人马。柳让见他像是苏廷龙,又不像苏廷龙,遂喝声:“将军往哪而去?”陶文灿一见表兄柳让,也不加多想,便把头盔一掀,露出真面,说声:“刀下留情,放弟过去。”柳让闪念之间会意过来,遂把头微微一点,策马向前与苏、严二奸会合。就在这时,有一报信军士来到:“苏大人在上,苏廷龙将军身中一刀,叛逆夺马逃走,捉住两个小叛!”苏葛惊问:“苏廷龙生死如何?”“报告大人,苏将军身中一刀,未曾丧命。”严奇在旁忙问:“被捉的二人可是陶家二叛?”“大人在上,被捉者不是陶家二人,是山西人口音。”严奇对苏葛说:“就将这二叛带回交旨!”于是严、苏、柳三位大臣收兵回朝,上殿交旨。奏明在陶家肉丘坟旁捉住两个叛逆,打入囚车,押在午门之外听旨。弘治皇道:“将二叛交刑部大堂拷究,随后处斩!”于是严将太行山来的二头目——赵虎、王标交刑部大堂追究。不料这赵虎、王标经不起动刑,就直言招认,在太行山跟随王素珍如何劫囚车,如何上京祭扫等情,一一招供画押,而后押到法场斩首。

再说陶文灿逃离北京,直扑山东古道而来。这一走——

好比鳌鱼脱钓钩,扭断金锁走蛟龙。

快走如同惊弓鸟,慢走似野熊伤了枪。

一路走来一路想,忽然想起事一桩。

陶文灿在行走之中,忽然想到他弟媳王素珍托咐他打探她家父母之情,如今王府全家血染红尘,成了北京第二个肉丘大坟,不免伤心掉泪——

“倒不如回山不把真情说,用篇谎言哄娇容。”

陶文灿就此主意定,打马加鞭急向前。抬头举目朝前看,太行山在咫尺间。

急急忙忙把山上,喽兵报与女英雄。

神刀手王素珍闻报大伯回山,连忙出来迎接。直至聚义厅坐下,命两旁侍人送茶。王素珍问道:“伯伯此去北京,已经祭过先灵,怎不见本山两个头目进来?也不知可曾打探我父母家中如何,望伯伯对愚妹讲明,方可放心。”“弟妹,要问祭扫之事,真是一言难尽。”于是就将如何祭扫,二头目如何被捉,表兄柳让如何放他出城,如此如此,说了一遍。王素珍一听,大惊失色:“这还了得!想我爹娘之事,伯伯未能打探?”陶文灿说:“我本意祭扫之后去打探的,怎奈祭扫未毕,即被奸贼围困,何能去打探你爹娘的事呢?”王素珍听了,放心不下,五脏烦躁,连忙打发两名能干喽兵,往北京探信:“你们要速去速回,切勿迟延!”二喽兵领命下山而去。陶文灿连忙起身说道:“哎呀,谅来愚兄不能在山久居,恐赵虎、王标被奸贼捉住,交出口供,知道我陶文灿落在太行山,必定要发兵前来捉拿,惹起风波,实有不便,所以要与贤妹相商,打发我下山到湖广投亲借兵。我姑父赵霸在湖广执掌六府兵权,兵多粮足,此去定能借到兵马,报不共戴天之仇。”王素珍道:“此言有理,报仇大事,不能耽误,望大伯此去借兵成功。”说罢,命山将替他收拾行囊,王素珍送他下山,洒泪分别。

海洪星迈步上阳关,神刀手挥泪回高山。

此去襄阳路程远,晓夜行走不偷闲。

荒村懒听牧童笛,江边垂钓不浏览。

急急行走数天后,眼见前面一高山。

山上树木葱葱,山下流水潺潺。猿猴攀枝,松鼠嬉玩;乌蛇打洞,蝎子爬山。

树上乌鸦呱呱叫,群狼争把兽尸衔。

这座山头多险恶,英雄到此犯了难。

陶文灿正在犹疑观望,忽听嗖嗖一响,一枝箭杆落在他的面前。举目抬头朝上一望,一支兵,马拍铃响,涌下山来。陶文灿想,要是走吧,草寇要说我胆小,惧怕逃跑;不走吧,挨他们拦住,又要惹出许多麻烦。罢,站下不走,看这些狗养的怎么个玩!这班草寇来到陶文灿面前。陶文灿喝道:“此乃通衢要道,岂容歹人在此短路?今日老子到此,定把你等斩尽杀绝,为民除害。”说罢,又见山上一帮人马涌来,其中有三人坐高头大马,手执各种兵器,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忽有两个喽来报:“报与三位大王知道,山下站立一个大汉,亦是英雄气概,望大王定夺。”三位大王说:“你们下山,将那大汉捉上来,不可有误!”喽答应一声,吵吵闹闹,直向陶文灿扑来,口中骂道:“大胆肥羊,怎不怕死,光天白日敢上此山,是个什么野种?”嘴说手到,举枪就刺。陶文灿说:“你们这些蛮囚,不识时务,见老子从这经过,也不送些盘川下来,反而与老子动手动脚?”说着,一把接过喽的枪杆,往上一举,将身一欠,左脚立地,右腿盘翘,立个门户,名叫魁星踢斗的家数,把那个喽兵踢下山去。后续喽兵一见,蜂拥下来将陶文灿团团围住。陶文灿先头还与他们按家数而杀,后来见这些喽,乱刀乱枪,不分家数,心想,好汉就怕遇莽夫。于是也不与他们循规蹈矩,讲交战把式,随即将身一转,挥动钢刀

只听咔嚓咔嚓不断声,可像厨师切菜根。

杀得他人头乱滚,尸落山崖。吓得那些喽四下逃生。这时,早有三个为首的大王,把他看在眼里,大光肝火。随即催马下来,大喝一声:“大胆囚头,如此撒野,伤我的兵将,该当何罪!不要逃走,刀来了。”忽又见山上各将头目人等,一齐下山,直扑英雄。众位,真是双拳不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况且陶文灿又杀了多时,精疲力尽。山上众将越战越勇,陶文灿力不能支,被那三个大王生擒活捉,绳索捆绑,抬上山去——

拿他绑上阴阳柱,只等发落就开刀。

三大王身坐虎头殿,喝道:“本大王多日不曾用人心搭酒,快快把这囚头的心扒出来煎炒下酒!”那些喽答应一声,早有人举刀就砍。旁边走来几个喽说:“且慢!大王喜吃活人心下酒,我们欢喜人肉下饭,让我来用刀将他身上的汗毛刮尽,剁下的肉才没有汗毛刺嘴呢。”说罢,几个兵用刀刮了一会,停下来吃饭去了。这时,陶文灿从昏迷中醒来,口中直喊:“苍天呀——

指望投奔襄阳去,不料落在这座山。

海里翻船不曾死,阴沟里失风把命伤。

我陶文灿命丧高山上,从此报仇难上难。”

那三个大王听他说是陶文灿,连忙起身来到阴阳柱下,左看右看,并不相识。便高声问道:“你姓甚名谁,何处人氏,因何来此?对我们如实讲来,自然饶你性命,还要另眼看待。”陶文灿说:“你们问我,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北京人氏,当朝首相之子陶文灿是也。因被奸党谋害,全家遭斩,只逃出我家兄弟二人,如今我往襄阳借兵报仇,不料途经此山为大王所掳。”三位大王哎呀一声:“原来是陶大公子陶文灿到此?”“在下正是。”三人连忙替他松绑,一同来到虎头殿分宾主坐下。大王说:“望大公子恕罪,我等鲁莽从事,有伤尊体,定当补报!”“大王在上,既蒙不杀之恩,因何又得如此厚待?但还不知三位大王尊姓大名,在下敢问其详。”三人连忙答道:“我等不是别人,乃三姓兄弟结成金兰。只因徐老千岁见朝中奸臣当道,义愤不平,乃辞官隐退在八盘山招兵,将为你陶家报仇。这里名叫珍珠山,是徐洪基老千岁命我们三人在此盘踞招兵,归徐千岁调遣。我名朱英,二弟吴英,三弟马英。今日陶大官人到此,我等正为你陶家报仇效力,如不嫌弃,愿再与大官人结成同心,不知大官人意下如何?”陶文灿随即起身向三位拱手三揖:“在下感恩不及,岂有不愿之理!”说罢,即在殿内设神拈香,各自立言,矢志同心。随后杀猪宰羊,摆酒压惊。就此陶文灿落脚珍珠山不提。

再讲奸党忙计议,调兵攻打太行山。

陶文灿北京祭扫肉丘坟败露,得柳王爷相通逃脱,奸贼捉住太行山来的赵虎、王标二人,供出打劫囚车乃王素珍所为。于是皇上随即下旨命严奇调兵攻打太行山,捉拿王素珍。

严奇说:“要选强兵能将,只有武林关总兵,名叫江滚,他兵强马壮,本领非凡。”苏葛说:“对呀,他还有二子一女,武艺超群。长子江文龙,次子江文虎,还有个女儿名叫江素珍,受过仙人传教,身怀多种法宝,有移山倒海之法,百战不殆。”严奇说:“如此好极了。不过,太行山叛逆王素珍也是法术多端,神刀手出名,恐江总兵降她不住,再着人到紫岗关将总兵乌天化调来。”苏葛说:“我倒忘了,乌天化是我的门生,受过妖人传授。他的本领与众不同,全仗妖术、妖物,杀人、伤人,了当不得。”说罢,随即着人去这两关提调人马。

苏、严两贼调人马,王素珍丝毫不知闻。

王素珍自陶文灿离山投奔湖广,她忧心如焚,不知京城父母如何,整天含悲无笑。这一天正在聚义厅冥思苦想,忽有一兵前来禀报:“寨主娘娘,大事不好,祸比天高。我等在皇城探得明白,只因娘娘在太行山打劫囚车之事,王府全家遭斩——

葬起一座肉丘坟,府门封得紧腾腾。”

王素珍闻听这一声,凭空跌倒地埃尘。

“双亲呀,我养育之恩不得报,女儿还做大罪人。

打劫囚车非怪我,我救的忠良后代根。

只怪朝中奸臣当道,淫妃害人,昏君无能,

害得我陶、王二家灭满门。

此仇不报非英雄女,此恨不消我枉为人。”

王素珍正在嚎啕大哭,忽有二喽急急来报:“寨主娘娘,山下来了一哨人马,耀武扬威,看来是要攻打山寨!”王素珍一听,猛吃一惊:“快派二人便服下山,仔细打听,即速报来!”不多时刻,探兵上山来报:“寨主娘娘在上,探得离山五里之遥,有武林关总兵江滚,领约五千人马,旌旗招展,刀枪密布而来。方才来到山下的小股,是他们的先锋探哨,望寨主定夺!”王素珍闻报,连忙叫喽兵将装甲箱抬来,浑身披挂,槽内牵出桃花征驹,手执神刀,跨马登鞍,领着各将头目,雁阵排开,准备迎敌。一面吩咐大小头目,在山前山后,山左山右,安排灰瓶火炮,滚木擂石;一面着人把守各岔口要道,如有人进来打探山势,放滚木打他,不准逃走一人。各兵将领命去了。

再讲江滚五千大兵,在五里之外,安营扎寨,聚集众将上帐。江滚往下叫道:“哪位将军首当出阵,攻打太行山?”话言未了,走上大公子江文龙,朝上答应:“父帅在上,儿江文龙愿首次出阵攻击山头。”江滚道:“儿呀,首次上阵,须量力而行,不可轻敌!”“不用父帅多说,孩儿知道。”说罢,下了大帐,慌忙披挂整齐,跨上战马,手执长枪,领五百大兵——

楞楞三响狼烟炮,江文龙一马出营门。

长枪手,前头走,威风凛凛,

刀斧手,后面跟,杀气腾腾。

江文龙,争头功,精神抖擞,

了不得,挥长枪,直扑山峰。

这边是,王素珍,朱缨倒挂,

穿一身,双狮甲,血点鲜红。

蹬一双,虎头靴,暗藏法宝,

坐一匹,桃花驹,赛如飞龙。

王素珍临阵开了口,炸开喉咙赛铜钟。

“我问你这鼠头小辈,受何人指使,竟敢犯我山头?快快留下名来,免做刀下无名之鬼!”江文龙叫:“你这黄毛丫头,乳臭未干,竟夸海口!若问你老子姓名,乃武林关总兵的大公子江文龙是也。只因你在太行山造反,短劫囚车,叛犯国法,还不快快下马受降,免得你爷爷动手!”说罢,举枪就刺。王素珍神刀一挡,咯啷把江文龙的长枪挡在一旁,随即神刀往上一紧,如大刀切菜,劈头就砍。这一砍用的是饿虎扑羊招式,只听咯嚓一声,江文龙拨马就逃。众位,江文龙还不曾战到一个回合,为何拨马就逃?可是他用计诱敌?呸,不是的。他的枪杆子挨王素珍砍断了,只得逃走下去。这时,他弟弟江文虎、妹妹江素珍与他父亲江滚等,一见大公子败下阵来,他们父子兄妹三人,一齐放马助战,由江素珍一马抵挡。但见王素珍那口神刀,厉害非凡,要是用刀枪砍刺,谅来不能取胜,一定要用法宝才能将她擒来。于是江素珍从身上取出捆仙索,口念妖言,将捆仙索一撒,只见光圈万道,似千根练条,直向王素珍头顶滚来。王素珍对江素珍微微一笑:“你这个玩意,只好去吓唬别人,不该在你姑奶奶面前献丑。”随手到靴筒里一摸,取出一个宝物,叫金刚桃木人,此宝能收万般妖物。只见王素珍将桃木人往上一举,发出吱吱的叫声,将捆仙索收了对桃木人上一捆,随后发出轰隆隆几声——

捆仙索炸得碎纷纷。

江素珍喊声:“不得了!”拨马就逃。王素珍也不追杀,收兵回山,固守山寨。江滚父子二人来到旷野之地,共议心思:先是满怀必胜之心而来,如今是败阵而回,哪有脸面回京?更不能回武林关去。因而父子们议酌一番——

寻找一处深山地,隐姓埋名过光阴。

江滚又一想,如今朝纲内奸臣当道,屈害了多少忠良。陶相爷是皇上御师先生,为了十把穿金扇,以致全家被害,我江滚当初受陶相爷提携之恩不小,岂能苟安偷生!不如寻个深山去招兵买马,屯草积粮,将来可报提携之恩。众位,江滚这一败走,流落荒山,遭严奇、苏葛奸党追讨,逼得他父子四人投向葫芦国,改名王滚,葫芦国王用他在与中原接壤的朝阳关镇守。此话后表。

再说王素珍杀败江滚人马,回到山上,看看已太平无事,遂收拾行装,往北京祭扫父母之灵。

王素珍,泪纷纷,收拾行囊,

上北京,报父母,养育之恩。

正要下山动身走,山下哨兵又报上门。

“报寨主娘娘,大……大事不好,山下又到了一支人马,前来攻打山头,望寨主定夺。”王素珍丢开行囊,吩咐各将头目,准备抵敌。这支后队人马,原来是紫岗关总兵苏葛的门生乌天化。他离太行十里之遥,扎下营来,埋锅造饭,亲自出马,领兵上山讨战。王素珍也全副披挂,领兵下山迎敌。乌天化一声喝问:“贱婢丫头,你为何造反,累及全家遭斩,该当何罪?赶快下山受绑,万事全休,不然,杀上高山,踏平山寨,将你捉住,少不得千刀万剐。”王素珍叫道:“小小乌贼,不要夸口,看姑奶奶的神刀取你!”说罢,举起神刀,往下就砍。乌天化执枪交手。战未数合,不是王素珍对手,随即在身上取出一件妖物,托在掌上,吹了一口妖气,放在地上。先是老鼠大,再吹一口气,就有猫儿大——犬儿大,吹了三口气,就成驴子大。它见人咬人,逢马咬马,如咬人一口,难逃三日,如被它撞伤油皮,难过十天即死。此物实是凶残。王素珍一看便知此物名叫五毒神敖。王素珍用桃木金刚人朝着神敖一指,举起神刀往下就砍,只听咯嚓一声,将五毒神敖斩为两段,化成一摊乌水,从石缝中流下。乌天化见王素珍破了他毒敖,晓得不好,拨马就逃,王素珍哪肯放过——

王素珍,执神刀,追赶逃贼,

乌天化,阵脚乱,四散奔逃。

只听一声咔嚓响,乌天化掉下脑袋瓜。

王素珍对着乌天化的头颅说道——

“我虽不是你娘舅和表叔,今朝替你分了家。”

王素珍杀了乌天化,摆开神刀,直杀得三军儿郎尸横遍野,血流成渠,还有残兵败卒见主将被杀,只吓得四散奔逃,也不回紫岗关,各自回家,有田种田,无田借本钱开店,此后就没有交代了。

王素珍收兵上山,打发兵下山打扫尸骸血迹,安排头目驻守山寨,自己身背行囊,独自进京,祭扫父母在天之灵。苏、严二奸闻听武林关江滚、紫岗关乌天化两家兵马讨伐太行山失败,未见一兵一将回京,个个吃惊,共议上殿奏主。弘治皇一听,顿失龙颜,喝道:“哪位爱卿带兵,再度讨伐太行山,捉拿王素珍问罪!”皇言未了,班中走出国舅严标、严豹、苏廷虎三个奸贼之子,上前参拜:“请我主放心,臣等愿带兵三打太行山,捉拿王素珍,此去决无一失!”弘治皇大喜:“既然国舅等领兵,孤家赐你们五千人马,即日动身,不可迟延!得胜回朝,加官晋级。”苏廷虎等谢过隆恩,下校场点兵去了。再说逍遥王柳涛见此情景,随即向柳让递上一眼,叫他也领旨带兵,作国舅的后续之力。太平王柳让,心中明了,随即上殿。口称:“父皇在上。儿臣奏请:愿领兵随后,援助国舅,捉拿叛逆!”弘治皇一听,分外高兴。遂命皇儿干殿下即速起兵,随即动身。太平王得到圣旨,亦领兵去了。弘治皇龙袖一拂,起身回宫。群臣退朝。

御林军开往太行山,王素珍独自闯京城。

王素珍这次回京祭扫王府肉丘坟,不像陶文灿进京祭扫,躲躲闪闪,夜间进行。王素珍竟自晴天白日,直扑皇城,来到自家府门,扭开门锁,撕掉封条,劈门而进,带来纸钱锞锭,在肉丘坟前灼化,大放悲声。不料旁边竟有苏葛的心腹之人看守,一见里面有人焚化纸锞大哭,就知王素珍回来祭扫坟墓,连忙向苏、严二府送信去了。苏、严二贼 一听是王素珍进城扫墓,吓得头顶出煞,足下失魂,慌忙来到金殿,击鼓鸣钟,群臣聚集,皇上登殿。苏、严越班启奏:“主公万岁,为臣启奏非别,因过山王府王素珍从太行山回京祭扫,毫无半点畏惧,大模大样在那放声大哭,大化纸锭,望主公旨下定夺。”弘治皇大怒:“谅来苏、严二家并同孤的干殿下,带兵前去,在路上两下未遇。王素珍才得进京。”随即下旨,命神弹手周芳、殿西侯张银龙、西宫国丈严奇、兵部总辖苏葛等,一同带兵,围困王府,捉拿王素珍。

四家带兵捉王素珍,轰动了北京一座城。

皇城满街都是兵,刀枪剑戟密如林。

人嘶马叫如雷吼,一齐扑向王府门。

神弹手周芳、殿西侯张银龙和严奇、苏葛等人,带领倾城兵马,围困王府,捉拿王素珍。谁知王素珍早闻此信,见兵马汹涌而来,她毫无惧色,凭她那口神刀,挥舞如闪电,登高上屋,恨不得要将这些兵杀得瓦解冰消。她在高处重新将全身束扎一番,飞身一跃,纵进了兵马丛中,挥动神刀,乱砍乱杀,让者生逃,不让者倒地。越杀越勇,好不厉害——

杀得人头如瓜滚,砍得马头像切菜根。

尸横遍野堆满地,血流成渠草不青。

你杀我陶王二家人数百,我要杀掉你奸党上千人。

我一来祭祀二报恨,要杀尽你一班害国臣。

王素珍奋不顾身,想杀出重围,真是挡者死,让者生。抬头一看,大街两边尽是国丈、国舅们的府第。

手中展开烈火扇, 火光直扑贼衙门。

皇城道上遭火焚, 哪还顾得上王素珍。

因为皇城内所有强兵能将,均由严标、严豹等奸贼和太平王柳让带走攻打太行山去了,京内只留些老弱残兵巡街护城。这些残兵弱将怎能敌得住王素珍呢?所以王素珍处处得手,杀得奸贼们手足无措,速速报与皇上。弘治皇问文武班中有哪位卿家出阵,捉拿叛逆王素珍!那两班文武——

眼不眨来气不伸,总像泥塑木雕人。

你们平时总嫌官职小,用时胆小怕出征。

这时,逍遥王柳涛,走上殿前:“启奏我主万岁,要捉王素珍,除非‘下八美’,别无他人。万岁呀——

王素珍仙山学过法,还用仙法治强人。”

弘治皇准本,遂下旨宣诏下八美上殿。顷刻之间,八美之中四美装束齐备,直奔午朝门领旨。这四美之中,早有江翠屏率先出阵,对王素珍喝道:“大胆叛逆,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竟敢反进皇城,该当何罪?还不快快受擒!”说罢,抡刀就砍。王素珍也不与她多言,举刀相迎。她二人打在一起,杀在一堆,战了二十余合,眼看江翠屏不是王素珍的对手,随即有戴展云、海瑞云、陈凤英等一齐上前助战。四人杀王素珍一人。江翠屏眼见火势汹汹,殃及全城,遂抽身取出回火宝扇,对着火光连扇三扇,才将火势扑灭。正是四人围住一人,王素珍战得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能,看来难出重围。这时,都御史方廷府中有两个梅香,一个叫冬梅,一个叫桃红,上街替方翠莲小姐买绣花绒线,见到街上四个女将围住王素珍厮杀,吃惊不小,随即放飞步来到楼上,报与翠莲小姐得知。方小姐大惊。心想:王素珍与我是一师授道,又是同伴一夫,意欲前去解救,但又怕惹出祸端坑害全家。正在两难之时,冬梅与桃红说了:“小姐,世上情重,莫过于夫妻姊妹,你不去解救,谅她王小姐性命难保。要是怕牵连全家,那倒不碍大事,我家大小姐身为正宫,老太爷又是正宫国丈,就是闹到皇上,万岁也会不看金刚看佛面,让他三分的。”方翠莲听了丫环之言,一时义气,随即上楼装束,带上苗刀,从楼上窗口跳下,协同王素珍杀将起来。戴展云一见:“不得了啦,方国丈之女方翠莲也反了。”江翠屏见状,乃悄悄对王素珍说:“你不要胡为。你父王善所生你一人,爱如掌上明珠,劬劳未报,反殃及全家,罪该万死!如今你不在京外造反,竟来火烧皇城,岂不惹火烧身?”王素珍说:“我与你柳家无仇无恨,还是表亲,为何与我作对!眼看陶、王二家三百余口,尽皆死于奸贼手下,这血海深仇不报,实难平我心头之恨!”江翠屏道:“正因我们是表亲,才不容你如此野狂,要反你到京外去吧。”江翠屏的话中,有兔死狐悲之意。方翠莲在旁听了也觉得只好如此。于是对王素珍说:“姐姐,我们快杀出东门吧。”

方翠莲与王素珍,并肩杀出城东门。

四个美人假意追赶一阵,也不向城外追去,便上殿交旨奏道:“方太师之女与王素珍从东城门逃出去了。”弘治皇一听,龙颜大怒:“原来方国丈亦私通陶、王二家,纵女造反,那还了得,岂不是三家久已蓄谋,篡夺大明江山!”说罢,遂命兵部大臣苏葛、西宫国丈严奇,领兵捉拿方府全家,不准放走一人,与陶、王叛逆一起同罪!苏、严二奸得到圣旨,暗自高兴。他们早已要除掉正宫国丈,只是捞不到时机下手——

“今天捞到我的手,他千个残生活不成。

方府全家捉到法场上,方廷他闭目无言苦伤心。”

人头落地,方府大小等悉数杀尽,尸体搬进方府,又葬一座肉丘大坟。正宫娘娘马兆蓉,乃方廷之义女,因她在宫内贤德无比,又不是方廷亲生,才免遭诛杀。不过,马娘娘闻听方家遭斩,她心如刀绞,难忘义父义母收养之恩,从此隐痛不言,暗自悲泪。弘治皇见方家亦行叛逆,深知叛势渐大,将来还有谁家作叛,亦难估量。对此他心中害怕,切齿痛恨。于是又传旨下去:在方家肉丘坟上,竖起一块泰山石石碑镇压其身。弘治皇敕令四句其上——

反叛方廷门,泰山镇其坟。

千载不入籍,万古不超升。

众位呀,北京葬下三座肉丘坟,惹怒了多少个忠良讨奸臣。

此话丢开暂不表,再讲捉拿王素珍。

二国舅严标、严豹,还有苏廷龙、苏廷虎领兵在前,柳让带兵随后。一路旌旗飘飘,沙灰缭绕,开拔到离太行山五里安营扎寨。山上所有喽兵喽将,听到御林军兵临山下,因寨主王素珍不在山上,蛇无头儿不行,竟在当夜将山上金银财帛,细软珠宝,一概分散,连夜逃走,山上空无一人。一夜无事,直到次日清晨,御林军提前开饭,各兵将装束齐备,擂动战鼓,催马上山。众兵将入了无人之境,自然所向无敌。直扑山顶,竟是一片狼藉之景。这时柳让就想了:猜她王素珍自知理亏,畏罪逃脱。于是便下令放火烧尽山寨,班师回朝复旨。事有凑巧,京兵从大道进发,王素珍与方翠莲由小路而来,两下未曾相遇。柳让回京交旨,方知方府又遭满门抄斩,陶、王、方三家都成了肉丘坟,总是奸臣埋下的祸根,岂能不报仇雪恨!

再说王素珍与方翠莲杀出东门,不分晓夜行走,来到太行山,只见山上寨房烧得干干净净,余烟残火还在不时翻滚。二人无奈,饮泪商议:“好在我们有姊妹同行,直赴湖广襄阳,好去寻陶大官人,再为定夺。”于是姊妹二人,离了太行山,不分晓夜前行。走了十多天光景,前面一座高山现在眼前。遥观青松郁郁,近看杂树丛生。山势险恶,高接青云,看不出有通山大道,总是乱石堆砌的长城。姊妹二人犹疑一会,忽听一阵锣声,二人抬头一望,山上涌下许多人马,个个顶盔贯甲,跨马端枪。原来此山有三个首领,现在一众喽兵簇拥着第一个首领下山。早有喽兵报道:“山下有两只女肥羊当道,望大王定夺。”那大王说:“既是两只女肥羊前来,乃是本大王之造化,快快下山,将她带上,不可有误!”众喽答应一声,涌下山去,喝声:“两个女肥羊不可走,跟我们上山,给我大王看上一看,如中他意,将得到大王厚待,但不知你们意下如何?”王素珍喝声:“呀呸,你们这些小畜生,你姑奶奶驾到,不来恭迎,反满口雌黄,肥羊瘦羊的乱叫。我不认识你们什么大王小王,叫他下来会会姑奶奶,不然,让我们二位奶奶杀上山去,踏平山寨,必是斩尽狗头。”说罢,王素珍摆开神刀,方翠莲也挥舞大刀,直杀得喽兵往后退逃。山上大王看得清楚,随手拨马下山。抬头一看,见是两个佳人站在山下,不禁暗自夸赞——

大王两眼乌溜溜,看那面前二女流。

头上梳的美人髻,横插金钗是凤头。

柳叶眉,樱桃口,如笔勾画,

杏子眼,银盆脸,粉白悠悠。

体态窈窕穿锦绣,素白鞋子钉铜扣。

大王一看魂出窍,两只眼睛直勾勾。

王素珍喝道:“无名草寇,为什么像鬼迷心窍,不开贼口?”那个大王,这才如梦初醒:“哦,哦,不知美人从哪而来?请快快上山,我大王将另眼看待!”“呸,大胆草寇,看你贼心不改,叫什么美女佳人,心怀邪念,叫你看刀!”说着,抡刀就砍。那大王连忙用枪挡架,说道:“美人休要说我草寇,我山上有结义三人。我姓殷名滚,外号叫九龙将军,熟练一杆九龙枪,有万夫莫当之勇。还有二弟叫胡大朋,绰号披头太岁;还有个三弟,绰号叫摇头狮子蒋霸。”王素珍说:“怪不得如此称王称霸,仗着有三个强人就拦挡短路,截掳女人!莫说你三个强人,就是三十个强盗,姑奶奶也不怕你!”说着,又是一刀砍来,那大王往后一退,不敢招架。王素珍看了,觉得好笑。便说:“殷滚,姑奶奶对你说明了吧,你能在三个回合之中赢了我,我即跟你上山;如三合之中输把我,你如何说法?”殷滚说:“输了把你,我跟你走。”王素珍:“呸,跟我走,倒要养你龟孙子!输把我,做我的干儿子也差不多。”殷滚也不知王素珍底细,认为这二女好欺,不费力就可弄到两个姣妻,信口答道:“好,就这等说法。”说罢,二人各执刀枪动手——九龙将军称英魁,手执长枪赛毒蛇。王素珍神刀当头砍,直往他上五寸处挥。一个像蛟龙出水,一个如猛虎突围。他二人,杀在一处,滚在一堆,大战龙潭虎穴,神刀手一身本事真不亏。

眼看殷滚难招架,王素珍人前展雄威。

那口神刀往下砍,压住他长枪难收回。

王素珍神刀砍住殷滚的长枪,压住不放。殷滚把力气运足,脸涨通红,咕噜嗵从大肠里挣下一股气来,“啪”,像泄了气的皮球,伏在地上:“不得了啦,把刀放下吧!”王素珍说:“看来你难免这一刀。要得我让你,除非你喊我一声干娘,我就放刀了。”殷滚没法,只好喊声:“我的干娘,饶了我吧,干儿拜服,拜服!”于是王素珍把刀挪开,殷滚也收枪回头。自叹自语:“殷滚、殷滚,几乎变作泥滚,这就丑死我了。”王素珍说,“儿呀,娘打不丑,爷打不羞,为娘打败于你,有何羞丑之说?这一位是你的姨娘,快快有礼!”殷滚说:“既是姨娘,应当叩头。”方翠莲随即用手扶起:“免礼罢了。”殷滚说:“众喽兵带路,请干娘、姨娘上山!”二人来到聚义厅坐下,殷滚忙叫他二弟胡大朋,三弟蒋霸前来见礼。吩咐备酒款待,杀猪宰羊,忙了三天。山上众头目向殷大王贺喜,喜庆大王得了个干娘。王素珍说:“你们众将也去吃酒吧,我来此山,不必恭贺,只是从此以后,不准你们下山胡为,打劫客商。”殷滚说:“娘呀,儿等在此啸聚,不是为了打劫敛财,因八盘山招集四方豪杰,准备替陶相公报仇。”王素珍听了大吃一惊——

真是海水冲倒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

于是王素珍就将自己的根由细情,如此如此,告诉山上众人。所以九龙山诸将方知王素珍和方翠莲均是陶文彬的夫人。后来殷滚改名陶滚。就此,王、方二位夫人在九龙山安身。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讲那陶文灿,自从落在珍珠山上,结拜了朱英、吴英和马英三兄弟,相聚时久,陶文灿想到全家冤恨,一心要到湖广借兵。

山寨告别三兄弟,带足了盘川就动身。

一路上,见图像,到处张挂,

捉拿他,陶文灿,还有文彬。

行走不到三五日,图像又多出两个人。

一个是,王素珍,王善后代,

一个是,方翠莲,方廷的苗根。

陶文灿,只苦得,心惊胆颤,

因此上,不稍停,晓夜前行。

只听得水声滔滔如狮吼,一条长江挡住人。

陶文灿来到江边,只见浪涛滚滚,一泻东去,江边又无渡船,谅难过去。正在为难之时,忽见江滩上游,来了一叶小舟,船头上站着一人,口中哼哼唱唱——

“小道下山来,黄花遍地开。

周瑜定妙计,曹操领兵来。”

陶文灿听到一阵歌声飘来,连忙高声喊道:“请老大摇船过来,渡我过江,多送些酒钱与你。”那船夫答应:“我本是摆渡之船。”说着,将船靠至岸边。陶文灿满心欢喜,随即上船。船夫等客人入舱坐定,用竹篙往岸上一点,船像离弦之箭,一箭射去多远,才弃篙摇橹。边摇边唱——

“老夫生在大江边,不怕官吏不怕天。

清官送他过江去,瘟神送他见五阎。”

船夫把船摇至江心,歌停船止,把橹板往船梢上一搁,对陶文灿说了:“客官,你是吃板刀面还是吃清水饺子?”陶文灿说:“船老大不必费心,一来我肚里不饿,二来既蒙送我过江,岂能再吃你的佳肴!”船老大说:“不是这等说法,板刀面是将你砍断切碎,抛下江去,这叫板刀面;清水饺子是将衣服剥光,推下水去,是谓下清水饺子。两样东西,随你拣哪样,免我动手。”说罢,从后舱拖出一把板刀。陶文灿一见此光景,悲叹一声:“我陶文灿之命休矣!看来难报全家之仇了。”咣啷,船夫把板刀往舱里一掼,问道:“客官尊姓大名,过江往哪而去?”陶文灿——

不顾安危说真情,船夫一一听分明。

船夫一听——

双膝跪到平板上,陶大官人叫几声。

陶文灿连忙将他扶起问道:“你是何人,因何如此?请道详情。”船夫说:“哎呀,陶官人要问我嘛,实不相瞒,我姓毛名风,妻子孙氏,只有夫妻二人,因受八盘山徐老千岁之命,为了陶家冤仇,特着我夫妻在此摆渡,暗访大官人信息。”陶文灿说:“原来是陶家的大恩人,只怪我有眼不识泰山了。”“哪里话来,请你舱中坐定,我这就送你上山。”于是毛风连忙摇橹,偏遇顶风,又是逆水行舟,船自然不得前进。毛风没法,向着那江滩芦苇之中,一声大喊:“你那里快将小船放过来。”只见芦苇之中摇出一条小船,船头上站立一人,其形古怪不堪,蓬头赤脚,头上扎了一块破布,上面补了十来处补钉,身穿一件破衲头衣裳,足拖一双没后跟的鞋子。众位,莫看此人穿得破烂,扮相异怪,可她的来头不小,她名叫孙翠娥,自幼在仙山学道,是武当山武当圣母的门徒。自十五岁时,圣母送她法宝:那头上扎的布叫遮天盖日帕,身上穿的叫降龙伏虎衣,足上蹬脱水鸳鸯鞋,水火不沾。毛风隐去孙翠娥之名,向陶文灿介绍说:“这毛大嫂远近闻名,无人不晓。”毛风夫妇把两船捆绑在一起,说:“毛大嫂呀,这样的顶风逆浪,你还是下去拉索才得过去。”说罢,毛大嫂穿起宝鞋,肩拉绳索,下水拉船去了。陶文灿暗自吃惊。顷刻之间,望见一座高山,毛风将船停在山下,叫陶文灿少等片刻,他上山报与徐老千岁,回头把陶大官人送到山上。陶文灿问:“这就是徐老千岁的八盘山吗?”毛风说:“正是。”正说之间,徐老千岁命他两个儿子前来迎接。徐洪基两个儿子,皆是英雄之辈,长子名叫催命判官徐佩,次子名叫粉面二郎徐青。陶文灿被接到聚义厅前坐下,然后起身与徐千岁和徐佩、徐青见礼。陶文灿说:“晚侄深知仁伯大人在朝与先父情交甚笃,难得您老心恨奸党,弃官隐居,为我陶家伸冤操心,实为感戴至极,终生难忘。”徐老千岁问:“贤侄经此而遇,不知是否愿留此处,共图报仇大事,还是另有他图?”“仁伯在上,晚生实不相瞒,一心要到湖广襄阳向姑父赵霸借兵,北上报仇。”老千岁说:“好,此举甚好。只不过眼下时届年关,天寒地冻,况且各处图像盘查甚紧,你就留在此处,过了新年,等到春暖花开之时,再去借兵,未为晚也。”陶文灿叩头致谢,暂留八盘山过年。在山上,又与徐佩、徐青结拜兄弟。毛风夫妇仍回江口把守。

众位呀——

八盘山上暂不表,倒转话头论淮安。

陶文彬落在淮安王寿天官府内,招赘了王玉花小姐为妻。不觉到了王寿六十岁庆寿之期。这时,淮安城内的生员、举监、乡绅、巨商,忙个不停,有的撰写贺联,有的办寿糕寿面,有的送戏三台,就到清江去请戏班唱戏。而天官府三日之前,就杀猪宰羊,备办酒菜,披红扎紫,张灯结彩。淮城的乡绅到清江请来一个戏班子为王天官祝寿助兴。这个班头姓康名凤,他并不是专业唱戏之人,他曾任过北台御史之职。因朝中奸臣当道,坑害忠良,他愤而弃官不做,领个戏班子,不为赚钱,只图遍游天下,四处散心,只等朝中奸臣灭尽,回头再做官不迟。他生有一男一女,男名康金龙,女名康月娥,均是聪明伶俐之人。寿期之日,戏班子的人与前来拜寿的一些达官贵人,受王府酒菜款待之后,午后开锣唱戏。王府有一看楼,分成男左女右,俱在两边看戏。而陶文彬的书楼就在戏台对面,所以他一人独自站在书楼上倒也看得蛮清,不曾坐到转楼上去。淮城一些官员总晓得康班有个表弟,名叫花云,做工最好;有一女儿康月娥唱工独特,所以观众楼上鸦雀无声,悉听唱做。戏子登台,锣鼓闹场,开场花云先跳《加官》,后做《八仙上寿》,随后众看官点出《孙夫人祭江》。康月娥扮演的孙夫人,一个亮相,一段淮腔,人品果真美貌无比,唱腔优雅动听。陶文彬在书楼看得清清爽爽,听得明明朗朗,不禁失声叫好:“好得很哪!”哪知这一夸赞,惊动了台上康月娥,用眼依声寻去,见得东书楼上有位公子,生得眉目端正,顶平额方,面如冠玉。不觉心里打了个寒噤!从此做戏也不认真,把陶文彬放在心里。那天晚上,康月娥就在戏台套房内安睡。

翻来复去睡不着,一心想见陶文彬。

康月娥身边有干娘,是康小姐心腹之人,二人无话不谈,无事不通。她对干妈妈说出想见日间夸赞她的那位公子的心思,请干妈出去打听这位公子在何处安睡,奴今夜之间,定要与他会见。于是干妈妈出去打听明白,那公子就在东书楼上安身。康月娥睁着眼睛睡到半夜,叫干妈看守戏具,竟自整整衣装,直到东书楼,悄悄摸到二公子的卧室。她轻轻喊了声:“日间夸赞奴的公子何在?”陶文彬听话,好似燕语莺声,猜想是康姑娘前来会他,连忙起身答道:“你是唱《孙夫人》的吗?有失远迎。”康姑娘说:“好说了。”于是二人携手相挽,坐下谈心,相见恨晚。一个说你夤夜而来何事?一个说相公你日间相约奴身。一个说小生从未与你会过话,一个说日间夸赞是何人。

“相公呀,闲言闲语总不说,小奴与你托终身。

今夜赴约你休推托,两下共枕度黄昏。

康月娥说出调情话,喜坏了公子陶文彬。”

二人相对一笑,携手站起,同床共枕,情意更深。

郎才女貌成佳偶,只恨谯楼乱打更。

谯楼上打五更鼓,小姐披衣就起身。

公子送到楼梯下,小姐回转套房门。

王府连唱六天戏,二人相共六个五更。陶文彬赠一把穿金扇,与康月娥作月老婚证人。那天戏完,戏班与扬州立了合同,接下要去扬州唱戏。只是康月娥与陶文彬难舍难分,二人会到一处谈心。康月娥说:“奴家要跟班子到扬州去了,就是心里难舍得下你,如何是好?意欲将你带了同去,亦不知公子意下如何?”陶文彬听了二目含泪,心中想道:我蹲在淮城,终非了局,倒不如跟她动身。一则要到湖广去借兵报仇,二则还要寻访兄长的下落。想罢,对康小姐问道:“但不知有何妙计,能带我出去?”康月娥说:“我为此事,早已想好章程,把你藏在衣箱之内,到了扬州,自有妙计叫你出来,那时先暗后明,即使我父亲与兄长知道,已是生米煮成熟饭,谅他们亦无可奈何。”他们二人情意绵绵,急中生智。康月娥选了一个被鼠啃有神仙进(洞)的一只大衣箱,动身那天的早晨,偷偷将陶文彬藏进箱内。天明,王天官开发了工钱,康班头等人将衣箱、戏具搬了上船,往扬州开发。头一只船装的零碎行头与戏子等人,后一只船装的衣箱有陶公子在内,还有康家父子和康月娥等,押船随后。谁知半途之中,陶文彬在箱内屈得腿疼腰酸,又要小解。康凤就坐在衣箱脚下。陶文彬小便急得忍无可忍,只好听其自然,顺流而下,从板缝间渗出,一直流到康凤的屁股之下,忽然一声惊叫:“奇怪,这水从何而来?”康月娥心里有数,便说:“箱中原有一碗水在内,可能是水碗翻了。”康凤说:“即有水碗,人不动它,何以能泼?其中定有缘故,开箱看吧。”康月娥说:“约莫是老鼠攻在箱内,不然水碗怎会泼下。”康凤说:“不管是鼠是牛,总得要把衣箱打开,把水揩干,不然要把服装浸湿。”陶文彬在箱内听得明明白白,止不住浑身发抖。箱子摇动得作响。康凤说:“这只老鼠大概不小,如不是,怎能把衣箱动摇?”说罢,掏出钥匙——

哗啦一声开了锁,箱里站出一个人。

康凤一惊吓掉魂,倒跌一个老坐跟。

公子跪到平板上,心想求饶难开声。

小姐掩住粉红脸,羞羞答答气不伸。

这时,干妈妈悄悄对康金龙说道:“这件事情,万望大公子成全,还看你兄妹之情吧。”康金龙细细一想,我康家只有我兄妹二人,我不原宥,谅来父亲定然不依。康金龙随即便说:“爹爹,你老不要动怒,这个人因孩儿见他人品端正,义气相投,与孩儿难舍难分,故而瞒着爹爹,将此人暗藏在箱内带来,日后必有大用,望爹爹成人之美!”康凤在那里直气得肝胆欲裂,七窍生烟,明知儿子是顾全女儿的脸面,况且事已如此,家丑不可外扬,也就顺水推舟,不再深究。于是问道:“你姓甚名谁?”陶文彬道:“我是北京大邹庄人,姓邹名文彬,与天官王寿系翁婿之亲,因贺寿看戏,与大公子相识,承蒙雅爱,将我带到扬州,稍玩几日,不意被老大人识破机关,伏望成全,决不辜负大德大恩!”康凤一想,木已成舟,又恐外界得知,人面难为,乃暗中对邹文彬说道:“那些胡言,老夫尽知,往后就说我康家与你邹家指腹为婚,免得外人无端议论。”于是康家父子暗中又谈一番机密之语,无非是怕女儿康月娥难以见人,所以一路之上,不谈这些闲言。

船趁风走,水推舟行。不日一个中午,船到扬州钞关码头,行头衣箱搬到琼花观关帝庙内,准备择日开锣。这天晚上,一家吃过晚饭,康凤对邹文彬说了:“你既在我这个地方,要听我教训,还要学得唱戏。就从今日起,唱、念、做、打,文武生角,样样要学,且要用心快学,不然,我是没得余饭养你这个闲人的。”陶文彬说:“吾乃读书之人,只懂诗词歌赋,锦绣文章,哪会唱念做打,舞棒弄枪?”康凤道:“你这畜生,既不能唱,又不会做,要你何用?快滚出去!”可怜陶文彬无奈,只得答应学戏。康凤说:“你先学唱生角,我教你一出《收姜维》。”说罢,当晚就把戏本的台词、道白,表做等等的一应程式动作,向邹文彬教了一遍。并说,明早你来唱给我听。一夜之间,陶文彬竟把台词一一读熟,就是开口不大会唱。明日清早,康凤走过来问:“你可会唱?”陶文彬说:“一句不少,全都会唱。”康凤说:“唱给我听。”陶文彬扯扯衣领,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兮兮焉焉,焉焉兮兮……哼了两声——

不像昆曲与秦腔,莺声朗朗像哼文章。

康凤一听:“这是唱的什么东西?”

不像和尚诵真经,不像道士拜大忏。

不上板来不上眼,可像巫婆泼火丹。

康凤说:“这唱的什么腔口?限你两天把它唱好,不然,受我三规五戒,吊起来拷打!”陶文彬被逼无奈,只得苦苦学戏。因此,他走路也唱,睡觉也唱,上厕所也唱。一天,他去厕棚“出恭”,见厕棚低矮,遂低头进棚,叹曰:“入恭门,鞠躬如也。”进了厕棚,步上茅坑台板,随手撩袍解裤带。忽然想到康凤教唱的戏词,遂唱——

双脚踏金桥,两手撩蟒袍……

没料,刚唱两句,脚下板子一断,咕咙咚掉进茅坑。他连忙呼救——

急急逃来急急奔,一马陷进淤泥坑。

有人救得我唐天子,他做君来我做臣。

康凤听说邹文彬掉进茅坑,随即叫人把他拉上,骂道:“你这该死的畜生。戏不学好,弄得满身是屎,拖回去,将他往死里打!”陶文彬一吓,戏词吓出来啦——

自古忠臣不怕死(屎),怕死的不能算忠臣。

康凤一听,气不打一处出,骂道:“你这畜生,私淫我女,比谁都强,学这一出小戏,至今都唱不成腔,还弄得满身是粪,坑害他人。替我把他吊起重打!”这下,康凤开口,一班武生动手。

将他吊在屋梁上,水浸皮鞭抽上身。

打一记来转一圈,像风吹元宵走马灯。

打破皮处流鲜血,皮不破处块块青。

康月娥见了呜呜哭,骂声爹爹不算人。

康金龙看了心也难受,就做个和事佬,把邹文彬从屋梁上放下。从此他卧床不起,伤处化脓淌血。皮粘被褥,翻身一动,像活剥蛇壳。

好比一盏孤灯渐渐熄,来了添油掭灯人。

陶公子疼痛得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迷迷糊糊,见一位老人,身穿紫袍玉带,脚蹬粉底皂靴,白发苍苍,一跑一摇来到陶文彬面前,说道:“你不必伤心,吾来救你!若问我是何人,乃老郎真神是也。”说罢,从身边取出一粒丹丸,放在公子口中:“你将它吞咽下去,后来自然会做会唱,生旦丑末,样样俱会。”谁知老郎指点明白,只一宵工夫,周身脓迹俱消,疮疤结好,活动自如。二公子醒来,外面天色大明,康凤手执皮鞭,进来骂道:“你胆倒不小,睡到天色大明,还不起床,是何道理?”二公子说:“岳父大人,不用发怒,小婿会唱了。”康凤说:“唱给我听。”公子开口就唱,唱的《关公辞曹》。唱完之后,康凤大惊。问他至今为何不肯唱好?陶公子也不理答。那时康凤点了几出戏,叫他读戏练做。二公子这就点到文戏唱文戏,点到武戏做武戏,从此名声大震,康凤的班子全靠邹公子与康月娥挂牌卖座。扬州唱完到镇江,轰动镇江全城。在镇江改名叫大京班,跑遍南方诸省。所到之处,场场爆满,名利双收。后来偏邦小国闻得大京班之名,亦来请去唱戏。至于后来陶文彬的尸体棺木,为何落在偏邦外国被火焚烧,那是后话。

弟子收住暂不表,再讲陶文灿去借兵。

八盘山徐洪基千岁收留陶文灿多日,不觉残冬已过,春暖花开。陶文灿一心要离开八盘山,到湖广姑父赵霸那里借兵。徐洪基知陶家报仇心切,也不强留,遂备好川资行囊,送他下山。陶文灿——

晓夜行走非一日,风餐露宿履步难。

一日抬头举目望,到了襄阳一城关。

远看城头如锯齿,近看总是枪炮门;城下炮城上人,手执长枪守四门。城里城外闹纷纷,总是些生意买卖人。渔樵耕读,仕农工商,敲锣卖糖,各执一行,江湖游人,无一不有。

壮汉担水街上卖,樵夫挑柴进城门。

只听一众卖柴的人聚在一起讲:“我们这襄阳城里,三天之后还要热闹。赵总兵的小姐摆下一座擂台,少不得各路英雄,军民人等,只要武艺高强,总要来此打擂。”谁知陶文灿把打擂的话记在心里。他逢人便问:“那总兵赵府在哪街哪坊?”一个测字的先生用手指点:“正街向南,横街往东,门口有张口狮子竖立匾的就是赵总兵之府。”陶文灿转弯抹角来到府前,报名直至大厅,会见姑父赵老大人。赵霸一见,惊喜交加:“贤内侄呀,姑父早已闻得你陶家为十把穿金扇被害,全家只逃出你兄弟二人,姑父与你姑母眼望穿了,也得不到你们一点信息;只见捉拿你的图像张挂到湖广,我们更加惊慌。今日贤侄如从天降,真是万千之喜!”于是连忙叫家将到内屋,请出大公子赵龙、二公子赵虎,来到厅前与表兄陶文灿见礼,家将沏茶相敬。茶饮数杯落盏,赵总兵开口:“贤侄呀,不知你今日从何而来,可曾遇什么惊吓?”陶文灿说:“姑父大人在上,问起小侄这几年的颠沛生涯,真是一言难尽。自从逃出北京,来投奔姑父大人,头一次落难扬州,为贾志成收为义子,与其义女刁婵梅结偶。后来从扬州出走,在龙泉县被奸党捉住,解往北京,经太行山为弟媳王素珍劫车得救。第三次是到北京祭祀先父母之灵被困,得表兄柳让暗放出城,在路上遇朱英、吴英、马英在珍珠山结拜。月前在粉红江遇毛风摆渡,引上八盘山会见了徐洪基千岁。今日是从八盘山到此。”赵总兵闻听大惊:“原来有如此艰苦曲折情形,姑父哪里知道?罢了,幸而贤侄能到此地,亦解了你姑父姑母之悬念。”随即命赵龙:“领你表兄到后堂去见你母亲。”陶文灿跟赵龙来到后堂,一见姑母,还未跪下施礼,姑母上前一把拉住,哇啦一声,眼泪珠抛:“侄儿呀——

只为陶家被害情,我夜夜泪水湿衣衾。

愁也愁到肝肠断,哭也哭到眼泪干。

你姑父几番要为我陶家把仇报,怎奈势薄力又单。”

陶文灿说:“姑母呀,你别伤心了,侄儿已经从奸贼的刀枪中滚出来了。这次前来,就是与姑父相商,借兵北上,还要请姑父母大人帮计议呢!”姑母说:“儿呀,你可知数天之后,此地是群英聚会之期?”“姑母,我进城就听到街上人议论,说三天后城里设台打擂,但不知是何人摆的擂台?”“儿呀,我把实话对你说了吧,这次摆擂,一则是为陶家报仇,看看有多少忠将良才、英雄好汉;二则是你表妹赵巧云,虽是花容月貌,一身武艺,但至今还未有终身佳偶,故此与你姑父计议,在校场摆设擂台,名为‘姻缘擂’,实则是集贤聚能,挑选英才,一举双收。如今风流榜早已挂出,谅来各方英雄自会得悉,云集而来。”陶文灿一听,满心高兴。“姑母,我这次来得真巧,正好乘此时机,聚将北上,还可访访我二弟的下落。再则我表妹赵巧云虽有‘滚刀手’之名,毕竟还不曾见过她的真实本领,这次打擂,正好试看一番。”说罢,赵霸早已吩咐家人将酒席摆好,请公子入席饮酒。饮酒之间,赵总兵对陶文灿说:“贤侄,你在此地,仍然不露真名实姓,恐奸人耳目众多,惹事生非,等你表妹摆擂过后,再议大事。”

擂台摆在总兵校场,已经搭好。赵巧云为自身的婚姻大事,每日神前烧香礼拜,暗中祷告能得如意郎君。而湖广一带稍有本领的人,都知道滚刀手赵巧云才艺出众,谁都想得到她正配,做个贤内。更有人想,哪怕是败她手下,能与她对个面,说句话,也就称心。因而湖广内外,江淮南北之地——

听说襄阳摆擂是赵巧云,惊动了各山各寨比武人。

早有八盘山徐老千岁闻讯,遂打发长子徐佩,次子徐青,下山打听。一来是访访陶文灿路途可太平,二来是打探襄阳摆擂是何人。如果是苏严二贼摆的擂,你们各自要当心。二位英雄身藏兵器——

拜别爹爹把山下,直扑古道往前行。

徐老千岁打发两个儿子下山以后,又差遣山上各头目军将,到各处山寨送信,说湖广襄阳摆擂,定是聚会各地英豪,北上为陶家报仇。一路要打探陶家兄弟在何处,还要拜访一下六府总兵赵大人——

请他早日发兵将,同心合力剿奸佞。

八盘山众军将得了徐老千岁之令,赶赴各处山寨送信。军令如火,哪敢耽误。一日之内,青龙山胡家三鬼得知,带足盘川动身;珍珠山三英得了信,连夜奔至襄阳城;宋家寨去了兄妹二人,窦家寨忙坏了呆子窦哼。

各山英雄总动身,惊动了九龙山上人。

一个九龙将军叫殷滚,是王素珍的干儿子。他带二弟披头太岁胡大朋,三弟摇头狮子蒋霸。

三位英雄将山下,后跟王、方二女英。

玉门关刁婵梅与蒋氏女,也到湖广会官人。

各处英豪齐会合,云集到襄阳一座城。

襄阳城里摆擂台,惊动了三教九流人。茶馆酒肆,忙搭帐篷;测字相命,各占一方;行医卖药,拨治牙虫;说书唱戏,抢摊围场。

这边敲锣做把戏,那边打卖少林拳。

各路英雄,路上行走,非止一日,总在二月十六日之前,十五日就赶到襄阳,当晚各寻招商客店住下。刁婵梅与蒋赛花二人,一夜不曾闭眼,只把陶文灿放在心上。一见天明,吃过早饭,沿街寻访六府总兵衙门。受人指点,一直来到赵府门前,报名而入,问及陶文灿可在贵府?谁知赵府之人,与刁、蒋二位佳人面不相识,说道:“你们在此稍等片刻,让我向里通报一声。”陶文灿一听,大吃一惊:听说来了两位女人,想必是扬州刁婵梅寻访到此,她乃是我的妻子,跟随她来的究是何人,就不得而知了。于是随即出来看望。一见呀,果然是刁氏夫人。这时,三双眼睛泪花珠抛,悲喜交加,似有很多话语要倾诉。但见蒋赛花小姐站在身后,很感尴尬。陶文灿连忙问道:“贤妻呀,但不知这位小姐是何人?”刁氏说:“官人哪,她乃是我的弟媳蒋赛花妹妹呢。”蒋赛花忙问:“嫂嫂,这就是奴的伯伯吗?愚妹幸会,失敬失敬了,望伯伯恕罪!”“贤弟媳哪里话来,为我们陶家,千里寻踪,难得难得!但此地不是讲话之处,请到里边去与姑父姑母和两位表弟、表妹相见。”于是陶文灿领着刁、蒋二人,一直走进后堂。

陶文灿说:“你二人与姑父姑母见礼!”赵霸与陶氏夫人吃惊道:“这二位姑娘是你何人?”陶大公子说:“姑父姑母在上,实不相瞒,这一位刁氏,名叫刁婵梅,是你们的侄媳;后一位,据刁氏说,她是二弟陶文彬之妻,叫蒋赛花。这二人都是你的侄媳。”赵大人一听,高兴万分,想不到今日竟是会亲之期。刁、蒋二人连忙向姑父姑母施礼。赵大人与陶氏夫人忙说:“儿呀,一路风尘到此,辛苦极了,免礼,免礼!”陶氏夫人随即命丫环请来赵巧云与表嫂相见,赵大人又命家将把赵龙、赵虎二位公子叫来与表嫂相认。

众位,赵霸这两个儿子,并非亲生,乃是螟蛉之子。赵龙仁德仗义,才艺俱全;赵虎品行恶劣,奸诈异常。这里暂且不提。

单讲赵龙、赵虎与赵巧云兄妹三人来到后堂与二位表嫂相见,奉茶交谈,谈论陶家冤情之时,忽有门将来报:“大人在上,门外来了两个大汉,口称是八盘山徐洪基千岁之子,前来见总兵大人,望大人定夺。”赵霸听了便说:“既是八盘山徐老千岁之子,叫他们进来相见。”门将把他们领到前厅,陶文灿抬头一看:“哎呀,二位贤弟,何时到此?”随即陪同二位公子与总兵大人见礼,分宾主坐下献茶。赵大人问道:“请教二位尊姓大名?”徐佩兄弟正起身答礼,陶文灿抢先答道:“姑父大人,这二位是八盘山徐老千岁之子。这大公子徐佩,外号催命判官;那二公子徐青,外号粉面二郎。我陶家多蒙徐老千岁气贯长虹,辞官不做,带领二位贤弟在八盘山啸聚练兵,为我陶家报仇,真乃难得,我小侄将终身图报。”赵大人问:“但不知二位相公来此何干?”徐佩道:“大人,此来男女英雄不少,均是我父逐日招聚的好汉,又闻襄阳城摆擂,早知大官人定到襄阳,所以我父着人通晓各路英雄,齐来襄阳会合,催促陶大官人借兵北上,以灭奸贼。”赵霸一听,感慨不已。遂问:“依你说来,各路人马定会如期到达,还不知有多少人呢?”徐佩说:“大人,所来之人,均是各山首领,并无兵将,而又不是一路同行,各有先后,谅来今日必定到齐。”赵霸听了,暗中想道:“所有各山首领,均为陶家被害之情不平,我赵某岂能坐视不理?”随命赵龙并请徐佩到街坊客店查点明白,只要是徐老千岁招集的人,一律请入总兵衙门,设酒款待,决不怠慢!说罢,赵龙与徐佩到街坊各家客寓、旅店,完全查点明白:各山寨共来男女人等,计七处首领一十九名,内中女英六名。赵大人说:“速将名单报来!”赵龙从口袋中取出清单,报——

九龙山:殷滚、胡大朋、蒋霸、王素珍、方翠莲。

青龙山:胡顺、胡林、胡通。

珍珠山:朱英、吴英、马英。

八盘山:徐佩、徐青。

窦家寨:窦哼、窦金平。

宋家寨:宋金龙、宋金凤。

玉门关:刁婵梅、蒋赛花。

报名过后,赵龙、徐佩,将男女各人邀请入府,赵总兵吩咐摆酒款待诸将。总兵衙门内外热闹非凡,赵巧云只等午时一到,就要登台打擂。赵总兵派二百兵将,前去把守擂台,防范无知之辈生非起哄。

午时一到,赵总兵与陶氏夫人,各人乘坐一顶大红敞轿,来到校场擂台左边,观看谁人上场,能与我儿有缘。赵巧云小姐浑身装束得体,粉面多姣,有十名美女簇拥,奏起笙箫管乐,锣鼓锵锵,甚为闹热。忽听“嗵、嗵、嗵”三响礼炮,赵巧云一个箭步,蹦上擂台。她对擂台中间一站,对左右前三面深深一躬,随手抛出一副风流榜念道:“美女人皆可得,英雄台上见功。”横批:“姻缘擂”。

“赢得奴家一双手,愿与好汉共白头。”

说罢,赵巧云自个儿在擂台上立个门户,一叫金鸡单架独立,二叫孔雀展翅开屏。

三套打的秦皇吆山海,四套打的状元红。

赵巧云在台上耍了几套功夫,不见台下有什么动静,心存疑惑。众位,不是台下没人想上去打擂,只是怕赵巧云厉害,不要上去现丑,抓鸡不到反蚀一把米。况且台下还有兵将把守,如果胡乱动手,弄不好就有性命之忧。所以台下想得到美女的虽多,但总有点畏惧三分。哎,不料从人群众挤出一人。此人鼻直口方,身材魁梧,来到台下,朝上一望:“啊依喂,这么高的台?台上可有软梯放下来,拉我上去。”赵巧云往下一看,但见这人品貌端正,就怕不会舞枪弄棍,不然,他不好跳上台来!又一想:大概总有点三分三,才敢上擂台的。于是放下一条绳结的软梯,上有现成的脚扣,将他拉上擂台。那人对台上一站,既不开口,也不动手,像一段树干对那一站。赵巧云心上不悦,反而先开口问他:“你是何人,干什么来的?”那人冷冰冰地说:“上台是打擂的,不打擂我来干么!”“既来打擂,为何不通姓报名,动手比试!”那人一言不答,只是直笔笔地站在那一眼不眨,看住小姐。赵巧云想:晦气、晦气,第一个上台就炮仗打喷嚏——开门不吉利。不管他,第一炮非要把它放响。于是又反复问:“既来比试,为何不动手?”小姐连问三声,那人仍不答话。他想,看样子我不是她的对手,还是以智取为妙。突然他身一躬,头一窜,一个黑狗钻裆向小姐下裆攻去。赵巧云眼明手快,身子一偏,还他一腿,只听轰通一声,那人跌了个四脚朝天,口喊:“没命!”小姐听了“没命”二字:“呀呀呸,休出不吉之言,送你下去!”脚一抬举,那人掼下台去了。台下观众,哗哗哗一阵掌声,那人爬起来瘸颠瘸颠地走了。众位,此人非是舞枪弄刀之人,是广益书局的画师,读了不少书,学得一手画艺。他专画花草虫鱼,美女佳人。他以为美女嘛,樱桃小口,杨柳细腰,丝瓜颈项,柴枝粗的手爪,别说比武打擂,风也能把她吹倒。他在画楼上对外面的世道见得很少,至今还是光棍一条。今天来此本想是看看热闹,一看呀,台上的赵巧云,比他画的还好。一时心上冲动,不妨就上去试它一试,碰得巧也作兴赢得一个美姣。可这一试呀,回去养伤一月,药也吃掉两大蒲包。这也不提。

这位画师滚下台去,惹怒了台下一人。此人也是个光棍。叫道:“快把软梯放下,拉我上去,与你比试比试!”赵巧云放下绳梯,拉将上去。他也不等小姐立个门户,竟自上前一拳。对准赵巧云的胸前打来。小姐把身往后一让,左脚往上一挑,名为魁星踢斗,正中那人隐羞之处。那人喊道:“不好!”小姐说:“不好,送你下去!”又送上一脚,只听呼咙咚,栽下台去。在地上挣扎一会,爬将起来,吐了两口鲜血,摸一摸那个生儿育女的物事,暗自庆幸:还好,没有被她踢破,乃悻悻而去。

好一个女豪赵巧云,一连打伤两个人。

台下之人干瞪眼,激怒呆子窦大哼。

窦哼用手一指:“赵小姐休要称强,有我呆子大哼来与你比上一手!”说着,身子一晃,两足腾空,跳上擂台。赵巧云见呆子窦哼上台,吃了一惊:“他本是陶家一党,八盘山徐老千岁差来的人,他上台是何道理?”正在赵小姐犹疑之际,急坏了台下陶大官人。心想,倘若他做出呆头呆脑的事来,惹怒了我表妹,他们两下必有一伤,我必须上去把他带下来。话止意定,陶文灿把身一闪,一个鹞子翻身,只听呼地一声,已上擂台,把呆子窦哼往夹肢窝里一挟,来一个空中飞人架式,将呆子挟下台来,放在地上。窦哼朝陶大爷一望,说道:“你只知道把我挟下来,你可知破人婚姻作大孽?”陶文灿轻声说:“呆弟弟哎,你不要动怒,我文灿与你初交,多蒙八盘山千岁为我陶家之冤,招贤聚汉,准备捉贼报仇,你贤弟也算一条好汉。但你可知,今日这座擂台,是我表妹的姻缘擂,探贤求偶的,你呆弟不必上去打擂!”窦哼说:“你早又不对我说,如今怪我做什么?”这时,赵巧云见了表兄陶文灿挟窦哼下了擂台,满心欢喜:原来表兄有如此武艺,心上十分敬爱。她成竹在胸,但不便开口,只得放在心上。她看看天色不早,正好休擂。遂吩咐众丫环军将人等,鸣炮奏乐,拆台休擂回府。这下,锣鼓咚咚,炮声隆隆,各看众和生意买卖之人,热闹轰轰——

各收摊贩回家去,总兵也打轿回府门。

总兵大人回到府内,各山寨男女英雄亦回到衙门,一齐去向赵大人和陶氏夫人请过晚安。赵总兵设宴款待各将,命家将、丫环整理床榻与他们安睡。可是陶氏夫人见今日摆擂未得结果,心上不安,就问总兵大人:“为何今日摆擂,女儿不遇有缘之人?”总兵说:“夫人哎,你哪知道,凡是婚姻之事,皆由五百年前月老牵绳定就,岂有错认?今日不成,吉人自有天相,以后再论,亦不为晚也。”

一夜无话不必表,鼓打五更天又明。

次日清晨,各人起身,梳洗完毕,用过早点,陶文灿及众人在大厅上与赵总兵商议借兵报仇之事。赵总兵思考多时,自己放在心里说:“借兵之事,不能轻易通口,现在正是群奸得势之时,深得皇上宠信,倘或报仇不成,反倒惹出麻烦,事情亦不得了局!”他思考再三,才开口说道:“陶贤侄与各位好汉听了:为报我侄儿陶文灿全家之冤,恨不能立时就领兵北上,兵困燕京,扫除奸贼,用奸贼人头,祭扫三家的肉丘坟,方解胸中之恨!你们涉水登山,远道而来,又是徐老千岁之令,均是这等心愿,我老夫也是这样的心情。不过,我赵霸虽掌六府兵权,由于多年干戈不动,狼烟不起,兵虽有而久不精练,粮虽多而不在一处。所用兵、粮二事,均要向六府提调,一旦借兵调粮的风声传扬出去,若给外人知觉,信口胡谈,传到京都,就要大难当头。为全之计,只好与贤侄和众英雄商量行事,劝贤侄不要心急,已延至今,且各寨均有准备,何愁冤仇不报!再等一年或半载,让我慢慢设谋定计,整兵练将,积聚粮草,一旦时来势转,那时再与八盘山徐千岁通联,发兵北上,方可一举成功!此乃老夫之愚见,不知各位好汉意下如何?”这时——

众人未及忙答话,呆子窦哼先开声。

呆子窦哼接口说道:“总兵大人,你是陶大爷的亲家,我呆子来贵府,有幸相会,那些知文达理的话我说不起来,我欢喜实话实说,这位陶大官人,难道不是你的内侄,他的冤仇不是你的冤仇?如今不要推托,不要前怕狼后怕虎的,怕鬼也不跑夜路吗?借兵给他动身,没得粮,我们山上多呢!”于是徐佩、徐青、蒋霸、宋金龙等一齐开口:“这位窦兄弟说的不错,望老大人明日发兵!”赵霸见众人异口同声,就不好再说,倒反感惶恐。陶文灿见姑父如此情景,谅他姑父不肯借兵,只急得放声大哭。“爹娘呀——

你的英灵在何处?可知为儿犯了难。

指望投到姑父处,借兵北上困燕山。

此来襄阳借不到兵,辜负了徐老千岁一片心。

爹娘呀,提携之恩他忘干净,姑父就是不借兵。”

陶文灿越哭心越疼,大厅上众英雄感叹不绝声。这个说,姑父不看你上人面;那个说,除了总兵大人还有哪个敢当先?一个个英雄干着急,惊动了陶夫人和赵巧云母女两个人。一齐来到高厅上,劝说大人早发兵。赵总兵一想,如此看来,不借兵是不得安宁。他苦思了一刻,说道:“我赵霸在此执掌兵权,不为陶家出兵报仇,真是愧对陶彦山提携之恩。陶彦山死于非命,我岂能瞻前顾后,落于徐老千岁之后?罢、罢、罢,各位英雄,放胆宽心,既蒙各位如此义气,我赵霸即使倾家荡产,粉身碎骨,也要为内兄报仇!”说了,就吩咐设酒款待各路英雄好汉:“明日清晨发兵北上!”这时王素珍、方翠莲以及陶文灿,一齐跪倒在赵大人面前:“我等谢谢姑父大人,倘若报得冤仇,将刻骨不忘,铭记在心。”于是众人皆放心入席饮酒。赵巧云将刁婵梅、王素珍、方翠莲、宋金凤、窦金平、蒋赛花等,请上绣楼,摆酒畅饮。男女英雄一直饮到二更以后方散。赵大人与陶氏夫人催促大家早些安睡,明日发兵动身。

众人安睡入了梦,地府来了二鬼魂。

一手搀住柳氏女,一手拎头血淋淋。

若问阴灵是哪个,当朝首相陶大人。

众位,凡是被刀杀之鬼,总是把头拎在手里,不肯丢开。陶首相夫妇本是死后问斩,身负天大冤屈,更是离不开自己的首级,拎着头在地府里到处喊冤。前两天,两个阴灵就跟他儿陶文灿来到赵府,观看了擂台,见到了几位儿媳,在厅上听了他们商议借兵之情,只是不能与大家一起对话。今晚晓得他的妹夫赵霸决定起兵,他不得不托梦晓谕众人,暗示他的意见。

二阴魂先会儿子陶文灿,未曾开口泪涟涟。“我家满门遭涂炭,苍天留下你兄弟两条根。你在此地忙借兵,文彬他落在镇江唱戏文。不久也到湖广地,只愁到了襄阳难有命。儿呀,到那时——

你生生死死不要顾,要搭救你弟陶文彬。

只为你兄弟人两个,我二人是前脚走来后脚跟。

儿呀,还有一件事情,必须与你说清,不是你姑父不肯借兵,实在是粮不足来兵不精。

北上灭奸非儿戏,莫把苏严看得轻。

等到二贼势将尽,那时再叫你发兵。”

陶彦山夫妇知会了陶文灿,又到上房去会总兵。赵总兵隐隐约约见到他内兄内嫂进门,欢喜不过,问道:“内兄何时到此,有失远迎!”“妹夫,不须客气,只是有两件事放心不下,故而来与你讲明。一是报仇之事,暂不能急促出兵,苏严二贼气势正盛,你手上兵又不精,现在仍需秣马厉兵。二是我二子陶文彬,不久也会到襄阳城来,他此次来身有难星——

唯恐要有杀身祸,万望搭救陶文彬。”

这时,鼓打五更,陶柳二魂正要离开赵府,又见各山英雄呼呼大睡,如果再与他们会话,又怕旭日东升,二魂不得见人——

就到各人头上摸一把,明早个个喊头疼。

明早各自起身,一个个总说头疼;虽然起身,总感精神不振,复又睡倒。陶文灿早晨起来,只是痴痴呆呆,脸也不洗,茶也不饮,二目含泪。自己想了:“今夜明明是我屈死的爹娘对我说‘报仇宜缓’,还说二弟文彬不久要来襄阳,且有性命之忧,这到底是何缘故?”他正在暗想梦中之情,又见众人俱喊头痛,故此更加疑惑不解。这时,忽有两个门将急急忙忙来到陶大爷面前说:“大官人听着,我们大人请你到上房有话相谈。”陶文灿随即跟家将来到上房,先向姑父姑母请安,然后说道:“不知姑父大人叫小侄前来有何话说?”赵大人说:“儿呀,姑父唤你无别,因今夜与你姑母偶得蹊跷一梦,似乎你的父母阴灵,手提血淋淋的人头,站在我们床前,拭泪说道:‘你这里从缓发兵,等时机相宜,再揭竿北上。’还说你弟文彬不久也到襄阳,且难星当头,有性命之忧!此外,又听说各山英雄,今夜之间,陡得头疼之病,这种奇遇,倒是少见,故此叫你前来,问问你这是何异象?”“哎呀,姑父大人,小侄今夜也遇有与你相似之梦。”陶氏夫人说:“儿呀,看来报仇之事,还宜从缓计议。古书上言:‘鬼神之为德也,其盛矣乎!祷雨于上下神,鬼神之事不可不信也。’为今之计,依老身看来,所有各山好汉,暂留府内盘桓几日,那也无妨,然后再打发他们各自回山,仍旧招兵积粮,我这总兵衙门,也要加倍操练兵将。幸亏今夜你父母阴灵托梦指点,待到奸党势衰,我等万事俱备之时,他二阴灵必来晓谕。况且朝中逍遥王柳涛、太平王柳让,都是陶家骨肉之亲,一旦有了机会,自然会里应外合,报仇之事,可望一举成功。”赵大人听罢说道:“夫人之言有理,就这样定了。”于是陶大官人也只好听姑父之言,并无异说。就此,各路好汉在总兵府——

观摩操练半个月,回转山寨去练兵。

其中刁婵梅与蒋赛花在玉门关得徐老千岁之信,来到姑父身边,已与陶大官人夫妻相会多日,见众人已散,也要告辞回玉门关。陶文灿说:“你们女辈,难得聚会,方、王、蒋三位弟媳,和你刁婵梅暂且留下,与表妹赵巧云小姐多叙几天,再回山寨。”就此——

五位女将安在绣楼上,切磋武艺讲练兵。

此话丢开,再讲王寿天官府那日唱戏祝寿,康月娥私通陶文彬,把他藏在衣箱中带到扬州,天官府内概莫能知。

天官府不见陶文彬,急坏玉花女千金。

愁得面黄肌又瘦,饭不思来茶不饮。

府内差人到处访,从城到乡无踪影。

不好了,外面挂图捉得紧,只怕公子遇难星。

王玉花想想无奈,连夜备好川资,带了一名知心丫环,半夜偷偷动身,出门寻找陶二公子,暂且不提。

这时,陶文彬在镇江唱完戏,忽然想起家仇,去与他岳父康凤商议,一心要到湖广投亲。康月娥知道这事,到她父亲面前说情,也要与陶文彬同行。康凤夫妇无奈,只好答应。

打发婿女去投亲,他在镇江等佳音。

再说陶文灿在总兵府,赵巧云对他朝思夜想。赵巧云只恨府内无人把媒做,哪一天爹娘才替女儿定终身?纵有高门大户也不依允,情愿许给陶官人。表姊妹做亲自古有,亲上加亲一条心,夫妻同心把兵带,何愁陶家冤难伸。

众位呀,这是小姐心里话,她父母双双哪知情?

再说赵总兵自陶相托梦之后,足不远出,每天到校场观察练兵。忽有一天,正欲出门,两个门军来报:“大人,府外来了两男两女求你相见。”赵霸说:“叫他们进来,看是何人?”顷刻,四人来到厅上见礼,原来是宋家寨上宋金龙与他妹妹宋金凤,还有窦家寨窦哼与他妹妹窦金平,四人连忙送上红帖封套一张,上写:“金光山金霞洞金钱圣母圣笔,奉上赵霸总兵亲启”。赵大人拆开一看——

宋金凤与窦金平,是金钱圣母小门生,

五百年前终身定,匹配陶文灿一人。

今日投柬到赵府,托咐总兵做媒人。

趁此天高气爽日,不用择日就完婚。

下面还有两句附言——

男不愿者遭雷打,女不从者被火焚。

若是男欢女喜合,报仇雪恨指日成。

赵总兵看过请帖问他们四人:“这副请帖,你们从何而得?”呆子窦哼说:“不瞒总兵大人,我们前天吃了你家的好酒,回转山寨,走到半路之间,只见空中飘下一张红纸,端端正正对我们面前一落,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赵大人开启,所以我们不敢私拆,特来送给于你。那上面写的什么,你可否念给我们听听?”赵霸对他们看看:“你们都识字吗?识字的你们拿去看吧!”这下,四个人头凑在一起,你眼向上,他眼向下,一看呀,宋金凤粉面通红,用手捂住两颊;窦哼一看,拍手叫好:“如此看来,你赵大人要做媒了。俗话说:人馋做媒,犬馋舔碓。”宋金龙顺手把他一拉:“呆哼子不得无礼。这在什么地方,对谁而讲!”窦哼方知失言,连忙赔礼:“小的不敬,望大人不记小人之过,恕罪,恕罪!不过,大人做媒,小的还要为妹妹争礼金、礼茶的唷,但还不知姑老爷是何人呢?”赵霸对他笑了笑说:“看你这副呆劲,要问你妹夫是谁,就是那天在擂台上将你挟下来的陶文灿,你看好不好?”“好与不好,我窦哼不能作主,要问她们二人!”宋金龙说:“大人不用多问,既是金钱圣母之意,谁敢违拗?就凭你大人说着办吧。”赵总兵定神一想,屈指一算:“好,拣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当日,今日就是个黄道吉日,陶文灿是我的内侄,今日就在我府完姻,来个陶文灿夜招双花,你们看使得使不得?”呆子窦哼说:“使得、使得,我只要有酒吃,你大人说使得就可使得。”赵霸说:“既可使得,你快去与我家将料理三间空房,备办酒菜,张灯结彩。”又对刁婵梅说:“你是他第一夫人,往后均应同心合意,今晚要替他料理新房,照应一切。”刁婵梅答应一声:“好,请姑父放心。”正在这时,忽有门军来报:“大人,府外又来男女二人,口称是大人的内侄,前来拜见。”赵霸一听,惊疑不定,莫非是二侄陶文彬不成?叫他们进来。”门军将他们二人带到前厅,赵霸一见,喜出望外。陶文彬与康月娥双双叩见姑父大人。见此,赵霸又叫出陶文灿来兄弟相见。随后叫王素珍、方翠莲、蒋赛花一齐出来相会。这王、方、蒋三位夫人一见陶文彬,如久旱逢雨,黑夜见星,各叙离情,令人悲凄!陶文彬对康月娥说:“贤内,快去与三位姐姐见礼。”康月娥上前深深一礼:“三位姐姐在上,愚妹失敬了。”自此,王、方、蒋方知康月娥亦是二官人之妻。陶文彬与康月娥到后堂拜见了姑母,又与表妹赵巧云相见。随后又与刁氏、宋氏、窦氏等一一见礼,各叙彼此之情。赵府设筵款待陶家眷属,在红灯喜烛之下,边饮边谈,各诉苦难经历。正在这悲喜交谈之际,忽报门外又来两位女子,声称是来赵府探亲。总兵大人随即与陶文灿、陶文彬出来相迎。陶文彬抬头一看,原来是淮安王玉花与丫环到此。王玉花一见陶文彬,欲哭无泪,欲笑无声,悻悻地叫一声:“我的官人,你苦煞奴了!”于是在赵府的各位夫人都会集拢来,各诉离合之苦。

陶文彬五位夫人都团聚,却逢陶文灿今夜双招亲。

悲喜交加诉不尽,赵府满堂闹盈盈。

赵总兵说了:“各位小姐,侄媳夫人,所有苦情,不必多论,今日是贤侄陶文灿双喜临门,等贤侄新婚过了三朝,你们再叙衷肠。”于是各小姐收起闲言,陶氏太太连忙吩咐宋金凤、窦金平小姐沐浴更衣。早有喜娘料理停当,引入洞房。众位,两位新娘的洞房并不在一处。原来三间厢房,两处做新房。宋小姐在上首房内,窦小姐在下首西房。在两头房内,各摆富贵酒一桌,由喜娘请新郎去与新娘交杯。陶文灿想:这两头新房,倒底先去哪一头好呢?

若是先陪宋小姐,要气坏佳人窦金平;

如果先到西头去,又怕恼怒宋千金。

陶文灿思前想后,想出了一个章程。他喊一声:“弟妹,我到东房陪宋氏女,请你到西房去陪窦金平。”王素珍一听,啼笑皆非:“伯伯,我只能替你去陪酒,洞房哪个替你去成亲?”陶文灿笑着说:“索性请你吧。”王素珍也笑笑:“你请我,我再请人。”“你请哪个?”“这个别问,总不会是请异姓之人。好处不让别人占,请我家陶二官人,替你过上一宿。”陶大爷说:“弟妹,你不必斗趣,快去西房吧。”这下,陶文灿上东房,王素珍去西房,落得个喜娘两头要喜钱。喜娘说:“尊一声陶二官人的夫人在上,我们做了半世的喜娘,还不曾见过弟媳替伯伯代做新郎。陶大官人三倍进账,我们喜娘请你三倍赏光,这叫梅开五福,竹报三多。恭喜你们——

早生贵子得高中,必是头名状元郎。”

喜娘说了许多吉利话,收下许多红包喜钱。一众吵亲的姊妹,把他们送进新房。这时,陶文灿又遇到为难事了。怎的?闹过新房,各人散去,自然要宽衣解带,共度良宵。而吃交杯酒,可以请工代替,夫妇共枕,能请替工吗?陶文灿真的为难了。要说先与宋氏成双,又对不起窦氏夫人;要是先与窦氏共乐,又怕宋氏心上不平。呀,我倒是老鼠钻进风箱里——两头受气。哦,又一想:我不如来个驼背翻跟斗——两头不落实。罢、罢罢,倒不如——

东西两头无定准,一夜之间不开荤。

陶文灿准备一夜不睡,东头跑跑,西头充充,混过一夜,过了三朝,与她们讲定,轮流伴宿。陶文灿章程已定,催促宽衣解带。那宋氏小姐心里暗想:“他催我宽衣解带,莫非要到窦氏房中去吗?我宋金凤的人品不亚于窦金平,既在我房内,为何不宽衣解带?怎么晃来晃去的,这是何意?我偏不脱衣,单看他往哪里去?”想罢,连衣往床上一歪,假装睡了。陶文灿见宋氏睡了,乃轻移脚步往西房而来。宋金凤见他出房,连忙爬起身来,把房门一关,插上门闩,仍然回床睡了。陶文灿来到西房,只见窦金平坐在床沿之上,思来想去,大概今晚陶官人不到我这里来了。正想之间,陶文灿慢步走来,窦小姐不敢请叫。古人云:新娘不开口,开口一世不发财。只得把身子一欠,以示欢迎。陶大爷来到床前,也往床沿并肩而坐。坐了一会,伸手替窦氏小姐解衣,不料窦氏含羞,故意用手把文灿一梗,陶大爷把手一缩,窦小姐往床上一歪。陶文灿想:你不理我,我上东房过宿。窦金平想:你上东房去哩,她也把门一关一闩,上床睡了。就这样,陶文灿跑到东房,复又跑到西房,跑来跑去,跑了一夜,忽闻金鸡报晓,他只才叹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家有两房,门虽设而常关。”

不觉过了三朝,赵府重摆酒席,款待各位小姐,酒饮数杯落盏,陶文灿向五位弟妹和刁氏夫人问了:“你们一齐在我姑父府内聚会,实属万幸,但不知你们可曾把穿金宝扇带来?”各人一听,随即把穿金扇取出,站起身来,举在手上,陶文彬五位夫人俱全,陶文灿三位贤妻到位。陶文灿一看,只有六把。“哦,还有宋、窦二夫人,还未赠扇呢。”陶文灿说着,随即从怀中摸出两把金扇,走到宋金凤、窦金平面前,当众一一赠扇。八把金扇,金光灿烂,耀眼夺目。八位佳人壮志满怀,身负报仇重任。陶氏太太一见,二目流泪,喊声:“我那苦命的哥嫂,你们为这穿金扇均死于奸人刀下,尔等不能乐而忘仇,轻饶严、苏二贼,他们是陶、王、方三家肉丘坟的挖坑人,不把严、苏二贼送进坟墓,你们甘心吗?”随即八位夫人和赵巧云小姐站起来答道——

“有冤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

陶文灿、陶文彬兄弟二人亦站起来——

“冤有头债有主,报仇之日已来临。”

赵大人见陶家男女,还有各山寨好汉,俱是英雄气概,且有八盘山徐老千岁赤胆相助,勇为陶家报仇,说道:“今日喜庆团圆聚会,各路英雄同心,大有众志成城、苦尽甜来之兆。”随叫宋金龙、窦哼二人回山,托咐他们禀知徐老千岁和各山寨英雄,养精蓄锐,等待时机,会师北上,讨伐奸党。这正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因时辰未到。

穿金宝扇讲到陶家儿女与各路英雄在湖广总兵府会集,看到了除奸报仇的希望之光,个个壮志满怀。众善人要知后事如何,仍是山高路远——

各路英雄回山寨,龙灯图再演报冤仇。

四青龙山劫囚车两阵会战矮蒋林苏玉兰沙场逼婚

古人结交为结心,此心堪比石与金。

金石易消心不易,肝胆相照共于今。

今日结交为结口,往来欢娱烟共酒。

但有小事失相酬,从此生嗔便分手。

巾帼英雄大丈夫,贪财忘义非吾徒。

求一知己真难得,结交轻薄不如无。

人心隔肚皮,虎熟不可骑。

休将心腹事,说与他人知。

此后无情日,反成大是非。

闲言少叙,经归正卷。上卷《穿金扇宝卷》,讲大明弘治皇在位,西宫严汉莲妖淫乱宫,以色迷君,其父西宫国丈严奇,仰仗其女,在朝中专权横行。为谋占陶彦山首相钦赐的十把穿金扇,连害陶、王、方三家三百余人,葬下三座肉丘大坟,神鬼皆惊。为此,所有忠良贤臣,见君王不明,宠奸害良,都纷纷退居林下,举义灭奸,已成燎原之势,上卷已经讲过。下文单讲左殿丞相徐洪基,见陶彦山首相被害,心存忿恨,辞朝回家,将祖业田园立绝卖尽,带领全家人等在八盘山啸聚,与各山寨好汉联盟结义,秣马厉兵,为陶家报仇。陶彦山两个公子,陶文灿、陶文彬,自那日被害逃出,各带五把穿金扇流落在外,遭遇多少次险境,受过多次惊吓,来到湖广襄阳,兄弟、夫妻相会,又结交许多好汉,在他姑夫赵霸总兵处聚会,商议报仇大计。计定之后,各路好汉已回山寨,只有陶文灿兄弟二人和他们的八位夫人,仍在姑父家多留几日。一天,王玉花对陶文彬说:“二官人,我们一家能在姑父家团聚,已属万幸,但不能在此久居。我等八位妯娌和你们二位官人,亦应各回啸聚之地,准备起兵报仇。”陶文彬兄弟二人和各位夫人都一齐道“好”。随即各人收拾,告辞姑父姑母、表兄表妹等人,各归本寨。赵大人并不想留,连忙备酒送行。各人致谢一番,含泪告别。刁婵梅与蒋赛花仍回玉门关薛干娘寓处;王素珍回九龙山,与方翠莲同行;宋金凤、窦金平跟随各家兄长,虽与陶大爷新婚难舍,亦只得洒泪归寨而去。惟有陶文彬与康月娥仍回镇江唱戏——

众位女英回山寨,滚刀手私自定终身。

不谈陶氏妯娌回山寨,单讲陶文灿大官人。一心拜别姑父动身走,惊动了佳人赵巧云。心内想,暗思忖——

“千万不能让他走,一走我终身靠何人?”

忙差丫环人两个,堂前禀告我父亲。

就说奴家明日练兵将,留下陶文灿帮练兵。

赵大人听丫环禀报,女儿巧云明日校场操习人马,满心欢喜。陶文灿听说表妹练兵,心中自然高兴。既然表妹为我陶家之仇如此用心,何不暂留几日,再走不迟!此时,却见赵大人说道:“贤侄,你休要心急,即使目下动身,亦不过是为兵马之计。明日你表妹替老夫下校场操练,你也该前去阅兵,相帮操演,亦是好的。”陶文灿随即答道:“姑父既是如此说法,小侄索性停留几日再走。”

陶文灿一心看练兵,喜坏了佳人赵巧云。

只说表兄妹结亲是常事,谁知惹出祸临身。

赵巧云日日与陶文灿下校场演武,连操十天,甚为尽力。那天,赵大人道:“儿呀,你也该歇息歇息,让为父再替换你几天。”次日早晨,赵大人梳洗装束停当,命义子赵龙、赵虎调点军将儿郎,到校场伺候。校场人马齐全,赵大人到校场练兵不提。再说赵巧云这日见父亲与赵龙、赵虎前去操演兵马,随命使女在绣楼上摆酒,悄悄将表兄陶文灿请来,畅饮谈心。酒过三巡,赵巧云转入正题,但她不是开门见山,而是转弯抹角,扯到穿金扇上。她说:“表哥啊,前天你将穿金扇拿给我母亲看,当时我也想一饱眼福,但又想到看的时间长了,会引起我母亲更加伤心,所以我没有争着观看。今天只有我你二人,无他人在场,不知表兄能否借给愚妹一览为快,谅必表兄不会小气吧?”“哪里,哪里,贤妹何出此言!给表妹一看,又有何妨。”说罢,陶文灿从身边取出宝扇,递与赵巧云手中。赵巧云略略一看,问过宝扇的使用方法后,随即对怀里一塞。陶文灿伸手过来:“表妹,将扇还给我,你不能私藏。这宝扇上说得明白,得此扇者必是一房妻室。”“那好哇,就依你说的为准。”“表妹,这万万不能,如被姑父母晓得,叫我怎生是好!”“表哥,不要害怕,一切由奴承当。父母与我犟,我就跟他们辩,表姊妹做亲自古有,不是我巧云一个人。”“表妹,你不要糊涂,这婚姻大事,还得要二位大人准许才好。”“好,听不听由你,扇子还不还由我。”

二人绣楼正谈论,赵虎瘟贼上楼门。

楼梯上有脚步声,赵巧云着丫环看是何人?这时,赵虎已上楼来,抬头一看,只见他们二人对坐谈心。赵虎当即回头向楼下走去。赵巧云连忙对陶大官人说:“刚才赵虎上楼,复又下去,其意定是唆弄是非。”陶文灿说:“贤妹呀,我你表兄妹谈话,赵虎有何是非可搬?他亦不是外人。”巧云说:“官人呀,你平素间也不常来,哪里知道我家的事情。奴与他本来就不和睦,他这人是头上生疮、脚下流脓——坏透顶了。赵虎常做奸刁恶毒暗谋之事。”陶文灿听了暗谋二字,心中不解,随问巧云:“何谓‘暗谋’?”赵巧云道:“他是我父的义子,满心想奴匹配与他,并非一日生此邪念,所以今日料定奴家楼上无人,谅他上来是向我强求云雨。不瞒表兄,奴家章程已经早定,准备命丧黄泉,也不受赵虎之污!如今幸遇表兄,实乃天缘巧遇,赤绳定就,此后海枯石烂,永托终身!只是方才之间,已被奸人看破,其中没有是非便罢,如有搬弄之情,我们只好暂时分别,离他眼皮之下,才可割断奸人妄想,谅我府中亦无他安身之地,我父母定会将他驱逐出去。那时我们即可明媒正娶,同心合意,与众位嫂嫂和各英雄好汉,联兵北上除奸,何愁报仇不成!”正是二人定计已毕,小贼赵虎气急败坏,来至校场,对赵大人说道:“爹爹不必在此练兵,可知家中弄出败坏门风的事了。”谁想赵霸被这句话说得毛骨悚然:“家中出了何事?快快讲来!”“爹爹,此地不便细说,回去即知其事。”说罢,赵大人随即把校场儿郎散去,来到府中坐下。赵虎遂将妹妹与陶文灿高楼共饮谈心,被他亲目所见,如此如此,说了一遍。赵大人道:“可是真的?”赵虎说:“妹妹之事,岂能胡说?”赵大人怒道:“这就气死老夫了。”——

只因赵虎嚼舌根,气坏总兵赵大人。

对着后楼高声喝:“你这无端贱骨小畜生。

我到校场操兵马,谁想你伤风败俗无人伦。

今日难逃老夫手,定叫你两下都遭瘟。”

赵爷发下无穷恨,惊动了赵龙大官人。看起来爹爹发怒如何了,倒不如高楼上面送音信。

赵龙来到赵巧云楼上说:“妹妹,你还定心,充耳不闻?你可知——

二弟赵虎心不正,爹爹面前嚼舌根。

说你们高楼上面纲常乱,各有偷香窃玉心。

妹妹呀,你们赶快去逃难,恐怕爹爹气在头上不容情。”

陶文灿一听,吓得魂飞魄散:“表妹呀,只说在此练兵马,岂料惹得尖刀割嘴唇。惹得姑父生了气,要想借兵万不能。不但兵马借不到,还连累表妹下火坑。

此地不能再耽搁,我做逃灾躲难人。”

陶文灿说罢就要走,赵巧云扯住衣角不放行。她说道:“要走我们一道走,愚妹保护你逃生。”陶大爷说:“此着万万来不得,你父更加不放我过门——

发放兵马去追赶,我你两条性命总活不成。”

赵巧云说:“表兄呀,按你说来,你我不能同行,那也罢了。不过,这穿金扇就算你赠的,也算我要的,好吗?”“好,好,好,你当心收好,留作信物,日后相会,扇即是媒。但不知贤妹意欲何往?”赵巧云说:“奴家此去荆州,有个姑父姓顾名贵,做个两任武职,还有两位表兄,总有一身武艺。大表兄名为飞毛腿顾文远;二表兄名为扑天鹏顾文忠,奴去那里安身,但不知表兄今往何方而去?”陶文灿说:“愚兄此去八盘山,倘若有日兵精粮足,到时定然着人送信,请贤妹竭力相帮。”赵小姐道:“兄长何出此言,奴家自会拔刀相助!”说罢,各自挥泪,就此分手。赵巧云往荆州而去,陶文灿奔八盘山而来——

巧云、文灿逃出门,哭坏了陶氏老夫人。

将身来到总兵处,追问哪个嚼舌根。

“你今不把女儿交还我,不上刀来也上绳。

不还我祸端谁挑起,我苦条老命同你拼。”

老夫人只是嚎啕哭,倒叫赵总兵没章程。口中只把夫人叫,今朝切莫乱弹琴。倘若苦苦要问今日事,问一问孩儿赵虎便知情。

陶夫人听说要问赵虎,心里就十分明白,定然是这个畜生搬弄出来的。他见陶文灿在这里进进出出,心存妒忌,故在老爷面前乱嚼舌根。想罢说道:“你说要问赵虎,你把他叫来当面一问。”于是赵霸着家将把赵虎叫到前厅,赵爷问道:“赵虎,你在先前所说的话,可是亲目所见?”那赵虎见老夫人在那泪水涟涟,气满胸怀,他就不敢照先前的那样说了。口里含含糊糊,说话吞吞吐吐,这里那里的乱拉乱扯。赵霸说:“你先前对我怎么说的,现在仍要照前话说来,不然,定要重责于你。胡言祸福,应受惩办!”陶氏夫人说:“要办早办,若是不办,连你这老杀才的也不得过身!”赵霸说:“夫人你且息怒,这畜生要是不说实话,难以轻饶于他。夫人你暂回后楼,老夫自有办法对他。”陶夫人说:“我把这畜生交与你,若是轻放他,我决不饶恕你。”说罢,夫人回后楼去了。再说赵虎心中有鬼,生怕把“暗谋”二字说漏嘴,所以当赵大人再次追问时,他只是支支吾吾,不敢照以前那样实说。赵霸心想,如是责罚他,又怕他旧习不改,在家常搬弄是非;要是不责他,夫人面前又不好交代。罢,不如打发他出门寻访女儿的踪迹,让他远离家门。想罢,对赵虎说:“如今我也不与你说长道短,给你五十两银子出去把你妹妹寻回来,与你万事俱休;倘若寻找无着,不见赵巧云回来,你也休想进门。”赵虎听罢,翻身便走,银子分文不要。谁想他这一去就不返回,投在严奇门下,与奸党为伍,惹风生波。

这就到清江城打擂,陶文灿此去遇凶星。

赵虎从赵府出来之后,陶氏夫人暗中着人寻找女儿赵巧云,这暂不言。且说陶文灿与赵巧云分手,这天来到清江。在路上只听人言,说清江城摆了擂台。有人说是八盘山徐洪基摆的,是为陶家报仇;有人说是总镇严霸摆的,暗捉大叛陶文灿。众说不一。陶文灿想,不问是谁摆的擂台,都要混到里面看看光景,再作他说。于是跟在行人之中,不觉傍晚已到清江。进了城门,拣了一家小小饭店安身。明日清晨,用过早点,辞别店主,往街坊上去打探,不觉来到一家“聚贤堂”酒楼。陶文灿上得楼来,拣了个坐位,那跑堂的前来问道:“客人喜欢吃什么小菜,用什么好酒?”陶大爷说:“菜不需美味珍馐,酒倒是要好的。”那酒保说:“有,有,有,让我先说几样你听听。——

一有十年陈老窖,二有山东高粱烧。

三有扬淮干大曲,四有辽东虎骨泡。

竹叶青酒碧波清,状元红里浸大枣。

木瓜酒、绿豆烧,薄荷酒是通州造。

糯米酿浆甜如蜜, 请问客官欢喜哪一号?”

陶大爷说:“我们吃酒之人,不喜欢甜酒,替我拿二十斤陈年老窖和十斤熟牛肉来,给我尝尝如何?”于是酒保搬来一坛陈年老窖,切好十斤牛肉,送到陶文灿面前,他一人自斟自饮,忽听楼梯下上来二人——

一见此人忙站起,弯腰奉揖把礼行。

开言不把别人叫,舅兄连连口内称。

来者并非别人,是宋家寨来的宋金龙,与陶文灿姊舅相称。陶文灿连忙招呼他们坐下一同吃酒。宋金龙问:“ 妹丈今从何处而来?”陶文灿将襄阳赵虎挑祸之事说了一遍,又说:“本欲往八盘山去,偏遇此地摆擂台,故在此处打听何人摆擂。但不知贤弟到此何事?与你同来的这位英雄,尊姓大名,仙乡何处,与你是亲戚还是故旧?”宋金龙道:“此人乃是我的表兄,系徐州人氏,姓张名飞公,绰号叫‘死不丢’,所以聘请他前来打擂的。”陶文灿道:“原来是表舅爷,失敬、失敬,请坐吃酒。”于是三人坐下来吃酒谈心。正在酒饮半酣之际,那楼上又来四位英雄。陶大爷连忙起身说道:“四位贤弟请过来吃酒。”那四人抬头一看:“原来是陶大官人,为何到此?”陶大官人说:“贤弟请坐下再谈。”众位,你们知道这四人是谁?他们就是粉面二郎徐青,呆子窦哼和朱英、吴英四位英雄,共七人同桌饮酒。陶文灿又叫酒保搬来一坛酒,切来二十斤牛肉,遂与他们七人开怀畅饮。这时,呆子窦哼说:“妹丈,你在襄阳来到清江作甚?”陶文灿道:“贤弟不要高声,清江乃奸贼严霸之地,恐有不便,吃过酒到楼下再谈吧。”窦哼道:“妹丈不要害怕,我们来就是捉拿严霸,剿灭群奸的。”宋金龙说:“我们大家吃酒吧,不用多讲了。”于是七人在聚贤堂上直吃到日落西山,方才下楼,寻得一家客栈安身。次日天明,七人起身,到街上看擂台摆在何方。七人不觉来到水关桥,陶文灿站立桥上,朝下一看,但见一群人围在那里,喧喧闹闹。细细一看,原来是众人围观一副糖担,只见卖糖的汉子从糖担上拿起一只镗锣,一片竹板,敲锣卖糖。他道——

“小锣子一打响,听我唱段梨膏糖。

梨膏糖、生姜糖, 敬请诸位尝一尝。

尝到甜的是甘草味,尝到辣的是姜汤。

太公当年吃了梨膏糖,八十三岁遇文王。

刘备吃了梨膏糖,生个阿斗做小皇。

关公吃了梨膏糖,战鼓三通斩蔡阳。

张飞吃了梨膏糖,喝断霸陵桥下一大梁。

孔明吃了梨膏糖,三气周瑜芦花荡。

甘罗吃了梨膏糖,十二岁拜相伴君王。”

众位呀,卖糖的嗓子唱得像破沙锅,买的少来看的多。

卖糖的唱声刚落,忽见人群中挤进一人,那人身高七尺,蓬头赤脚,如黑炭一样,粗声粗气挤近糖担说:“我抓一把尝尝如何?”他嘴说手到,左一把右一把,抓了两把糖往衣袋里一塞,拔脚就跑。那卖糖人一见急了:“你这位朋友,可知江湖上的规矩,凡事只能打九折,不可打人十一成?你抢我这么多糖不给钱就跑啦!”那大汉说:“你叫我抓把糖尝尝,又不是叫我买点糖吃吃,怎么说是抢你的糖?诬蔑老子的名声!”说罢,转过身去,勒头暴眼,举手要打。那卖糖的也不示弱,紧一紧腰带捏一捏拳头,把糖担子一甩,就地立个饿虎擒羊势头,直扑蓬头大汉而来。这蓬头大汉也立了个势头,名叫朝天一炷香,如铁柱一样挺胸站着。只见卖糖的一掌拍来,他把身子一缩,翻起来一腿,照着卖糖的兜裆挑来。他二人——

一个手来拳相挡,一个腿来脚去挑。

一个像猛虎从深山出,一个如雄狮张利爪。

卖糖的越打越生气,蓬头大汉也不轻饶。

陶文灿一见动了怒,大声一喝震动了水关桥。

陶文灿说:“桥下二人不要动手,有话好讲,如再相打,我们大家一齐动手,量你们难逃!”随即有粉面二郎徐青走下桥来,一把将他们二人拉开说道:“大汉休得无理!不可再打了。”卖糖的说:“这个王八贼子抢我的糖吃,又将我糖担子掼糟,怎么不打呢?”徐青说:“你不要打,我来赔你的糖担。”“赔不赔糖担倒不要紧,其实我也不是卖糖的,我心中有不平之事,故而以卖糖遮身的。”徐青问:“你有什么冤屈?也该对我们讲讲,帮你打个不平,以出你胸中之恨!”卖糖的说:“你要问我,就对你讲了吧。只因当朝首相陶大人,为了十把穿金扇,遭昏君与奸贼满门抄斩,逃出了两位公子,不知去向。如今听说清江摆擂,所以咱前来打擂,闯一闯奸贼的。”徐青说:“哎呀,好汉原来为陶家之事。”陶文灿一听,感动得二目几乎掉泪,说道:“不知好汉贵姓大名,尊府何处?”那卖糖的对陶文灿一看,“谅来你就是陶文灿不成?”“小弟正是,我陶文灿多谢你了。”那人道:“实不相瞒,小弟乃山东济南人氏,久走江湖,贩卖骡马,因近年运道不佳,生意亏本,想弃商从侠,为陶家报仇。如今听得清江摆擂,特来闯荡一番,探个虚实。我本姓马,马飞雄是也。”那个抢糖的蓬头大汉是粉红江摆渡的毛风,也是来打擂的。听到马飞雄这样一讲,随即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双手说:“好汉,我们真是——

灯火菩萨掼油瓶,东厨老爷撕灶星。

海水冲倒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

毛风又转过身去,一把抓住陶文灿与徐青的手说:“二位官人,我是在粉红江摆渡引你们上八盘山的毛风呀!你们真是——

贵人常常多忘事,自己人忘记了自家人。”

陶文灿和徐青说:“呀,毛大哥你这一身打扮,实在叫人难认。”于是英雄九人,直至后街,拣了一家酒店,到里面吃酒去了。吃了一会酒,付了酒钱,出了酒店,来到街坊,要去看看擂台搭在何处。不觉来到校场一看,众英雄只见好一片平阳之地,擂台搭在中间。根根柱子绘龙凤,半边凤来半边龙。上有八宝葫芦盖顶,四角挂的响铃金钟。风吹铜铃呛呛响,刀枪排列好威风。还有斧、棍、锤、弓,一副对联分西东——

拳打陶家叛二子,足踢徐王方三家。

横批写:除叛擂

九位英雄正在看得生气,忽然间六匹坐骑走进来。众豪杰留神一细看,进来的四男二裙钗。四男儿威风凛凛生杀气,二佳人杀气腾腾惊人怀。来到校场忙下马,男女六人上擂台。

众位,你们知道来的四男二女是谁?弟子交代,那先上擂台的一人,就是清江总镇严霸之子,名叫严仙;后一位是严党之子严。还有两位,即苏葛的儿子苏廷龙、苏廷虎。那两个女子,一个是严霸之女,名叫严汉珍;一个是苏葛之女,名苏玉兰。严汉珍的母亲即是苏葛之妹,所以苏玉兰与她是表姊妹,又是一师之传,骊山老母的门生。她们一身武艺非凡,马上马下十八般兵器精通,法宝多种,厉害无比。所以苏、严二贼全仗两个女子的本事,才摆这座擂台,一心要灭徐、王、方、陶四家人等, 一个不留。摆擂就是他们的阴谋。

单说严仙、严上了擂台,朝两边一站,望着擂台之下厉声喊道:“台下各属人等听了,你们凡与咱苏、严二家有仇有恨者,速上台来比试高强,如与咱苏、严二家没有半点仇恨,休要上来送死!”众位,擂台上只有男女六人,竟敢夸此大口,而台下人山人海,如潮涌一般,难道就没有这六人的对手?其中有个道理,奸贼苏、严早已在擂台底下埋了地雷、火炮、倒马毒、陷人坑,周围还有五百名骁勇兵将,身藏短刀、铁尺、流星,扮作江湖买卖,一齐对付陶、王、方、徐四家上台打擂的人。另外,各街道巷口、城门、水关,均有兵将把守,所以严、严仙才敢夸此海口。看打擂的人只是望着台上翻眼,不觉惹怒了粉面二郎徐青,口中骂道:“这些王八贼子!咱老子为了你们这班奸贼,费了多少心机,才访到你们龟孙子的贼窝,谅来今天难逃老子的手掌!”说罢,在人群中束扎停当,把头一摇,身子一晃,只听得呼的一声,纵上擂台,与严仙交手就打。拳来拳去,足踢脚还,一个用西川猴跳,一个使关公脱袍,二人在台上打得不可开交。眼看严仙不是徐青的对手,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能。那严见他兄弟严仙交架不住,使一个美女穿梭,蹦上台去,接住徐青就打。台下呆子窦哼大喊一声——

“奸贼莫做看家狗,比试只能一人对一人。

你今若是二对一,老子上台把家分。”

呆子窦哼上得擂台,泼口大骂,举拳就打。忽然台里惊动苏廷龙、苏廷虎,但见来了个呆头呆脑的人,先倒瞧不起他,然后见他一对拳头确是厉害,拳不落空,猛打猛扎,将严仙、严打得鼻青眼肿。于是苏廷龙、苏廷虎直扑呆子窦哼,台上四个奸贼打陶家二人。不觉惹怒了台下宋金龙、吴英、朱英,一齐上台动手。随即奸贼的两个女子苏玉兰、严汉珍,各自朝着台下一声叫道:“你们把守人等,均宜小心,严防反叛下台逃走!”说罢,二人上台接住就打。这时,毛风、张飞公、马飞雄等一齐施威,上得擂台,认准严仙、严、苏廷龙、苏廷虎就拳打足踢。陶文灿一人在台下发躁,见此光景,不得不上擂台。早有严、苏二贼,一见红面大汉动手,比别人来得更加厉害,他的拳头如柳条笆斗,似千斤铁锤,打得奸贼们在台上乱转乱叫,鬼喊神嚎。呆子窦哼说:“这些龟孙王八,经不住打。”眼看六个奸贼一个个招架不往,只见台下五百伏兵一齐喧闹:“不要放走叛党!”喊着,如大海潮涨,个个手执刀枪棍棒,流星铁尺,钩链钉耙,在下面欲往上涌。陶文灿见台下如此光景,恐寡不敌众,陷入罗网,暗对众英雄们说:“我们纵下台去吧。”张飞公、马飞雄、宋金龙等,朝台下一望,那些奸贼重重叠叠围来。各人意欲逃走,已到能狼不敌众犬,猛虎陷入泥坑之势。于是个个束扎衣服,提足要往下跳,只见呆子窦哼与毛风说道:“你们的胆子太小,把这些奸贼打死了再走不迟。”陶大爷说:“呆贤弟与毛大哥不要恋战了,得空就走。”于是七位英雄已下擂台,还有窦哼、毛风贪打奸贼,未曾下来。苏玉兰、严汉珍见陶文灿等人纵身逃走,她二人纵下台来就追。追赶一阵,二女贼心想——

真砍实杀难获胜,且用法宝取他人。

单说陶文灿、宋金龙等七位英雄纵下台来,从奸贼手中夺得刀枪,如黄鹰展翅,伸出利爪,杀得众贼人头乱滚,尸首倒地。

肩挑小贩忙躲避,店铺吓得关大门。

杀得日色暗昏昏,百鸟归林不开声。

苏玉兰、严汉珍一看此景,喊声:“不好!”随即从身上取出法宝,如丝绒线一样,看上去一根只有一尺余长,两头各有一个活扣,只见她放在口边一吹,随手往空中一甩,金光灼灼,霎时变作七根各有一丈余长的绳索,直扑七位英雄头顶而来。那七人正杀之间,只听严汉珍叫道:“反叛不要撒野,且看姑奶奶的法宝取你!”七人抬头一望,数道霞光已临头顶,只听“嘘……”一声长啸,七人早被捆倒在地,动弹不得。严霸见女儿用法宝生擒七人,其中有陶文灿在内,随即命将士动手,将他们一一抬走。

七位英雄被擒,惊动了毛风、窦哼二人。喊声——

“我们赶快下台去,搭救哥弟七个人。

二人一跃将台下,挨众奸围得紧腾腾。

饶勾、套索一齐上,绳捆篾扎紧缠身。”

自此,陶文灿在清江所遇见来打擂的八位英雄,连同陶文灿一共九人,一个均未逃脱,尽皆被捉。

摆擂捉住人九个,喜坏了奸贼众多人。

有说拖到外面动刀砍,有说就在教场把尸分。

这个说,且慢开刀送他命;那个说,问他党羽多少人。严霸说——

“校军场上不便问,押进总镇大衙门。”

议定之后,众奸人一齐动手,将九人一直押进总镇衙内。严霸连忙坐堂,吩咐手下将反叛带上一人审问。手下从将带上一人。严霸说:“既到堂上审问,暂且替他松绑。”那些兵卒,连忙替他解去绳索,喝道:“反叛还不下跪?”那人说:“你们要斩就斩,要杀就杀,老子宁愿站着死,决不跪着生!”那严霸一听,拍案大叫:“你这无知叛逆!今日既成阶下囚,为何立而不跪?问你姓甚名谁,哪里人氏,陶文灿是你何人?共有党羽多少,快快从实招来!”那人道:“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名叫张飞公,徐州人氏。只为不平,前来打擂,灭你奸贼。如今既落进你的圈套,任杀任剐,听你自便。今日杀老子头,只有碗口大的疤,十八年之后再来杀你!”那严霸听了,并不发火,也不生气。为何如此?他想骗供。于是又问:“哦,原来你就叫张飞公,久闻久闻。你们这回来多少人呢?”“老子是叫张飞公,要问我来多少人吗,其中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至于多少人嘛,一时也说不清楚,日后方知。”那严霸听了,谅来不必问他。“你们把他带下去,另带一人前来审问。”另带一人上来,替他松了绑。那人仍是立而不跪,口中还老子长、老子短的。严霸问:“你是大叛陶文灿吗?”“瞎了你的狗眼,老子的大名叫马飞雄!怎么认作陶文灿呢?”严霸听说姓马,又见他毫无半点生畏,却如狼似虎的气焰,觉得不必再问,命人带他下去。这回将呆子窦哼带上,朝那一站,严霸对他一望,呆头呆脑,矮矬矬的,两只眼睛光翻,不怕也不笑,从容自若。严霸说:“将士儿,你们把这个人捉错了吧?本大人看他也不像反叛的样子,好像是乡下的种田人。”呆子连忙答道:“你不能做总镇,呆爷爷姓窦名哼,窦家寨的人。那陶文灿是我的姐丈,怎把我认作种田人,你也太瞧不起我呆爷爷了!”严霸听他说出这些话来,暗自吃惊:“这一班是些什么人?一个个不怕死。”随即吩咐:“把他带下去,不必再问,明日开刀斩决,不得姑息!”倒是两个小贼,严、严仙开口说:“看来九个反叛,清江不能开刀处斩,因图像上有言:捉住大叛逆陶文灿,地方州府不得问斩,务要解到京都,听皇上发落。”严霸听了:“那你们准备九辆囚车,将九人打入,明日清晨,解往北京而去。”随即又吩咐兵士,明日到校场拆去擂台,打扫尸骸。场上看打擂的人亦不知死了多少,通告所有死者亲人将尸首认回埋葬;无人认尸者,均扛出城外,挖坑掩埋。整整打扫三天,才得干净。

再说清江总镇严霸,打发苏廷龙、苏廷虎、严、严仙四个奸贼,领着三千大兵,解着九辆囚车,直往燕山进发。此去路途遥远,非三朝五日得到,但这回也不能认定囚车能到北京,按下不表。

再说古淮城北乡有个天官王寿,他是陶文彬的岳丈。府里有个家将,绰号鬼牵转,名字叫小王能。那一天王寿差他去清江城买办雨前、银针茶叶,偏巧这天清江打擂。他亲眼看到打擂、捉人,亲耳听说捉住九位英杰,内有陶大官人——

王能一听魂不在,急忙飞奔王府门。

王能进得府中,直奔大厅,朝上就报:“老大人在上,王能有事禀报。”“有何大事,如此慌张?快快讲来。”王能道:“小的去清江买办茶叶,偏遇严霸奸贼摆擂,谁料捉住九位英雄,内有陶大官人,如今打入囚车,欲往京都起解,有三千大兵押车。我看陶文灿一则是忠良之后,二则与姑老爷是同胞弟兄,望大人设法相救。”王天官一听,又惊又恨,惊的是陶文灿被捉,恨的是陶文彬不辞而别,幸亏我女儿贤德,远途寻夫,好容易在襄阳才能会见,目下又不知流落何方,何时才得到此?王天官深深想了一会,说道:“王能听了,要得搭救陶大公子,除非我这里写封书札,差你到八盘山下书,与徐老千岁得知,再请老千岁动用山上英雄好汉,一齐下山,谅他囚车进京必由山东一带地方经过,那时各要路口均用猛将埋伏暗处,只等囚车一到,大家奋勇当先,一举夺下囚车。”王能说:“此计甚好,甚妙,请大人赶快修书,让我早点动身,恐要错过山东道路,那就大事难成。”王天官随即亲自磨墨掭笔,裁纸折迹,上写:“徐老千岁台鉴:只因严霸在清江明摆擂,暗算陶家二官人。不料陶文灿中圈套,一共捉去他九人。俱是各路英雄汉,详细名姓不知闻。如今打入囚车内,三千人马解往北京城。愚弟自从得了信,寝食不安少章程。忽然想起老千岁,胸中俱有百万兵。因此——

慌忙修书来奉上,望你计谋搭救人。”

一封书信写完成,封条封得紧腾腾。

王能他身带银子将动身,惊动了高楼上女佳人。

王玉花小姐得了信,托他打听陶文彬。

就此,鬼牵转山寨送书信,演出打劫囚车好戏文。

鬼牵转王能,怀揣书信,出得王天官府门,一路如风驰电掣,来到八盘高山,见了徐老千岁。千岁问道:“你是何人,前来何干?快快讲来!”王能随即从怀中取出书信呈上:“千岁在上,请看天官大人的书札。”千岁接过,拆开一看,看了第一行犹可,看了第二行吃惊,连看数行,面目失色:原是严贼猖狂,清江摆擂,陶文灿被捉,共九人遭擒,内中必有吾儿徐青。老千岁看罢书札,大发雷霆:“严贼呀严贼,你在朝廷如此胡为,谅来这回难逃老夫之手了——

骂声奸贼黑了心,倚仗权柄乱欺人?

你在清江为总镇,竟不把老夫放在心!

若是你人落在我的手,管叫你一窝奸贼尽除根。”

徐洪基千岁看过书札,大骂奸贼一场,又问王能:“你是王府何人?”“千岁在上,我乃王府家将,名叫王能,蒙外人送我一个雅号,叫做‘鬼牵转’。”徐千岁说:“大概你走路身子光转,故叫‘鬼牵转’是不?”王能道:“不瞒千岁,莫看我走路光转,一日能行三百余里,其快异常。”徐千岁说:“原来你有如此之能,妙哉,妙哉!来,来,来,我来修书一封,索性请你到九龙山去一走,下书与神刀手王素珍得知,叫她准备倾山好汉,各带兵马,把守要道,打劫囚车。”说罢,写了书信,备酒款待,又发路银十两,连同信函,交与王能动身。王能扑上大道,把身子一欠,屁股一转,行走如旋风一样,直往九龙山去了。

经中言语省一省,九龙高山面前呈。

王能来到九龙山下,对那巡山的兵说道:“烦你们替我上山通报,就说八盘山徐千岁有人送信来到,要见王素珍有紧急之事面谈。”那些巡山的兵说:“既是八盘山送信来的人,不用通报,随我们上山去见王素珍是了!”这时王素珍正在后寨与义子陶滚谈心,忽听徐千岁有人下书前来,遂移步来到寨前,见了下书的汉子王能。王能见礼问道:“你这位姑娘是叫神刀手吗?”王素珍道:“小女正是。”王能连忙说:“失敬失敬了。”随即从身边取出书信一封。王素珍接过书信,拆开一看,大惊失色,说道:“原来出了这种祸事,奴家哪里知道!”说罢,吩咐山寨款待王能。王能用过酒饭,仍回淮安去了。按下不表。

王素珍调拨人和马,日夜提防各当心。

徐千岁又着山中将, 三处地方送信音。

第一处送往宋家寨上宋金凤,第二处送给窦家寨上窦金平。三处送给粉红江上毛大嫂——

叫他们再送信到兄弟寨,各处要道设伏兵。

且不讲徐千岁着人往各处下书信,再把奸党之处表一程。再说苏严四人自那日起解囚车,出得清江,突然心惊,怕的是路途遥远,各地叛党人多,须防囚车在路再遭打劫,那时将又损兵折将,前功尽弃。谅来这三千人马不能远解。于是严、严仙复又进城,向总镇严霸陈述此行的重要,请求增兵加将。严霸一听,格外警醒,觉得此言有理。于是立即决定再增兵九万,且亲自将严汉珍、苏玉兰二女将带了随身押阵。这样,号称十万大军,六员健将押解九辆囚车前进。一路人马滔滔,沙灰缭绕,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在路行程,非止一日。这一天来到山东地界,往前进发,这且不提。再讲青龙山胡家三鬼,得到陶文灿等九人被捉,打入囚车,往北京起解的消息后,随即派出探马多人,在外侦探动静。这时,探马回报:“离我青龙山十里之遥,有一大队兵马,约十万之众,一路尘烟滚滚,旌旗飘飘,谅来是奸党的人马,押解囚车到此。

三鬼一听无主意,怕的是难劫囚车上高山。

急急忙忙来商议,只好智用巧机关。

三鬼胡通说:“看来奸贼有十万之众,我青龙山人马不满一万,怎能与他抵敌?”早有大哥胡顺说道:“兄弟们别怕,要知道他们是在明处,我们隐在暗处,叫明枪好挡,暗箭难防。况且我青龙山山高崖陡,谷口狭窄,奸贼人马必由谷口经过。陡壁之处,不必用兵把守,将重兵埋伏于谷口岗岭之下,让他的人马过去一半,我们的伏兵一齐出动,剪他的后尾,叫他头队不得调头,尾段不得后退,中段不得上山,此处埋设地雷火炮,到时火炮炸开,炸得他七零八落,趁他惊魂未定之际,我等兵将一齐杀向囚车,解救英雄上山,岂不易如反掌!”大家说:“此计甚妙,我们依计行事,决不有误。”此时,眼见天色不早,吩咐各兵营即速造饭,饭后军、将人等通宵布阵,彻夜巡逻,以迎大敌。次日清晨,青龙山路探回来报告:“严贼的兵马离山不远,忽然停止前进,望大哥判明定夺!”大鬼胡顺说:“知道了,快归队去。”原来是严霸在马上见到这座山头险恶,唯恐山中暗伏强兵,所以放慢缓行,观察动静。老贼观察一会,觉得此处也不能停留。于是严霸决然下令:各将军士分三队行进。严、严仙领头队作开路先锋;苏廷龙、苏廷虎为二队,囚车夹在其中;严汉珍、苏玉兰以道术、法宝见长,为第三队压阵。调拨停当,老贼严霸在后队督阵,催着十万大军直闯青龙山谷口。岂料贼兵的头队刚进谷口,伏兵中有一头目就要动手。三鬼胡通喝道:“不可乱动!大哥说了,让他头队走过,二队进来,尾队进入谷口,见到空中火号一亮,那时,我们直扑奸贼的领头之人,不与兵卒纠缠,这叫擒贼先擒王。”那头目答道:“晓得了,依计行事。”这时,听得贼兵鸾铃叮叮,马蹄声声如同鼓点,旗幡招展,黑沉沉像乌云压来,好不惊人!霎时间,严贼的头队已过谷口,二队、三队紧接跟上,指望迅速穿过险境。他哪知这夹谷之间有数千双眼睛盯着不放。大鬼胡顺等他二队进入炸雷阵,尾队进得谷口,突然“叭叭”两响,发出信号火炮在空中炸开。严贼一见大惊,便问:“空中火光从何而来?”群奸正在惊疑之间,只听一阵呐喊,伏兵如蜂飞潮涌,杀下山来。大鬼胡顺往山下一看,见到压阵的是一员大将和两个女豪,就知道这三个是群贼之首,高喊:“不能放过他们!”这下,埋伏夹谷两边的兵将,杀声震天,蜂拥而下,截断了奸贼的尾队,双方混成一团,拼命厮杀。直吓得严霸一身冷汗,严汉珍与苏玉兰虽身怀法宝,也无法施展。一面与伏兵厮杀,一面喊:“爹爹在马上坐稳,不必惊慌,自有女儿抵挡贼兵。”胡家三鬼听到“贼兵”二字,更加来火,骂道:“你严家祖祖辈辈做奸贼,还说咱老子是贼兵!不要逞凶,看老子的刀取你的首级!”说罢,举刀就砍,苏玉兰执刀迎战。这下是兵对兵打,将与将杀。晃晃刀枪剑戟,滚滚斧棍锤叉,直杀得小贼叽哩呱啦,跌跌爬爬。山谷之中,真是人碰枪死,马遇刀伤,恶战一场。

胡三鬼,挥大刀,寒光闪闪,

严汉珍,横长枪,显威逞强。

苏玉兰,要撒野,想把宝放,

怎奈是,两家将,混在一场。

空有法宝难施展,真刀实枪比高强。

双方战了数十合,棋逢敌手没输赢。

后队杀得尸满地, 惊动前队二虎狼。

前队严、严仙二贼听到后队遭围,两个妹妹被困,主帅严霸有险,知道遭到叛党的人马劫车。他想:在这深山险谷之中不能恋战,要速速突围,不然,要损兵折将,囚车还要被劫。于是催马过来,提醒主帅命大队人马不要贪战,当全军撤出险谷,才有用武之地。哪知严贼的兵马一旦休战,乱成一团,争先夺路。

忽听轰隆轰隆炸雷响,人仰马翻主将慌。

有的炸破天灵盖,有的炸断两条腿,有的炸得无踪影,有的炸得化成灰。

苏廷龙惊如丧家犬,严霸如同缩头龟。

身在马上只是催,直奔左岭出重围。

奸贼的十万大军。陷在这深山险谷之中,不知陶党有多少兵将埋伏在此。阵脚一乱,直慌得人碰人倒,马碰马叫,偃旗息鼓,一口气逃出二十余里。来到一个山头,山坡上有一石碣,碣者,圆形巨石也。方者为碑,圆者为碣。那碣上刻有三个大字:“蜈蚣山”。山上树木寥寥,一无豺狼虎豹,二无强人落草,所以苏、严两贼人马来到此处,谅后面没有追兵,就在蜈蚣山下清点人马,共计在谷口丧兵三千。严霸听了破涕为笑,对众将说道:“幸好行前料到途中可能遇劫,增加了三十多倍人马,不然,这一遭遇,丧兵三千也罢,恐怕连我等也只好葬在此地了。”说罢,他又故意振作精神叫道:“气可鼓而不可泄,志可立而不可灭,就此暂扎兵营,埋锅造饭,安顿兵马歇息,明日再议大事。”

按住严贼不提,再讲胡家三鬼收兵上山在聚义厅商议。胡顺说:“我们虽初战告捷,凭的是山势险要,地理适宜,才能侥幸取胜。他严贼浩浩十万大军,岂肯败于我数千人之手?谅来严贼必来回攻我们,扫除他解车前进的障碍。再则,囚车未能劫获,九位英雄未能救出,我们也不能让他逃跑,得死死地拖住他,以期八盘山人马赶到。”胡通说:“这个主意很好。我们应当一面在山口要道提防,一面派得力之人下山打探,迎接他们早日赶到,方得万全。”这且慢言。再讲严贼营中定计。严、苏廷龙说道:“我们有个章程,不如趁早暗将九架囚车解往小道,从山后僻静路上进京,一到京城,九人定然斩绝。这样,纵然我们败在此地,那有何妨?岂不是大功告成!”众人答道:“好计,好计!”于是派了百余兵将,押解囚车,从小道送出。

蜈蚣山严贼施巧计,暗解囚车送上京。

此计只怕成泡影,枉费严贼一番心。

九架囚车暗从小道解出,行程一日,不觉来到百脚岭。岭上人马挤挤,旗幡招展。严贼探马一看,旗上绣有斗大的“宋”字,原来是宋家寨宋金凤带领倾山兵将,前来打劫囚车,路经此地,严贼军马一见,吓得竟又将囚车往后退回原处,向严霸报道:“大事不好,宋家寨兵马蜂拥而来,我等恐被打劫,故将囚车退回,望总镇大人设法抵挡。”严霸一听,吃惊不小。随即吩咐:“你们不要声张,速将囚车暗藏后帐,莫让他人得知。”说罢,老奸又着人打探。不多时,那探子进来报:“那些兵马与青龙山谷口兵将会合一处,成了一家,望大人定夺。”严霸听了,更加惊慌,随与小奸苏廷龙、严、苏玉兰等人共议:准备明日清晨带兵走马,冲他夹山谷口,趁其立足未稳,杀他片甲不留。并吩咐连夜饮马喂料,兵丁早用茶饭,各佩利刀,披袍挂甲,听候号令。次日天刚黎明,严汉珍一马当先,苏玉兰跟在后面,其余众卒跑步相跟,直扑夹山谷口,于旷野之地,两下交战。宋金凤抬头一看,只见马上坐着一位青年女子,美貌端方,随后的兵将皆是虎视眈眈,杀气腾腾。宋金凤看了一会,炸开喉咙,厉声高叫:“那马上女子是严贼的何人?胆敢前来闯道,莫做你姑奶奶刀下无名之鬼!”严汉珍听罢,随即答道:“呀呸,你这叛贼之女,岂不知你太姑奶奶厉害,胆有天大,敢于作乱犯上!识时务者,下马受降,万事俱休;如若牙缝里挤出半个不字,那时杀上青龙山,剿灭叛党,一个不留,你方知姑奶奶利害!”宋金凤道:“谅来你是老贼之女?不要猖狂,看姑奶奶的枪来取你!”

二人对讲琅琅响,脸嘴一变动刀枪。

宋金凤长枪舞得如毒蛇信,严汉珍挥动大刀像雪花飞。一个是枪来直扑咽喉处,一个是举刀直砍胸脑门。一个如猛虎扑小兽,一个似黄鹰攫兔头。

二人大战数十合,杀得汉珍难抬头。

心想回马败下阵,忽然想起法宝兜。

宋金凤将严汉珍杀得气喘吁吁,难以招架,心想败走谷口,忽又想到法宝袋里的宝物。心一兴奋,立即从袋中取出一件似铜非铜,是铁非铁,紫红带黑,像梭标一样,约有三寸余长的东西。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把宝物往空中一掼,的一声,放出道道霞光,变成一丈有余的怪物。顷刻之间,它以一化十,以十化百,以百化千,摇头摆尾向宋金凤扑来。这东西名叫五毒蜈蚣锥,变化万千,其毒无比。碰着人身,周身肿痛;咬人一口,三天丧生。宋金凤一见,连声叫苦,这、这、这如何是好!心想败走,四周围兵重重,很难冲出。乃对空长叹一声:“苍天呀苍天,难道我宋金凤就此休矣!不,不能死于贱婢之手,一定要闯进去杀它一阵,以一换百,死也瞑目。”想罢,将马缰一磕,滴溜溜直扑严贼阵中,挥枪就杀。果真一人撒泼,万夫难当。枪到人身人倒下,枪到马身马死亡——

搠得贼尸如堆土,杀得枪头血浆飞。

严汉珍急得忙招手,毒蜈蚣纷纷往下追。

别人身上皆不落,直扑金凤女英魁。

宋金凤正在危急之时,忽见山侧面杀出一标人马下来。为首一人,高声叫道:“被困者可是打劫囚车的人马?”宋金凤抬头一望,见这哨人马的大旗上绣有“九龙山”三个大字,宋金凤就知是王素珍前来接应。便叫:“来者可是王氏妹妹?快来救我,我今难逃严汉珍的妖物!”王素珍闻听是严汉珍放的法宝,心内明白,又见满天的蜈蚣落将下来,大叫道:“严氏贼人休要撒野,有王姑奶奶前来收拾你的贱货!”说罢,从身边取出一件东西,只有算盘珠子大小,灰、白相间,如芦花丛球一样,往空中一撒,豪光灼灼,风一吹散,变成千万,直扑蜈蚣而来。那蜈蚣见了珠宝,现出原形。原来王素珍这颗珠子,名叫旭日芦花雄鸡。这芦花雄鸡见到蜈蚣,是前世冤家,今世对头。芦花雄鸡是降伏蜈蚣的能手。人们挨蜈蚣咬了,只要用芦花雄鸡口中涎沫一搽就好。今天这千万个芦花雄鸡见到蜈蚣,高兴得蹦蹦跳跳,一啄一个,一千条蜈蚣哪够它千万只雄鸡吃饱!

王素珍忙把手来招,法宝收进她腰包。

严汉珍见王素珍破了她的法宝,随即挥刀来与王素珍厮杀。这时方翠莲赶到,亦与严汉珍交手。苏玉兰见她二人战一人,随即把马一催,接住方翠莲厮杀。两边均有压阵。单说王素珍这边有义子陶滚,九龙将军是也。还有摇头狮子蒋霸,披头太岁胡大朋,其余头目人等,共有兵马八千余人。当时青龙山众将闻得九龙山王素珍来兵接应,格外振奋,一齐前来助战,这且慢言。再讲苏、严两位佳人,打战王、方两位女将,战了多时,未见胜负,苏玉兰连忙从身边取出“捆将绳”来,要捆王、方二位姑娘,早被王素珍看见,说道:“你这贱人休要班门弄斧了,要玩什么妖宝?姑奶奶身边稍有几件,劝你不必现丑。你如不信,让姑奶奶取出一样与你看看。”说罢,就从手上抹下一个圈来,只有手镯那么大,名叫日月乾坤圈。此圈能破一切法宝,抛在空中,有车轮大小,放出五彩霞光——

咯炸一巨声,捆将索炸得碎纷纷。

严汉珍见此光景,对表妹苏玉兰说道:“怪不得人家说神刀手法宝多端,厉害无比,看来我们不是她的对手。”苏玉兰说:“姐姐休出此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愚妹自有道理破她,包管不中她圈套。”这时——

四女沙场比法宝,窦家寨又来窦金平。

忠奸两家大会战,鹿死谁手难知闻。

苏玉兰从身边取出一物,名叫九面金刚锤。那锤只有纽扣大小,连锤带柄不足二寸长。只见她托在手上,手掌往上一挺,那锤飞向空中,在空中翻了几转,就有笆斗大,直向乾坤圈撞来。王素珍一见,暗自吃惊,意欲收宝,那九面金刚锤已撞上乾坤圈,一声巨响,金刚锤与乾坤圈两宝俱毁,同归于尽。王素珍喊声:“不好。”连忙招呼方翠莲等拨马回山。苏玉兰眼看天色不早,亦与严汉珍回营。

再说青龙山下会合宋家寨和九龙山两处人马,初次交战,已见到苏玉兰的法宝厉害。当晚,九龙将军陶滚说:“母亲在上,明日清早,让我去探一探严贼营中阵容如何,好在他不备之中,杀他片甲不留,那时劫出囚车上山,再与他谷口大战,岂不甚好!”王素珍说:“此计也可,今且休论,明早行事。”次日清早,陶滚扮成严家军前去探明:严贼营中,得全仗苏玉兰、严汉珍两人的法宝厉害而外,其余皆是贪生怕死之辈。即使苏、严二家死党之中几员大将,也是武艺平庸之人,不足可惧!陶滚探了一番回营,忽有报事的军校报道:“营外来了窦家寨窦金平小姐。”王素珍一听,分外高兴。正要出营迎接,忽报八盘山徐老千岁,统领大兵到达,共讨奸贼。王素珍连忙出营,吩咐礼炮相迎——

咕咙咚咚三炮响,两处兵马上山峰。

王素珍出帐来迎接,徐千岁直接进帐篷。

喜坏了佳人宋金凤,见到窦氏女姣容。

营中备酒忙款待,畅谈劫车论英雄。

四路英雄正在饮酒计议劫车之事,忽报粉红江毛大嫂,带领强兵勇将,一路威风来到。至此有宋家寨、窦家寨、九龙山、八盘山、粉红江毛大嫂五路兵将,汇聚在青龙山谷口,公推徐洪基千岁统帅这六路人马,劫持囚车,擒拿奸贼。次日清晨,毛大嫂、窦金平、宋金凤等上帐讨令出马。徐千岁朝下一望,见她们这班女子个个胸怀斗志,救夫心急,只得令她们出兵会敌。又令徐佩、陶滚、胡大朋等前去替她们压阵。各将领令,披挂上马,吩咐营门放炮。营门军校不敢怠慢——

顿响三声狼烟炮,强兵猛将拥出门。

个个装束雄赳赳,刀枪剑戟密如林——

三员女将出营寨,后随英雄众将才。

人马滔滔来得快,惊动了严贼探马差。

严贼的探马探得青龙山兵马疾奔而来,当即慌忙报与严霸:“总镇大人,营门外来了无数兵马,前有三员女将当先,其势汹汹,望大人定夺。”严霸听报,随即上帐,聚集众将,问哪位将士出马迎敌?早有两位女子,即严汉珍、苏玉兰表姊妹二人,上前领令道:“爹爹、母舅大人在上,我姊妹二人愿走马会战!”严霸道:“你们此去,不能轻敌。既是你们先去抵敌,我命你二位兄长严、严仙、苏廷龙、苏廷虎带兵压阵。”于是各人领令,备马端枪,击鼓放炮迎敌——

战鼓敲得咚咚响,放炮如同响雷阵。

如狼似虎出营门,杀气腾腾吓坏人。

严汉珍催马如走龙,苏玉兰手使法宝想逞凶。开口就把宋金凤骂,骂声无端叛逆种。快快让出夹山道,让你姑奶奶解囚笼。

倘若回出半个不,拿你的首级去报功。

宋金凤一听怒气冲,骂声娼妇休逞凶,等你姑奶奶来动手,管叫你老少奸贼命送终。

四女对骂翻了脸,举枪开战似舞蛟龙。

窦金平举刀就砍严氏女,苏玉兰提枪就搠宋金凤。一对一个分两处打,你上她下像舞蛟龙;枪头应着鼓点搠,舞刀犹如削大葱。

苏玉兰战到无地容,取出法宝显神通。

当苏玉兰战到力不能支,难逃过宋金凤枪头之时,忽然又取出“捆将绳”撒向上空,要捆宋金凤。宋金凤对苏玉兰说道:“你这贱人,不必现丑,要放这件东西,只好去吓唬别人,我宋姑奶奶自幼在仙山学道,惯用此法,只因前番出兵未曾带出,受了你小小惊吓,今日你若不信,且看我来破你。”说罢,从身上取出一支万仙剑来,约有三寸余长,往空中一甩,只听咔嚓一声,把捆将绳斩为两段。苏玉兰大惊,见她破了法宝,又摸出一颗混元珠,欲打窦、宋二位姑娘。窦金平道:“贱婢呀,你又来现丑了。”说着,从身上取出一只阴阳钟,此钟奇妙,任何法宝,只要落入钟内均无法收回。窦金平将钟往空中一甩,苏玉兰就知此钟利害。她唯恐宝珠有失,连忙将混无珠收回,举枪就向窦金平杀来。二人战了数十回合,未分胜败。严汉珍见难取胜,乃故意兜马败走。窦金平不知是计,遂紧追不放。此时,严汉珍把马头一拨,来一个回马搠枪,直向窦金平刺来。窦金平冷不及防,只听叭一声,将窦金平的护心镜打得粉碎,窦金平伏鞍往下就走。此时天色不早,两下收兵回营,这且不表。

众位,青龙谷口从此天天开战。一方堵住夹道,欲劫囚车;一方欲想取胜,解车上京。两下冲锋陷阵,你进他退,你退他进,死咬不放。

再说昆仑山卷帘洞有一位毛本大仙,一日坐在洞中,掐指一算,“哎呀”一声呼唤:“徒儿前来,有事相告。”这徒儿就是巡海夜叉蒋正之子,洪氏母亲所生,名叫蒋林。自出生之后,被昆仑山毛本大仙带上高山学艺,直到如今。这蒋林今年正交一十五岁,生得身材短小,故人称之为矮子蒋林。在仙山十余年苦功,练就一身本领,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兼通五遁之法。今日毛本大仙算到,忠良被困,陶文灿有难。朝中群奸当道,忠良家受害不小。陶文灿又与蒋林有姻亲之情,况且后来之山河社稷,全仗他们扶持,所以呼唤蒋林上前。矮子蒋林来到仙师座前,口称:“仙师在上,呼小徒前来有何话讲?”毛本说:“徒儿那边有坐。”矮子道:“谢谢师父,告坐了,但不知呼小徒前来何事?”“贤徒,为师呼你无别,只因青龙山夹山道口,大起狼烟,干戈滚滚,海洪星遭困,九家英雄被严家奸党生擒,势在危急,故差你下山,前去解困。”蒋林道:“请问仙师,严贼系是何人?忠良系是何人?纵然徒儿前去,哪是忠良,哪是奸党,望仙师指明。”毛本道:“贤徒若问忠奸之根由,那时你下山先到蒋家村,拜见你父母,即知其详。”蒋林道:“原来我的父母就在蒋家村?我爹姓母氏,亦请仙师对我说明,正好前去认我生身爹娘。”“贤徒要问你父亲,他在山东大有名声,人人皆知,他叫巡海夜叉蒋正。你母洪氏,生你姐弟二人。你姐姐名叫蒋赛花,是武当圣母的门生,亦是武艺高强之人,她已许配燕京首相陶彦山之子陶文彬。目下在青龙谷口,被捉九人之中有陶文彬之胞兄陶文灿在内。一则,他与你是至亲;二则,他们九人后来应是明室栋梁,故此差你下山解围救难。为师这里送你一件宝衣,名叫狐狸皮。如穿在身,连头带足,上不要冠帽,下不要着鞋,冬暖夏凉,故叫宝衣。”蒋林说:“师父呀,你单单送我这件皮衣,仅能不受寒热之苦,何能有破敌之功?再说穿它在身,世人总把我当毛猴玩耍,岂不笑煞人也。如今要我蒋林下山,望恩师大开宝囊,多送与一些灵验法宝,我才肯下山辛苦一遭。”毛本说:“来、来,你要宝贝,为师再送你几件。”蒋林拍手欢呼:“我的仙师赠宝了!”

送一件,隐身花,头上插戴,

入兵营,出山寨,不露身材。

第二件,腾云鞋,随身携带,

穿上脚,赶路程,如驾云彩。

三是一根盘龙棍,能敌千军万马营。

第四宝,滚龙刀,能大能小,

若遭遇,捆将索,斩断千条。

再送湖州米一把, 大事成功全靠它。

蒋林说:“师父,别的宝贝都好。这一把米嘛,你也真小看我了,你何愁我到哪里弄不到饭吃?这点米,煮粥不厚,煮饭不够。不要了,留给你师父用。”“贤徒,你莫小看这东西。它像米不叫米,叫睡魔虫。当你用它的时候,将它对人的鼻孔里一攻,顿时呵欠蓬蓬,瞌睡忪,一忽要睡到小中。”蒋林一想:“师父你好,我不识宝,我要我要。师父,可就这几件宝呀?如有,再请送几件。”毛本说:“你有这几件宝,应当足矣。”蒋林问:“你那袋里有没有了?如没有宝贝,我就不要。”说罢,自行动手,在袋内又抢一把,约有十余件,忙说:“多谢师父赠宝之恩!”毛本道:“蒋林呀,你把这些宝贝带下仙山,不能乱用,不能擅伤人命,擅伤人命,罪莫大焉。为师之言,均宜谨记,切莫大意。”说罢,蒋林向仙师告辞。毛本打发他下山,告诫说:“凡事安分,不可胡乱生非!”蒋林说:“谨遵师命,何敢胡为!不过,我此刻下山,不知何时与仙师再会?”毛本道:“你此次下山,注定尘缘不断,欲上仙山难矣!”说着,把蒋林往山下一推,只听呼噜一声,蒋林在空中而行,此乃仙术,外人不知。只见矮子蒋林在云端之中,其快如风——

云里走,雾里行,如同狂风推动月边云。

高高云头三千里,云头一按八百程。

收云落雾归下界,棒打仙桃落凡尘。

单说矮子蒋林,按落云头,站在道口,忽见来了一位农夫,牵牛耕田。矮子上前问道:“种田老伯,此处叫何地名,属何处管辖?”那农夫朝他一望,大吃一惊,见他身高不过二尺,问话口气倒是不俗。说道:“你这孩子从哪而来,欲往何去?要问管辖,此地是山东境内;要问村庄,此处叫蒋家村。村上有位员外,名叫御员外蒋正,还有个绰号,人称他巡海夜叉,那是远近皆知,但不知你要问的是何村何人?”蒋林说:“我要问者,正是蒋家村那个御员外,他是我的父亲,烦你把我送到他家如何?”那人满面笑容说道:“无妨,无妨,我送你去见员外。”于是领着蒋林,直奔蒋家村而来。行不多时,来到御员外的门前。蒋林道:“你们庄汉,代我里面通报一声,就说公子蒋林在仙山学法回来了,现在庄外要见爹娘二位大人。”那些庄汉不信。就回道:“你这矮子一口胡言,想来诈骗我员外的财帛吗?我们在此多年,从来没有听员外说过有什么矮大爷,你们两个必定不是好人,快些出庄,不然,把你们捉去见员外,少不得一顿好打。”那个送蒋林的农夫,吓得心惊胆战,连连说道:“你们要捉只能捉他矮子一人,我是前庄的王九斤,因这矮子认不得贵庄,求我送他来的,不要连累于我。”说罢,拔脚就走。那些庄汉故意喊道:“那人慢走!把个骗子送上庄来,你就想脱身,赶快捉他回来。”

庄汉喊成一条声,吓得农夫拼命奔,

三步当作两步走,兔子是他小灰孙。

矮子撒野骂庄汉,惊动了员外蒋大人。

这下是,矮子蒋林认家父,姊弟二人又逢春。

蒋员外听得庄外吵闹,连忙出来查问。庄汉说:“员外爷来了,很好,很好!你老人家看这矮子,太无道理,前来混闹,他冒充是你的公子,请你老人家认一认,如不是的,把他赶走。”矮子说:“你们这些狗头,眼都瞎了,这不是我爹是谁?”说罢,上前躬身一礼:“爹爹在上,不肖孩儿回来了。”蒋员外大惊失色,问道:“你从何处而来,这一向又在何方?须将一身之情,说个明白,那时带你去见母亲。”矮子连忙说:“爹爹在上,既问此情,容孩儿一禀。”员外说:“此处不是讲话之地,跟我进得堂内再讲。”父子二人来到堂内,家童沏茶过来。蒋林开口——

“亲亲爹爹叫一声,我自小学道在昆仑。

仙山师父是毛本,说我是蒋门的后代根。

父亲大名叫蒋正,家住山东蒋家村。”

员外说:“你既是山东蒋正之后,你叫何名,今年多大岁数?”“爹爹在上,容儿再禀——

孩儿今年十五岁,名字叫作小蒋林。

仙山学道十余载,师父打发我下山林。

师父说,青龙谷九家英雄有危难,都是忠心耿耿的将豪英。内有一位陶文灿,是当朝首相的后代根。又说陶相府与我家是亲戚,姊姊匹配了陶文彬。因此上——

仙师差儿下山来,搭救九位将豪英。”

蒋员外一听,吃惊不小。员外细想:自从生下你来,三朝之日刚为你取了名字,就无故不见,哪知是仙师将你带上高山抚养。你今这些说法,一点不错。你姐姐蒋赛花果真匹配陶文彬,陶文彬在我府中住了几月,他去湖广借兵报仇,至今一去未回。你姐姐又遇扬州刁婵梅,二人往北京救出陶文灿,至今亦不知下落。父子正谈之间,早有丫环报到后堂洪氏太太得知,洪氏听了大喜,连忙手持拐杖,着梅香搀扶下楼,来到前厅。员外道:“儿呀,你母亲来了,快去见礼!”蒋林连忙起身,接进母亲,叩拜养育之恩。洪氏太太喜泪纵横:“儿呀,你离娘十余年来,今日相逢,真乃万幸,难为仙师抚养大恩,如今差你下山,你可知青龙谷口被困?据说八盘山徐洪基千岁带领倾山人马,及山寨强兵勇将,扎大营在夹山道口,堵住群奸路径,欲劫九辆囚车,亦不知可能取胜?”蒋林道:“娘呀,孩儿下山,正为此事而来。母亲胆放宽心,今有孩儿前来,包管一举成功。”洪氏道:“如今全仗儿的仙术了。”于是员外吩咐摆酒,为孩儿接风,合家欢乐。庄汉们暗自好笑:幸亏我们在门外没得罪这位矮爷,原来真是蒋门后代。谅他从仙山下来,是身手不凡。不说庄汉议论,暂按蒋林慢表。再讲玉门关薛奶奶店中刁婵梅、蒋赛花自从进京搭救陶文灿,转身又寻到玉门关,流落在薛奶奶店内,刁婵梅产下肉球,被虎衔去,她就气成大病。后来到湖广姑夫家与陶文灿相会一次,复又回到玉门关休养了一百多天,才恢复身子。目前听到陶文灿与八位英雄在清江被擒,八盘山徐千岁发倾山人马,在青龙山堵道劫车,拯救九位英雄,她们再也按捺不住,决意前去拯救亲人。于是买了马匹,带上兵器、法宝,直奔青龙山而来。

那天,赶到山东地界,猛然听到小道上有车马之声,再一观望,见是一队人马押着九辆囚车缓缓而来。刁、蒋二姑娘立刻警觉,上前喝道:“呀呸!你等是何方军卒,车上装的什么物件,往何方而去?留下名来,说出真情,方能放行。”严、严仙见是英姿飒爽的女子吆喝过来,便暗自吃惊。答道:“马上女子,休管闲事。若要问我二人,乃严家兵将,严、严仙是也。现奉总镇之命,押解叛逆进京,望二位姑娘避开!”刁婵梅一听,说道:“这真是——

黄狼碰着猎户狗,前世里冤家遇对头。”

二位姑娘也不通名报姓,便磕马举刀,直向二奸杀来,二奸慌忙迎战。刁、蒋二人由于救人心切,乃奋不顾身,拼命厮杀。战了二十余合,杀得二奸无能招架。遂弃车曳兵而走。小卒见主将败阵,一个个也跟着四散逃跑,囚车丢弃在路。刁、蒋妯娌二人见此情景,也不追杀二奸,立即打开囚车,放出九位英雄。此时,十一位男女英雄,来到一个村庄,寻了一家酒店住下。刁、蒋二姑娘与九位英雄见礼,九人以礼相还:“谢谢救命恩人!”刁、蒋二人随即吩咐酒店备酒,为他们九位英雄压惊。陶文灿连忙上前:“贤妻呀,你等何以得知我们被捉之情?多劳弟妹同心相救,真是难得。”于是徐青、毛风、宋金龙、窦哼、张飞公、马飞雄、吴英、朱英等,一齐上前相谢。刁婵梅与蒋赛花将他们一一扶起:“众位受惊,不必如此客气了。”刁婵梅说:“官人呀,妾身自从襄阳分手,仍住在玉门关干娘身处,偶然间听得官人并同众英雄被捉,日夜焦急不安,故此前来相救。如今搭救来迟,多多有罪了!”呆子窦哼道:“你们二位姐姐说话也太羞辱人了,我们被奸人打败,装进囚车,得你们相救,还说有罪,这不是说我等九人更是罪上加罪吗?”陶文灿说:“你们莫看窦兄弟平时说话呆里呆气,今朝说的倒蛮客气!”大家听了哈哈大笑。这时,大家酒足饭饱,刁、蒋二姑娘付了酒钱,男女十一人赶往青龙谷口而来。这也慢言。

再讲苏、严二奸被刁、蒋妯娌二人杀败,逃到平安之地,收集残兵败卒,一齐回大营而来,报与老贼严霸得知。老奸大怒:“你们这班衣架肉桶,酒囊饭袋!在路上全不当心,无智无能,杀敌不力,囚车被劫,不就前功尽弃?况且那些反叛,得了囚车里九人,势力壮大,必然不肯罢休,那时我等将陷于进退两难之境,如何是好?”奸贼中诸将说道:“请总镇放心,我等有九万余众,兵马过他八倍,还有二位女将的多种法宝,如若叛贼猖狂,我们与他决一死战——

随他叛逆多厉害,难敌我们十万兵。”

严贼营中计议已定,暂按不提。单讲刁、蒋妯娌二人带领九家英雄,一直来到徐千岁大营,徐千岁不胜欣喜。早有徐青拜见爹爹,随后各将一齐叩拜。老千岁吩咐备酒款持,九英雄与营中各将叙谈,拱手相庆。这时忽报:蒋家村来了矮子蒋林——

蒋林离了蒋家村,风遁一架就动身。

一路顺风来得快,直扑千岁大营门。

矮子蒋林说到就到,立于徐老千岁面前,躬身见礼。徐千岁问道:“但不知你是蒋员外的何人?”蒋林说:“不瞒千岁,我正是蒋正的儿子,名叫蒋林。自幼在昆仑山学道,如今我仙师已算到老千岁带兵在青龙山谷口打劫囚车,故此差我下山相助,听从千岁使唤,共捉奸贼。”徐爷道:“蒙蒋将军美言,请坐下用酒。”这时,早惊动了蒋赛花、刁婵梅、王素珍、方翠莲、宋金凤、窦金平等诸将,一齐来与矮子见礼。随即蒋赛花上前一把拉住说道:“贤弟,你可认得姊姊?”矮子道:“你是姐姐蒋赛花吗?但不知姐夫陶文彬在何处?也好让我们郎舅相识,叙谈叙谈。”于是王素珍连忙将义子陶滚叫到面前:“儿呀,快来拜见母舅。”陶滚随即在大帐上叩拜母舅,才知陶滚是王素珍的义子。于是宋金凤、窦金平见丈夫兄长等一齐会聚大帐,各诉离别之苦。徐千岁吩咐重新摆酒,当夜灯火通明,饮酒庆贺。次日清晨,徐营探马回报:“严贼营中大聚众将,准备攻打青龙山夹道。”徐千岁听了大怒:“奸贼来得正好!我还未曾有空找他,他倒飞蛾投火来了!”连忙升帐,击鼓聚将,顷刻之间,各将到齐。千岁问:“哪位将军带兵杀严贼头阵?”话言刚落,早有一人答应上来。徐千岁朝他一看,原来是新到的矮子将军。徐千岁嘴上不说心里想:你这矮子纵有浑身本事,人也只有二尺来高,倘若领兵出阵,胜败倒还是小,你这副身材反倒受人耻笑。但见徐千岁坐在案前,紧锁眉头,不愿发令。蒋林道:“千岁爷,怎么见我矮子领令,你不发兵,是何意思?莫非怕我矮子无能,所以不发将令!”老千岁道:“小将军,你新来咋到,不知严贼营将厉害,所以老夫正在考虑再派一将,相助与你,带兵前去,我才放心。”蒋林道:“承蒙千岁顾全,这是正理。不过我矮子出战,不要别人帮助,谅他严贼营中也没什么高手,此去包管杀他片甲不留!”徐千岁听了矮子的大话,按心一想:谅他在仙山学道多年,必有一身法术可以施展。如此,且出令与他前去走马,多派几人给他压阵是了!于是徐千岁下令:“矮将军出阵!徐青、陶文灿等在清江打擂的九位英雄随后压阵。”蒋林满面春风说道:“得令!”压阵军将各自装束齐备——

营外顿响狼烟炮,冲出蒋林矮将军。

那边是,严汉珍疆场走战马,欲与矮子比高低。

老贼严霸听得青龙山大营炮声隆隆,知道叛逆兵将出阵。随即令严汉珍出马迎敌,随后用严、严仙、苏廷龙、苏廷虎等压阵。严汉珍得令,一马当先,沙场会战,欲将那九位英雄再捉回囚车。双方兵将,来到沙场,出阵讨战。严汉珍抬头一看,只见沙场有一矮将,其高不过二尺,也不坐马,也不端刀,竟是赤手空拳。严汉珍叫道:“你那矮子是来对阵的吗?”蒋林道:“不是来打仗,难道是相亲的!你这妖妇怪女,可是与矮爹爹动手的吗?”严汉珍一声:“呀呸,姑奶奶瞧不起你,快把姓名报来?你是谁家之子?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快快报名过来,姑奶奶枪下不死无名之鬼!”蒋林道:“丫头,你在马上坐好,矮爹爹报出名来,恐怕你在马上吓倒!矮爹爹姓蒋名林,山东蒋家村人氏,自幼在昆仑山毛本大仙名下为徒。陶文彬是我姐丈,只因仙师算透朝中出得苏、严二贼,坑害忠良,目下在青龙谷口交兵,故仙师差我下山,一是除奸灭霸,二是收你做妻!你到底姓甚名谁?谁家之女?该将芳名报来,不可妄报。”严汉珍听罢此言,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说道:“你这个矮鬼,休要胡言乱语,姑奶奶是清江总镇之女、仙母门下之徒严汉珍是也。”说罢,挺枪就刺。那矮子窜跳蹦纵,敏捷非常,枪头难以近身。严汉珍见他矮子灵活,只得舞动枪杆,铺天盖地地向他扫来。矮子见此光景,遂从身边取出一物,名叫盘龙黄金棍。取出时只有三寸余长,与一根草秆相似,放在嘴边吹了口气,立时变成一丈余长,约有茶杯口粗。矮子执在手中,晃了两晃,对着严汉珍的马腿打来,说道:“先将你的马腿打断,叫你与我一样步战,未必是我的对手!”说罢,一棍扫来。严汉珍一见,大吃一惊:“矮子先是空手,是谁送给他这等兵器?”眼看一棍已到,随即把马一带,活溜溜让过一棍。众位要知,矮子并不存心打她,若是有心打她,这一棍早已中了。把个严汉珍吓得大惊失色,心往下一忒,浑身出汗,口内喘气,暗暗佩服矮子的本事。矮子却在马前纵到马后,马左纵到马右,手执盘龙棍,欲打不打,不打又像要打,直吓得严汉珍浑身是汗,遍体生津。

汗滴眼珠不得睁,沿腿流到足后跟。

矮子蒋林道:“丫头,你浑身发潮,腿裆淌水是何缘故?看你好像是患病刚好,身子虚弱,那还得了。在我看来,你莫嫌我矮小,跟我回去做老婆倒是蛮好。那时,我多买人参、燕窝给你滋补,自然身强力壮,下次再与别人打仗,就不会再淌汗水了。”严汉珍听罢此言,羞得满面通红,朝矮子用枪一指,骂道:“矮鬼呀——

你身没三尺不像人,喷脓吐血嚼舌根。

要想与姑奶奶配为婚,你转投人身重托生。

今日捞到我的手,剥你皮肉上笼蒸。”

矮子在旁哈哈大笑:“丫头,你越骂我越开心。打是欢喜骂是惯,不打不骂不成婚。汉珍呀——

你越骂我矮子越快活,越打我蒋林越开心。”

严汉珍看看打他不过,骂他不气,真是粪缸里的砖头——又臭又硬。拿他无法,就想一个恶毒章程,骂道:“矮鬼呀,你要完了。”

伸手囊中把宝寻,霎时取出摄魂瓶。

朝着矮子招招手,想用宝瓶摄蒋林。

矮子眼明嘴快:“丫头,你那个东西叫摄魂瓶,只好去吓唬别的人,要想吓唬你矮丈夫,恐怕是千不能来万不能——

只道你有真宝贝,矮爷岂是没宝人。”

就在那法宝袋中摸一把,取出紫金标一根,

对着严氏把宝放,摄魂瓶打得碎粉粉。

严汉珍一见此宝被他打破,就在马上掉了魂。随手又将法宝取,摸出一根红头绳。矮子一见:“哦,你摸出一根扎辫的红头绳,大概给我许终身?”哪知道,矮子正在做喜梦,下来一根捆将绳。蒋林一见,喊声:“不好。”

他身子一晃入了土,严汉珍急得如火焚。

刚把法宝收拾起,又见矮子在后身。

矮子蒋林从土里出来,冒到严汉珍背后,猛地在她肩上一拍:“嘻嘻,矮爷爷又来了。”严汉珍一惊,连忙再从身上取宝,矮子一个土遁,身影又不见了。严汉珍无奈,料想用宝难以擒他,就叫:“矮子出来,有本事与姑奶奶真刀实枪砍杀!”蒋林一听,连忙从土中冒出。一个手执盘龙棒,一个长枪如怪蟒;汉珍如蛟龙出海,蒋林如猛虎下岗。一个是黄鹰追玉兔,一个是金鸡独立扬翅膀。他二人,武艺高,沙场打斗了好几招。那一时,矮子出声开了口,叫声丫头女窈窕——

“日间沙场相打斗,今晚到你营中把亲招。”

矮子蒋林说:“严氏小姐,外面天色不早,倒不如我你各收枪棒,回转营帐。你也该回去梳头并洗足,早把招亲床榻准备好——

我回去沐浴更衣帽,与你今夜度鹊桥。”

小蒋林在沙场边战边戏严汉珍,不觉天晚,各自收兵回营。严汉珍虽然回营,少不得提心吊胆。怕他矮子神出鬼没,夜来偷营还是小事,倘若夜来受他糟蹋,奴家颜面何在?当时回营,见过他父亲,说出沙场交战之情,严霸大惊:“徐营中陡添九员大将,又来一个矮子蒋林,神通广大,法术高明,怕他夜来偷营。”心里有话说不出口,还怕他夜间来偷人。随即吩咐兵将儿郎:“今晚营门内外,多着人巡更,一有风吹草动,你们要即速鸣金报警。”在严汉珍的莲花帐中,又多着几个女将在她帐中陪伴。这些暂按不说。

再说蒋林回营,各将迎接,向帐上禀报战况,深得徐老千岁嘉奖,各自回营安歇,准备明日出兵。此时外面已交二更,矮子蒋林心事重重,一心要到严贼营中偷人。等到全营将士儿郎各自安睡,蒋林遂将隐身花插在耳上,悄悄走出大营,轻移脚步,直扑严贼营房而来。不觉来到营前,抬头一看,只见四个守营的兵卒,手执鸡鸣枪站在门前,还有两个巡更的更夫,手敲铜锣,口念更经:“大小将领,总镇有令,谨防偷营,各自当心。”咣、咣、咣,敲过三记,走过来了。矮子想:要得大事成功,叫这两个更夫送我到严姑娘帐内,岂不更好。想罢,将隐身花摘下,至更夫面前说道:“你是什么人,可能把我送到严姑娘帐内?那时我多多赏你银钱,买好酒吃,你们意下如何?”两个更夫问:“你是什么人?鬼头鬼脑,凳脚能高,想去偷营还是偷情?谁要你的臭钱!你必定不是好人,捉住他,休让他逃走!”说罢,两个更夫正要动手,矮子将隐身花对耳上一插,更夫见不到人啦。口喊:“见鬼、见鬼,晦气、晦气!”矮子想:你要见鬼,送你去!随手抓住两个更夫,头对头一碰,两个头顶冒红,拖去对旷野河里一甩,被水淌走了,省得碍我大事。蒋林回过头来,闯进大营,东找西寻,寻到一座莲花帐外,大约这就是严汉珍的宝帐。他大摇大摆进去一看,两个陪伴女郎还未睡觉。因为隐身花是花花柳,柳柳花,她看不见我,我可以看见她。矮子只听严汉珍对两个陪女说:“奴家打了一天恶仗,辛苦极了,我先睡觉,你们替我每隔一会,没人也当有人,捕风捉影替我喊:‘何方矮鬼,胆子不小,竟敢闯进姑奶奶的大营’!”矮子正进帐门,就听“何方矮鬼,胆子不小,竟敢进我大营?”蒋林想:不对呀,师父给我的隐身花不灵呀,怎么被人发现的。于是就缩身到帐外静观动向。听了一会,只听帐内反反复复,仍然喊这两句。矮子心里明白——大概她在唱空城计?于是索性大胆隐进帐内,只见两个陪女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口中又叫:“大胆矮子……”喊了半句,就呵欠连连,伏案睡了。矮子一见暗自好笑:“大事准成!”于是他从囊中摸出一把睡魔虫,分别对三个女子鼻孔里一放,鼻孔里痒丝丝,睡魔虫入里,她们揉揉鼻孔,呼呼大睡。

三女睡觉如小死,天塌下来也不知闻。

矮子见此心欢喜,来到严氏卧榻前。

脱她一条裆裤,白绫裹足带两条。

明日沙场会了面,取出裹足与她瞧。

蒋林回营暂不表,再讲严氏女窈窕。

严汉珍一觉睡醒,慌忙起身,一看下身裤失了;脚一下床,裹足带没了。她恨,这定是矮子作怪,败坏我的名声。她狠狠地说道:——

天明战场去走马,捉住你矮鬼不轻饶。

她哪知,蒋林一心逼汉珍,沙场请出假媒人。

天已大明,严汉珍怀恨在心,来到父帐前去领命,要活捉矮子剥皮抽筋。严霸见女儿怒气不息,遂问女儿:“今日讨令,为何怒气冲天,是何缘故?”严姑娘道:“爹快出令,不必多问。”格么,严汉珍岂能把那些丑话告诉父亲?只得说道:“爹爹出令,战场上捉回矮子,再与爹爹谈心。”说罢传令,仍命苏廷龙、苏廷虎、严、严仙等四人压阵。严汉珍今天特别挑匹桃花征驹,配上雕鞍,周身装束,九吞头一十八扎,所有压阵将士,亦复束扎停当。严汉珍未曾出营,先放三炮——

炮声隆隆震山谷,桃花征驹走蛟龙。

一路滔滔来得快,徐营早在咫尺中。

严汉珍立在营外高声骂,骂这徐营中的小狗熊,快叫矮子来出马,不然杀进贼营中。徐营门军朝里报,门外来一女奸雄,口口声声骂矮将,要他出阵去交锋。徐千岁一听动了怒,骂声贼妇狗杂种,

“你严家丧心将忠良害,还又上门来逞凶。”

矮子蒋林听报有一名女贼上门挑战,想必是严汉珍恼羞成怒,遂迈步来到帐上:“千岁在上,不要动怒。严营女流来此,口口声声要我会战,谅她昨日在战场上吃了我的大亏,故此兴兵前来胡为,我蒋林岂怕她无名之辈!望千岁出令与我出营会战,切勿延迟。”徐千岁随即传令与矮子出兵,又命囚车里劫下的九员虎将压阵,还叫蒋赛花、王素珍随后接应。各将披挂停当,矮子吩咐众将:“你们先到营门放炮,兵马且慢跟上,让我出去会她。”于是营门外虽然炮声隆隆,但兵马列队丝毫不动。矮子插上隐身花,来到严汉珍身后,高声叫道:“我的妻呀,你来营前口口声声要我出阵,如今你丈夫已经来了,有话只管说吧。”严汉珍大惊失色,东张西望,也看不见矮子身在何处。矮子说道:“我在这里,你望什么?”这时随严汉珍前来压阵的众将,个个暗自惊怕:这个矮子,行不见影,骂只闻声,这么厉害,看来难以擒捉,如何是好?严汉珍没法,只得叫道:“矮鬼呀,是好汉出来交手,是孬种隐着不见,怕来送死!”矮子说:“你怎好意思说得出口,我与你昨夜之情,全都忘啦!真是蛇毒毒自口,人毒妇人心。男子心狠有悔意,女子心毒无悔情,我矮子与你并非私情,有月老为凭。”严汉珍道:“你不要满口喷粪,我严汉珍岂是你糟塌之人?”矮子道:“你不要抵赖,我把月老媒人请出来与你对证。”说罢,来到营前,对众将道:“你们各位好汉听了,我有两件物品,悬挂在这竹竿上,只听我说出一个‘请’字,你们就将这竹竿高高举起,让这两件东西在空中飘扬,自有用场。”众将道:“遵命,看你的仙法了。”这时,矮子仍旧隐到严汉珍马前,说道:“严氏丫头,你可再赖?我把大媒已经请来了!”严汉珍在马上只是发躁,又看不到矮子在何处,如何与他厮杀,直躁得气急脸红:“矮鬼呀,你任意糟塌奴家,我与你来个鱼死网破!”说罢,二目泪下,欲哭无声。再说她身后来压阵的众将,只是在那里翻眼。只见严小姐立于战场,独自一人与谁斗嘴?听来是两人对话的口音,但又不见那另一人的身形,是何道理?众人正在思疑,只听得一声“请”!徐营内跃出两将,手执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严汉珍的裤、裹足布,杈在半空。矮子说:“严汉珍,你不必抵赖,且看月老媒人在此。”严汉珍抬头一看,正是她的裤、裹足,羞得满面像血泡猪头。那旁严、严仙和苏廷龙等,见到主将妹妹的裤、裹足,个个脸上无光,掩面拨马回营去了。

严贼回营暂不表,再讲矮子小蒋林。

忙将隐身花收起,严氏马前现原形。

严汉珍一见,拨马端枪直奔矮子杀来。矮子与她纠缠数合,回头就逃。你莫看他身矮脚短,在马前一蹦一跳,跑得不哨,严汉珍的桃花征驹竟就追他不到。一个在前跑,一个在后追,约着追了数里之遥,忽听云端里有人叫道:“徒女,休要逆天行事,随我来吧!”随着一股旋风,将严汉珍连人带马提到空中。这是哪个将她提去?原来是严汉珍的师父。师父说道:“徒儿,你与矮子蒋林有姻缘之份,乃五百年前月老牵定,岂有妻子追杀丈夫之理?此乃逆天之事,故此将你提来,随我往仙山而去。”

再说矮子正在奔跑之间,一回头,忽然不见严汉珍,心下疑惊:莫非她有缩地之法?于是只能回营,对众将说:“那女子被我追赶得不知去向,且回大帐去见千岁,再作定夺。”这边矮子去向千岁缴令不言,单讲严营军卒进营来报:“严小姐被矮子杀败逃走,不知去向。”严霸听报大惊道:“叫严、严仙、苏廷龙、苏廷虎等人前来,有话相问。”众将随即上帐。只见严霸坐在上边,面带怒色,气急败坏。早有严、苏小奸道:“爹爹在上,呼儿等进帐,有何话讲?”严霸把“惊虎胆”一拍:“你们这班畜生,用你们压阵,压的鸟阵?主将失踪,都不知道,要你们何用?拉下去各人重责四十大板,决不轻饶!”总镇开口,执行将动手——

一五一十打完成,两腿打得痛煞人。

苏、严小贼暗暗叫苦,但敢怒不敢言:你的女儿做的事情,揪住我们责打,真是黄狗偷油,打了黑狗的头!摸摸屁股下去了。这时,苏玉兰惊闻表姐姐被人杀败,逃得不见,勃然大怒,来到帐前:“母舅大人在上,外甥女情愿领令,去徐营将表姐要回,倘若不然,冲进徐营,杀他片甲不留,谅他难逃我的法宝!”严霸大喜,当即出令。命苏玉兰出营走马。并问苏玉兰:“谁给你压阵?”“母舅,我独闯徐营,施展法宝之功,不需他人压阵。”严营放炮三通,苏玉兰放马出营,雄心勃勃,杀气腾腾,冲向徐营。徐营一听炮声,知道严营有人走马。粉面二郎徐青立即上帐讨令。他领了父亲徐千岁之令——

连放三响壮威炮,磕开缰绳马不停。

沙场上面抬头看,马上是位女钗裙。

青春美貌人间少,误认嫦娥下凡尘。

见她威风凛凛生杀气,又像地府里来的丧门星。

徐青勒马停站,大喝一声:“来者何人?必先通报姓名,死后可叫你父、兄到枉死城去寻!”苏玉兰转动秋波一看,不意打了个寒噤,见他气宇非凡,定是将门的根苗。春心一动,杀气泄了一半——

老天爷,他娘体面爹俊俏,生到这位好秀苗。

若与奴家偕连理, 我少活几年也甘心。

苏玉兰对徐青暗赞一会,止不住开口答了:“将军若问奴家名姓,乃是兵部苏大人生的后代。今年才交一十八岁,爹娘未曾与我定亲。”

徐青一听开口骂,你这无耻丫头不成人。

我要除尽苏、严贼,哪个要你奸贼根!

你这奸贼丫头不要走,我来送你进枉死城。

徐青说罢,举刀就砍,苏玉兰架枪相迎。刀去枪来,你搠他砍,杀得马声嘶叫,人声嘈闹。徐青越杀越有劲,苏玉兰枪法乱了套。眼看枪杆挡不住,身边摸出一法宝——

只见她往空中撂,落下捆将绳一条。

徐青躲避来不及,拉下马背捆得牢。

苏玉兰满心欢喜,下马离鞍,来到徐青身前:“将军,你也太不识抬举了。我问你,今朝你要不要命?快快向我讨饶!若是说出半个不字,就用你的刀,把你的上五寸劈成两个瓢!”徐青想:虎落陷阱被犬欺,落汤的凤凰不如鸡。我今不把婚姻准,谅这丫头不死心。

不如对她亲口许,日后再把巧计生。

想罢,对苏玉兰说:“你这丫头,真不算人,招亲嘛,也该对我早早说明,为何暗用法宝伤人?

你今不把绳索解,哪个要你做夫人?”

苏玉兰一听,不敢相信。说:“你今口说无凭,要对天发誓,才见你心。”徐青说:“既为夫妻,何需对天发誓,你居心何在?”苏玉兰对他笑笑:“将军,非怪奴家如此,你开口奸党,闭口奸贼,我怕你男子心肠狠,过一时要恩将仇报——

经不起你一翻脸,把我甩到东海边。”

徐青道:“哦,你这黄毛丫头,人没三尺,一肚子仙识,要发誓,你先来!”“我先来?我先来你就可生赖啦!冤家哎——

你不对奴发个誓,要想松绑万不能。

若是再说一个不,立即拿你回营门。”

徐青没法,开口就曰:“小姐哎,我如对你心有变,要雷打天,火烧烟,关起门来烧两边。”“不对,这是护身咒,必须重新发誓!”“啊呀,看你小姐年纪虽然轻,脸皮倒比城砖厚——

自从盘古到如今,不曾见过女子招亲逼男人。”

苏玉兰说:“不发誓就看刀!”“饶命、饶命!”“饶命可以,再发誓!”“好,让我重来——

小姐哎,我若与你不诚心,井圈上吊死我徐青。”

“冤家,这是赌的腾空咒,不是真心相许。好,且放你一把,看你怎能逃脱我的手掌!”苏玉兰将捆将绳一解,徐青拔脚就溜。边跑边说:“我是忠良家后代,你是奸贼的苗根,哪个与你成婚!”苏玉兰一听,暗下狠劲:“好的,看你逃到哪去?”随即从手上抹下一枚戒指,对徐青身后一撂,设下一口水井。徐青人往前跑,眼对后瞧,“嗵”一声,对井里一掉,咕噜咕噜吃上两口水,淹到他的头发梢。嘴喊救命,耳边听到有一樵夫唱山歌之声——

“樵夫心高命不高,逐日樵柴逐日烧。

但等哪天得了宝,丢下柴刀穿长袍。”

“樵夫哥哥,救救我也。”樵夫伸头对井里一望:“哎,你怎马失前蹄,掉下井的?”“请别问,救我上去对你说。”樵夫放下一根绳子说:“绳索不长,你扣在颈脖里,我拉你上来。”徐青聪明哩,扣住颈项往上一拉,不就送命!于是他用双手抓牢绳子,说:“樵夫哥哥,绳扣牢了,请你往上拉呀。樵夫拉上两把,将上头绳扣对扁担上一套,扁担对井栏上一横,拿徐青对井里一吊:“井下哥哥,我少陪了。让我吃过午饭再来拉你!”徐青抬头对上一望,哪是樵夫,明明是苏玉兰嘛!他心里明白了。随即口中就喊——

“小姐哎,徐青若是想赖婚,叫我死去又还魂。”

众位呀,徐青说得玩意话,后来以假就成真。

后来到玉门关去盗扇,徐青落网命归阴。

苏玉兰下山将他救,徐青感恩结同心。

这是后话,下册经文对证。再说苏玉兰用捆将索拿住粉面二郎,逼他许婚,才把他从井里拉上说道:“徐官人,我你既是夫妻,如今奴也不想回营去见我的父亲,不如就跟你一同上山,拜见你的父亲,奴的公爹,向他老人家请罪。”徐青说:“你倒说得好听,但也未见你的心术如何?你倒要我先发誓,如今你也应该表一表心。这样,我你同去见父帅,方见你千瓣桃花合条心。”苏玉兰说:“官人哎,奴三番五次亲口许,你还不见我的心?

若是奴家有歪心, 尸首不得收回营。”

众位呀,苏玉兰罚的真切咒,立时三刻见分明。

此话怎讲?因为徐青暗存杀害苏玉兰之心,现在假意与她一同上山,怕的是见不得他父亲。说我招纳奸贼女,引狼入室害自身。倘若父亲怒气生,我的性命如风吹灯。

左思右想难坏我,身边抽出锏一根。

冷照玉兰头上打,咔嚓一声吓煞人。

不觉一阵狂风吹来,二阵狂风又临。徐青把眼一睁,抬头一看,不见苏玉兰的尸首踪影。徐青直吓得目瞪口呆,惊魂不定——

心惊胆颤回大营,爹爹面前禀真情。

此话慢表。再讲苏玉兰在徐青锏下身亡,被狂风刮走,此乃骊山老母早就算到徒女有难,在徐青的锏下必有一死,她们本有姻缘之份,故用神风将苏玉兰收回仙山救活,要等玉门关上盗穿金扇,仙母差苏姑娘下山救徐青。再说严霸营中早有人探得明白,回营禀报严霸:“苏小姐已被徐青打死,尸首不知去向,望总镇大人定夺。”严霸连失两员女将,好像他背脊上挨抽掉两根主筋,吓得魂飞天外,六神不定。营中众将也惊得如泥塑木雕,眼珠发定。严霸见此光景,知道事有不了之局,还有全军覆没之险。于是传众将儿郎计议:“不如收拾行装回清江去吧。”众将道:“此举虽好,恐怕徐营不让放过,必定要来追杀。”严霸道:“你们不必担心,退策我早已想好。将前面设下空营一座,上插旗幡飘摇,人马从后营走出,叫他疑惑不到。”于是各自收拾停当,悄悄从后营逃走,逃回清江去了。

再讲徐青在营前杀了苏玉兰回营,直向他父亲徐千岁禀报。徐千岁一听,哈哈大笑,说道:“传令毛风将军上帐!”毛风听命来到帐前:“老千岁在上,唤毛风有何吩咐?”徐爷道:“现在严贼营中大伤元气,你领一支人马,出营乘胜追杀,捉住严贼,决不轻饶!”

毛风得令挂战袍,身骑骏马手提刀,

号炮连天冲上路,战鼓咚咚震云霄。

毛风人马冲到严贼营前讨战,在马上叫了一会,骂了一阵,不见严营有一兵一卒出哨。

霎时冲进严营内,不见人马一根毛。

毛风只恨来迟了,只好回营把令交。

毛风来到帐前:“千岁在上,谁想严贼惧势,早已望风而逃,只落空营一座。”徐洪基说:“这是严奸识窍,真是便宜他了。如今既已逃走,那空营就留作青龙山的营盘。于是也就吩咐各将军士,拔营起寨,回转八盘山而去,再作招兵买马,待后自有用处——

一路上滔滔人马来得快,八盘山到面前呈。

徐千岁一路人马回到八盘山,杀猪宰羊,祝捷庆贺,整整忙了三天,各寨英雄畅谈三夜,大长威风。隔天,宋金龙兄妹仍回宋家寨;窦哼兄妹仍回窦家寨;毛风夫妇仍然把守粉红江;王素珍、方翠莲与义子陶滚,仍回九龙山;朱英、吴英,仍回珍珠山。另有陶文灿、张飞公、马飞雄他们留在八盘山操马练兵,只等兵精粮足,准备领兵杀上北京,捉拿奸贼报仇。此事容后再讲——

穿金宝扇路程远,稍停片刻听下文。

下文之中,陶文彬在襄阳唱戏,不幸戏台丧命——

运送灵柩风波多,要与番邦动干戈。

五陶文灿请出隐士刘蛟葫芦国战败勾出群妖

昔日螳螂去捕蝉,不知黄雀在身旁。

黄雀却被弓弹打,弹手又被猛虎伤。

人骑骏马我骑驴,看看人家我不如。

回头看看推车汉,比上不足比下余。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英雄传遍古今,俱是夺利争名。

爱的忠孝节义,恨的奸盗邪淫。

忠则久磨成器,奸则恶报无垠。

一文劝过一文来,春夏过去金桂开。

春飞杨花飘千里,金桂十里送爽来。

说者,上卷之中讲到徐青沙场受绑,苏玉兰逼他成婚,遭徐青暗害,由骊山老母度到仙山救活,此话暂且不表。下文单讲陶文彬在大京班唱戏,他名扬四海,誉冠梨园,在镇江唱了一年之久,南方诸城都知康凤的戏班里有个名角邹文彬先生。

惊动湖广地方人,特邀前去唱戏文。

康凤雇船就动身,直往襄阳一座城。

顺风顺水不耽搁,船到码头扣桩绳。

船行数天,来到襄阳,搬卸行头上岸,在元都观住下,次日开锣唱戏。陶文彬与康月娥说:“贤妻,你可记得前年我们同来襄阳,在姑父府中与兄长陶文灿相会,如今又到此地,亦不知姑父姑母身体康健否?明日我打算去姑父府中探望二老,顺便打听一下兄长的下落,不知贤妻意下如何?”“官人,你这想法不错,不过襄阳地方是慕名请我们来的,明天又是开锣的第一天,你这主角怎能离开呢?依奴之见,稍等几天,我你一同前去,未为晚也。”陶文彬听了,亦觉有理,就把此事暂搁下来。次日,康凤与花云吩咐各行当整理服装行头,饭后化装登台。这时,后台早已供设老郎祖师神像,焚香掌烛,敬神开锣。锣鼓声中,一人扮了“加官”,先跳《天官赐福》,后唱《郭子仪贺寿》等开场吉戏。随后陶文彬与康月娥出场。陶文彬扮高厚保,康月娥饰刘金定,二人在锣鼓声中走到台前一个亮相,台下看客一阵掌声喝彩,就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指指点点说:“那男的就是邹文彬,女的就是康月娥,他们是夫妻同台唱戏。你看他们出场的身段步法,与众不同,真是风雅极了。”一阵议论,台下肃静无声,尽管看戏。这第一场看客爆满,演戏者心情特别高兴。只听锣声锵锵,鼓声咚咚,台上交战双方,刀枪舞得合拍,云步走得上点,台上台下心声共舞,好不欢欣!谁知康月娥心一高兴,故弄拖刀之计,暗带玩笑之意,将木刀贴近陶文彬的颈上一拖,只听“嚓”的一声。高厚保的脑袋挨拖下来了。康月娥顿时吓呆,台下看客大惊:“奇怪、奇怪,木刀竟把人头割下!”康班头也吓得目瞪口呆,随即与台主磋商,退票散场。康月娥放声大哭 。

“叫一声夫呀喊一声天,奴的命苦如黄连。

只说戏台上面闹玩笑,谁知木棒变钢枪。

总怪奴家手不慎,丧了我亲亲丈夫亲亲天。

官人哪,如今奴身来抵罪,双双一同赴黄泉。”

哭罢就把头来撞,恨不得立时就去见五阎。

班中男女老少见了如此情景,个个伤心掉泪。上前一把抱住康月娥,慰言相劝。康凤也揩揩眼泪劝道:“女儿不慎失手,伤了公子的性命,谁不伤心。现在人死不得复生,你我哭死了也喊不回他。我们得买口棺木,将公子收尸入殓,方为正理。至于他的灵柩将来存放何处,也得想个章程,妥善安置才好。”康月娥想想无奈,止住哭声说道:“爹爹,事到如今,女儿实不相瞒,你的女婿并不姓邹,他是当朝首相陶彦山之子陶文彬。”康凤一听大惊:“呀,原是首相之子,女儿何不早说,让我得罪不小!来、来、来,你今既然说出实情,我们必须对他行厚丧之礼,买楠木沙方一口,僧道追荐七天,而后把其灵柩运往八盘山安放。耳闻陶大官人现在八盘山徐老千岁身处起兵反奸,我们须将贤婿灵柩运放到他兄长之处,才为正理。”

康凤正在议大事,忽然来了两个人。

这两个大汉,其形古怪,直至元都观里边,开口问道:“大京戏班可在此处?”有人答道:“你问它作甚?”那大汉说:“我等是葫芦国而来。因我洪花王今年六十寿辰,闻得大国有大京班子,戏唱得极好,故来聘请到葫芦国为国王唱戏祝寿,银子自然多赏,但不知你们意下如何?”康凤说:“实不相瞒,目下因我小婿在此身亡,必须料理一切后事,哪有心事去外邦唱戏?但不知你二位在葫芦国官居何位,姓甚名谁?请道其详。”那大汉道:“我乃洪花王驾下的大将红毛是也。这一位官居都督之职,名叫撤金温。少请教贵班主高姓大名?”康凤道:“不敢当,敝姓康,单名凤字。”红毛答道:“很为高雅。”“岂敢、岂敢!原来大将军远路风尘到此,多有怠慢,理应前去为洪花王祝寿,目下怎奈不便远出,得罪、得罪了!”红毛听了此言,大感不悦,说道:“康班头不必如此推托,难道死了女婿就不唱戏?若是死了女儿,你就改行了吗?”康凤听了,很为生气:“你偏邦小国,真乃禽兽之类,不知世理,快快回去禀告你的兽王,就说天朝大国,乃礼义之邦,不到小国,入禽兽巢穴。”红毛道:“康凤、康凤,你休要出口伤人,倘若不去,吾王决不甘心,那时兴兵过来,抢夺你的班子,恐怕你要后悔了。”“呀呀呸,你这瞎了眼的王八,去与不去,随我心愿,哪个怕你鼠辈小邦?如叫老夫动怒,那时领强兵勇将,杀进你番邦,人不留头,马不留面,你就要求饶了。”叫人来,先将这两个畜生捉住,不要放走!班头一叫,生、旦、净、丑走出几人,就要动手。红毛见此光景,不能眼睁睁被捉,遂夹着尾巴,悻悻而去——

红毛走出戏馆门,骂声康凤了不成。

门里做个看家犬,无事端端得罪人。

红毛与撤金温,走到门外对康凤骂了几声,陡然心生一计。红毛说:“撤都督,如今我们请不动大京回国,一则难见国王,二则大众要笑我们无能,弄得我你无脸见人。如此我等且将船只埋伏在洞庭湖边,谅康凤离开湖广襄阳,开往别处码头,他的船必由湖边经过,我们在那等着,日夜巡防,一见他的衣箱行头,出其不意,就抢过船来,他必定要追来夺回衣箱。那时,进了我葫芦国土,好强留他唱戏,一举两得,我们体体面面交差,抬头仰面见人,此乃愚见,但不知都督意下如何?”撤金温道:“此计甚好,极妙!”于是二人上船,直扑洞庭湖而来,暂且不表。再讲大金台班康凤,因女婿一死,才知他是陶首相之子,顿觉伤心。遂备沙枋棺木一口,请僧道追荐亡灵七日,康凤又与女儿商议,棺存何处。康月娥说:“爹爹,女儿前日已听你说过,他的兄长陶文灿现在八盘山起义,我们应将公子的灵柩,运往八盘山交与他兄长收留,理当如此。”康凤觉得女儿之言有理,连忙雇用船只,将陶文彬的灵柩扛上大船。康月娥随船守灵护送,康凤用一只小船随后照应。戏班其他人等暂住襄阳等候。一切料理妥当,船上水手拔跳撑篙,开船动身。

众位呀,不送棺木万事宁,棺木送出要动刀兵。

红毛暗伏湖边等,康凤半点不知情。

水路滔滔来得快,眼看湖水碧波清。

康月娥在前船伴送灵柩,康大人在小船上随后,两船相离两里多路。前船刚进洞庭湖口,早被番邦大将看见,吩咐一众水手:“你们要奋勇当先,把那来船上的那只大箱,给我抢夺过来,切勿迟延!”原来当初襄阳地方的棺材是两头一样大小,如同北方的衣物箱一样。加之他葫芦国的人也想不到船上是装的棺材,只当是戏班的衣箱。红毛随即吩咐水手众人,“你们跟我上去抢那大箱!”于是拼命划桨,飞速上前,立即靠近大船。只见红毛大将与撤金温,领着众人,如狼似虎地跳过船来,动手就抢。那些偏邦蛮子,生得五大身粗,毫不费事,竟将棺材抢过船去。把康月娥吓得魂不附体,只当是江洋大盗前来抢劫。她船上的水手道:“小姐,这些人并非强盗,均是外国人模样。”这时,康月娥心里明白,必定是葫芦国请我们去唱戏未成,与我爹爹斗了几句,他们怀恨在心,故遭此事。康凤后船赶到,听前船喧闹之声,连忙赶上来问:“为何事喧嚷?”康小姐爬出舱来,对父亲说道:“爹爹呀,这就大事不好了!葫芦国的人将陶二官人的灵柩抢去了,这如何是好呢?”康凤道:“那还了得,这不是反了!你们见他船往哪去了?赶快摇橹上去追赶,夺回灵柩!”众水手说道:“大人呀,那葫芦国来了四只大船,每船均有七、八个水手,而我们两只船上水手不多,看来彼众我寡,不是他们的对手。若要追赶,必须增添英雄好汉,才能把灵柩夺得回头。”康凤想:要得英雄好汉,除非上八盘山,报与陶大官人知道,叫他领兵下山,登舟追赶——

不提八盘山上报音信,再讲葫芦国抢棺急急行。

水路行程,非止一日。船靠葫芦城码头。红毛大将,高高兴兴,命水手抬箱进城,摆放在银銮殿前,去见国王:“国王在上,臣进中原回来缴旨!”洪花王道:“你等回来,可曾将大金台戏班请来?”“启奏国王,臣等此去中原,好容易在湖广襄阳找到大京班,会见班头康凤,说出国王六十寿辰,特请他来唱戏。他不肯前来还是小事,他却满口雌黄,骂我国是禽兽之邦,他天朝之人,岂入兽群?所以臣等不甘受他羞辱,将他的行头衣箱抢来,聊泄胸中之愤。现在衣箱放在银銮殿前,望国王定夺。”洪花王一听,大发雷霆:“我想中原一个唱戏之人,如此可恶。莫非你们有什么言语得罪他人?”红毛道:“我等始终以理相待,何谈冒犯之言?”洪花王说:“将衣箱打开观看,看那箱内的衣物可能唱戏!”一班武士早把木箱扛来,各执铁斧,乒乒乓乓,把箱子打开,只见一具尸首睡在箱内。众人一见,大惊失色,吓得目瞪口呆。洪花王问:“你们为何惊慌?”众人奏道:“国王在上,原来里边装的一个人尸,身首两处。”洪花王道:“你们怎么将人家的死尸抢了回来,居心何在?岂不是霉煞我了!”喝道:

“把他们推出辕门外,腰斩两段不容情。”

这时,有左殿军师撤里吗哒上前奏道:“国王在上,请息雷霆之怒,暂歇虎狼之威,他二人有功于国,谅来也是无意之中抢错了物件,这也是护卫我邦尊严之举,如将他二人斩首,以后还有何人愿为吾王出力。”洪花王听罢,说:“依军师讲来,此事作何处置?”撤里吗哒奏道:“依臣看来,命他们二人反省过错,将夺来的死尸与棺木,抬到校场焚烧,一了百了,再无晦气。”

可怜哪,忠良的后代陶文彬,死后落在番邦遭火焚。

一众番兵怒气生,扛起灵柩出殿门。

点起南方丙丁火,烈火腾腾往上升。

忽然天地暗昏昏,狂风飞沙下凡尘。

雷声阵阵了不得,闪电划得眼难睁。

一道白光升空去,随风提走陶文彬。

原来西方有座五云山,山前有一深洞,洞内有一位白花仙姑,在洞中修炼千年,尚未成其正果。今日坐在洞中,掐指一算,知道东斗星陶文彬在襄阳遭木刀丧生,尸体被葫芦国抢去焚化,所以前来将陶文彬提去洞府救活。白花仙姑为何要提尸救人呢?她要取到东斗星的原阳刚气,才能修成大罗神仙。白花姑娘现在将他提走,救活后,还要向他拜上九十九天,才能取到他的元气。弟子讲经,不能等她九十九天,只能花开两朵,各执一枝,回头再讲康凤父女二人回到襄阳,立刻就派人送信上八盘山求援去了。谁知戏班里的人,有半数以上是陶文彬的徒弟,听说师父的灵柩被番邦抢去,个个气愤不平,立即要去夺回。班头康凤说:“你们休要心急,我已派人上八盘山送信去了,谅那陶文灿必要转告徐老千岁发兵下山,不日定有回音。”众人说道:“康大人言之差矣。像我们戏班的数百人中,论武艺不在他人之下,何必要等八盘山人马下来才可动身?依我等之见,不必耽搁,今晚就收拾行装,迅速追赶上去。”康月娥说:“这样也好,一面送信上山,我等就先行一步,不能再延。”康凤听了,也无异说。随即清点人数,备足银子,将衣箱戏具等物寄于元都观交台主保存。全班人等,出得襄阳,直奔葫芦国而去。

在路行走不耽搁,朝阳关到面前呈。

朝阳关有位镇守关官,姓王名滚,生有二子,长子王飞龙,次子王飞虎,生得虎背熊腰,武艺高强,随父镇守此关。这天,守关兵将见到康凤等三百余人,在关外挂帐扎营,连忙报与关主王滚。王滚闻报大惊。心想,中原与葫芦国是唇齿之邦,素无仇恨,如今中原兵至,是何原因?但又一想,如弘治皇驾下的大将到此,我王滚必然相识,但不知是哪家的人马?想到此处,遂命左右军士,各自当心守护城关,自己带了随从几人,扮成平民,出关察看动静。王滚等人出得城门,来到一处高岸上站定,果见有一行营屯扎,约有几百号人。正看之间,忽听营外有人高声叫道:“高岸之上可是江滚将军?”王滚一听,大吃一惊:“你是何人?呼我姓名?”仔细一看,随即问道:“你可是北台御史康凤大人?”康凤道:“在下正是。”

一个遇上知心友,一个久违老交情。

走上前去互问好,握手言欢共谈心。

王滚问:“康大人兴兵前来,为的何事?”康凤说:“朝中苏、严二奸专权,残害忠良,陶首相全家遭斩,仅逃出二位公子。二公子落在我戏班在襄阳唱戏,不慎在木刀下丧生,他的灵柩被葫芦国红毛大将抢来,我全班人等气愤不过,故而前来向葫芦国夺棺。今至贵关城下,还望成全,让我等早早过关。”王滚说:“康大人原来是为陶家冤仇,率众而来,但此处不是讲话之地,请康大人与众兄弟进关再论。”

王滚随即叫军士儿郎,大开关门迎接康凤等入关。直至官厅,杀猪宰羊,备酒款待。酒过几巡,康凤见王滚面有难色,像有心事在身,乃欠身问道:“江兄好像有万般心事?是何原因?”“康大人问我有何心事,真是一言难尽。当初我江滚被迫逃到葫芦国,派来此地守边关,改江姓王遮耳目,是防严奸起谋心。我江某本是忠良后,岂是叛国反大明!

大人哪,自从陶家遭屈害,未有一夜放下心。

当初不是陶首相救了我,哪有性命到如今。

谁知陶相之恩尚未报,葫芦国又害二官人。恨只恨他葫芦国,抢尸夺柩太不仁。

大人哪,我江某不为陶家把仇报,誓不改姓再做人。”

王滚接着又问:“康大人,陶二公子的灵柩落在番邦,你为何如此全力相救?”康凤道:“不瞒江兄说,陶文彬是我康家良婿。”“原来令婿遭害,可怜、可怜!但你这几百号人如何去得葫芦国城,又如何敌得过那些凶蛮?”康凤给江滚这么一问,觉得很有道理,便问:“依兄之见,如何是好?”王滚一想,乃道:“依愚之见,你们且在我关内住上几天,让我修表一封,差军士到洪花王殿前下表,叫他将陶二公子的灵柩送还。若是不还,那时定与你合力打进葫芦国城,夺得棺柩返回中原,但不知此举可能行得?”康凤道:“此计甚好,全赖你江兄费心了。王滚于是拿纸折迹,磨墨掭笔,上写“小将王滚三顿首,寸表参拜主贤明。只因红毛将军中原进,夺一灵柩回国城。如今中原发了兵,在我关外扎下营。望将灵柩来送出,万事勾销没话云,

倘若不把棺送出,葫芦国玉石将俱焚。”

表章一纸写完成,封条封得紧腾腾。

王滚着人前去下表,一路风尘,已到葫芦国银銮殿前。早有传令官报至殿上,将王滚的表章放在洪花王虎案之上。洪花王拆开一看,原是为抢棺之事,中原兴兵前来讨伐。洪花王还未看完,即拍案大怒:“大胆王滚,奏表见孤,为何尽是叛邦之言,难道你私通中原,反我来了!”随即传军师撤哩吗哒前来计议。不多时,撤哩吗哒上殿:“千岁在上,宣臣上殿,有何旨意?”洪花王说:“撤爱卿,只因红毛将军在中原错夺棺材,已在校场焚毁,如今中原借口兴兵前来讨伐,兵马已临朝阳关下。谁知朝阳关王滚送来一纸表章,满口胡言,责难孤家。想他王滚当年被严奇、苏葛迫害,逃来我邦,授以重任,如今他不思报恩,倒反我了。”说着,将表章对撤哩吗哒手上一送:“你看,现有表章在此。”撤哩吗哒接表一看,当殿奏道:“国王在上,看来王滚确有反意,他王滚在与中原毗邻之地谋反,其患无穷!看来必得先将王滚拿下,而后再敌中原,方能无误。不过,中原将才颇多,不能轻视。”“军师,依你之见。如何对付?”“大王,据我看来,必得征召霸林川总兵乌黑龙,还有他一个妹妹乌月红,不但武艺高强,还有一身妖法,非他兄妹领兵讨伐,目下尚无他人。”

洪花王当即准奏,将乌黑龙兄妹召进都城,他兄妹领兵一万,又命红毛大将和撤金温都督带兵五千,以作后应。这一万五千人马,乌黑龙兄妹为前路先锋,先行开拔,浩浩荡荡,直扑朝阳关来。

番兵出了城,人马日夜奔。

离关二十里,大军扎下营。

这天,大兵正走之间,忽有前哨探马报道:“前面已离朝阳关只二十余里,望乌将军定夺!”乌黑龙下马一看,此处地势开阔,河道相通。说道:“就在这平阳之地,安营扎寨,歇宿一夜,明日攻关。”这一头按下不表。再说朝阳关王滚,自那日下表以来,就断定葫芦国洪花王会恼羞成怒,要动干戈,向我王滚兴师问罪,不免焦虑不安——不怕狼主来讨伐,只愁八盘山英雄接应难。不怕他番邦几员乌合将,我有二子在身边。怕只怕关上兵多是番邦人,到时他兔死狐悲有哗变。罢、罢、罢,现在是——

开弓哪有回头箭,人在马背箭在弦。

正在这时,忽有探马来报:“关主在上,我们探得葫芦国命霸林川总兵乌黑龙与其妹乌月红,统领大兵一万余众,现离本关二十里之遥,扎下营盘,准备攻关,望关主定夺。”王滚闻报,随即与康凤和他两个儿子商议说:“今夜多派军士巡逻,防他夜来偷关。倘若乌黑龙兄妹攻关,我们必须倾巢出动,奋勇当先,将他挡在关外,莫让一兵一卒进来。再是关上兵卒葫芦国人占多。那时,他们见我倒戈叫他们杀葫芦国的兵将,恐其不服,须防发生哗变。江文虎说:“爹爹,这倒不愁。平时葫芦国的人士总说爹爹人好,爱兵如子,粮饷从丰,无不感激,看来不会与我们翻脸。”王滚说:“那就好了。”说罢,吩咐各营杀猪宰羊,让军士们美餐一顿,以鼓士气。

再讲乌黑龙兄妹二人,次日早晨吩咐人用饱饭,马喂草料,各自装束,磨刀擦枪。但见乌黑龙一声令下:“兵听号令,马听锣声,尔等在后,让我当先,前去闯关。”乌月红道:“兄长在前,妹妹随后压阵。”

营门外放起狼烟炮,一万番军上路程。

后队离营五里路,前队已近朝阳城。

乌黑龙一马来到关前,抬头望着关楼,高声大叫:“关内囚驴听了,快叫王滚出来受死。倘若延迟,让我杀进关去。免不了千刀万剐,剥皮抽筋,那时悔之晚矣!”王滚一听,气满胸怀,与王飞龙、王飞虎父子三人,领兵放炮出关。来到关外,抬头一看,只见对阵来将,头戴虎盔一顶,耳挂狐尾两条,腰佩硬弓一把,箭壶中箭杆排得密密麻麻。身穿一件鱼鳞甲,护心镜扎得紧腾腾。

手执一根乌枪杆,乌黑的坐马赛乌龙。

王滚看罢,心中大怒:“你这番奴,来到此地也不问问青红皂白,竟是满口胡言!知罪者,速速回去把中原邹某的灵柩送来。若是存心欺侮我大明者,丢下头来抵罪!”乌黑龙道:“你这小子忘恩负义,大王收留你的大恩不报,反而朝秦暮楚,背义负恩!”说罢,举枪就战。霎时枪来枪去,马往马来,连在一处,战成一堆,真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王滚如蛟龙出水,乌黑龙像猛虎下山,一个对准心上刺,一个对准背前胸——

两下交战数十合,眼看要擒乌黑龙。

黑龙拖枪往下败,旁边杀来了乌月红。

乌月红见他哥哥不是王滚的对手,连忙跃马上前,炸破樱桃,大声叫道:“王滚休要逞强,你今在此朝阳关镇守,我国国王待你不薄,想你在中原被奸人暗害,投来我邦,重用于你,尔今忘恩负义,罪该万死,怎敢猖狂!”说罢,举刀就向王滚砍来。王滚执枪迎敌。刀来枪去,寒光灼灼,气势逼人。刀碰枪叮响,枪碰刀冒火星。乌黑龙兄妹战王滚,犹如两虎扑一羊。真是能狼难敌众犬,双拳不敌四手——

三人交战四十合,王滚力尽欠精神。

只听人马一声喊,那旁冲出了两个人。

王滚两个儿子见他父亲与乌黑龙兄妹二人,战到力不能支,二人随拨马上阵,接住乌黑龙兄妹厮杀。杀得难解难分之时,康凤在那止不住胆颤心惊,葫芦国人马如潮,朝阳关纵有骁勇之将,也不过数千之众,何能抵敌?不说康凤担心,再言战场上男女五人,一直战到夕阳西下,方才各自收兵回营,准备明日再战。乌黑龙兄妹回到大帐,正与众将谈论王滚父子厉害,忽有营外小卒报进:“红毛大将的后队人马已到。”乌黑龙吩咐营盘扎在紧靠主帐,听主将调遣!他们安营扎寨,埋锅造饭,这也不提。再说王滚回到城内,遂与康凤商议。说葫芦国来的兵马颇多,战将亦很凶悍,我等势单力薄,实难抵挡。康凤道:“我等从湖广动身之时,就差了一名心腹,送信上八盘山给陶大官人,叫他请徐老千岁发兵前来接应,但至今未见回信,亦不知是何原因。”王滚说:“如此说来,康大人可再备函,着人往八盘山求援。”康凤说:“我想,也只好如此,别无他路。”于是康凤复修书信,叫他儿子康金龙亲自前往八盘山送信。那一日来到粉红江边,遇毛风摆渡,康金龙向他说出实情,毛风大惊,连忙送他上山,会见陶大官人和徐老千岁。徐老千岁看过来信说道:“前信收到,已知详情,正准备发兵下山,但不知康大人行至何处,朝阳关又是谁在把守?”康金龙道:“家父等人行至朝阳关为王滚将军留住,共图夺柩大事。不料葫芦国闻讯,发兵前来讨伐王滚,其势十分危急。”徐千岁问:“这王滚是何人也?”康金龙道:“只听家父叫他江滚,原系中原人氏。”“哦,我知道了。此系江滚被奸贼迫害,逃在偏邦改了姓氏,他亦是忠良之后。既如此,贤侄且先回去,不日,我这里兵马就到。”

康金龙回转朝阳关,徐千岁连忙召集众将,将葫芦国如何劫走陶文彬的灵柩,康凤如何率众夺棺,江滚如何下表敦促葫芦国交还棺木,葫芦国发兵讨伐江滚等情,照康凤来函之言说了一遍,众将听了大怒,陶文灿悲伤不已,痛哭流涕。蒋赛花更是珠泪滚滚,哀求徐千岁发兵。徐洪基千岁道:“我为何弃官不做在此啸聚,为的就是除奸灭霸,为遭冤屈的忠良之家报仇。我老夫心已操碎,何用尔等催促!”蒋赛花道:“我官人死得好苦,叫奴怎不伤心!望千岁还要派人上九龙山,好让王素珍、方翠莲两位姐姐知道,叫她们领兵下山,合兵攻击。”徐千岁道:“侄媳暂且回后,不但送信九龙山,还有各山各寨,总要送信,叫他们速速发兵。”说罢,往下叫道:“王能可在?”王能应声:“小王能在此!”原来王能是淮安王寿府中的家将。上回在清江,奸贼摆擂,九英雄被捉,也是这王能往各处报信,后来常常来八盘山联络军情。今日他正好在此,所以徐千岁一问,他就答应。徐千岁说:“唤你非别,今有要函一封,着你上九龙山下书,必须速去速回。”王能领了书信,直扑九龙山而去。接着,徐千岁又着人往珍珠山送信与吴、朱、马三英,叫他们发兵下山;又着人往青龙山送信与胡家三鬼;又着人送信上粉红江与毛风夫妇知道。但毛风夫妇早知其情,那时康金龙上八盘山即知其讯。接下又往宋家寨送信与宋金龙兄妹得知;还有窦家寨窦哼兄妹之处,也要发兵。所有各处,均安排停当,陶文灿催促本山先行发兵下山。徐千岁说:“贤侄呀,遇事不宜太急,谅来窦哼、宋金龙两处人马必经本山而过,但等这两处人马一到,那时合兵一处,拳头更硬,攻打一个小小葫芦国,岂不易如反掌。”于是陶文灿只得耐心等候。时隔一日,宋家寨、窦家寨两处兵马到齐,徐千岁将他们接上高山,说道:“如今你们两处人马已到,应该发兵下山,无奈军中缺少一个精明人参赞军机,如何是好?”宋金龙道:“千岁多虑了。我们有九山八寨之兵,何惧一个小葫芦番邦?”千岁道:“自古说,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正因为是去偏邦外国,对他的军情不熟,地理欠知,所以要有个学识广博,足智多谋之人,才能稳操胜券。”宋金龙说:“既是如此重要,不瞒你老千岁,离我宋家寨二里之遥,有座山头,名叫青云山,山中有一隐士,姓刘名蛟,人呼为刘蛟三先生。他在山中隐居多年,弘治皇几番着人来请他下山,扶助大明江山,他因苏、严两家奸党当道,骄横专权,陷害忠良,所以他不肯出头。如今千岁能修一封聘书,着陶大官人与我一同前去拜请,谅他听到是除奸灭霸之举,定然会下山共举大义的。”徐千岁听罢,满心大喜,连忙修聘书一封,备了细软金珠,以作聘礼。各色礼物停当,着宋金龙带路,陶大官人随后,两个军卒挑着聘礼,直往青云山而来。幸而相距不远,一日到达山前。陶、宋二人,站在山坡之下,用目一望,只见——

青山深隐隐,绿水碧沉沉。

松柏俱茂盛,翠竹成丛林。

山前猿猴扳鲜果,山后鹿鹤共舞鸣。

此处果真是神仙所居之地。二人迈步上山,人烟稀少,不知刘蛟三先生住在何处。二人寻了多时,才见到一穴洞门,洞门敞开,无人出入。宋金龙对陶文灿说:“大约刘蛟三先生隐居此洞。既到此地,不能心急,在此等着,必然会有人出入,那时见人一问便知。”二人正在商谈之间,忽见里边走出一位童子,二人大喜,连忙上前施礼:“仙童贤弟,请问刘蛟三先生隐居仙山,但不知他安居在哪座洞府,望乞指点,以便前去拜请。”那童子朝他二人一看,皆是气宇昂轩,品貌非常之人,乃随口答道:“你们二位英雄今日到此,极不凑巧,刘先生已经远出,刻下不在洞府。”宋金龙道:“但不知先生何时回来?”童子道:“要问修身养性之人,他行踪不定,一去几时均无准定之日,或则三五七月,或则一年半载,亦未可定。”说罢,他竟往洞里去了。宋金龙与陶文灿一听,大失所望,叹息不已,真是有兴而来,扫兴而归。正待欲走,忽见山坡之下来了一人。宋金龙用目细看,只见那人头戴逍遥巾,身穿道士袍,足蹬云步鞋,手执拂雾帚,信步向洞门走来。宋金龙与陶文灿喜不自胜,急走三步,仍至洞府门前,深深一礼。口问:“你老人家是刘蛟三先生吗?”刘先生答道:“正是了。你是何人,来此何干?”宋金龙答道:“先生在上,我等来此,非为别事,只因中原乾坤变卦,朝中奸党专权,坑害多少忠良。八盘山徐洪基千岁,闻得先生隐居贵山,故此差我二人前来下聘。现呈聘书一封,菲薄聘礼,不成敬意,请先生下山,共举大义,但不知先生尊意如何?”刘蛟一听,大惊失色:“但不知你二人姓甚名谁?请说详情。”宋金龙道:“不瞒先生,小子名叫宋金龙,现居宋家寨,离此不远,仅一山之隔,二里之许。这一位是当朝首相的大公子,陶文灿是也。只因他兄弟陶文彬死后,灵柩被葫芦国抢去,目下惹得狼烟滚滚,谅来这灵柩难得回国,故来请先生下山共议良策。”刘蛟闻听此言,更加吃惊:“原来你就是陶大公子,失敬了!既至寒山野地,请至里边看坐。”他领二人步入洞室,命童子烹茶相待。刘蛟先生开口说:“烦你们二位回去禀复徐老千岁,实因我刘某已看破红尘,怕惹是非。如是两国相争,必动刀兵,杀戮生命,我已修炼多年,何苦再惹烦恼!”陶文灿一听,不觉心凉。心想:先生不肯下山,如何是好?只有再恳求一番,使他转意,大事才得成功!于是陶文灿起身,对刘蛟三先生深深一礼,说道:“万望先生念我陶家世代忠良,一朝坑在奸人之手。蒙徐老千岁怜我陶家被害而辞朝归山,聚集好汉,抱打不平,现已万事俱备,惟缺足智多谋之士。如今先生推辞不愿下山,徐老千岁之壮举,何得成功?小弟之棺木落在葫芦国,焉能夺回?目下朝阳关许多英雄被困,无人前去解救,岂不坑害了各家好汉?我陶氏之冤,也只好石沉海底了!”说罢,双膝落地,“啪秃”一声,跪在刘蛟面前。宋金龙一见,随即也往下一跪,满口哀求,二目掉泪——

“先生呀,你今不把仙山下,眼看奸党乱胡行。

身居高山养身心,怎看得下小小番邦欺大明。”

刘蛟见此情景,随即将他们二人扶起:“二位将军不用多说了。快快起身,再作商议。”陶文灿连忙叩头:“谢谢先生,在下恭聆先生教诲。”刘蛟说:“你们起来,且听贫道细说一番——

非是贫道好修身,实是看破世红尘。

弘治皇宠奸实可恨,听任他苏、严二贼人。

贫道每日观天象,苏严是上界恶狗星。

目下二贼正当道,时辰未到难报应。

再让三年并五载,陶家冤仇方可伸。”

陶文灿一听,立即就问:“先生,我陶家之冤,非得三年五载,方能得报,但二弟之灵柩落在葫芦国,可能争夺回来?”“陶大官人,要问二官人灵柩之事,你且放心,贫道早已明白,眼下东南方晦气正盛,幸而内中有化解星临头,所以东斗星现得半明半暗。”陶文灿问:“先生,怎叫半明半暗?”刘蛟说——

且看初八廿三月,半个明来半个昏。

昏的一面是个魄,明的一边是灵魂。

陶二官人灵魂在,途中遇上化解星。

陶文灿一听,悲喜交加。悲的是二弟之柩被葫芦国抢去,不知何日才能夺回;喜的是刘蛟先生算得二弟未得身亡,日后定能兄弟重逢。又说有化解星临头,想必他刘先生定是化解星了。于是陶文灿又向先生三跪九叩,苦苦哀求先生下山,与徐老千岁设谋议计,兵下葫芦国夺柩。刘蛟道:“我既答应你们,岂能食言?但还有一事,需要问清,八盘山共有多少兵将,有多少粮饷?所有军士儿郎,是由谁人操练而成?”陶文灿说:“先生听禀,现在各山寨大兵,正向八盘山会合,总共兵力不足十万,将军有二十余员,粮草富足,不计其数。要问军士教养,半数是八盘山徐千岁亲自教练;半数为各山自行招集,均系精练之兵。”刘蛟道:“兵虽精练,其中南蛮北侉之人,恐品格各异,人心不一,军营务必要从严治理。”说罢,就将陶文灿送来的聘礼,一齐收下,交与妻子收好,并对其妻叮咛嘱咐一番,由宋金龙带路,直扑八盘山而来,按下不表。再说那王能领了徐千岁的书信,来到九龙山前,山下兵把他领到王素珍身边,亲自献上书信。王素珍拆开观看——

连看三行手发抖,止不住泪水湿衣衾。

苍天苍天连声叫,为什么塌下天来压奴身?

晴天霹雳奴失主,陶家冤仇何时伸?

王素珍看罢书信,忽然嚎啕大哭,惊动了义子陶滚,摇头狮子蒋霸,披头太岁胡大鹏,并同山上各将头目,一齐前来看望,不知为了何事如此大哭?陶滚连忙上前,一把拉住,口喊:“母亲,不可恸哭,有什么负屈之事,说与孩儿知道,孩儿当替母亲出气。”王素珍正哭之间,见义子前来相问,把口一张,叫喊一声:“官人呀!”岂料这口气未曾吐出,闷在胸中——

气不出嗓双目闭,凭空跌到地埃尘。

所有各将头目皆大惊失色。陶滚只吓得魂不在身,泪如泉涌,一把抱住:“娘呀、娘呀,快快醒来,如你有三长两短,就活活苦杀儿了!”旁边走上蒋霸说道:“大哥不必惊慌,赶快扯她头发,掐她人中,你义母不过是一时心躁,气塞喉咙,谅来无妨。”于是胡大鹏连忙动手扯她头发,掐她人中穴位,果然她一受痛挣扎出一口长气,苏醒过来。但口中不住叫喊:“官人呀,官人!”所有在场人等,一齐围住王能,问其何故?王能说出陶二官人被木刀砍头,葫芦国抢去其灵柩等情,众人方知其故,个个吃惊。王素珍说:“滚儿呀,我这就完了!”陶滚说:“娘呀,你不可如此悲伤,保重要紧!”

王素珍,泪纷纷,“姣儿细听:

你义父,在戏台,木刀丧生。

葫芦国,心毒狠,抢去灵柩,

多蒙他,徐千岁,送来噩音。

为娘见信掉了魂, 如今拿不定好章程。”

陶滚拿过八盘山送来的书信一看:“娘呀,你气蒙了。这书信上徐千岁不是明说着要各山寨搬兵攻打葫芦国,夺回义父的灵柩吗?如此——

为儿带领倾山将,杀进葫芦小国城。”

王素珍说:“那就赶快收拾,发兵下山。”于是九龙将军陶滚调点三千雄兵下山。胡大鹏、蒋霸仍在高山把守。王素珍修了书信一封,请毛风准备船只,在粉红江等候。又修回书一封,叫王能回八盘山复命。她王素珍、方翠莲随军押解粮草,离了九龙山,直扑葫芦国而来,暂且不提。

再说八盘山徐千岁日日盼望各山回音,那日宋金龙与陶文灿请来刘蛟先生,已至山上。徐千岁连忙迎接到聚义厅奉茶交谈。从兵书战策谈到黄石公《三略》、从孙子兵法谈到吕望《六韬》,徐洪基问到哪里,刘蛟答到哪里,真是对答如流。徐千岁方知刘蛟有经天纬地之才,排兵布阵之能,名不虚传。徐千岁遂与刘蛟先生商谈发兵,意欲叫陶文灿统领大兵,又恐他性情暴躁,感到放心不下。于是请问刘蛟意向。刘先生说道:“陶文灿虽性如烈火,但他有智有谋,要论领军元帅,还非他不可!”徐洪基说:“先生对他既如此看重,力为陶家报仇,但不知先生可愿与这班义士结盟,拜为生死之交。以图同心同德,为国除害,为忠良之人报仇。”刘蛟一听,满口答应:“贫道久有此意,未能对千岁表明。既蒙千岁雅爱,我刘某无不从命,但不知他哥弟们可能接纳贫道?”徐洪基道:“先生过谦了,不然,他们怎会恭请你下山,还要请你当大哥呢!”刘蛟说:“岂敢,岂敢!要论大哥,还非陶文灿莫属,其余顺次排辈。”徐千岁道:“极好!”当下摆开香案,歃血为盟,各兄弟互祝互拜——

只愿今生共生死,永保大明好河山。

案前公推陶文灿为兄长,徐青第二,刘蛟第三,其余张飞公、马飞雄、宋金龙、窦哼、毛风、朱英、马英、吴英、蒋林等共计十二名好汉结拜金兰。

再说“鬼牵转”王能由九龙山回来,见了陶大爷,献出王素珍回书,拆开一看,已知弟媳发兵下山,随即陶文灿在高山催军动身。徐千岁为发兵之事,沉思良久,遂去后厅拿出一颗护国元帅印信,当着众兄弟之面,交与陶文灿,叫他执掌兵权,只等攻克葫芦国,夺回棺柩,得胜回山,再将倾山军将,交与他执掌,以便兵困北京,捉奸报仇,岂不是好!陶文灿再三推辞,不肯领受大印。并请徐老千岁将大印授与徐青或刘蛟先生,方为适宜。刘蛟与徐青及众兄弟们,一齐说道:“陶大哥不必恭谦,应遵千岁之命,领受印信。”就这样你推他让多时,刘蛟和徐青又道:“我等赤胆忠心,为国除奸,为陶家伸冤,你何不从命!”这下,陶大爷无可再让,才领受元帅之印。于是徐千岁吩咐摆酒,众兄弟互祝一番,才放炮祭旗,陶大元帅调点人马,共计大兵十万,分三队进行。徐青为一队先锋,张飞公为二队先锋,马飞雄为三队先锋,蒋赛花、刁婵梅押解军中粮草。其余各自听点。陶大帅未曾发兵,军令先定。立下军令十条。望各知照执行——

一路行军,不准惊扰百姓,战马不得践踏青苗,不准抄鸡猎狗,不准调戏妇道。一路粪便进坑,军粮不得随地乱抛。违者斩首,决不宽饶!各宜遵令毋违!

军令定得硬铮铮,不得违犯半毫分。

炮声隆隆动身走,旌旗飘飘赛乌云。

马上将,马下兵,威风凛凛,

探信官,先头走,刺探军情。

督阵官,执法令,监察严紧,

解粮官,保供应,粮草先行。

十万兵马往前行,鸦雀吓得不开声。

一路上跋水盘山,秋毫无犯。忽有探信官回头报道:“前到朝阳关,只有六十余里。”陶元帅一听,吩咐道:“直扑朝阳关不必停留。”于是各将催兵,继续前进。正走之间,忽听格登一声巨响,震得山摇地动,当路之间,炸开一穴。各队人马,大吃一惊,深穴当道,不得前进。陶文灿与各队头目,一齐来到军机帐下,会见刘蛟先生,问他为何出现地崩?刘蛟连忙对众将说:“你们快备生猪一只,用绳索捆牢,吊入穴中,如是妖穴,它要将猪吃完;如是神穴,那猪毛不动一根。诸将不信,试验再看。”说罢,众军士用绳索扣猪,吊进穴中,绳索上面又扣响铃,吊下多时,未见铜铃响动。刘蛟吩咐将猪拉上来,果然猪毛不少一根。刘蛟就知道这是神穴。陶文灿在那惊疑不定,心想:我陶文灿初次挂帅领兵,就遇此不祥之兆,只愁此去葫芦国难以取胜,这如何是好?这时,早有刘先生吩咐军士准备篮筐、绳索、铜铃等物,着人下去探穴。陶元帅心上发躁,对刘蛟先生说:“要是探穴,只有让我亲自下去,才是正理。”刘蛟说:“古之有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下去也可!”陶文灿周身束扎停当,坐上篮筐。刘蛟道:“元帅呀,你此下去,若有半点动静,必须摇响铜铃,穴上自有接应。”元帅答应一声:“晓得。”这就——

陶文灿探穴遇仙人,玄女娘点化海洪星。

陶元帅探穴,直到穴底,未见动静,遂走出篮筐。举目一望,屋宇俨然。只见一片楼台殿阁,画栋雕梁,飞檐翘角,映日生辉。看罢,迈步前行,虽有如此景观,但未见人丁出入。又朝里走过三进楼台,仍然不见动静。元帅只得往侧厢屋走去,来到两间厨房,厨房并没有人,但锅灶上热气腾腾,香味扑鼻。他想:奇怪、奇怪,无人之处,怎有烟火旺生?元帅出于好奇,随手掀开笼盖一看,里边有九条面龙,随即拿在手中细看——

龙角翘敖敖,龙须绺绺飘。

鳞甲一排排,龙尾漫逍遥。

元帅想,这面龙做得精巧,又好看又好吃。现在我腹中饥饿,何不先捞它一饱!想罢,狼吞虎咽地将九条面龙吃下肚内。随即又把第二笼掀开,里边有两只面虎。这两只面虎呀——

一坐一站气势雄,犹如守山二弟兄。

陶文灿想,肚里还不曾饱,索性把它吃下去。吃下二虎,又将第三笼掀开一看,笼里有一只面鸡。而且还是只公鸡。陶文灿说——

公鸡公鸡真稀奇,红冠绿尾黄肚皮。

我今把你吃下去,天天五更听鸡啼。

陶文灿肚子还不曾足饱,索性来个一不做,二不休,三不放。一口气又将这公鸡吃下去了。迈步走出厨房,正欲往后再看,忽觉浑身三百六十骨节,八万四千毫窍,五脏六腑,处处响动。陶元帅暗自吃惊:莫非这九龙二虎一鸡,有毒物在内?倘若将我陶文灿毒死在此,全家冤仇岂不石沉海底?想罢,他珠泪涟涟,骨节越发作响,不由他手舞足蹈,在天井里跳打一会,觉到自己力大无穷。抬头见到廊檐阶下有一对石狮,约有千余斤重,他走上前去,以狮试力,用左手一提,右手一托,不费吹灰之力对手掌上一搁。他就——

左手撂到右手来,像加官拜寿出戏台。

右手撂过左手丢,如狮子衔花滚绣球。

调了十余回合,面不改色,口不喘气,轻轻一落,把石狮放回原地。他这才知在厨房里吃的均是仙物,所以陡长精力。于是往里直走,走到第四进屋里,见有车轮大小的圆形镜面挂在室中。陶帅走近镜前一看,见镜内一人,面目赤红,两耳垂肩,气宇轩昂,顶上有三个大字:“海洪星”。陶文灿看罢:“哦,原来是一位星君之像,不知他是何人,如此英雄气概。”说罢,又朝前走,忽闻异香扑鼻,有香烟缭绕之影。他想,大概里面有人,非僧即道,在此侍奉烟火。于是信步直往里走,去看那里供着何神?不觉来到一神像前,只见后殿里走出八个女童,俱系道士打扮。走到陶文灿面前,个个躬身施礼,口称:“星君在上,因娘娘闻得星君到来,故着我等迎接。如今接驾来迟,望星君切勿见怪,随我等而来。”陶文灿也不多言,跟随女童来至后殿,举头一望,甚是威严。那神龛里原来供着位女神,两旁侍立多人。那女神见陶元帅走来,连忙起身迎接,命女童看坐侍候。陶文灿见此景况,弄得无言回答,亦不知她是人还是神。要说是人,她竟坐在神龛之中,烟火不断;说她是神,我陶文灿本是凡夫俗子,她为何起身迎接?其中定有道理。但见那女童说道:“星君请坐。”陶元帅只得坐下。女童送上茶来,陶文灿只好吃茶。这时,那神龛里的娘娘吩咐女童:“你们到厨房将蒸笼里的点心取来,款待星君。”女童答应一声,往厨房而去。那陶文灿一听此言,自觉无颜:那蒸笼里的点心已被我吃下去了,那女童取不到点心,必然要回复娘娘。那时失物数来人啊,此地并无别人来过,我不被他们疑成小偷?张扬出去,我不丑煞人也!不如我把此事说明,倒还显得心境坦荡,不受责怪。于是随即起身说道:“娘娘莫非叫女童去取面龙面虎面鸡吗?不必去取,均被我误入厨房,一时饥不择食,被我吃下去了。”娘娘说:“女童不必去取,已被星君吃了。”陶帅道:“我有失体统,失礼了。”“星君何出此言,此九龙二虎属星君之物,别人岂能吃得?”陶帅暗想:“难道她知我陶某到此为我备办的点心?到底她是什么人深居穴中,如此神秘?”抬头朝上一看,见一横匾上写有“九天玄女娘娘”六个金字。于是连忙下跪,口称:“娘娘在上,弟子陶文灿叩拜娘娘了。”娘娘说:“星君平身,那旁请坐。”“谢娘娘,陶文灿谢坐了。”陶文灿重行坐下。娘娘叫女童取过美酒三杯,甜果三枚,奉上星君。不一会,女童取来酒果。陶文灿谅玄女娘娘是好意相待,将美酒与甜果,一次吃了,其味香醇,美不可言。玄女娘娘说了:“星君听好,怪你当年年少性躁,出手打死严贼之子,累及全家,虽系前生因果,而刻下难免无过,所以吾神特开神穴,引你到此,指点一二。”玄女娘娘说罢,叫女童拿来一个宝盒,从里边取出宝剑叫道:“星君,我这里送你一把宝剑,名叫昆吾剑。此剑赠你,日后兵困北京,捉拿群奸,奸贼有妖人布阵,用此剑可破阵而入,进阵中诸邪难以沾身。还送你一把玄武鞭,如在阵中放起,自有妙用。所送宝物,切莫轻视,谨记!目下你领兵挂帅,攻打葫芦国,争夺灵柩事重。女童,再取一杯茶来,与星君吃了,还要送他回去。”陶元帅谢娘娘赠宝赐茶点之恩,又对娘娘说道:“望娘娘不要呼我星君,要折杀弟子了。”娘娘说:“星君不要过谦,你在我镜中已见过你本星,呼你星君天经地义,不为过也。”陶文灿一想,原来那镜中之人是位天星?谢天谢地!这且不言。

再说那穴上众人,见元帅下去已有七日不见上来,难免大家焦急议论。矮子蒋林说:“这都是牛鼻子道人,叫大哥下去探穴,时已七日,不见动静,还不知是祸是福?如有不测,你这鬼道士将休想有命!”窦哼道:“矮将军,你别着躁,如陶大哥有个三长两短,他这牛鼻子道人是逃脱不了的!”刘蛟听了哈哈大笑:“蒋、窦二位贤弟不用胡言,如元帅有个好歹,有我刘蛟偿命!倘若元帅安然无事,你们一个矮子,一个呆子两家兄弟要向我叩三个响头,才放你们过身。”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三人正在把气争,穴下铜铃有响声。

刘蛟叫人往上扯,手不歇来绳不停。

军将们啦得浑身汗,元帅下筐把话云:

“谢谢各位军士们,更谢刘蛟三先生。

等了我七天并七夜,让你们胆颤心受惊。”

刘蛟说了一句笑话:“元帅呀——

你不上来怎得了,我刘蛟还要抵性命。”

刘蛟说罢,大家又是哈哈大笑。矮子蒋林,呆子窦哼,就与刘蛟拥抱,把他托得老高。口里叫道——

“怪我怪我总怪我,怪我眼低见不高。

正在说笑,忽见一阵狂风,三声闷雷,又是震得地动山摇,仍将地穴复合,众人称奇。众人不知陶元帅在穴中受玄女娘娘赠宝,只有刘蛟先生心中明白,这且不谈。再说陶帅催动十万大军拔营启程,直往朝阳关进发。

这时,葫芦国又向红毛增兵加将,急得王滚、康凤惴惴不安。既不敢出城交锋,又不见援兵到来,只能闭关死守。眼见红毛与乌黑龙每日城下讨战,也无计可施,只得静听乌贼的骂声。忽然那日康金龙从八盘山回来,见了他父亲康凤和王滚,诉述了八盘山搬兵之情,康、王二公心中大喜,心急火燎地登楼望。正看之间,只见西南方向飞鸟惊翅,群兽奔跑。约莫一刻之时,远处尘土飞扬,旗幡飘摇,王滚遂着探马下去打探。不多时,探马回报,说是八盘山陶大元帅,领兵十万前来接应。康、王二公听报,连忙重整军威,迎接八盘山人马入关。

王滚接得援军到,杀猪宰羊忙慰劳。

红毛听得八盘山人马到,后退十里扎帐篷。

陶文灿领兵入关,康、王二将喜不自胜,吩咐摆酒设宴,为将军们洗尘,还又杀猪宰羊,送到军中犒赏士卒。就在关上饮酒之时,陶帅问及他二弟怎为木刀丧生,灵柩又为何被番邦抢去?康凤又从头至尾向陶大元帅细细诉说一遍。陶文灿一听,如刀割胆,滚油煎肺,好不气愤!心下发誓:“若不踏平番邦,难消我心头之恨。”

再说红毛大将与乌黑龙计议出兵抵敌。但听得八盘山增来十万人马,还有许多强将,不免有点心惊胆战。次日陶元帅升帐,挑选能将出阵。早有徐青上前讨令:“元帅在上,首阵令二弟出马。”元帅道:“徐贤弟首次与番贼交锋,须当谨慎,不可轻敌!”遂命张飞公、马飞雄随后压阵。各将答应:“晓得了,请元帅放心。”于是各将整装,跨马上鞍,放炮出城。压阵兵马随后,直扑战场而来。此时,乌黑龙听得关上炮响,知道中原定有强将出马讨战,随与红毛各将商议,准备出兵迎敌。谁知乌贼的兵将不战而,个个畏惧不前。乌黑龙见此光景,只得自己装束,整兵备马出帐,红毛带兵压阵。营门外也放炮助威——

一阵炮响出营门,双方总不是省油灯。

究竟鹿死谁的手,比过刀枪才见分明。

乌黑龙来到战场,拨马高叫:“来者是中原何人?快快通下名姓,好叫你不做刀下无名之鬼!”徐青一听,怒发冲冠:“呀呀呸,来者恶贼,少要猖狂!要问老子姓名,你在马上坐稳,休要吓下马来。咱老子乃是左殿丞相徐老千岁之子,姓徐名青,外人送我绰号,粉面二郎是也。但不知你这黑贼,叫什么名字?也该对咱老子报明,死后好让你的妻子到枉死城去寻!”乌黑龙道:“你要问我,我乃霸林川总兵乌黑龙是也。”徐青道:“你这们这帮乌合之众,为何到我中原抢去灵柩?还不快快送来!不然,少不得踏平你葫芦番邦,玉石俱焚!”乌黑龙道:“你堂堂中原,也太欺人,不过为了一口棺材,竟用大兵压境,如此逞强,那还了得!”徐青道:“放你娘的狗屁!岂不知棺材以尸首为重,焉能落在你禽兽之邦?不但要交出灵柩,还要赔我兴兵费用,方可与你罢休。”乌黑龙道:“棺材已被我红毛大将焚毁,有何可还?”徐青骂道:“既是小小棺柩,为何抢去不还,竟敢焚棺毁尸,这分明是借端挑衅,欺我中原,想造反不成?”说罢,抡刀就砍。乌黑龙举枪还手。他二人刀来枪挡,枪去刀迎。乌黑龙摆动长枪如怪蟒,徐青用的三尖两刃刀法高。乒乒乓乓战上数十合,两人手上全不饶。徐青边战边想计,倒不如早点送他进阴曹。徐青他故意拨马败下阵,乌黑龙紧追不舍后盯梢——

回头施个拖刀计,乌黑龙人头落地如瓜抛。

番兵见主将命丧阵,丢盔弃甲去逃生。

徐青捡起乌贼的人头血淋淋,鸣锣收兵回大营。

陶元帅吩咐将乌贼的首级挂到关楼外示众,为徐青摆酒庆功,大灭番将士气,大长中原威风。红毛大将见乌黑龙阵上被杀,如高山失足,大海翻船,这如何是好?不觉后帐惊动了乌月红小姐,听说兄长身亡,二目掉泪——

“兄长呀,只说中原无能手,谁知命丧他掌中。

这来奴怎见得兄嫂面,我乌家美梦一场空。”

她痛哭之中止住泪,怒气冲冲进帐篷。

声声哭诉讨将令,战场上面再交锋。

徐青杀了乌黑龙,陶帅为他设宴庆功。酒宴中陶帅与众将和刘蛟先生议道:“如今乌黑龙被杀,料他营中纵有能将,也是有限。我营内挑选强兵五万,分成四路,一齐围困贼营,杀他片甲无归,那时再扑葫芦国城,夺回灵柩,岂不易如反掌!”正在这时,只听探子报道:“营外来了一名女将,口口声声讨战,句句骂得难听,望元帅定夺。”陶帅闻报,正欲出令着人擒拿,旁边闪出蒋赛花上前讨令:“元帅,待我前去捉拿这小邦贼货!”陶元帅一见,随即出令:“弟妹此去要多加小心,万万不可傲气,须智勇应敌。”蒋赛花答应一声:“为夫报仇,倾尽全心,决不轻敌。”于是束扎停当,备马上鞍,腰插弓箭,手执银枪,一马冲出营门。这一仗将是——

乌月红战场被生擒,陶营中番女许婚姻。

头一阵乌黑龙丧生,乌月红二次出马,急欲为其兄报仇。陶营中头阵大捷,蒋赛花急欲乘胜擒拿。二人来到沙场,蒋赛花抬头一看,对阵是小邦的一个丫头。开口问道:“你这黄毛丫头,姓甚名谁,快报名来,捉你回去,替你做媒。”乌月红一听,气上心头:“呀呸!本将系霸林川总兵乌黑龙之妹乌月红是也。亦叫你快通报姓名,好叫我拿你头回去祭我兄长阴灵!”蒋赛花说:“姑奶奶姓蒋,系山东蒋家村,御员外蒋正之女,大名赛花是也。”

二人对话响琅琅,脸嘴一变动刀枪。

一个如蛟龙初出水,一个似猛虎下山岗。

二人气势实在凶,大战龙潭虎穴中。

蒋赛花真砍实杀难取胜,本事不如乌月红;论法宝乌月红一生还未见识过,更不知法宝比枪凶。蒋赛花见乌月红的枪上功夫好生厉害,连忙摸出捆将绳往空中一撂,的溜溜圆圈放出万道霞光,直扑乌月红头顶而来。乌月红喊声:“哎呀,这就不好了。”嘴喊不好,绳索就到——

捆手扎脚又捆腰,千个残生命难逃。

乌月红被捆,陶营阵上涌上十多名兵士将她拉下马。蒋赛花说:“将她抬进大营,去见元帅。”兵士人等如虎扑羔羊,把她抬进大营,直至陶帅帐下。元帅一看:乌月红虽是番邦女子,倒也生得飒爽英姿,看来能干大事,不能伤她性命,意欲劝她归降。随即吩咐:“替她松绑,不要虐待俘虏。”当时蒋赛花在旁明白,就知陶帅有意劝她归降。八臂哪吒宋金龙在旁心想:这个女子虽是番邦之人。生得还比我中原人俊俏,武艺也不算缺欠,如她能归降过来,我宋某不知可有这个福……

一个“份”字不曾说得出,嘴就呲到耳后根。

乌月红道:“我乃战败之将,被擒之人,要杀要剐,给我一个爽快,何必替我松绑,这是何意?”陶元帅道:“哪里话来!自古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帅作事均宜万事从宽,不像你葫芦国王无端抢我中原死人灵柩。非但不还,还用火焚毁,这太不仁不义了。我想你等兵将也是不愿与中原作对,只是听了邦主的危言,才充当了不义之师,而你并非不仁不义之女,所以替你松绑,劝你悔悟,归顺中原,在我军中做事,你意如何?”乌月红听了无言对答,只是苦苦沉思。陶元帅早已看到宋金龙有爱乌月红之意,便说:“乌小姐暂回后帐憩息,等候一会自有人与你说话。”两个女兵领乌月红进后帐去了。当时蒋赛花与刁婵梅也看出宋金龙的心思,就与陶元帅说了:“元帅在上,你既优待乌月红留她军中做事,何不将她配与宋将军成婚?”陶帅说:“英雄所见皆同,我就是这个章程。如今你们既有如此高见,不如你们妯娌二人就去做媒吧。”他弟媳蒋赛花、夫人刁婵梅满口答应:“收服乌家女子,不是易如反掌!请元帅静候佳音。”她们妯娌二人,先到宋金龙营内谈及做媒之事,宋金龙是大姆指扒耳屎——扒捻不到。所以媒人一说就允。乌月红见中原两位女将说媒,满心悲苦:“想我乌家兄妹,忠心扶持小邦,未见洪花王主有赏识之情,如今兄长又在沙场毙命,葫芦国亦无能将,我乃被捉之人,飞不高,跳不远,而中原一些将帅颇有仁义之心,对我似有爱慕之意,何不识此抬举,顺水推舟?”想罢,对二位夫人说道:“既蒙元帅不斩之恩,又得众将军怜爱于我,岂能推辞?听凭元帅作主,乌月红绝无反悔。”这时,陶元帅与宋金龙正到后帐巡视,耳听乌月红说绝无反悔之意,随即跨进帐内:“好。就照乌小姐之言,二位媒婆从速办事。”说罢,又将宋金龙拉过来与乌月红相见。他二人相视一笑,顿时周身热血沸腾,脸红到耳根。陶元帅放心而去。刁婵梅对蒋赛花说:“贤妹,我看拣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当日,今晚就叫他们完婚。”蒋赛花说:“对,军中战事频繁,婚事越快越好,就依嫂嫂意见办理。”于是吩咐营中杀猪宰羊,各营摆酒,全军贺喜。

杀猪宰羊闹哄哄,喜坏了新郎宋金龙。

街坊上买新衣帽,又买四盏红灯笼。

这下,众夫人忙收拾,帐中陪伴乌月红。她虽是个小邦女,粉红面貌赛芙蓉。樱口银牙如白玉,耳戴金环挂玲珑。身穿一件锁金袄,百褶罗裙好针工——

乌月红一身好打扮,那旁送来宋金龙。

两位喜娘搀过去,把他们送入洞房中。全军上下都用酒,一贺喜来二庆功。

夫妻饮过交杯酒,鸳鸯枕上论英雄。

乌月红落在陶元帅兵营招亲不提。再讲葫芦国红毛大将,因乌黑龙首阵丧命,乌月红二阵被擒,且至今未回,亦不知她生死存亡。无奈,遂与都督撤金温商定,把全部人马撤回霸林川待援。陶元帅得知葫芦国兵退霸林川的军情后,立即聚将商议,攻打霸林川,生擒红毛小贼。这时,有一人上前讨令。陶元帅一看,正是八臂哪吒宋金龙往上见礼:“元帅在上,我宋金龙讨令破敌!”陶元帅正欲行令,刘蛟先生说道:“元帅且慢,此次出马,务求一战成功,万不能与他久战。”陶元帅说:“请先生献计。”刘蛟说:“此去霸林川杀敌,须兵分三路围攻。待三路人马到达指定地点时,见到矮将军火号一明,各路人马奋勇当先,杀他措手不及。那时,霸林川一破,一鼓作气直捣葫芦国城,夺棺回国,岂不是好!”陶元帅一听,满心高兴。说道:“足见刘先生深谋远虑,用兵如神。”说罢,陶元帅连传三令——

一路将,宋金龙,直捣川东。

二路将,马飞雄,川北紧封。

三路将,张飞公,关西埋伏。

各两万,人和马,自显神通。

且见空中火号亮,六万儿郎显威风。

军令如山,六万兵马开出朝阳关。旗不展来鼓不敲,兵马滔滔如潮涌,悄悄直扑霸林川,鸟兽都不受惊扰。

只等攻关时刻到,杀他个人难躲来马难逃。

陶帅的人马正在悄悄行进之中,红毛营中有探马来报:“红毛大将军在上,中原人马已向霸林川开来,望主将定夺。”红毛一听,吃惊不小。他想:国王援兵未到,自身兵将又少,这如何是好?”正在这时,红毛的二番探子又来报道:“中原人马并不从一路而来,三路人马滔滔,来势如潮!”二报未了,三报又到。红毛听了这三报,吓得魂飞魄消。遂命守城兵将,速将城门紧闭,重兵坚守,等待援兵。

再讲陶文灿发出六万人马,分三路日夜兼程,不日已将霸林川三面围好。陶元帅得报马回报,遂命矮子蒋林身带火号,驾光遁而去。蒋林来到霸林川上空,取出火号,只听“叭咋”一声,上空亮出一团火球,惊动了徐青等三路人马。他们早已束扎停当,一齐向霸林川城头杀来。粉面二郎徐青、八臂哪吒宋金龙冲到关口,只见城门紧闭,城上兵将早有提防。这一战——

瓯泥佛助关真可恶,矮蒋林打败白如珍。

宋金龙、马飞雄、张飞公带领人马蜂拥攻城,吓得城上守将心惊肉跳。他们深知,如若国王的援兵不到,霸林川顷刻将瓦碎玉消。正在这危急之时,忽然空中飘飘荡荡落下一个和尚,其形古怪。后面还跟随一个女子,道姑装束,不慌不忙,站立城头,向着关内大叫:“你们关内各将人等,休要害怕,今有我等二人相助,霸林川将万无一失。”红毛闻听此言,同城内诸将,个个抬头朝城楼上望去,只见一个和尚,一个道姑。那和尚生成一副怪相,头如笆斗,眼似铜铃,耳如蒲扇,坠着一对金圈。他肚大腰圆,手执茶条禅杖,身穿火红袈裟。后边那个道姑,周身素雅打扮,肩插云帚。红毛观罢,向上高叫:“师父系何方人氏?因何前来相助本关?请师父留下法号,日后方好报答大恩。”那和尚道:“贫僧系西方极乐界人氏,瓯泥佛是吾之法号。后边这道姑不是别人,是白云山仙女白如珍是也。

我二人保定葫芦国,争夺大明好乾坤。

所以今日来到此,助你打退中原人。”

红毛一听忙跪下,“伏望师父拿章程。”

和尚说:“贫僧来者就是帮你打退中原之兵,何用嘱咐?”说罢,转过身躯,朝着关外厉声高叫:“中原小辈,休要猖狂!古人言:得意不能再往。霸林川怕你势大,闭关不出,也就罢了。倘若不识时务,不知进退,休怪贫僧多事,杀你片甲无存,那时悔之晚矣!”关外徐青听了大怒,朝着关上骂道:“妖和尚与那妖道婆听了:休要仗着妖法,兴妖作怪,今日既投罗网,要想逃身,万万不能!”随即吩咐狼虎众将,拈弓搭箭,用乱箭射死这两个妖道!

城下中原数万兵,个个手中执雕翎,

对准城关放乱箭,犹如飞蝗扑芦青,

放了半天穿杨箭,妖毛总不伤一根。

原来这瓯泥佛和如珍道姑有缩地兴云之法,即使关下箭如暴雨,他能移地掩身逃走,等你放完之后,再行出现,与你斗法。关下军将见二妖重新出现,又拈弓搭箭,准备再放乱箭。陶元帅站在高埠之上,看得真切,这定是受过异人指教的妖法,遂传令军士不必放箭:他道高一尺,我魔高一丈。

快传蒋林矮将军,会会两个恶道人。

谁知众人寻来寻去,寻不到矮子的踪影。诸将着急,格外惊慌。后队里有个小兵说道:“矮将军在后营睡觉呢。”众人来到矮子身边大叫:“你还定心,霸林关吃紧,陶元帅传你去捉拿两个道人!”蒋林不慌不忙地说:“你们不必惊慌,我在这里睡觉,正为此事操心,何用你们来寻?快走开去,我心中有数。”众人说:“你别假装镇静,实则是畏惧妖精,想避而不去。”“呀,你说我畏惧妖精,真是岂有此理!”说罢,矮子蒋林拔脚就走,直扑霸林川城下。

蒋林急滔滔,战场走一遭。

举目朝前看,妖云空中飘。

一看心中就明了,霸林川果真来了妖。

蒋林说:“众位大哥不必害怕,拿此二妖,我手到擒来。”宋金龙、马飞雄、张飞公说道:“蒋贤弟不要急躁,让我们把六万人马拉开,排成人墙,将霸林川围好,备防妖人逃跑。”于是六万人马,如雁翅拉开,把霸林川围得水泄不通。矮子随身带上法宝,来到关下高叫:“那城头的妖和尚与妖婆听好,如今矮爹爹前来会你,还不赶快逃命,倘若让矮爹爹生怒,叫你们性命难保。”瓯泥佛和白云姑朝下一望,只见矮墩墩一个毛头老小,随即往下叫道:“小把戏,你不用在此胡闹,谅你人没三尺高,浑身长刀,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矮子说:“妖和尚,有种的你下来,矮爹爹与你斗几个回合,方知你矮爹爹厉害。”说罢,妖和尚将两足一蹬,下得关来,手举禅杖,当头就打。矮子遂往旁边一让,插上隐身仙花。那和尚与白云姑大惊:这必不是正道,定是妖邪。于是白云姑随即取出“定身珠”,意欲将矮子定住。白云姑取宝之时,未曾提防,矮子来到她的背后,白云姑正要将宝珠放在口边,吹上一口仙气,早被矮子一把抢去。白云姑叫道:“瓯泥佛爷,快快前去捉住矮怪,他将我的宝珠抢去了。”和尚问:“他在哪里?待我来擒拿。”说罢,来到白云姑身边,矮子仍在他二人左右。他见和尚与道姑站在一堆,他用力将和尚一推,两个妖人对面一撞,碰叮咚,两人撞个倒栽葱,一个头朝西,一个脚朝东。那个妖和尚爬得快,站起来口一张,喷出一股黑气,厉害无比。凡人经着这股黑气,浑身发痒,痒后即肿,毒气穿心即死。矮子见此妖气,随即驾土遁而逃。谁知六万兵马哪知这妖气厉害,所染妖毒者,为数也不少。就是这口妖气,陶帅将士中五百余人——

轻则倒地不能动,重则呜呼一命终。

加之白云姑手执双刀,赶杀一阵,有一路人马被她杀得七零八落。矮子从土中出来,抬头一看,尸首成堆,血流遍地,直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说道:“这就不好了,陶元帅必定怪罪于我,如何是好?”想罢,遂从身上取出镇妖宝珠,对准和尚一珠打来,和尚只见红光一道,打中左肩,“哎呀”一声,连忙用禅杖直扑矮子打来。矮子取出盘龙黄金棒接架还手,战了数合,未分胜败。这时白云姑持双刀上前,助和尚一臂之力。矮子见双拳难敌四手,遂驾土遁而逃。妖和尚四处寻找,白云姑又怕矮子从土中出来,只得与和尚并肩而行。谁知事有凑巧,矮子从他二人夹缝中钻出,将他二人小腿子一拉,只听呼咙咚一声,二妖人冷不防跌倒在地。矮子连忙拿出盘龙黄金棒,照准二妖两肋连打数下,二妖慌忙爬起,飞奔而逃。矮子拔腿就追——

一头追赶一头骂,不怕你飞上九霄云。

你如逃上东洋海,我到龙宫把你擒。

你如逃到西方去,我追到极乐古雷音。

二妖逃得快来矮子追得紧,犹如北风送残云。

白云姑一见不得了,二人不能一同行。必须分道岔开走,他最终只能追住一个人。白云姑想罢,遂对瓯泥佛说:“佛爷,我你必须分开——

我回霸林川内去,你从此一直往西行。”

矮子蒋林见他们分道而逃,只得两者取一,舍小取大,紧紧盯住妖和尚不放。追了一阵,不觉追到西海岸边。

妖和尚纵身跳下水,矮子驾着水遁后头追。

和尚巧用离水宝,跳出海涛登岸行。

眼见孤灯渐渐熄,头顶上来了一救星。

来了哪个?来了红岗山红莲洞一妖道,妖名叫洪筠。他在红莲洞苦苦修了千载,魔高道深,无人能比。妖和尚水遁逃过西海,登岸遇着洪筠,直喊救命;又见矮子随后追来,手执盘龙黄金棒,直向妖和尚扑来。洪筠大喝一声:“瘟矮子,休要猖狂,少不得要死在我的手里!”矮子一望,只见又来一个妖道,相助和尚。于是连忙取出定妖珠,对着妖道洪筠上空一撒,立时霞光万道,瑞气千条,直扑洪筠头顶而来。洪筠见状,喊声:“不好。”正欲躲避,已来不及了,被蒋林的宝珠定住。

眼不眨来气不伸,像尊翁仲路边撑。

身怀法术无可用,又像泥塑木雕人。

蒋林操起盘龙棒劈头就打。妖和尚见势不妙,遂从口中喷出一股妖气,黑雾迷漫,令人难受。矮子知其厉害,一个土遁,进入土中,暂避妖气。这时,突然来了十多名小妖,都是洪筠的徒子徒孙,知道师父被困海岸,特来相救。他们来到洪筠身边,想把师父驮了动身,哪知他像多年的树桩根深,推摇不动。哎,真是道有道功,妖有妖法,一众小妖掘地三尺,把老妖脚下掏空,“碰叮咚”一声,老妖倒地,众小妖扛起来就走,直往红莲洞而去。

再说矮子从土下匆忙钻出,见只有妖和尚一人,举起盘龙棍就打。那和尚怎敢还手,拔腿飞逃,矮蒋林紧追不舍,且按住不表。

单讲洪筠妖道自被众徒救回妖洞,心怀报复之意。这天,吩咐小妖看守洞门,自己往水旱山拜请妖兄妖弟,前来与矮子决一死战,才肯罢休。章程已定,随即收拾齐备,驾妖雾往水旱山而去。行有一日,来到山前,站在山坡之下,正欲迈步上山,忽见半山之中,奔下一人。洪筠一看,此人生得丑陋不堪,面如锅底,发像红缨;鼻如秤钩,眼似晓星;牙像钢锉,口如血盆。身高只约二尺,且无半丝遮身。手执钢叉,上面挂着七个铜圈。一见山坡来了一人,劈头一叉,扑向洪筠。洪筠喊声:“不好”,遂将身体往下一伏,只喊:“将军饶命,吾非别人,乃红岗山所来之人,特来拜请贵山乌梅老师下山,解我危难。”那用叉的丑怪道:“你既登山拜请乌梅老师,为何鬼鬼祟祟而行,若不早说,定在我钢叉之下送命!”洪筠说:“将军饶命,我是被人吓成如此光景。”丑怪说道:“你不用害怕,跟我上山去见乌梅老师。”众位,这座水旱山,本无兴妖作怪之人,只因山顶之上有一棵乌梅大树,自从混沌初开,乾坤始奠之时,此树就生得枝繁叶茂,受日月精华之气,长成人形,故而此处成了聚妖之地,目下已有一千余众,这且慢表。单讲洪筠跟着那妖怪上山,遂问:“大师尊姓大名?”那丑怪说:“我叫飞叉黑雄,还有一个妹妹叫黑翠莲,她法术多端,无人能敌。”洪筠道:“恕我无知,失敬了。”二妖来到高山,山中并无房屋,尽是些石洞石巢,为群妖安身之所。洪筠来到洞中,只见一人身如黑炭,眼如石卵,黑雄向洪筠说道:“这就是乌梅老师。”洪筠上前施礼,乌梅问:“你是何人?”答道:“吾乃红岗山洪筠是也。乌老师,你将我忘了。”乌梅朝他定睛一看:“啊,想起来了,是洪筠老弟,来此何干?”洪筠遂将他与瓯泥佛被一矮子打败之情告诉乌梅说:“逃到此地,是特来请乌老师出山,助愚弟一臂之力,但不知尊台可否相助?”乌梅听了,呵呵一笑:“原来你在西海岸被一矮子打败了?那矮子有多少人马?”“那矮子单身一人,并无一兵一卒随身。”乌梅听了,觉得好笑:“你身有千年道功,敌一个矮子总对付不了,真是可笑!好,你既来此,也不叫你空跑。”说罢,打发黑雄兄妹两个,跟洪筠师父去将矮子擒来。黑雄答应一声,遂将他妹妹黑翠莲叫了一同下山。洪筠老妖前面走,黑雄兄妹后头跟,

一阵妖风了不得,站在海边把眼睁。

三妖来到西海岸上,洪筠抬头一望,不见矮子人影,也不见瓯泥佛身在何处,只得沿海岸向前寻找。寻了五里路程,叫了万遍千声,也不见瓯泥佛的身影。于是又向前追寻,不觉来到虎牙滩下,见瓯泥佛在前,矮子蒋林在后,二人打打停停,忽而不见矮子蒋林,忽而又见矮子拦在瓯泥佛面前。黑雄手执五齿钢叉,上去厉声喝道:“大胆矮鬼,休得无礼,不可欺我瓯泥佛爷!”瓯泥佛抬头一看,不知洪筠从哪搬来这异形古怪的一男一女,倒是壮了他的胆子,顿时变得凶悍起来。矮子蒋林见了大怒:“瘟妖,你从哪里勾来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比妖更怪的恶魔,想与你矮爷爷比手!我矮爷先说在前,识相的,快快逃走,丢下那两个老妖,让我收拾;若不听我规劝者,立刻现你原形,毁你千年道功。那时你就悔之晚矣!”黑雄哪里听得进去,端起五齿钢叉,劈面就向蒋林叉来。蒋林转身躲过,二叉又将过来。蒋林随手摸出隐身花对耳上一插,喊道:“你是何方妖孽,必须快快说来,如不道明,立即叫你现出原形!”那黑雄兄妹心里吃惊,只是东张西望,不见蒋林在何处叫骂。洪筠在旁道:“黑将军,要谨防矮子放宝伤人!”黑雄似乎不怕,叫道:“矮鬼,是好汉,就得出来明斗,何必躲藏?若要问我大名,乃水旱山乌梅老师门下的名徒,黑雄是也。你这矮鬼,姓甚名谁,何方人氏?也该通名报姓!”蒋林道:“你矮爷是高山上点灯明望大,井底栽花根子深。山东境内蒋家村,爷爷的父名叫蒋正,我蒋林昆仑山上学仙法,毛本是我的大师尊。

只因群妖罪孽重,派我下山来捉妖精。”

蒋林说罢,随手摸出一件宝贝。他自己一看,原来是一个木鱼锤子,上头又不曾装柄。心里想:“毛本师父也太小气了,给我一个缺柄的木鱼锤子,能成何用?不管它,且来掼他一下。”随即钻出地面,对准黑雄喝道:“黑妖看宝!”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呼——托”一声,黑雄被打中倒地,连滚几滚,现出原身,原来是黑鱼成精。木锤打中黑雄,又对黑翠莲身上一弹,黑翠莲倒地现形,也是个黑鱼妖精。蒋林见两条黑鱼在那乱跳,心上好笑。只是说——

“小小木锤不经心,又不重来又不轻。

我还当它没用处,一锤击破两妖精。”

两妖被木锤击破,现出黑鱼原形。矮子遂将木锤收进宝囊,用盘龙黄金棒将一对黑鱼挑上左肩,准备带回烧鲜鱼汤下饭。再说瓯泥佛与洪筠老妖见黑雄兄妹都露出原身被捉,直吓得魂不附体,并肩而逃。矮子用目一扫,挑着黑鱼,随后就追,不觉追至虎牙滩下,跌了一个跟斗,那一对黑鱼落地,跳了两跳,咕噜一声,跳入水中逃生。枉修千年道行,仍归鱼虾等类,以后再也不提。

再说矮子爬起身来,也不问黑鱼落水,只顾追赶妖和尚与洪筠。不料追出虎牙滩外,二妖分头而逃,洪筠逃回红莲洞,紧闭洞门不出,要等陶元帅兄弟重逢,那时兵困燕山——

群妖联结摆战阵,洪筠才出洞逞帮凶。

矮子蒋林,先是追赶两个妖精。眨眼之间,二妖分开各走一路,蒋林只能盯住瓯泥秃驴追赶。随后大声骂道:“我今不把你秃头擒拿住,誓不为人叫蒋林。只见和尚驾云空中走,蒋林遁风后面跟。二人慢走赶过天边雁,快走如同过天星。一个是西方来的瓯泥佛,一个昆仑山上学道人。

瓯泥在前抬头看,一座高山挡住身。

急忙收云归下界,蒋林也棒打鲜桃落山跟。

忽然刮起一阵风,不见瓯泥的影和踪。

蒋林不见妖僧,十分吃惊,莫非他入土去了?随即驾土遁寻找。在土里找了一会,也找他不到,连忙从土中出来,忽见山腰间有一石洞,洞旁有一碣石,碣上有四个大字——“白云仙洞”。矮子心想,那妖僧定是进洞躲藏去了。想罢,直往里闯。来到里边,只见一位白面书生模样的人,坐在石床之上闭目养神。众位,这座山就叫白云山,那洞正是白云洞,是白云仙姑所在之地。白云仙姑从葫芦国提来陶文彬的尸首,将他救活,向他拜了九十九天,欲取陶文彬的元气。因此她每天到山上采药炼丹,给陶二爷补养,然后吸取他的元阳精气,她才能成大罗神仙。这时,白云姑正在山间采药,不在洞中,蒋林在洞中对陶文彬喝道:“你这妖和尚真是妖法多变,方才看你进洞,怎么变成了白面书生,好不狡猾!”陶文彬向矮子吐了一口唾沫,“呸,你是何方小妖?误入洞中,满口胡言,还说别人是妖,真是贼喊捉贼,还不快快出去!倘若迟延多时,等仙姑回来,只怕你性命难保。”蒋林问:“这洞里的妖精共有多少?”陶公子说:“你是妖怪,不能说我也是妖怪。”矮子道:“你是妖和尚变的,我矮子是人,且不是无名之辈。你如不信,让我把家乡情形说给你听——

矮子开了声,“妖人你且听。”

陶二爷说——

“你不称官人,怎叫我妖人?”

矮子说——

“你又不是哪女人的夫,怎可称你是官人?”

陶二爷说:“我乃官宦之后。”“你是官宦之后,我矮子也是员外家所生。”“你家住何地,父名母姓,讲来我听。”

“我家山东济南府,南门之外蒋家村。

父亲名字叫蒋正,母是洪氏老安人。”

陶文彬问:“你爹娘共生几男几女?”

“爹娘未生多男女,只生我姐弟两个人。”

“你姐姐的芳名叫什么?”

“姐姐名叫蒋赛花,我矮子名字叫蒋林。”

陶文彬连忙起身,口称:“失敬失敬,原来是我舅大爷到了,请坐。”

“呸,你这个瘟妖,套我口气,讨我便宜,冒充我姐夫,该当何罪!”陶文彬赶忙上前:“舅弟你不必生气。我今实不相瞒,我乃北京人氏。”矮子道:“北京都出些害人的奸贼,马屁精也出在北京。你说是北京人氏,姓甚名谁?你的上人官居何职?因何事来此洞中与妖勾搭?说明白,万事俱休,倘有含糊,决不轻饶,还要叫你现出原身。”陶二爷道:“贤舅弟不必生怒,听愚姐丈把家乡情形道来。”“呸,我的姐丈姓陶,不是姓于,你不要在我矮子面前胡混!”“哎,我说愚姐丈,是谦虚之意,并非姓愚。贤舅弟你且听着——

“我住燕山北京城,父是当朝首相陶大人。

只因偏邦进来穿金扇,害了我陶家一满门。

严奇老奸想夺扇,虚言诬词奏当今。说我相府起反意,要夺大明锦乾坤。弘治皇听信谗言把旨下,灭我陶家九族根。我父一吓坠金死,母亲自缢命归阴。爹娘死后又被斩,好容易逃出我兄弟两个人。兄长落在扬州地,我被神风刮进王家门。王氏佳人见爱我,两个丫环做媒人——

第一次招赘王素珍,还有方翠莲女千金。

第二次逃到山东地,遇见胡家三鬼行短径。我被掳去入了伙,逼得墓里去盗金。偏巧是你姐蒋赛花暴死的墓,所有金银都盗尽。胡家三鬼盗墓之后丧良心,把我推进你姐的新坟墓——

我在墓中苦挣扎,救活你姐一性命。

双双回到你蒋府门,你爹娘如获宝和珍。

喜不自胜多高兴,招我在贵府成了亲。

舅弟呀,只因我家仇还未报,一心到湖广去借兵。在路行至淮安府,又在王天官府中招了亲。那日正值天官六十寿,请来戏班唱戏文。那班头康凤做过都御史,有位月娥女佳人。她爱我品貌文才好,与我暗结丝罗定终身。不料康凤知道了,逼我班中学戏文。那日唱到湖广地,木刀砍头命归阴。棺材被葫芦国抢了去,放起烈火把尸焚。多亏白云仙姑将我救,提到此山救性命。她逐日山间去采药,要取我元气与精灵。舅弟呀——

如今仙姑在山中采药草,洞里只剩我陶文彬。

偏巧遇贤弟来到此,可能搭救我出洞门?”

矮子句句听得真,止不住腮边泪纷纷。

姐丈呀,你千万放宽心,我蒋林救你转回营。

“贤弟,你把我救回什么营?”“姐丈,你兄长陶文灿为了报仇,屯兵数万于葫芦国霸林川抢救你的灵柩,我就是在霸林川打败两个妖僧追到此地,恰巧遇见姐丈,真是天助我也。姐丈,此处不能多待,快快随我出去见你兄长陶大元帅,共议报仇大事。”

他姊舅二人前脚走,白云仙姑后脚跟。

蒋林与陶文彬刚离白云洞不久,白云姑娘从山中采药回来,不见陶文彬人在,乃大吃一惊,屈指一算,方知被人救走。于是束扎一番,走出洞门,追赶陶文彬去了。但蒋林驾的风遁,她哪追赶得上!

再说蒋林背上陶文彬风行如飞——

饥不食来渴不饮,直扑陶帅大兵营。

自从蒋林打败瓯泥佛跟踪追赶过去,数日来未见回营,众将惊疑不定。正欲着人出去打听,忽有守营军士直至大帐,禀报元帅,营外矮将军回来了,肩上背了一位白面书生,面如霜白,不知是哪国的人氏?这时,大帐内正是众将军在那议事,闻听蒋林回营,男女人等一齐出帐观看。但见蒋林背着陶二官人直往大帐而来,从肩上放下陶文彬,往上施礼:“元帅在上,请放宽心,二官人救回来了。”陶文彬抬头一望,见他兄长威风凛凛坐在虎帐之上,连忙上前参见兄长:“大哥在上,你弟活着回来了,望勿悬念!”陶文灿心里格登一下:世间哪有这种奇事,明明身死之后又遭火焚,岂能复生?不觉凝视一会,见他面黄肌瘦,发如刑囚,乃问:“你是陶文彬吗?”“兄长,我正是你弟陶文彬。”蒋林亦上前说:“元帅,你毋庸置疑,是我从白云洞将他救回的。此间的一情二节,陶二官人已说得明白无误。”陶文灿听罢,随即步下虎帐,一把拉住陶文彬的双手,泪水涟涟:“我苦命的弟呀,真急坏我们大家了——

只说今生难相会,谁知枯木又逢春。

只为你木刀身丧命,葫芦国不仁抢尸灵。

牵动了七山八寨大兴兵,为我陶家费尽心。

徐千岁派人到各山寨去送信,联合起来讨番兵。各路人马齐会合,推我出山挂帅印。

朝阳关上一场战,番将当场丧了命。

红毛番贼难抵敌,突然来了二妖精。

一个自称瓯泥佛,一个自报女道人。二妖虽有一身法,难敌我将矮蒋林。一下追去好几日,急坏营内众豪英。正欲派人去打探,眼见我弟回大营。

贤弟呀,手足重逢千万喜,夫妻相会好叙别情。”

陶大元帅说罢,吩咐军士儿郎备酒,为陶二官人接风压惊。这里陶文彬刚要离帐走向后营,那旁迎来了王素珍把他接到女帐茶厅,命军士献茶。茶饮数杯落盏,早有方翠莲、蒋赛花、康月娥闻讯赶来,与王素珍等四位夫人,向陶二官人诉说离别之情——

王氏说,奴为你,苦水吃尽,

方氏说,为官人,全家遭坑。

康氏说,为夫君,肝肠哭断,

蒋氏说,为兄嫂,玉门关盗银。

蒋氏泪水如雨注,就少二次死同茔。

蒋氏哭罢又说:“那时奴与刁氏嫂嫂来到玉门关,正值她怀孕足月,急等分娩,只吓得我一无主张。那时人到急处,船到浅处,灵机一动,就求薛寡妇结拜干娘。幸亏薛奶奶心肠好,为她请稳婆接生,烧煮胡椒姜汤暖身。

指望生下陶家后,谁知产下一个肉球血淋淋。

刁氏嫂气得生大病,连病百日未起身。

奴为嫂不分日夜侍汤药,险些两人命归阴。”

蒋氏说得泪如雨,陶文彬听得泪直淋。

他二人对面诉凄苦,旁边走上康氏女佳人。开口就把官人叫,又对蒋氏嫂嫂尊一声——

“一切苦情暂不数,来日方长叙天伦。

官人得以转回营,妯娌们要叩头谢神灵。”

矮子一听,大叫不停:“各位姐姐,别忙别闹,你们烧错了香,认错了庙。不先谢我矮子蒋林,倒先谢天地神灵!不是我在深山古洞将姐丈救回,你们怎得夫妻相逢。”随即王素珍、方翠莲、康月娥一齐上前道:“怪我们姊妹欠礼,应当先谢贤弟。”蒋林说:“我矮子当真拘礼?不过是闹个玩笑而已。”这时,王素珍倒想起一事来了。连忙叫道:“我儿陶滚,快来与你义父见礼。”陶滚上前:“爹爹在上,不孝孩儿叩见爹爹大人。”陶文彬朝陶滚一看, 心上顿生疑团,看他年纪与自己相仿,为何口称爹爹?看来断然不是王氏亲生,其中定有缘故。想罢,二官人面无悦色,不睬不理。王素珍早就看出二官人的心境,遂缓步上前:“官人,我儿与你见礼,怎么一言不答,是何道理?我王素珍若不是这义子相助,你陶家报仇如何能得心应手!你官人须知,他并非无名之辈,是九龙山的寨主,身边还有众多能将,为抢救你官人不知费了多少心机。”陶文彬听罢,方知其情,自觉无理多疑。遂起身说道:“我儿请坐,这些时来苦坏你了。”王素珍与陶滚这才如释重负。

诸将谈论已毕,陶元帅吩咐杀猪宰羊为蒋林庆功,犒赏众人,一连忙了三日方休。这时,陶元帅与刘蛟先生商议:“先生,本帅兄弟已得团聚,往后战事如何进行?”“元帅在上,我等此次发兵,并非争邦掠地,只为陶二官人。如今二官人已经救回,就不必再向葫芦国用兵。况且出兵在外多时,八盘山徐老千岁想必是日夜盼望,期待佳音。依我刘某之见,朝阳关仍由江滚驻守,谅他葫芦国也不敢动他一根毫毛,我们统兵回八盘山再议除奸报仇大事。元帅,你意若何?”陶元帅一听,觉得此言有理,遂向各将传令:各山寨将领立即检点人马,打扫军营,整顿旗鼓,祭奠阵亡儿郎。这一切办完之后,拔寨启程,回八盘山本营。

兵马队队往前行,旌旗招展如彩云。

慢走打起逍遥鼓,快走马蹄像弹琴。

八盘山听得凯旋讯,放炮九响迎三军。

六 严苏叛国谋大明陶徐除奸定乾坤

秃笔是羊毫,拙讲达通宵。

写尽一代英雄泪,道出半部明王朝。

得失荣枯总在天,机关用尽徒枉然。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

故国风光三千里,深宫妖淫二十年。

一声惊雷醒万物,两滴泪珠落君前。

气是惹祸苗,不忍灾自招。

忠厚由人笑,气傲犯律条。

诸君若不信,且看各奸刁。

一文劝过一文来,前册讲过后卷开。

前册讲到陶元帅率兵浩浩荡荡回到八盘高山上去,

弟子再讲清江二次摆擂台。

说者,上册经文讲到陶文灿挂帅,发兵去葫芦国抢尸夺柩,在霸林川获胜。矮子蒋林在白云洞救回陶文彬,他们兄弟相会,也就与葫芦国休战,回到八盘山再论除奸报仇大事。这且慢表。再讲清江总镇奸贼严霸,头一次在龙泉县捉住陶文灿,将他打入囚车,起解北京,经太行山被王素珍劫获,且损兵折将;第二次在清江摆擂,陶文灿中计被捉,又打入囚车,在青龙山口遭陶、王、方、徐四家兵马围击,又丢车损兵,还赔了其外甥女苏玉兰,大败而回。严霸败回清江,想想伤心,又不服气,一心要消灭忠良后代,根除后患。这天,他在清江聚集群奸,设谋定计。他说八盘山啸聚的势力渐大,各山寨的叛军也日渐增多,且互相联结,如不把他们灭尽,将是后患无穷。如今我等在清江再次摆擂,挑逗他们上网入套。

倘若二次摆擂他不到,登州府里再兴龙灯。

借灯聚众诱反叛,叫他飞蛾投火自烧身。

严贼主意已定,还要修表上奏朝廷。

灯下修表一整夜, 明早差人送进京。

此情不表。再说八盘山陶、王、方、徐四家人马上山,徐千岁见陶文彬死而复生得救回来,格外高兴。陶文灿请求立刻发兵杀上北京,为陶、方、王三家报仇。刘蛟先生说:“我已测知其情,清江严霸又施诡计要再次摆擂,算计你们。我看,发兵北上还为时过早,必须先去清江打探一番,看看他们玩的什么把戏,然后再见机行事。”陶文灿一听,说:“先生说得有理,让我先去打探。”陶文彬道:“兄长且慢,小弟与你一同前往。”刘蛟说:“不可。大官人前去,我不阻拦,因他遇上了玄女娘娘,吃了九龙二虎,面目变得赤红,力大无穷,可以对付凶敌。你二官人至今元气未复,体质很弱,岂能前去闯贼?倘有失误,如何是好?”蒋林随即上前道:“请先生放心,姐丈前去自有我矮子照应,谅来无碍。”陶滚亦上前说道:“清江之行,我也一同前去,保定我伯父与干爹万无一失。”刘蛟遂与徐千岁商定,打发他们四人下山,先到登州私访一番,然后再往清江打探。但不可私仗义气鲁莽行事。说罢,四人准备好川资行囊,辞别徐老千岁与刘蛟先生,以及他们的各位夫人,直向登州进发。

不提四人登州行,再讲严霸一奸人。

严霸奏表进京,就在清江教场上搭起擂台,四城八道派上暗探,察访有谁进城打擂。原来他奉旨摆擂,故意将消息传扬出去,好叫陶王等四家上钩,一举将其打尽。谁知等了十四五天,未见动静,就打发他的儿子严、严仙赶往登州,叫登州府兴灯聚众,另作暗算。那时,是四月将终,五月交初的时节。登州府见是严霸总镇之令,谁敢违抗!登州府就将兴灯告示贴到四城——

不论商贾与乡绅,大家小户要兴灯。

如果哪家不兴灯,违抗总镇罪不轻。

王法如天,官法如雷,告示定得严,谁人敢违抗。家家户户忙扎灯,忙坏了登州城里巧匠人。水上装饰龙舟,城里彩扎龙灯。大户人家扎古人灯,小户人家扎狮子走马灯。也有人家想不到灯名扎,扎件胎、卵、湿、化四生灯。

家家户户忙扎灯,也忙坏严、严仙二奸人。

他们忙什么?忙了调兵遣将,暗派心腹之人,扮成平民百姓假充看灯之人,暗访陶、王、方、徐四家人等。

倘若进城来看灯,叫他插翅难逃生。

严贼安排停当,叫登州府出令试灯。那天是五月初四,登州府的旗牌官,肩扛黄旗,手执铜锣,“咣、咣、咣”,沿街鸣锣,口喊:“今天严老爷试灯,各家各户的彩灯到十字街聚会!”这下,猪头灯前面走,狮子灯后头跟。龙灯队里夹马灯,平台走线亮锃锃。

鞭炮放了不绝声,登州城闹得沸腾腾。

再说陶文灿等四人,下得八盘山直奔登州而来。路上只听人谈论,登州府里大兴灯。英雄迈开虎步走,登州不远面前呈。三里听到人嘈闹,二里听见买卖声。商贩开口七个字,货真价廉不欺人。英雄们——

无心观看城外景,直扑登州古城门。

进得城门抬头看,见有二老对奕比输赢。

英雄们停下脚步看一看,还听二老唱出棋曲声:车走直路马走斜,炮打当头隔一家。卒子过河沿途吃,相飞田字士保家。韩信若无张良计,怎敢兴兵过来争。

陶文灿一听暗中赞,下棋也是动刀兵。

英雄迈步二重门,只听骨牌曲儿唱出声:说什么天牌出来观星斗,地牌出来看天文,人牌出来投宿店,娥牌出来叫关门。

陶文灿听了暗思忖,推牌学问还很深。

四杰又进三重门,看见了一群二八女佳人,手提鸡毛踢毽子,不料花鞋失落在街心。那个佳人红了脸,连忙拾起花鞋手里拎。一众姊妹来作弄,抢过她花鞋去做“躲躲寻”。

四英杰看了真好笑,三街六巷闹不清。

迈步又进四重门,买卖之声闹盈盈。

一是兴隆典当店,二龙戏珠珠宝行。

三阳开泰南货店,四季行里水果鲜。

五颜六色绸线店,六谷满仓粮食行。

七星剑挂古董店,八卦旗下测字忙。

九江装来瓷器货,十字街上茶馆坊。

茶馆店里杯碰杯,酒店里面盅叠盅。

铁匠店里兴兴轰,丝弦店里乒乒崩。

石灰行里雪雪白,乌煤行里暗通通。

饭店门前摆胡葱,皮匠师傅口衔鬃。

开水炉叫老虎灶,混堂门前挂灯笼。

遇到一班小弟兄,解开衣衫拍拍胸。

你洗澡来我会东,混堂里洗澡不伤风。

街坊景致说不尽,略表几句散散心。

四个英杰观看街中景,东街来了一位二八女佳人。两个丫环随后走,那佳人就像南海活观音。她主仆三人前头走,后面跟上浪子几个人。头上帽子歪斜戴,拖鞋的搭没后跟,上身衣服一把掩,画眉笼子手中拎。这个说,佳人生得多美貌;那个说,好似嫦娥下凡尘。一个说,芙蓉面上粉红嫩;一个说,满口米牙白如银。有的说,一双金莲多好看,满帮花鞋俏争春。

倘若与我过一宿,少活几年也甘心。

正是那浪子下流话,惹怒了街上陶文彬。他想道:“谁家没有姐和妹,谁家没有女姣娘?只知满口胡言侮辱人家女,岂不知亵渎礼教乱常纲——

等我陶家有升腾日,定拿你们坐班房。”

陶文彬心里想来脚下走,不觉红日已西沉。就在登州城里投宿店,吃过晚饭再看灯。四人吃过酒和饭,忽听街上锣鼓声。

店铺门前摆香案,爆竹声声迎龙灯。

灯队列出长蛇阵,廊檐下站满看灯人。

陶文灿低声对陶文彬说:“贤弟呀,看灯看灯,不要多灯。”“哥哥,什么叫多灯?”“就是说,看灯看灯,不要作声,不要议论,要当心奸贼有暗算之人。”矮子蒋林说:“我们晓得,不须大哥细细叮咛。”

四人迈步把街坊上,只见密密层层人挤人。

高子攀住矮子望,矮子搬砖垫脚跟。

胖子轧得汗放放,瘦子只喊骨头疼。

癞子轧得火冒冒,冒失鬼只当叉高灯。

一众小姐忙看灯,手拉手儿不离身,

生怕被少豪来冲散,半夜三更难回家门。

这次登州兴灯,看灯的人特别多。白天在海边看龙舟竞赛,晚上城里闹灯,加上奸党严霸派了兵将,扮成平民百姓,挤在人群中假充看灯,暗里打探八盘山下来的人。这就好人夹坏人,谁也分不清。人如潮涌,只向前拱。就挤如也,抑如也,推不走,轧不开。严贼的几个暗探,算是头尖眼快,看到一家烧开水的老虎灶上空着,无人去站,他们就肆无忌惮地对老虎灶上一跳,占个有利地位。老虎灶的老板娘一见,大吃一惊:“你们这些崽子不要命啦!脚下是滚开的汤锅!”那些小贼,不理她的呼唤,拼命地往灶上挤钻——

只听噼叭噼叭响几声,锅盖踩得碎粉粉。

又是啪秃啪秃几声响,两脚下锅像煮馄饨。

看灯的只顾看灯,两个小贼双脚烫得像剥皮田鸡,别人头也不伸,只顾争先向前看灯。

天上放的气球灯,地上走的兔子灯;

檐下挂的鲤鱼灯,一对鲤鱼跳龙门。

陶氏兄弟抬头看,后面又来鳌山灯。

来到近前一看,鳌山灯彩,令人喜爱。上有一匾,匾上有四个金字:“火树银花”。左右有对联一副:

上联是:灯月交辉岁岁四时添吉庆;

下联是:星光焕彩年年八节保康宁。

中间挂的“四戏灯”,扎的是平台走线,一拉一亮,真正像样。

夏桀王,戏喜,南巢同死,

商纣王,戏妲己,赴宴鹿台。

汉吕布,戏貂蝉,凤仪亭内,

鲁秋胡,戏内妻,返国还乡。

四戏灯台走过去,后面又来“四义灯”。

陶文灿他们四人正欲上前看“四义灯”,只见里面人头乱动,议论纷纷。有人说:“我们登州今年兴灯,是一位清江总镇严霸为捉反叛而兴的。内有兵将二百余人,身带图像,暗访反叛。”有人说:“哦,原来有此缘故!”说罢,众人散开,不再多言。此时,陶文灿听得明白,说与陶文彬、蒋林、陶滚知道。矮子蒋林说:“大哥放心,量他不敢捉人!这登州乃我虎穴之地,岂容他奸贼撒野!”陶滚说:“我们只管看灯,但多加小心是了,至于奸贼他能怎样,何足挂齿!”

嘴里说话脚下走,后面又来神仙灯。

普贤神,骑的是,青毛狮子,

文太师,跨一匹,乌黑麒麟。

韦驮手执降魔杵,睁大眼睛朝北撑。

只准香烛供品担向里,草叶子不准出山门。

二郎神,随身带,嚎天大犬,

哪吒神,脚下踏,风火巨轮。

孙行者手舞金箍棒,上天入地打妖精。

白骨精逃入妖魔洞,一棒打它现原形。

赵公明,捧元宝,日进斗金,

老寿星,下凡来,骑鹤腾云。

姜子牙骑匹“四不象”,肩背桃木剑两根。

日保文王理朝政,夜为百姓驱瘟神。

前面灯头走过去,又听后面锣鼓声。

陶文灿看过这队神仙灯,赞不绝声,说:“这些神仙真能,保护百姓人口平安,五谷丰登。”早有九龙将军说道:“伯父在上,我们不能光顾看灯,还要谨防奸贼之人。如果遇上严、苏二奸,决不轻易让他逃生。”矮子蒋林说:“我们来此所为何事?岂能放他过门!”陶文彬说:“不可私仗血气之勇,既有此意,还要见机行事。”矮子道:“遵姐夫之命,要胆大心细。”说罢,四人又沿街前进,迎面又来一班灯球,鞭炮声声,锣鼓喧天。陶文彬一见,开口就念:“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念罢就说:“哥弟们看呀,“三国灯图”来了——

有小乔,流泪珠,怀抱幼子,

叹夫君,周公瑾,力保东吴。

官封至,水军师,都督元帅,

领儿郎,遣兵将,盖世无双。

大意借出荆州地,谁知一借不回吴。

刘备请来诸葛亮,三气周郎入阴都。”

前面小乔哭过去,后面阿斗又出场。——

有甘糜,二皇嫂,身背阿斗,

对西北,叹一声,皇叔我夫。

你在那,荆州地,尽享乐意,

可知我,在曹营,受尽折磨。

自那土山降曹贼,关二爷在曹营费心思。

曹操定下美人计, 我二叔灯下读兵书。

恨许褚,与张辽,心生毒计,

灞陵桥,挑红袍,那肯服输。

只望阿斗成长人,好把曹操刀下屠。

“三国灯图”刚走过,后面又来花鼓灯。花鼓老头没多高,花鼓老妈会扭腰。——

花鼓一打闹嘈嘈,薛仁贵征东放飞刀。

唐王马陷入淤泥河,多亏薛礼救还朝。

花鼓灯头正好看,龙灯、马灯又来了。这遭,狮子灯里夹马灯,马灯后面跟龙灯,还有胎、卵、湿、化四生灯。灯连灯来人连人,男女老少争看灯。

只见舞起龙灯云肚里滚,狮子着地四翻身。

猴狲灯,走出来,毛头贼脸,

挑担水,过金桥,脸红到耳根。

八哥灯,画眉灯,笼中叫喊,

布谷鸟,连夜叫,三麦起身。

虾儿灯,舞马叉,勒头暴眼,

河蚌灯,小气鬼,自己关门。

蛾儿灯,飞过去,自投灯火,

蚊虫灯,飞过来,会丢冷针。

鱼水面走;鲫鱼水下蹲。

鳝鱼洞里躲, 螺蛳滩边生。

前灯过去,后灯又来,五光十色,目不暇接。陶文彬对陶文灿说:“哥哥,我们不能光顾看灯,到现在还未访到严贼的奸人。他们沸沸扬扬说清江摆擂,是为捉我们陶、王、方、徐四家人等。如今登州兴灯,又访不见他们动静,这是何故?”矮子蒋林说:“如此看来,我等赶往清江再去看擂。”九龙将军陶滚说:“事不宜急,既到登州,索性看灯。”陶文灿说——

“我们看灯都是假,寻访严贼是真情。

如若大街探不到,再往后街看花灯。”

他们四人来到后街,忽见一家府第门前,高搭彩棚,挂五色灯球,甚是威严。陶文灿用目朝里一望,只见一位品貌端正的公子,周身装束儒雅,身边有两个家童,手里拿着金漆盘子,盘里都是散碎银子,准备龙灯玩到他的门前,赏赐众人,故而早早在二门之内等候。又见头门之外兵器架上,放着各种兵器。四人看罢,满心惊疑,想来此户定是贼人所居。矮子说:“不问他是贼是盗,用他的兵器,先耍一套,看他府内有何动向?”说罢,陶文灿走上前去,一伸虎爪,将那口大刀拿定在手。立个门户,先耍“乌龙摆尾”,后耍“猛虎出林”,又耍了“金鸡独立”、“枯树盘根”。那二门内书生装束之人,用目一瞧,心下大惊,暗道:“此人并非是登州人氏,这等高强武艺,确非寻常,定是将门之后。”又见旁边随着三人,那相公便转惊为喜。惊者,不知他们系何方人氏,来此何干?喜者,此四人面目和善,无有恶意。欲上前请教,又自觉羞惭,难以启齿。无奈,便对两个家童说道:“你们看此人刀法如何?”家童道:“相公,我等看来,此人定是名将后裔,但不知大官人可认识与他?”那官人说:“我与此人——

麻布洗脸初相会,烧饼不熟面又生。

你们等他耍过大刀,悄悄将他请进书房,就说我家大官人有请好汉,到里边去有话相谈,叫他切勿推辞,尽管进内无妨。”家童答应一声:“晓得。”再说陶文灿耍完大刀,面不改色,口不喘气,仍将大刀放归原处。早有陶文彬在一边催促道:“我们走吧,与这府上又毫不相识,让人家出来说长道短,我们颜面何存?”矮子说:“你姐丈胆量太小,我们不过在此试试兵器,又不曾偷盗他的物件,就是说上几句,谅来也不会轻视我们的。自古有言:在家敬人,出外才有人敬。”不料这句话惊动了内里两个家童,对他家官人道:“你且回后房去吧,让我等出去将那耍刀之人请来。”这位官人折回后房,两个家童商议:“我们出去用话吓唬他们,倘如来路不正,自会惊慌失色。”说罢,二人在里边一声吆喝:“呀呸!谁敢大胆来至府前。是个什么角色?不要走,看我金镖取你!”说罢,故意把手一伸,“呼”的一声,放出一枚金镖,把个陶文彬吓得惊魂丧胆,拔脚就逃——

陶文彬一吓急急逃,就怕后面放飞镖。

不分东西南北向,也不管路走哪一条。

蒋林跟在后面叫,你姐夫胆子实在小。

陶滚一见也着躁,上前追赶急急跑。

陶文灿说:“你们不必放大声,循他足迹紧相跟。”

按住蒋林、陶滚追赶陶文彬不提,再讲文灿海洪星。陶文灿怕蒋林、陶滚大吵大喊惊动奸贼,惹出是非,所以打发他们随后寻踪觅迹,把陶文彬追转回来。陶文灿仍然站立府前,早被两个家童一把拉住,说道:“你是何人?为什么来到我家府第,献什么高艺?不要走,到里边去见我家大官人!”陶文灿说:“你这两个瞎了眼的囚徒,咱老子一不奸盗,二不邪淫,为什么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如再放肆,少不得老子将你们囚头摘下,看你有何话说。”二家童说:“谅你不是好汉,定是无名之辈!如是好汉,跟我们去会会大官人,方为豪杰。”“你家大官人难道吃人不成?”陶文灿说罢,跟着就往里闯。两个家童慌慌张张到小书房报道:“大官人在上,那个耍刀之人,异常勇猛。我们两条性命几乎丧他手下,只得用好言诓进。”“那人现在何处?请他进来。”这时,陶文灿大摇大摆已走进书房。那大官人立即起身迎接:“好汉请坐。”陶文灿说:“你是大官人?在下失敬了。”“好汉休要客气了。”陶文灿说:“但不知官人的家童,将在下擒来,是何意思?请你讲明。我等闲游到此,还有要事,不能耽搁多时。”“好汉将军,既来之,则安之,不必心急。今日差遣家童请将军进来,他们可能把请字误听成擒字,多有得罪,望将军休要生怒,容后定当责罚!”陶文灿说:“好说了,不必加责于他。”陶文灿暗自想道:这个官人,为何是女子之声?谅来其中必有缘故。据他说来,请我到此,还不知他按的何心?想到此处,说道:“大官人,有甚话说,请早说来。”“将军呀,请来无别,因见将军在吾门口耍一套武艺,实在令人钦佩,故此请来,敢问尊姓大名,尊府何处,今来登州有何贵干?望将军不吝赐详。”“大官人要问我家乡所在,实不相瞒,吾乃北京人氏,姓邹名文灿是也。因听得登州龙灯热闹,所以前来玩耍一番,但不知官人尊姓大名呢?”谁知那官人见陶大爷动问,顿时面目生红,无言以答。众位,你们知他是何人?他并不是官人,是个闺阁佳女。她父亲名叫陈高贤,母亲朱氏,只生这位闺女。陈老爷在朝,官拜左殿丞相。当日在朝,与陶首相有八拜之交。自从陶家满门遭害,这陈高贤久有不愿为官之意,欲归林下隐居,后闻陶家逃出两位公子,经常想打听他们的下落,所以他虽身在朝廷做官,却暗中察看奸贼的所作所为。这个小姐名叫陈翠娥,自幼欢喜男子打扮,练得一身武艺,金镖出众。但遇见英雄好汉,均要请进府内备酒款待,临行时还要赠送川资。所以今日会见陶大爷,亦是爱他的武艺高强。陶文灿问他姓名,面生红晕,难以回答,怕的露出女子原形。停了一会说道:“将军问我,舍下姓陈,我父名陈高贤,母朱氏。父在朝官居左殿丞相。今日请来将军,有一事相商,但不知将军可能应允?”陶大爷说:“官人,在下误入贵府,承蒙见谅,亦不知官人所议何事?在下无有不允之理,请官人只管明言。”陈翠娥腼腆一会,轻启朱唇——

“今请将军无别事,有件天缘奇遇大事情。

叫我羞羞答答难启齿,不说你该肚里明。

舍下我有一小妹,年方二九未许人。

将军若允姻缘事,我愿从中做媒人。”

陶文灿听罢,心中明白,已知内里之机,分明就是她,哪有什么妹妹嫁人。想罢,不如用话钓出他的腹内实情。说道:“官人,承情不弃寒微,令妹欲许在下,在下已经婚娶四房,不得再娶。但我舍下有一小弟,亦是武艺过人,你既有爱武之心,望官人将令妹请出来与我稍看一眼,许与我弟可也?望勿推托相阻。”陈翠娥说:“将军错矣。岂有大伯代弟相亲之理?”“官人,这话从何说起,你既能替令妹作主,我岂不能为舍弟相亲?”——

这一句问住女佳人,含糊半天才开声。

“舍妹是我我是妹,妹妹即是我当身。

爹娘未生哥弟妹,单生奴家一个人。”

陶文灿说:“你乃男子装束,怎又说是女子呢?”“将军呀——

“爹娘爱我如珍宝,自幼喜爱装男人。

奴向高手求过教,练得一对金镖盖众人。

多少官宦人家求亲事,多少豪华子弟聘过亲。

不但爹娘不答应,奴是不遇豪杰不定亲。

今日天缘凑巧事,将军不请自上门。

奴的终身靠你定,望你爽快允了亲!”

陶文灿听罢此言,谅难推托,就说:“小姐呀,这件事情,非怪小生难允,奈何你令尊大人不在府内,古人言:父在子不得自专。婚姻大事,应该父母作主。你小姐虽有见爱之心,倘若令尊回来不允,倒要惹出麻烦。”陈翠娥说:“将军胆放宽心,纵然家父在府,亦是听奴择婿,他不阻挡。”“既蒙小姐真心相爱,我邹文灿也不推托,只是目下不能完其好事,稍等一年半载,再成佳偶如何?”“将军口语无凭,我陈翠娥求你留一信物,以作姻缘之证。”陶文灿想:这倒需要。于是从身边取出一把穿金扇,双手递与陈翠娥。

陈翠娥接过穿金扇,惊得半天不开声。

“将军呀,你倒底是邹家人,还是陶家根?

可是盗的人家宝和珍!”

陶文灿说:“小姐,是邹家人怎说?是陶家根怎讲?”“是邹家人,你是个盗贼,盗的人家宝扇;是陶家根,你是反叛陶文灿,休得瞒我!”陶文灿一听,惊魂丧胆:“你原是设圈套骗我的信物,诈我真情,好歹听从你陈家发落,给我爽快,不须嗦!”说罢,陶文灿迈步往外就走。来到天井,跃身一纵,只听“呼”的一声,就登高欲逃。陈翠娥见此光景,急得顿足。她为何发躁?因他父亲在朝目睹,深知穿金扇之由,陶家被害等情。所以陈翠娥见扇吃惊。谁想陶文灿怕声扬出去,殃及自身,所以登高欲逃。陈翠娥急得厉声喊道:“大官人速速下来,休要惊慌!奴家是惊喜之中信口说的玩笑之语,毫无歹意,此后奴家再不说戏言了。”陶文灿虽然登高在屋,立于檐上,并未动身。只听陈翠娥急急叫喊官人,就知她说的戏言,随即答道:“小姐呀,休得叫喊。听我陶某有几句话说给你听——

小姐呀,纵使你长千张嘴,也唤不回贯日凌云英雄心。

金扇已落你的手,听凭你联结苏、严一条心。”

陈翠娥一听心更急,如坠冤坑万丈深。

口喊:“官人你慢走,听奴对你诉苦情。我父为你陶家事,用尽机关费尽心。多因苏、严当了道,群奸作乱主不明。奴家几番差人去探信,访的就是你们二官人。多亏苍天有灵验,把你官人送上门。也怪我高兴之中说的玩笑话,谁知你就当了真。官人哪——

倘若你再不回转,奴也不要命残生。”

陈翠娥说罢,随即扯衣遮面,对准檐下石上就撞。陶文灿一见,高声叫道:“陈小姐不必寻短见,小生与你有话云。怪你轻率主意错,不该乱言吓唬人。你两个家童无道理,用金镖吓走二弟陶文彬。随后跟定二人去追赶,还不知可能追回程?目下我,一条肠子分数段,哪有心事来招亲。若是你真心招赘我,必须通知你老父亲。如果你父母都愿意,那时清江看擂把我寻。佳人哪——

你就安心回楼去,我还要寻找二弟陶文彬。”

陶大爷朝着佳人拱拱手,佳人含泪叫官人。“官人哪——

寻找令弟最要紧,到那时,清江城里把你寻。”

陈翠娥含泪回楼去,海洪星硬着心肠动了身。

陶文灿离了登州城,一不知他二弟往哪里去,二不知蒋林与陶滚可曾追上陶文彬。

东西南北无定向,这大海茫茫怎捞针。

再讲陶文彬自那日被惊,逃离登州,一心赶往八盘山。他阳关大道不敢走,荒村小路步不停。哪知蒋林与陶滚出登州北门追赶,陶文彬出南门急行,这南辕北辙,反其道而行之,到何时追赶得上?

陶文彬这天来到历城界,岔路条条他没章程。

上山不知走哪条路,停步想问过路人。

也该东斗星遭危难,后面来了矮子古怪人。

这个矮子,是严霸的侄子严林。他出生就是异形怪相,随即将他抛于荒野,不料被西湖边乌龙岛黑登老妖收进妖岛,传授他百般妖法。那老妖黑登与水旱山乌梅老师是一丘之貉,自从在西海岸边一场恶战,瓯泥佛未能取胜,白云姑对陶家又心怀仇恨,所以往乌龙岛黑登老妖那里请来严林,要他回清江城协助苏、严二家摆擂,捉拿陶、王、方、徐四家人等。严林出得乌龙妖岛,一路直扑清江。这时,他到山东历城地界,路旁遇上陶文彬。陶文彬见矮子走过来,内心高兴,老远就喊:“舅大爷,你追得好快,竟给你追上了!”严林走近一看:“你这小子,好无道理,谁是你的舅大爷、新大爷?!”“哎,你别生气,我陶文彬不是你矮子蒋林的姐丈是谁?不过,我胆小跑得快,让你追得受苦,就不认我姐丈了。”矮子严林一听,暗自高兴:啊,你就是陶叛的二子——

我还不曾想到你,你自报姓名送上门。

随手摸出摄魂瓶,陶文彬还不知为何因。

将他摄进妖瓶内,带到清江献殷勤。”

矮子严林不期遇到陶文彬,把他弄进妖瓶,带到清江见叔父严霸献功。这且不提。

再说陶文灿离开登州,日夜寻找他弟,亦不知蒋林、陶滚往何处去寻?则急得肝胆俱裂——

海洪星急得汗淋淋,想起同胞陶文彬。

为你一人不打紧,受尽千难万险惊。

为你披袍跨战马,为你番邦擒妖精。

为你同来登州府,登州城里探奸佞。

你不习武艺胆如鼠,草屑一惊乱逃奔。

胞弟呀,不知你逃往何方去,落在何处受苦辛。

陶文灿痛斥一阵,思前想后,忽然理出一个头绪——

莫非他逃往八盘山,倒不如赶奔高山走一程。

陶文灿披星戴月,日夜兼程,那一日来到八盘山,讵料蒋林、陶滚早已上山,徐老千岁心急如焚,又见陶大爷回来,连问其故,就是不知陶文彬的下落。随即高山聚众,商议大事。早有刘蛟先生袖中掐指一算,晓得一半,随即对徐老千岁说:“你老人家和各位好兄好弟,不必惊慌失措,谅来陶二爷大事无妨,目下已被奸人拿住,带往清江去了。王素珍、方翠莲、蒋赛花、康月娥,还有淮城王玉花这五位夫人,均是陶文彬之妻,听得官人被捉,心中甚急,连忙一齐向前,对徐千岁道:“既是如此,望千岁传令,赶往清江察访,暗捉群奸,解救陶文彬。”徐千岁道:“吾早有此心,势必要发倾山兵将,且要扮成江湖买卖之人,暗藏兵器,混入清江。倘遇苏、严群奸,需要随机应变,不可私仗血气之盛而鲁莽行事。”说罢,徐千岁传令:“众将男女人等,山上只留老卒弱将巡山看守,多选强兵能将一律乔装打扮,分散而行,从清江城四门混入。”于是各人接令——卖菜的挑担子,打卦的敲板子,拜客的先生坐轿子,回娘家的姑娘骑驴子。唱曲的弹古琴,卖药草的摇串铃,打猎的带猎狗,捉鱼的背虾篓。再加拾柴划草、掮枪打鸟、操腰箩说好、推牌九押宝……各色人等,一齐混入清江。这一日,清江城陡增这各色人等,密密层层,热闹非凡。苏、严群贼亦暗着三百余人,身藏利刃,察访陶、王、方、徐四家之人,把一座清江城挤得如逢香期节场一样,谅他四家人既进清江,插翅难飞走。可是——

两家同床做异梦,但看谁家梦成真。

再讲乌龙岛黑登老妖的徒儿严林,自被瓯泥佛勾来,途中遇陶文彬,被他收进摄魂瓶中,带到清江,很得他叔父严霸赏识。这天,严霸命矮子严林登台打擂。严林站立台前,望着台下高叫:“你们台下众人听着:如有本领高强者,速上台比试;没有本事者,休要上台枉送性命!再则与我苏、严二家,没甚大仇,纵有本领,亦不必上来,混闹其事;如遇冤家登台,打我一拳,银子千两,踢我一脚,金子千两。咱的冤家,即速上台比试!”严矮子这么一叫,台下众人沸沸扬扬赞道:“大约这矮子武艺不在人下。”也有人说:“这矮子纵有本领,也是有限,看他连尿带屎,估量估量也不足三十斤。”还有一个人说:“别听他吹牛,我真是不高兴与这矮贼交手;要是我高兴的话,上台去放一个屁也能把他弹倒哩。”说得他周围看打擂的人哈哈大笑。有几个清江本地人说:“这矮子不是别人,是千城关严党之子,自幼被妖人带去,学得一身妖术,令人生畏。现在恶贼当道,偏偏把这矮子不知从何处弄来,又要伤害人了。”矮子叫喊多时,只见台下纷纷议论,不见有人上去打擂。矮子无奈,就将陶文彬从摄魂瓶中放出来——

引诱陶家人来看,定要上台来抢人。

这下,严矮子拿陶文彬在擂台西边站,东边站他矮严林。陶二爷站在那旁身发抖,矮子就打陶文彬。左一巴掌右一腿,还吐唾沫恶作剧;也不将他来打死,为的是引诱陶、王、方、徐四家人。众位,八盘山有一千余人在清江察访,岂有不看之理!擂台上的情景,早被淮城王玉花小姐看见,那擂台上不是我的官人陶文彬?她连忙将此事报与各位夫人。蒋赛花、王素珍、方翠娥、康月娥五位夫人,走来一看,大惊失色,正欲上台抢夫,不料矮子蒋林来到,眼看姐丈陶文彬在台上被那矮子欺侮。这真是——

二字分开两个一,身形相同龟与鳖。

一个矮子在台下,一个矮子台上立。

台下有人来相问,哪是乌龟哪是鳖?

矮子蒋林不管看众议论谁是龟谁是鳖,连忙插上隐身仙花,手执盘龙黄金棍,纵身一跃,呼的一声,上得擂台,站在严林背后,眼见严林又要举手向陶文彬扑去,蒋林连忙弯腰将严林两腿一抱,往后一拖,只听啪嗵一声,矮严林掼倒在台上。蒋林抽出黄金棍劈头就打。严林只喊:“这就没有命了。”台下苏、严群贼,个个吃惊:“怎么自己跌倒,又喊没命,是何道理?”群奸正在惊疑,那蒋林全凭隐身之术,令人看不见他,只管用黄金棍往下乱打。只打得矮子严林喊救命,“再不救我要进枉死城!”先前喊声如雷吼,以后渐渐不出音。陶文彬站在一旁身发抖,两腿不住像摇铃。只愁惊动严家贼,上台再将他生擒。心中欲往台下跳,又怕落入奸人手掌心。那蒋林先不顾姐夫陶文彬,只顾闷棍打严林:“你也不睁睁狗熊眼,陶家可是省油灯。恶贼呀,你打别人犹罢了,不该打我的姐丈陶文彬。”蒋林打得不过瘾,收起黄金棍一根。一腿踏住严林左边腿,双手抓住他右腿足后跟。只听咔嚓一声响,把严林撕成两个半爿人——

拎起来往台下甩,鲜血溅了人一身。

陶文彬一见吓掉魂,欲跳下台去逃生。

台下观众浑身溅着鲜血,吓得纷纷让开。众奸贼一见陶文彬欲下台逃走。纷纷嚎叫:“严林已被反叛打死了,快快紧闭四城,莫让叛逆逃走!”这下陶严二家人马混战,看打擂的闲人吓得纷纷乱窜,弄得清江城天下大乱。这时,忽然空中有人叫喊:“王素珍、方翠莲、蒋赛花、康月娥、王玉花,尔等五人还不急速上前,搭救你们的官人!此时不救,等待何时?”于是王、方、康、蒋四位小姐,随在人群之中,纵上前去。王玉花不会武艺,只吓得魂落胆飞,早有四位夫人一齐往台上伸手,将陶文彬托住。随即陶文灿、张飞公、马飞雄、宋金龙、窦哼、徐青、毛风等人,一齐上前保护,还有刁婵梅、窦金平、赵巧云、陈翠娥等五人,乃陶文灿的五位夫人,随后保定,各执刀枪利剑、拐子流星等兵器,乱杀贼人,指望杀出清江城池。不料城门早被贼人关闭,连水关门一概闭塞,难以出城。这时苏、严群贼,调来城内大军,满城密布,捉拿叛逆,还要为矮子严林报仇。把一座清江城闹得天翻地覆,百姓叫苦连天。所有生意买卖,大商小店,关门停业,不敢伸头。街市之上,不分日夜,兵对兵打,将与将杀,杀得尸横满街,血流成河。连杀七天七夜,茶食店糕点全被抢光吃光,开水灶买水不得进城,严贼营中送出的饭菜,谁抢到手谁就捞到一饱。生灵涂炭,鬼哭神嚎。这时忽然刮起一阵暴风,将文彬刮出清江。诸位,这就是陶彦山夫妇之灵,先是在空中叫喊,叫她们五位儿媳夺夫;现在用阴风将二公子提出城外,落在荒野之地。陶相夫妇之灵在那守着,只等城内人等,杀败奸贼,回转八盘山时,经过此地,将二公子带回高山。

这是后话暂不表,卷中再讲另一情。

再说王素珍自从在九龙山生下一子。半山间被老虎衔去,那虎就是云梦山王禅老祖座下的神虎。这老祖因陶相被害,恐其后来无人报仇,故差神虎将小公子陶天浪衔去仙山学道,至今已是十五年整。这天,老祖算知群贼设计摆擂,想捉拿忠良之后。目下八盘山陶、王、方、徐四家男女被困清江,城门紧闭,难以突围,所以唤其两个徒儿上前,一个是陶文彬之子陶天浪,一个是陶文灿之子陶天成。这陶天成是刁婵梅在玉门关生下的肉球,亦被王禅老祖收到仙山学道,今年正当一十三岁,生得虎背熊腰,英雄气概。二徒来到老祖座前,往上躬身施礼,口称:“恩师在上,唤弟子前来有何差遣?”老祖道:“徒儿,唤你无别,只因尔等爹娘,受尽九磨八难,如今被奸人困住,势很危险,故差尔等下山解困。”陶天浪、陶天成哥弟俩一听,大惊失色,问道:“但不知我爹娘姓甚名谁,何方人氏?现在何处被困?因何事与奸人相争?亦不知奸人是何等之辈?望恩师与弟子详说其情。”王禅老祖道:“尔等既问,为师不得不说。徒儿,你们且听为师道来。”“你们老家是在北京城。你祖父是当朝首相陶彦山,祖母是一品柳夫人。他们未生多男女,所生两子后代根。陶文灿是你陶天成的父;陶天浪的父亲叫陶文彬。那年安南国进贡十把穿金扇,满朝人不识此扇犯了难。你祖父幼年就看过家藏的天书卷,知道穿金扇厉害非凡。你祖父一一奏上弘治主,万岁一听就吓破胆。因此上,万岁将此扇赐与你爷爷带回转,又赐他金珠与彩缎。相爷当殿谢恩领了赏,那旁气怒了严奇老贼奸。自从那——

穿金扇上作了对, 害得你陶家遭抄斩。

多亏苍天不绝忠良后,逃出了文灿、文彬两个人。

兄弟俩各执五把穿金扇,一心往湖广襄阳把兵搬。

十五载遭受多少凶和险,直到龙灯图上报冤仇。

清江城两父十母身被困,今着你二人下仙山。”

陶天浪是上界玉石星临凡,陶天成是天宫铁石星下界,非寻常之辈。听得老祖说他们有一父五母,不禁惊疑问道:“恩师在上,人生天地之间,只有一父一母,因何我们有一父五母之说?”老祖说道:“你们哪里知道,因十把穿金扇,应定十房夫人。陶文灿、陶文彬当初各分五扇,所以每人缘定应得五房夫人。陶天浪,你亲母是王素珍;陶天成,你亲母是刁婵梅,其余皆是如母亲。如今不必耽搁,快快下山,解围救难,见娘认父。为师这里送你每人一只宝囊,内装法宝,临用方知,目下无暇细谈,你们快去罢。”弟兄二人,连忙告辞恩师,下山而去——

二人正在云端里走,遇上二位女红颜。

陶天浪连忙开口问:“二位大姑往何行?可知清江在何处?可知苏、严二奸人?可知奸人与陶家作了对,可知陶家之人在清江被围困?万望二位指点路,我们到清江除奸人。”二佳人一听生疑惑,尊一声二位相公听我云。

云端里不是谈话处,倒不如按下云头落埃尘。

四人收起云雾归下界,二裙钗启齿出笑声。

“请问相公,你等怎知清江奸人摆擂?亦不知相公尊姓大名,今从何方而来?”陶天浪说:“实不相瞒,我二人出世之时,被云梦山王禅老祖差神虎衔上仙山,全靠神虎喂乳,虚度一十五载。临下山时,老祖对我说明,我乃陶相之孙,陶文彬之子,我娘王素珍。这一位是我的伯父陶文灿所生,名叫陶天成,他母亲名叫刁婵梅。我二人受恩师差遣,赶往清江解围,路遇二位大姑,但不知尊姓大名?”二女子一听,喜得一惊:原来你二人系陶家之后,王氏、刁氏小姐所生,这就苦坏你们了。”二女子说罢,珠泪滚滚,叫声:“相公呀——

你不问来我不言,说起我们真可怜。

自幼爹娘将我卖,卖与过山王府做梅香。

服侍你母王小姐,蒙她待我们很善良。那年陶府遭残害,你父被神风送进她花园前。王小姐可爱又可怜,叫奴家二人把线牵,将你父带到高楼上,二人相爱成鸳鸯。不觉十月怀胎带上你,你母愁得日夜不安眠。她用替身法宝装假死,黑夜逃到九龙山跟前。

九龙山上生下你,神虎衔去到今天。

相公呀,后来你伯父被奸人捉,囚车经过九龙山前,你娘一见心生怒,把官兵杀得见五阎。弘治皇得奏怒气生,说王府与陶家一党连。随发兵马围王府,满门抄斩尽遭殃。

观音大士神通大,怕我们二女受株连。

来一阵神风提了走,把我们送到普陀山。

逐日里传授我们神仙法,不觉倒有十几年。观音大士知道奸党气数尽,差我们下山来除奸。公子呀——

今日空中巧相遇,一同去清江救你爹和娘。”

陶天浪、陶天成一听,如刀割心。“原来是二位大姑,深知我陶家之冤,还未请教二位姑姑芳名。”“我们二人,一个名叫荷花,一个名叫海棠。”陶天浪说:“原来是荷花、海棠二位姑姑,也是我家的恩人,失敬了!”于是毫不耽搁,四人驾起祥云,往清江而来。按下慢表。

再说那蒋林把严林撕成两个半爿,清江城里就刀枪滚滚,混杀起来。杀得尸首如堆山,杀得家家紧闭门。严贼越杀人越多,八盘山不过千余人。自古说能狼尚不敌众犬,好汉也怕众人拼。杀得百姓心胆战,生意买卖难进城。多少平民遭刀砍,多少无辜丧残生。多少个矮子被擒拿,只当捉住矮蒋林;多少个闺女遭掳掠,只说是陶家的众女英。所有陶文灿的男女众将,虽是虎将英才,被困清江十余日,随身又未带干粮食物。岂料闹到这种光景:所有茶馆酒肆,尽皆关门闭户,虽有银钱而无处买到饮食。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刀无钢火,怎能使用!现在是人困马乏,势在危急。而本城百姓,也是欲生不得,欲死不能,老少之人,凄惨至极。

不讲清江城里多悲惨,再提陶天浪等四个人。收落云头归下界,只见那乱草丛中睡一人——

身旁边,站一位,白发老者,

执一根,齐眉棍,看守那人。

玉石星,开了口,上前动问:

老公公,在上听,这草中何人?

那老者抬头一看,见两男两女立在路旁,说道:“好,好,好!我老汉眼望穿了,才将你们盼到。把这草丛中的一位星君,交与你们领去吧,免得老汉日夜看守。”陶天浪一听大惊:“老者,因何说出这句话来?他又不是我的亲戚故旧,怎么叫我带他随身?”老者说:“不是你的亲戚故旧,却是你亲生爹爹。吾乃受你祖先之托,暂时照顾几日。如今你们既来,还不快去相认,等待何时?如若要问我姓名,不日你们到燕山北京报仇,方知老汉姓名。”说罢,驾起祥云,飘然而去。陶天浪、陶天成并同荷花、海棠,已知老汉不是凡人,随即往空叩谢一番,然后一齐向睡在草地之人问道:“不知你是何人,倒于路旁,可能对我等讲明?”陶文彬把头一抬,只见两男两女立于身旁,便说:“你们是谁前来问我?如是苏严之辈,要杀要剐,听从你便!”陶天浪说:“我四人并非苏、严之辈,只要你道出真实姓名,自然成全于你。”陶二爷说:“你们既然相问,不论你们是忠是奸,告诉与你,谅也无访。“我乃北京当朝首相的二子,陶文彬是也。”

耳边听说是陶文彬,吓坏了公子玉石星。

急忙上前来抱住, 喊声受苦的爹爹我父亲。

你休要糊涂心害怕,我是你亲生孩儿陶家根。

陶文彬听说他是陶家后,倒叫他心生疑惑不得明。陶文彬——

惊慌之中开了口,“孩儿呀,今日不可乱认人。”

荷花、海棠上前说道:“你不是陶姑爷吗?你可记得当初被狂风刮进王家花园,与我家小姐王素珍在园中吟诗赋对,暗中递情?这位小公子正是王素珍的亲生,名叫陶天浪,出世几天被神虎衔往仙山学道,如今他已长大成人,精通武艺。”陶文彬一听,再仔细对荷花、海棠瞧瞧,方才相信是真。连忙问道:“那位相公是何人也?”荷花说:“这位相公是你哥哥陶文灿所生,刁婵梅是他母亲,名叫陶天成,与你的陶天浪同在一山学法。”陶文彬一听,喜不自禁。他说:“你们可知,他二人的母亲和陶文灿还被困清江,不知如何了局。”说罢,泪如雨下——

“喊一声我儿陶天浪,喊一声我侄陶天成。

苍天不负忠良后,我父子叔侄得逢春。

儿呀,仙师差你把山下,速去城内救母亲。

如今已被困十余日,愁的是没有饮食怎交兵。也不知交兵胜和败,生死存亡俱不明。你们可有高妙术,前去清江解围困?”兄弟俩一听心如火:“爹爹尽管放宽心。今日我们四人把山下,他这班恶贼难过门。要杀他片甲不留无生还,要将那一窝恶贼尽断根。倘若不把苏、严二家杀绝种,不算仙山学道人。”

兄弟俩说不尽无穷恨,把叔父、父亲叫一声:

“爹爹呀,你在此处等一等,叔父呀,你在此地听佳音。”

那一旁,荷花、海棠忙催促,解围一刻值千金。陶天浪他们男女四人,驾起祥云,如风驰电掣,直扑清江城而来。行不多时,已到清江上空。眼见夕阳西下,四人收落云雾,悄悄站立城头,朝下一望,只见刀枪滚滚,喊杀声声。城内百姓,家家叫苦,人人躲避,不知如何了结。四人看罢,紧急商议解围办法。陶天浪说:“我们赶快准备,下去与恶贼交锋。”荷花说:“不好另用巧计吗?”“你用何妙计?请说来一听。”陶天浪一问,荷花说:“依我之计,赶往各处衙门和严贼奸商之所放火,谅他见贼窝起火,岂能贪战,必欲回兵救火。”海棠说:“清江城里奸贼的大小衙门颇多,他们自办的官商、牙行亦不在少数。我们尽找他的贼窝放火,自然他要顾此失彼,那时,我等四人,趁虚杀他一阵,杀得他七零八落,而后再见机行事。”于是四人齐声叫“好”,遂运动神功——

借来南方丙丁火,火神太保紧随身。

各衙门,着了火,乌烟滚滚,

各官商,遭火焚,火焰升腾。

老严贼,见此景,丧魂落魄,

忙呼喊,众兵将,救火先行。

陶家兵,见此情,满心高兴,

借火势,挥刀枪,杀他个无情。

清江城里的老百性,见到各处衙门起火,火光冲天,深怕衙门失火,殃及自身,谁不要命!

一个个,老和少,放声哀叫,

一双双,男和女,出城逃生。

可恨城门关得紧,涌到门口闹纷纷。

城里的百姓见大火烧到如此光景,吓得扶老携幼,身背细软物件,一齐涌到城门口,出城逃灾躲难。谁料城门被严贼紧闭,深怕陶家人马出城。老百姓可不问你严家、陶家,他要逃命,围住守门兵就打。八盘山来的兵将见此良机,就向四门杀来。四城一开,军民混杂,百姓哪挤得过兵将,只得站在一边,让出路来,叫八盘山来的兵将出城。而清江在明代年间,大小官员,共有三十六处衙门,无论大小衙门,处处被烧。火光冲天,谁不惊怕!这就使八盘山来的兵将有机可乘。官兵召回救火,八盘山来的兵将所向无敌,直杀得奸贼人仰马翻。百姓开城逃命,未得先出,均被八盘山来的人夺门而出——

这就是,火烧清江解围困,赤土岗骨肉又相逢。

正在突围清江之时,忽听咯噔噔一声,陶文灿大叫:“这就不好了,中其贼人诡计了!”随即抬头一望,但见一人立于空中,手执浑天大戟,周身明盔亮甲,如同天神一样。那人开口问道:“你等是八盘山的人吗?”众人一齐回答:“正是了。你若要对付我等,就请快些动手!”那空中人道:“休出此言,我正是为你四家人等在此站着,不许苏、严贼出城,你们快速出去吧。”陶文灿问:“你是何人,相助于我?”“你现在不必多问,此去八盘山,路经赤土岗,大众聚集,方知我的名姓。”众人一听,随即开拔,往八盘山而去。他们忍饥负累,一路滔滔,行走半日,来到赤土岗前。陶文彬正在岗下打盹,耳边只听人马行走之声,缓缓而来。——

连忙站起身来望,吓得无处可躲藏。

等到人马近身前,抬头猛见是兄长。

陶文彬先前还以为是苏、严的贼兵,不料还是他的兄长。于是慌忙上前喊道:“那马上可是兄长陶文灿?”陶文灿一望,见是他的弟弟,满心欢喜,连忙下马说道:“弟弟为何在此?”随即吩咐众人,且慢前进,一概屯扎赤土岗下。陶文彬兄弟夫妇相会,惊喜交加。正在谈论,半空中落下四人,众将大惊。那四人道:“你们休要吃惊,火烧清江,放各位将军出城,正是我们四人。”说罢,陶文彬连忙上前喊道:“我儿回来了,快快与你们的母亲相见吧。”于是王素珍、刁婵梅等同各位夫人,一齐问其原因,方知是陶家子孙,诉说多少苦情,不尽细述。随时点起男女众将,一个不少,各自欢喜,回八盘山共议大事。

准备兵困北京城,灭奸除害定乾坤。

再讲清江城三十六座大小衙门,烧了一天一夜,衙门倒塌,物成灰烬。严霸切齿痛恨,准备上朝面圣,奏八盘山一本。但又怕八盘山还有兵将藏在城内,随即派兵满城搜查。时隔一天,搜查军士来报:“反叛尽皆逃走,复上八盘山去了。”严贼听报,哈哈大笑:“幸好,幸好,从此他反叛不敢再来清江大闹了!”但他没有想到——

北京有人来探讯,弘治听了心吃惊。

正在焦虑清江事,朝门外来了众奸佞。

众奸上殿见驾,二十四拜,拜见吾皇万岁。弘治皇问:“众卿前来见孤,但不知清江如何了局?”早有严霸奏道:“我主万岁,清江事局不堪,被反叛烧毁三十六处衙门。微臣已困住陶叛二十余日,正欲一举将叛贼打尽,不意百姓起哄开城将叛逆放走。臣的兵将追杀得陶叛望风而逃,谅他定回八盘山藏身去了。依微臣看来,清江已成反叛攻打之目标,伏望万岁增兵加将,镇守清江,方能震慑反叛不敢再来清江兴风作浪,危及朝廷。”

弘治皇一听龙体惊,唤一声卿家你听清。

虽然叛党被打败,打到何时得太平。

你说要增兵守清江,防到哪年才放心。

苏、严二贼一听忙奏道:“我主万岁,臣等每日都在定妙计,不灭叛逆不甘心!

万岁的江山千斤重,臣等愿挑八百斤。”

弘治皇一听,龙颜大悦,顿开金口——

“爱卿呀,京都兵马听你调,早灭叛党朕放心。”

君臣正在议内乱,番邦又要动刀兵。

正在这时,皇门官来到金殿奏道:“我主万岁,午朝门外来了红毛国使臣求见主公,望我主龙意定夺。”弘治皇遂传旨宣他上殿。皇门官传旨下去,带番邦使臣来到殿下跪倒,往上参拜。万岁问:“你是哪国人氏,来中原因何晋见?”那番使道:“小的乃红毛国智真王的使臣,官拜都督之职,名叫利哈哩是也。今奉国王之命,送来表章一纸,参见万岁。”说罢,从身上取出表章交与远臣,远臣交与近臣,近臣递与接本御史,展在龙书案桌,请万岁龙目观看。

弘治皇见是一纸战表,吃惊不小,遂转动龙目观看。上写:“我红毛偏邦国虽小,江山稳固朝野宁;中原虽称强大国,你争他夺动刀兵。自古道,邦有道则兴,邦无道则乱。无道之君该退位,有道邦主称圣明。你若自知亦自明,早早退位离燕京。

若是执迷不醒悟,秋后兵戎困燕京。”

弘治皇看到此处,龙心大怒,你这红毛小贼,竟想蛇口吞象,妄图犯我天朝,夺我大明江山!左右殿官听旨——

“把番奴拉出午朝门,身首两处丧残生。”

当时文班中走出西宫国丈严奇奏道:“我主万岁,原来是红毛国打来战表,妄想争夺大明江山,我主不必惊惧!谅他小邦能有多少强将?陶、王、方、徐四家叛党,勾结各山好汉,如猛虎恶狼,亦被我苏、严二家杀得如丧家之犬,望风而逃,何况这区区红毛小邦,何足为虑呢?目下这个番奴,亦不必斩他,放他回去。如将他斩首,反遭小邦耻笑,笑我天朝无德无能,此乃老臣愚见,请我主三思。”万岁说:“就依老太师之见,放他回去,准备迎敌!”说罢,命值日殿官将番奴放回国。老贼严奇一听遂暗暗吩咐手下,将番奴放出之后,悄悄将他带进太师府,有要事相谈。这就是——

严奇私通红毛国,秘密相商夺大明。

严奇的,心腹人,带领番使,

行匆匆,形鬼祟,暗进府门。

严奇与番使来密议,想往番邦去勾兵。

众位呀,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出妖孽,

朝中出了个严奸贼,勾结红毛来夺大明。

严奇备足了川资盘费,扮成富绅,与红毛国番臣利哈哩一路同行。他二人不分日夜登古道,犹如狂风送残云。一路上多少闲言不必表,拉满弓弦一直行。红毛国与中原相距远,讲经的好似门对门——

番奴引他见狼主,智真王问他是何人?

严奇来到银銮殿坐下,躬身向红毛国王行礼。严奇道:“国王问我,姓严名奇,官居西宫国丈老太师。”红毛国智真王大惊道:“原来老先生乃弘治皇的西宫国丈,但不知来至小邦有何计议?”严奇道:“因国王打过战表,弘治皇大怒,欲将都督斩首,老朽不忍杀害你邦使臣,所以保奏都督性命,送他回国。”智真道:“心感、心感,多谢了!严老先生休要见怪于我,前日打去战表,殊属义举,因闻中原圣主不明,忠良尽遭残害,所以小邦兴仁义之师,拯救中原生灵,不意还有国丈老太师为国为民,仁德远布。小邦所行之事,望太师海涵海涵,德不能忘。”岂料严奇听了,正中下怀。趁势说道:“狼主过誉了。老朽虽有一片忠心,为中原担忧,奈于我皇不明大道,根除反叛不力,且又防江山落于番邦。”红毛国王说:“老太师年残老迈,不必再操心劳累,不如另想章程,以得安闲,岂不甚好?”智真王接着又说:“太师呀,吾与太师说句笑话,不知当否?”严奇道:“狼主尽管说来,我严某决不见怪!”“倘若中原归我执掌,那时太师居上高位,侍奉为太上皇爷,将享无边之福,而你的后辈子孙亦有极品之位,俸禄从优,但不知尊意如何?”岂料这句话,把个严奇问得眉开眼笑,满口允诺:“狼主,老朽正为此费尽心机。现在朝廷中陶、王、方、徐四家叛党均被老夫谋算将尽,目下只有我严、苏二家掌权,如再加阁下合作,夺他弘治玉玺岂不易如反掌!”智真王道:“太师既有此意,我等誓无二心!”说罢,二人相视一笑,遂命都督利哈哩取出文房四宝,由都督执笔书写。上写:“智、严同心合力,共图千秋大业;兵戎内外相应,功成官居极品。×年×月于银銮殿前谨立。”

合约一纸写完成,花押画得紧腾腾。

各执一纸为凭证,严贼先行转回程。

严奇回到中原,将此事说与同党群奸。群奸大喜,尽作内应准备,这且慢提。再说红毛国智真王聚集众将,点兵发粮,即刻兴兵。

领兵元帅利哈哩,前部先锋撒哩温。

其余都督十四个,领兵十万动了身。

一路上旌旗招展,号炮连天。中原黎民心大惊,清平世界怎兴兵。有人说,来的不是中原马,高头大个像外邦人。严奇老贼故意来至金銮殿,万岁万岁口内称:“红毛国发来无数兵,不日就到我北京。望我主早遣人马去抵敌,大明江山才得稳。”弘治皇一听龙心怕,尊一声国丈老爱卿——

“万里江山全靠你,替我调将退番兵。”

老贼严奇,故意虚奏,把个弘治皇吓得龙体不安,只催严奇调兵抵敌。忽然午朝门外,又有人报将进来,说道:“大事不好!番兵前锋已抵通州坝了,我主若不抵抗,必将坐以待缚?”弘治皇见势紧迫,如高山失足,大海崩舟,龙泪涟涟,召集众臣——

“问一声,哪个替孤领人马? 哪个挂帅杀番兵?

倘若杀退红毛寇,官上加职重封赠。”

问到文官不答应,问到武将不开声。个个站在金殿上,泥塑木雕像瘟神。弘治喊声:“不好了——

平时总嫌官职小,战时胆小怕出征。

孤王江山如风中烛,没得扶王保驾人。”

弘治皇帝无法想,龙袖拂泪回宫门。

弘治皇想想无奈,只得回转西宫,与他最心爱的西宫娘娘严汉莲商议。严氏妖妃见弘治皇来到,故意流泪悲叹:“我主万岁,红毛国兵临城下,势不可挡,大明江山摇摇欲坠,我等龙凤之体,岂能在番人刀下身亡,倒不如奴与万岁死在一起罢了。”弘治皇一听——

龙泪滚滚止不住, 只求严妃定章程。

西妃严汉莲妖淫乱宫,与她父母早已串通一气。她见弘治皇如此惊惧,认为时来运转,必须相机行事。乃对万岁说:“万岁,你稍坐片刻,待臣妾到宫外去探听一番,再作商议。”严汉莲出得西宫悄悄来到严奇身边:“爹爹在上,欲成此事,必要假意与番邦交战几天,以掩人耳目。”这时,弘治皇已六神无主,听人摆布,只是在西宫独自叹苦。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遇到心烦瞌睡多。不觉伏在梳妆台上打盹,似要睡去。不意洪钧老祖从窗外掷进一物,朝他头上一掼,弘治皇吓出一身冷汗,叹道:“唉,孤王气数已尽了,哪知凭空飞来砖块,险些将孤王头骨打坏!”遂注目一看,原来是一个纸团,即伸手捡起,展开观看,内包一块小石,那纸上写的一篇文字,大有为他分忧之意。弘治皇惊喜,立即提神细看。上写——

龙心不可焦,宫里借番刀。

怪你太无道,妒贤宠奸刁。

良将远离你,此祸君自招。

红毛气势凶,不误大明朝。

劝君须清醒,莫恋美多娇。

吾王气数未曾尽,快将那受害贤臣招进朝。

万岁看罢,龙心大喜:“原来是洪钧老祖降临,指点迷津。”说罢,朝着窗外叫道:“倘应其言,干戈不动,孤王定加封赠。”正在万岁祷告之际,只见西宫娘娘进来。万岁道:“爱妃呀,自你出宫之时,孤王打盹,偶有一人掼进纸团,上面写得明白,爱妃请看。”严汉莲接过一看,惊恐万分。但随即又镇静下来,假意说道:“主公,妾身早已料到,番邦难成大事。适才我去外边一看,紫禁城内外总是严、苏二家兵马驻扎,保护皇城。还听说国丈已向玉门关调兵来杀退红毛。”弘治皇问:“爱妃,既是如此,可能与孤走出宫院一看?”“我主,你是万乘之尊,岂能轻出宫门?你只须安坐宫中养神,好歹自有人前来奏知。”严汉莲把弘治安慰一番,遂又走出宫院,会见她父严奇,诉说皇上偶得纸团,受人指点一事。严奇一听惊疑,怕是八盘山有人闯进宫内。正当严奇忧虑,只见西南方沙灰缭绕,人嘶马叫,令人心寒。严奇大惊,吩咐各营军将提防。说罢,又见上空云雾滚滚,且有一人在上叫道:“清江总镇可在?”严霸一见,正是那和尚瓯泥,还有白云姑、洪筠和乌梅等妖道。他们乃几家妖道首领,严贼早已知道他们是陶叛的敌手。这次妖道首领,连同路上来的小妖,约一万余众。严贼一见,连忙迎进兵营,相叙其情。瓯泥和尚说:“我等听得红毛国兴兵前来,算定陶党必来逞凶,故此前来相助于你。”严奇抢在严霸之先说道:“我等正愁八盘山来人难以抵挡,如今瓯泥佛爷领来一万余众,正好三家合一,杀他陶逆片甲无存。不过,八盘山的人马厉害得很,武艺、道术、仙法奇宝,样样俱全,必要周密布阵,方能与之对敌。”群妖道:“布阵自有我等,包管他鸦雀难入,鼠蚁难进。”严奇听罢,随即进宫向皇上讨好:“恭喜我主,今天又迎来一万多仙兵道将,摆兵布阵实是奇妙,谅来红毛小邦无一人能逃。”弘治皇说:“这就好了。怪不得仙人指点,说孤的江山稳如铁桶,万无一失,这话果然不假。老爱卿,既得仙兵援助,望你速速提调人马与红毛贼寇交战。”

奸贼假言骗圣上,昏君全然不知情。

严奇骗得皇上相信,更加大胆妄为。暗派心腹送信,叫红毛国速速兵逼皇城,与妖人合作布阵,外敌八盘山兵将,内攻京都皇城,此计好不狠毒!严贼秘密请来瓯泥佛,还有红毛撒哩温。三方议定: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方位,布下十大恶阵——

在北方,壬癸水,布下二阵,

一霹雳,二阴阳,红毛当先。

有西方,庚辛金,瓯泥督阵,

左水火,右凶神,阵脚相邻。

丙丁火,是南方,严霸坐镇,

前连环,后镇妖,二阵惊人。

甲乙木,指东门,城楼上布阵,

上八卦,下冰电,苏葛守门。

戊己土,在中央,紫禁城内,

东乾坤,西风火,紧逼宫门。

严奇统帅中央阵,坐夺大明锦乾坤。

外面群奸勾结妖道布阵,准备二更天杀进皇城。弘治皇在西宫得了信,吓得三魂少二魂。

一盏孤灯渐渐熄,没得扶皇保驾人。

罢罢罢情愿让出九五尊,御花园中去寻绳。

老贼严奇私通红毛,勾结群妖篡国,弘治皇吓得欲生不得,欲死不能,准备到御花园去寻绳自缢,这且慢言。再讲洪钧老祖,自从掷纸团指点万岁之后,随即驾云直扑八盘山,指点陶、王、方、徐急速下山救驾。徐老千岁闻听此信,立即颁发帅印,令陶文灿挂帅,倾全山人马,直扑燕京。又命王能赶往襄阳通知赵总兵,到荆州通知赵巧云,还有九山八寨的人马直赴北京,救驾要紧!这几天,王能人不离鞍,马不停蹄,一路飞速报信。这且不提。再说红毛国人马,黄昏造饭,一更天备马。谯楼鼓打二更,各营人马,束扎齐备,意欲杀进皇城,胁迫弘治让位,保扶智真王登殿。正要放炮进城,忽见乌风黑云裹来,云中有人叫喊:“番奴休要猖狂!休仗苏、严之势,篡国夺位。可知你们恶到尽头,必遭灭亡!”严奇抬头一望,只见两男女在半空中叫骂,知道是八盘山人马已到。未有片刻,只听人吼马叫惊天动地,严奇心中大为害怕。再说陶文灿一马来到阵前,早有刘蛟先生叫道:“元帅不可前进,周围俱是恶阵,不可轻举妄动!”徐老千岁道:“我等靠他恶阵周围,扎下大营,谨防奸贼妖人逃脱。”于是兵对兵,将对将,阵对阵,两阵对峙,各自想计。再就空中驾遁四人,来到城内,探看光景,不觉来到御花园上空,朝下一看,只见真龙天子在树上扣绳,随即往下高叫:“万岁!休寻短见,吾等救驾来了!灭番奴,捉妖道,除苏、严奸贼,指日可成,万岁的江山永保太平!”弘治皇正欲朝上空问系何人救应,只见那四人驾遁而去。皇上暗想:既能腾云,谅来非寻常之人,且慢轻生,再听佳音。这驾遁的四人,乃是陶天浪、陶天成,与荷花、海棠来至本营,见过徐老千岁和陶大元帅,商议破阵之事。原来群妖摆的十大绝阵,令人难识。随即荷花、海棠驾遁升空,查点阵数。一查呀,只见皇城内外,十大恶阵,奥妙绝伦,煞是惊人。当时众将议论,无计破阵。这时,严汉珍与苏玉兰亦从仙山下来,由骊山老母指点她们下山与蒋林、徐青团圆,共讨奸贼。徐老千岁当即叫徐青与苏玉兰相见;亦叫矮子蒋林前来会见严汉珍。徐老千岁说:“现在破阵要紧,无暇诉述旧情,等救驾成功,破阵全胜,再花烛团圆。”四人一听,高高兴兴,说声:“得令!破阵要紧!”正在众男女皱眉议破阵,洪钧老祖又来临。他在空中高声叫,“众位好汉听我言——

要破妖人十绝阵,千桩宝贝总无能。

唯有十把穿金扇,斩奸除妖一气成。”

洪钧老祖说罢,从身边取出一张红帖,飘飘荡荡落下尘埃。徐老千岁捡起红帖一看,上写:“洪钧特来指点,依言行事。”八盘山众将得知,齐声感谢不已。徐千岁遂命陶文灿、陶文彬向各位夫人问及宝扇现在何处?经一番查点,现场只有九把,尚缺一把。这一把原来是蒋赛花在玉门关为刁婵梅产后盗银,不慎失落在苏家库内。陶文彬一听,连声叹苦:“这就大事难成了。偏偏是我的夫人失了一扇,这如何是好?”荷花、海棠说:“二官人莫急,只要知其失落何处,由我等去盗回就是了。”蒋赛花道:“要论盗扇,苏家的府门、库房,我路熟情知,定要我与你们同去才能盗回。”徐老千岁说:“你等女辈虽武艺高强,且有随身法宝,看来势力仍是单薄,必要有男将随身照应。”说罢,就有徐青、蒋林上前请命:“爹爹,孩儿愿作后应,望爹爹授命于儿。”徐千岁一见,说声:“好,你与矮将军一同前往。”因破阵紧迫,刻不容缓,三女二男,各驾遁光而去。遁光快速如电,不刻已到玉门关苏府上空。五人收落云头,时值二更,已站到苏林的院内。一见府内并无一兵一卒,只听楼上一间房内有人说笑。原来玉门关的兵将,都被苏、严调往北京摆阵去了,楼上灯光之处,是苏林留几个护身在府保家,徐青见此光景,随即吩咐蒋林说:“矮将军,你有隐身之法,先去楼上把那几个人宰掉,我到库内寻扇,三位女将在旁接应。”说罢,蒋林轻身跃上楼房,这且慢提。再说徐青纵身一跃,已登库房屋顶,揭开个天窗,往下一跳,只听“啊呀”一声——

不料跳进滚刀坑,呜呼哀哉丧残生。

原来库房被蒋赛花盗银之后,苏林进去查看,发现一把穿金扇丢失在此,如获至宝。苏林想:那盗贼失扇,必要再来盗回,故而在库房内外,设下倒马毒、捆将索、滚刀坑等陷阱,企图一网捉住反叛,送往朝廷请功。不料——

徐青未提防,身中滚刀坑内亡。

再讲矮子上楼。他用隐身对耳旁一插,对苏林的房门内一轧,背住他的护身兵就杀。苏林只见人头纷纷落地,又不见是谁所杀,吓得就跪地求饶:“神明呀,我苏林作下多少孽,伏望灵神饶性命。

饶我一条残生命,重重香烛了愿心。”

蒋林说:“饶命可以,必须把穿金扇交出来!”苏林听说要他交出穿金扇,就知道是八盘山来的人,厉害无比,不交扇是要交头的。遂说:“将军,你要穿金扇呗,你出来拿呢。”蒋林说:“扇在哪里?先交扇,后放人。”苏林没法,就说:“扇子还在库房内呢。”“好,与我同去,将宝扇交来。”蒋林说罢,用刀对苏林颈上一搁,逼他上库房。苏林想:库房内外,尽是暗道机关,如何可进?要想活命,只好把各个机关打开,才能保全性命。于是苏林这里一扳,那里一拆,把各处机关打开。蒋林摘下隐身花,现出原形,逼着苏林来到库房旁边。蒋赛花等一见,就说:“蒋将军,徐将军已下库房多时,不见回来,是何缘故?”苏林一听,晓得不好,已中机关,立刻想逃。蒋林见他要逃,顺手一刀。苏林的首级往下一抛,这叫就地过刀。蒋林说:“事不宜迟,快下库房寻找。”四人打开库房,蒋赛花在库房找到宝扇。但见徐青已身中七刀,躺在那里人不醒事,四人放声大哭。蒋赛花说:“这都是我的罪过,快把徐将军背回去抢救,向徐老千岁告罪。”荷花说:“夫人,事不宜迟,说走就走!”蒋林说:“你们三位,驾光先行,我不轻饶苏贼——

放它一把无情火,烧得苏家一抹光。”

四人杀掉苏林找回宝扇,烧毁他房屋资财,驾遁光回到北京。徐老千岁一见,一则以喜,一则以悲。喜的是夺回宝扇,破阵有方;悲的是儿子徐青为夺扇丧命,心如刀绞。苏玉兰说:“公公在上,老人家不必担心,你儿媳自有办法,马上交还你的儿子是了。公公呀——

只因他当初赌了护身咒,骊山老母不容情。

派他徐青遭此劫,老母赐仙丹在儿身。”

且不提苏玉兰仙丹救徐青,包管他半时二刻就苏醒。再讲徐千岁与陶文灿见十把穿金扇齐齐到位,立即召来十位夫人。即是刁婵梅、宋金凤、窦金平、赵巧云、陈翠娥,此乃陶文灿五位夫人;还有王素珍、方翠莲、王玉花、蒋赛花、康月娥,此乃陶文彬五位夫人。每位夫人身边跟随一位男将和三千人马压阵。着蒋林驾风遁空中发放信号,约定二更运兵,三更破阵。这时,陶文彬的第三夫人王玉花胆战心惊。为何?她不熟武艺,不懂怎么用扇。陶文灿见她有为难之意,随即说道:“弟妹别怕,我随身还有玄女娘娘赐给的昆吾剑和玄武鞭呢,可以帮你破阵。”说罢,随又吩咐众将:王素珍、刁婵梅扇破南门,等四门八阵一破,立即杀进紫禁城破他城中二阵。其余八阵有一扇对一阵,阵阵相对。时至三更,各将看准信号——

吩咐完毕敲三更,叭叭两响信号灯。

奸贼还未悟过神,阵阵扇炸如雷声。

格楞、格楞、格楞登,格楞登登不绝声。

妖人番奴死的死,不死的炸伤忙逃生。

王素珍、刁婵梅杀进城,宝扇一展又炸开声。

大小严贼皆捉住,又捉番邦五个人。

只等救得万岁驾,金殿上对审老奸臣。

各路人马破灭了奸贼、妖人布的十恶绝阵,捉住苏、严众贼,带到徐老千岁大营点名。共捉得严奇、苏葛、严霸、严、严仙、苏廷龙、苏廷虎等,还有番将五人,一齐囚进大营,这且慢言。再说西宫严汉莲探得十阵破灭,炸死人马无数,捉住番邦都督多人,苏、严二家几乎无一逃脱,吓得冷汗直流。于是她连忙向弘治皇道:“万岁爷呀,大事不好!原来是四家反叛杀来,虽然退去番兵,我苏、严二家全然被捉,望我主救救国丈一家!”弘治皇一听大惊:“据爱妃讲来,相救之言,只怕与孤家有碍,倒不如传旨出去,将陶、王、方、徐招上殿来,退番兵之功不小,孤王加封他四家官职,以保孤王,所有前愆,一概不提。”说罢传旨出去,将四家之人招进金殿。徐洪基千岁感慨万千——

一去已多年,来到金銮殿,

江山依然在,重又见龙颜。

弘治皇登殿,两班立着四家文武,并无他人。陶、王、方、徐人等来到金殿,一齐拜见万岁。弘治道:“孤的各位卿家,退番兵有功,孤赐金墩有坐。”众将道:“谢主公万岁,告坐了。”万岁道:“但不知番人退往何处?”众将道:“臣等捉住几个番邦都督,囚在营中。”“带上朝来,听孤发落。”陶文灿遂命军士,将被捉之人,解上殿来。不多时,囚车解到,共计一十四人。早有严奇在囚车内喊道:“主公要救老臣性命!”弘治皇大惊,西宫娘娘发抖。万岁命将士放出番人,当殿审问。番邦都督利哈哩,见大势已去,不等审问,就从身上取出合约一纸,呈上万岁。弘治皇道:“大胆番奴,夺我天下不成,还用状词告人?”万岁龙目一看,原来是一纸“中外合约”,与西宫国丈各执一纸。当即吩咐:“带上国丈严奇,与番奴对质。”严奇匍伏金阶,不敢上视。万岁道:“事已如此,也该把合约拿出与我观看。”严奇一听,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无言以答。弘治皇道:“贼不交约,武士搜身!”武士得旨,虎爪上前,在严奇腰囊内搜出一纸合约,奉上万岁。万岁将两张合约,合在一起,字迹无讹,花押无错,随时龙颜大怒,拍动“震山河”向番奴问道:“你们的合约,是在中原写的,还是在你番邦立的?”番官都督说:“主公听了:我邦向来无夺大明之心,只因国丈屡进红毛,勾引起兵,我国王均未答应,谁料被严太师说得天花乱坠,得中原易如反掌,故立合约,各执一纸,事成之后,江山平分。”弘治皇勃然大怒,骂声——

“老贼里外不是人,勾结番邦夺乾坤。

赤胆忠臣被你害,奸言巧语奏寡人。

害得忠良均离散,杀死了多少贤良人。

若不是徐陶二家将驾救,万里江山要被你坑。”

弘治皇越骂越发怒,叫一声金爪武士众将军,把苏、严老贼,番邦贼寇——

一概打入囚车内,午门外开刀问典刑。

两班中走出文共武,鹰抓燕鹊要绑人。这时徐千岁并同陶、王、方三家人等一齐开口:“望我主慢将严贼处斩,想我三家三百余人,尽被老贼,葬了三个肉丘大坟,目不忍睹,惨不可闻。今日天网恢恢,将他们捉住,望我主公正以待,为臣等三家报仇雪恨!”徐洪基道:“你们不必深究了。谅来发落从轻,非但吾等难容,连今日不在朝的那些忠良之臣,亦不答应,且看吾皇定他何罪?”弘治皇一想:“民间有言:‘借他一升,还他十合’——

先将番奴五个人,身首两处丧残生。”

西宫严妃吓破胆,悬梁高挂一根绳。

宫娥彩女一见,报与万岁:“娘娘在西院吊死了!”万岁也不伤心,只说:“奸父焉生好女——

她早死一天好一天,早死天下早太平。”

当即又吩咐御前校尉,将严奇、苏葛、严霸、严先、严、严仙、苏廷龙、苏廷虎八人,绑赴刑场,用火焚烧,熬成脂膏,浇成三对蜡烛,插在陶、王、方三家肉丘坟前——

点燃在三家肉丘坟,祭奠受害的众贤臣。

这些处置停当,弘治皇御驾亲临,敕令苏、严二家后代男女,一个个披麻执杖,戴上枷锁,前去祭奠肉丘坟。祭罢,传旨军将,将苏、严二家男女老少,尽皆斩决,大快人心。一些早抱不平的忠良之后,会聚一起,弹冠相庆。从此社稷安稳,天下太平。弘治皇銮驾回殿,复诏陶、王、方、徐及八盘山来的男女军将上朝,接受封赠。徐洪基率众上殿,站立两边。万岁朝两边一看,喜见四姓诸将,个个威风凛凛,气宇轩昂,不觉暗自高兴——

“该应孤家洪福大,忠良后辈胜前贤。”

于是皇开金口,帝露银牙——

“徐洪基爱卿听封赠,当朝一品受皇恩。

陶文灿听封赠,护国元勋受人尊。”

陶文彬封亚相,徐佩封为双龙王,徐青封为武英王。

威武将军马飞雄,威镇将军张飞公。

有朱英,官封为,都督大将,

有吴英,封他是,威远将军。

马英封为常胜将军,胡大朋封建威将军,赵霸加封盖世将军,蒋正封镇殿将军。陶滚封作毅勇王,胡通封作英勇王,胡林封作无敌将,胡顺封作英烈侯。陶天成封作仁义王,陶天浪封作忠孝王。康凤当殿封作丞相,康金龙封作孝义王。

“赵龙前来听封赠,节义将军你当身。

窦哼将军听封赠,镇守北关受皇恩。

宋金龙将军听封赠,镇守南关保边疆。

毛风封作勇猛将,王寿封左殿自在丞。”

将军、王侯总封到,还有十四位女豪英。弘治皇咳嗽一声,清一清嗓门。又封:

“刁婵梅,听封赠,贞烈夫人;

宋金凤,听封赠,军政夫人;

窦金平,听封赠,勇烈夫人;

赵巧云,听封赠,英烈夫人;

陈翠娥,听封赠,节烈夫人;

王素珍,淑德夫人;

方翠莲,贞德夫人;

蒋赛花,仁德夫人;

王玉花,贤淑夫人;

康月娥,多才夫人;

苏玉兰,多宝夫人;

严汉珍,忠烈夫人;

毛大嫂,大力夫人;

乌月红小姐识大义,大义夫人受皇恩。”

官封完毕,男女众人当殿谢恩——

重新三跪九叩首,君是君来臣是臣。

弘治皇又钦赐御酒,祭奠陶、王、方三家肉丘大坟,建碑造林,永志忠烈。又为三家——

发下缮银三万两,府门修得簇簇新。

陶府珍藏穿金扇,留于后世忆古今。

还有老臣逍遥王柳涛、太平王柳让等,为国尽忠,扶正有功。加俸赠禄,永享安乐。自此,弘治王朝奸邪除尽,江山复兴。朝廷还未及昭告天下,十三省百姓早已知闻——

各省州府兴龙灯,庆贺大明万年春。

恩仇俱报,善恶分明。悲欢离合,讲完一部忠孝节义宝卷。正是——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黄立清演唱

吴根元搜集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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