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仁和钱塘两县,将枷送到知府衙门,销差回衙不题。且言方祝两家,挂灯结采,魏府也是挂灯结采,甚是热闹。那日孟知府天色将明,就起身穿好衣服,传齐衙役,开道出衙。来至方府道喜。到得方府,有管门报知夫人。夫人垂帘相见。知府入厅行礼,献茶毕,闲谈几句,告辞而去。来至门首,吩咐将手札放下。孟知府坐于马上,说道:“本府官卑职小,理宜在公府门前伺候。”

不一刻两县亦到,先入内厅道过喜,出来参见知府。知府道:“贵县将前日所办大枷石墩,一起发来。”

两县闻命,随即吩咐衙役,将头口大枷三十面、石墩三十个,即刻抬来。两县见知府在此,他二人亦不敢离开。只得在东西栅栏前,也将马札放下。坐了一刻,祝府行人到了走东栅栏而进,乐人吹打,有老总管祝安、祝林见了钱塘县,叩了一个头,领着行人来至方府。见孟知府坐在那里,抢步上前道:“小的是吏部公子祝府家人祝安、祝林,叩见大老爷金安。”

孟知府大喜道:“请便。”

那些行人正行进一半,那西栅栏来了魏府行人,也有乐人吹打。家人魏新、魏旺领着行人,看见知县也不请安,直奔方府大门而来,见祝府已经进去,遂大喝道:“方小姐已许了我们世子爷,谁敢在此先行下聘?”

众人耀武扬威,欲与祝府行人厮打。知府一声喝道:“谁敢在公府门首行势?”

魏府家人正欲动手,忽听一声吆喝,举目看见是知府在此,吃了一惊,只得上前请安道:“公府小姐已许了我们世子了,今日行礼过来。”

知府道:“公爷府上只有一位小姐,今日与祝府接定联姻,你们莫是行错了?”

魏旺道:“不错,是公府翠英小姐。”

知府道:“他家小姐自幼与祝府结亲,何得又与你王府结亲?是何缘故?”

魏旺道:“我家世子现有小姐亲笔画的扇子为媒,方府何能复与别家联姻?”

知府闻言大惊道:“既有凭据,理宜与你家王府联姻,本府可以做主。但是扇子要取来我看,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自然要与你家王府联姻;若是假的,休要见怪。”

说罢,命魏旺快快取来。魏旺见知府如此说法,心中大喜,便道:“大老爷在上,小人回去取来便了。”

言毕,飞星而回。来至府内,走进书房,见了魏川,说道:“祝府聘礼早已进了方府。”

魏川道:“就该打他!”

魏旺道:“小的正欲打他,不意知府坐在公府门首,只得上前请安。他问王府订的哪位小姐,小人说订的方翠英小姐,他又问是谁人为媒,有何为证?小人回他虽无媒妁,现有小姐亲笔画的扇子为证。他就说果有扇子,取来我看,本府做主,自然要与魏府联姻。因而回来取扇子的。”

魏川闻言,心下想道,扇子如何轻易献出?他若拿去,我无凭据,方府必与祝家做亲。傅景道:“不妨,此扇是要拿出去的,不然那孟呆子翻脸无情,就要说你冒订争亲,世子爷倒有不是了。你将扇子献出,他若拿去,世子爷只要写一封书到京,请太师爷在皇上面前奏他一本,他的性命就难保了。”

魏川见傅景议论有理,即叫人到上房大奶奶处,将扇子拿出,付与魏旺手道:“他若见是真的,你就将礼物送进方府,丢下就走。”

魏旺答应而去。随即收好扇子,两脚如飞,来到公府首。见了知府,将扇子献上道:“这是方小姐的亲笔。”

孟知府接了一看,见一把描金的扇子,果然画得佳妙,上有方翠英肖像,心下惊疑。暗想道,闺中之物,怎得落在他手?又回想,是了,想必是贼子使人盗去的。我有一个办法,外公而内私。想罢,便吩咐道:“代我将两头栅栏关了。”

众衙役一声答应,来到两县面前道:“大老爷吩咐将栅栏关了,魏、祝两家的家人,请两位太爷莫要放走了一个。”

两县人役,一齐答应,即将栅栏关闭,两县分在东西两头把住。那祝府家人心下暗想道,大老爷好奇怪,怎么要卫护魏府?我家公子,曾求过他的。心中暗暗叹道:“唉,到底是人在人情在。”

正在思量,忽听见叫祝府家人进来问话。祝安、祝林闻叫,来至府尊面前跪下道:“祝府家人祝安、祝林叩见大老爷。”

知府问道:“你家公子与方府说亲,是何人为媒?几时与方府订婚的?”

祝安闻问,心下沉吟一会,先前听见府大人说过,方祝两家,是自幼订亲的,不免就照此话回他便了。开口回道:“小的主人是先老爷在京都时,有田老公爷为媒,两家当面结亲。今日是重下聘礼,择日完姻,不意魏府行势争亲,乞大老爷做主。”

孟知府暗暗点头道:“回得好。”

遂说道:“既然如此,理该下聘。站过一旁。”

祝安叩了一个头起来,退在旁边。知府又问道:“魏府家人在哪里?”

那魏新、魏旺闻唤,上前打了一个抢千道:“大老爷有何吩咐?”

知府道:“你家世子是几时与方府结亲的?何人为媒?”

魏新暗道,好坏记性,适才告诉他,扇子为媒,面订终身,怎么此刻又问?只得回道:“主人是扇子为媒,订下终身。”

知府闻言道:“扇子既会做媒,我待今日就审扇子。”

吩咐将扇子带下去,两旁衙役人等,十分诧异,暗道,这个孟呆子,又发呆病了,扇子如何能审?待我将扇子放在地下,看他如何审法。

即将扇子放在地下禀道:“扇子已带到了。”

知府即向扇子问道:“那小姐与魏世子结亲,可是你为媒么?好好从实说来。”

连问三次,扇子不答。

诸公,扇子是沉香与纸做的,如何能说出话来?知府见它不答,吩咐掌嘴。执刑人忍不住要笑,又不敢笑,只得依他将扇子打了五个巴掌。知府道:“再打!”

又是五个巴掌。知府又喝道:“快快从实招来。”

连问数次,仍不回答。知府大怒,吩咐用大刑夹起来。衙役一声答应,即刻将夹棍取来。知府道:“将扇子夹起。”

衙役禀道:“扇子如何能夹?”

知府道:“扇子不能夹,本府就要夹你们了。”

执刑人不敢再回,只得将扇子放在窝中一夹。知府一看,大喝道:“狗才,卖本府的法!”

吓得执刑的跪下道:“小人焉敢?”

知府道:“为何将扇子不放在平处,放在窝中夹他做甚?”

执刑的就将扇子放在平处,把绳收起。知府道:“快快直招!”

扇子哪里肯招?执刑的将三绳收足,跪下禀道:“刑已收足了。”

知府道:“你还不招!”

命取杠子来打。执刑的没奈何,取了杠子连打四十下,将扇子打得粉碎。执刑的跪下禀道:“扇子已打得如粉一般。”

知府恨道:“这个怪物宁可粉身碎骨,死不肯招,将它拖出去掩埋便了。”

执刑的见他如此吩咐,正欲拿笤帚扫,簸箕撮,那魏新、魏旺一见,大怒道:“有这等审法的道理?”

便上前道:“大老爷将扇子还了小的,好去回世子爷的话。”

知府道:“那扇子熬刑不招,已经夹死,今已埋了。”

那魏新道:“大老爷既无扇子,小的等怎好回得主人?就请大老爷去面回世子爷罢。”

孟仲璧闻言大怒,将桌子一推道:“好大胆的狗才,你倚仗魏王府的势力,欺压本府。左右过来!将魏府行人,一概拿下。”

两旁衙役不敢违拗,即刻将众人拿住。又吩咐传两县过来。衙役闻命即刻将两县传到,向知府打一躬,立在旁边。孟仲璧道:“贵县,你晓得魏川倚仗父势,硬到公爷府上订亲?本府好意解劝他们,这班豪奴恶仆,将本府公案都推倒,这还了得!幸贵县在此亲目所睹,吩咐取头号大板,每人责他三十。”

众衙役不分青红皂白,捆翻众人,各责三十板。又向两县道:“石墩大枷在于何处?”

两县衙役禀道:“现成。”

知府道:“代本府将他们枷的枷,墩的墩,分各门示众,下次才不敢依势欺人。”

众衙役一声答应,枷的枷,上石墩的上石墩。一霎时众人发落已毕,知府起身,打轿回衙。那两县随后,也回衙署去了。这班衙役将枷墩各犯人等,推推拥拥,锁在各门示众。

方祝两家,喜得眉开眼笑。方府收下祝府聘礼,自然款待酒饭而回。祝府家人回去,将此事细禀。祝贤母子,只是声声念佛。祝夫人向祝贤说道:“这事多亏你孟伯父,不然很有些费事。”

当日重赏家人,并赏酒席不提。

且言魏府早已得信,将此信报知魏川。魏川闻报,大惊道:“这还了得!毁我凭据,打我家人,如何治他?老景代我想个主意。”

傅景道:“依门下看来,此事无凭无据,难与方府做亲。这孟老儿在此很有些不便。他在朝中连王爷丞相还畏惧他呢,何况世子爷?依门下看来,写信进京,请丞相保他进京官还原职,离了眼前,再请太师爷放一个门生来做知府,那就是我们的人了,然后再与小祝争亲,有何不可?”

魏川闻言道:“妙计。”

即刻写书进京,打发得力家人前去。不日到京,将书呈与王爷一看,那魏忠贤即请梁燕山商议。梁燕山一力允成。随即上了一本,言孟仲璧为官清正。天启皇帝见了此本大喜,即刻批下旨来,孟仲璧官还原职,所有杭州府员缺,着黄糊涂补授,钦此。

那黄糊涂,是梁燕山的门生,不日圣旨到了杭州,孟仲璧即刻将印交与新官,他便进京上朝,谢恩不提。

那黄知府到任,先去拜会魏川。魏川遂将孟仲璧枷他家人之事,说了一遍。黄知府听了,回衙即刻就将枷墩人犯尽行放了。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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