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聊城县吩咐衙役将谢廷用大链锁起,带回衙门,随即升堂。两边执刑衙役如狼似虎,巫知县吩咐将谢廷带上,不一刻众衙役将谢廷如鹰拿燕雀,抓至丹墀跪下,道:“犯人当面。”

知县道:“谢廷,从实招来,免动大刑。若再不招,白白吃苦。”

谢廷道:“小人自幼读书,不做非礼之事,定是有人栽害于我,望太爷伸冤,朱衣万代。”

巫知县道:“本县已知道,你在他家多年,同事出入,诸事皆知,如今见童高卧病不起,心中想分家资,故生谋害之心。事清之后,暗暗将人头掩埋,岂不是人不知,鬼不晓?哪知天理昭彰,你的家人泄露出来,省得本县缉获。本县好言向你不肯招,夹起来!”

两旁一声答应,将夹棍抬来撕开,将他鞋袜退掉,将一双赤腿,放入夹棍窝中。那谢廷此时泪如雨下,喊道:“爷爷,小人实在不知,真是冤枉。”

知县大怒道:“狗头,你平日勾引童高所作所为,都是人做不出来的事,今朝晓得他不能与你同谋不轨,故作此想。快快招来!若不招,夹起来!”

两旁一声答应,一绳收足,谢廷好似杀猪的一般,喊得泪竭声嘶,叫道:“冤枉呀!不知何人陷害于我、将头送至小人家内,叫我从何招起?”

知县将惊堂一拍,道:“好狗头,熬刑不招。”

吩咐收,一连三绳收足,谢廷昏晕过去,又用凉水喷面,苏醒过来。心下暗想道,这也是我平日待人不好,挑唆童高做多少坏事,故有今日之报,叫我受此重刑。罢罢罢,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如招了还可多活几日,亦未可知。想定主意,便道:“小人愿招了。”

知县道:“不怕你不招,快快招来。”

谢廷道:“是小人一时糊涂,思想他的家财,故意留宿他家,夜间行杀,将头盗回,复又到他家。句句实情。”

知县道:“好大胆的狗才!杀人的凶器藏在何处?快快招来。”

谢廷道:“太爷在上,若问凶器,小人实未有得。”

知县道:“好狗头,人命既认,凶器不认,就不偿命么?自然是你仍在濠河之内,难以捞寻,可是么?”

谢廷受刑难挨,只得顺口招认。知县吩咐松刑画供。上了手铐脚镣,收入监牢。知县退堂,同师爷商议出详,且自按下。

再言那童府家人回去,把信与众位奶奶知晓,大爷实是谢廷所杀,先杀了大爷,后来好图家资,已经被知县一夹棍尽行招认,定成死罪下监。众姬妾闻知,个个痛哭。有一个大娘走来劝解道:“诸位奶奶不必哭了,我想大爷死得倒好,那鼻子被贼人打了陷下去,请了多少医生都难医治,将来也是不得好的,不过是延宕日期,倒是早些为妙,你们好各寻头路,不然,日夜不安呢。”

众姬妾被她这番言语提醒了,个个止住泪痕,掳掠物件,以入私囊。守过七终,好另嫁他人。只苦坏了婆媳二人,还丢下了六岁的一个小孩子来。还亏大娘有主意,将家内一应细软古董值钱之物,着人搬入自己房内,然后才着人到本家亲族人家去报信。一面叫阴阳来收殓,合家又是痛哭一顿。整整忙了数日,逢七做斋打蘸,真正七七不倒幡杆,到了七终后,暗暗叫媒婆入庄,将众姬妾打发出门。是她房内的物件,一应不要。这些姬妾也是落得的了,纷纷而去。

一日,童新吩咐厨子,办了四桌酒席,摆设在东厅上,请众教习饮酒,自己立在屏风之后道:“诸位师爷,我家大爷已死,家下无人,尤恐款待不周,今备水酒一杯,程仪数百两,略表寸心,请列位另投好路,功名上进。”

众教习闻听此言,一个个道:“我等在府,多蒙大爷恩待,今又承大奶奶情,赐我等酒席就够了,怎好又领奶奶的赏?叫我等立于何地?”

童新道:“这不过家主家主母与诸位路上买点小菜吃吃的。”

众人见如此说法,各个收了道:“拜托老爹在里面多谢,我等明日去了。”

大娘闻言,入后,大家畅饮一番而散。次日各人卷了行李而去,不题。

大娘又叫童新到县里去催县官速快申详,好叫凶手抵偿。无奈来往辗转,都要半载功夫,方能定案。及到定案时,翻监劫狱,大闹聊城,将谢劫上山去。凶手也无,家童婆媳也不来催了,慢慢领带幼子成人,苦守田庄,此是后话不题。

再言谢大娘睡在床上,听见田种子开了门出去,认着他是倒灰。等了一会,只见呆子不来,就在床上爬起,穿好衣裳,出房而来,四面一望,见撮箕子笤帚扔在地下,桌椅也末曾摆好,口中骂道:“该死的狗才,又是到哪边去?想吃了早饭去了?只图吃,不顾收拾。”

中说着,自己将桌放好,回到房中,拭抹干净,就打开头发梳头。忽听得大门一声响,走进两个人来,一个是田种子,后跟一个人,约有三四十岁的一个大汉,好象公门中人。忙问道:“你来做什么?”

那人也不答应,同田种子到灶前去了。不消一刻,只见那田种子与那人出来,手内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出了大门而去。她一见,吓了一跳,一个跟头跌倒尘埃,口内只是淌白沫,又无人扶救,只等她自己苏醒过来,慢慢将身站起,抖抖灰尘,心下疑惑,莫不是遇见鬼了?我明明看见田种子同一大汉进来的,又将眼睛揉了一揉,慢慢地到外厢来,寻到灶前,只见满地血迹,甚为诧异,只得到大门口来看看。看见大门开着,再朝门外一走,只听得外人三三两两传说谢廷杀了东家,想图他家家资,这也不该。大娘还不相信,等了半会,看见同巷巷子胡老爹走来,大娘忙上将胡老爹喊到面前道:“太爷,你老人家可晓得我丈夫谢廷弄出事来了?听说杀了东家。”

那老儿闻问,便道:“大娘子,你还不知道么?你家大爷昨晚未曾回来,住在童府书房中,不知怎样半夜起来,将童高杀了。童家报官,县主临庄相验,差役寻头,正在没法,忽见你家小厮田种子,走入厅中乱喊,说道头在你家。县官闻知,就差捕快到你家中,将人头搜去,你还不知么?”

大娘闻言,一个跟头跌倒在地,将那老儿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起来,口中唤道:“大娘子!”

连唤数声,方才苏醒过来。老儿见她已醒,方才放心。又过了半会,大娘才爬起来,老儿慢慢扶她入内,坐在一张椅子上,又唤道:“大娘子,你莫悲苦,我是去了。”

言罢,拂袖而去,到他自己家中去了。

再言谢大娘子悲伤不止,哭个不了,无人解劝,只得止住泪痕,慢慢细想,将来怎样好?整整一天,没有吃饭,饿了一日,和衣而卧。睡至天明,都未合眼。次日起来扫地,见大门未拴,心中诧异。停了一会,想起来道,是了,昨日作恼,连大门都未关好,在巷内无人走动,故未失事。我家遭此凶祸,一半悲伤,一半叹息,自言自语叹道:“我时常劝你做些好事,你总不信,祸到临头,悔恨不来了。”

悲的是从此以后,衣食从哪里来?所有些须积蓄,不敷一年就完了。想到此处,嚎啕大哭。正在哭时,童府家人童旺走来说道:“大娘,你家相公杀了我家大爷,此刻大奶奶吩咐,既是仇家,不能还把房子与你住,限你三日搬家让房。如若不行,叫我等拖你出去呢。”

大娘闻言,更加伤心,道:“大爷你是晓得的,我家相公为人不好,若是杀人,手无缚鸡之力,何能行凶呢?冤枉死人了。诸事还看平日在府上照应,托大爷在奶奶面前劝解劝解。”

童旺道:“也曾劝解,无奈主母不依。况你家相公当堂招认,岂能宽恕?速快想法让房子,省得淘气。我去了。”

童旺已去,大娘无法,只得上镇找了一个尼姑庵住下,与了一两银子。田种子将他打发回去,又将细软东西打个包袱,其余木器等物,变卖银钱,代丈夫辅监。后来谢拜被太行山响马劫去,音信全无,她就削发为尼,书中自有她的交代。

再言严秀用过早膳,小二进来道:“爷可晓得我们正北上童家庄童高,半夜被人杀了?四处找寻凶手,谁知还是他家门客所杀,今已带进城去了。”

严秀闻言,暗暗欢喜,假意说道:“既为门客,何得杀害东家?其中必有缘故。”

小二道:“有个缘故,这童家庄的主人童高,绰号叫做人头鸟,因抢夺蓝府小姐,被个花子王一拳将鼻子打了陷下去,到今未好,医药无效,家下无人主事,这谢廷想将他杀了,将头藏在自己家内,等人命事结过,他将首级埋了,暗中夺他家财,占他姬妾。如今知县在他家获得首级,将他带进城去,必然治罪。”

严秀道:“原来如此,我今寻不着朋友,仍要进城走走,括你算清房饭钱多少。”

小二出去,不一刻进来说道:“该银六钱四分。”

严秀即在身摸出一块银子,约有八钱多重,向小二说道:“此银还了饭钱,余者与你。”

小二心中欢喜,接了银子出去会账,他提了包裹,出了店门,直奔城里而来。将有申刻,已到寓所。一直进内,小二接住大喜道:“爷回来了?”

开了房门,扫抹已毕,先打盆水进来,与严秀洗面。后又送上茶来,又问客官可曾用饭呢?严秀道:“饭已早间用的,此时也要吃点才好,你快去办来。”

小二答应,往外边去了。严秀将包袱打开,将应用物件拿出来放好。小二捧进酒饭,将杯筷放在桌上,又点了一支烛台来。严秀自斟自饮,心下自想道,童高已经杀害,谢廷已入狱中,但是桑廷肇如何办法?愁闷半会,忽然计上心来,须得如此如此,害了桑贼性命,又可救了蓝鸿。主意已定,此时酒肴俱已用毕,小二收拾,将桌子拭抹干净,又送进一壶茶来,关门而去。

不知严秀想出什么计策,来害桑廷肇性命以救蓝鸿,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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