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过去了,“已凉天气未寒时”正适合岭南的十月初天气哩。久静思动的W校学生,表决在明天起做分组旅行,吸吸城乡的新鲜空气。

每组都是学生们——男女生自由结合的。她和许女士,如容和其宁,敬愚等组成一组之外,还加上了维强等好多个高初级的男女生。这一组算很热闹了。有十五个男生和六七个女生。她(他)们的目的地是A城——距A市只有二十分钟左右的海程。

天还没有亮时她就从薄睡中醒来了!因为辗转了一宵没有睡熟,两只眼皮似乎增加了许多重量,勉强睁开眼来向窗外望去时,灰黑的天空才微微地吐出一丝白意。厅上的自鸣钟恰巧敲了四下,但她急忙忙地跳下床来。

由人力车上跳下来时,出她不意的是学校的大门口还紧紧地向内锁着!她想,学校的当局方面真好笑,每晚上这样地把大门锁到天亮又有什么用呢?听说他们寄宿的男生,每晚都有本事到外面冶游去哩!

叫喊了许久,门房才张着诧异的眼光,从床上跳下来开了门。

她独在走栏上面海站着,一轮血红的大日头,从海天尽处慢慢地升起来。笼着晓雾的海面上只有白茫茫的一大片。

“啊哟!真好看啦!”她本能地向太阳赞美着。倚着栏杆默默地听听球场上的鸟声,看看变幻的朝霞,心里悠悠地想着近在咫尺的其宁。

小春天气,欲寒未寒的晴朗的早晨,W校的旅行组向附近百余里内的各城乡进发了。激越的喇叭声,把充满青春的愉快的男女的热情,一同吹将出来。

七点钟的时候,他们这组旅行队到码头来了。冷清清的码头上给她们以重大的打击,第一次的早轮是开去了!第二次的要等到午前十一时才能够开驶——A市和A城的交通只有这两三只小汽船往来着。

“那么,我就不去了!谁耐烦在这儿空等几个钟头?”许女士像巴不得回去般,第一个扭转身子去。接着也有些同学说扫了兴,不想去了。

“一定要去的,你们不用慌,等我和里面的总办磋商一下!”组长维强忙跑向汽船公司的办事室里去。

“有了船了,专载我们去的!”隔不上五分钟,他们满面堆着笑地跑了出来,把手儿向他们招着。“哈哈!我们胜利呀!”他说,他把印着“外交后援会”等类的头衔的名片递给了总办,又和他说我们是负有××会的使命,到A城去宣传革命的工作的。他只得惟惟答应,特地叫司机开了一只小一点的,平时不大行驶的汽船给我们。

“没怪你们要抛弃了功课,整天为革命而奔走,真奔走得有切实用呀!”她看维强这样意气扬扬的态度有点可羡亦有点可鄙!

小汽船转动着轮轴了。因为水浅不能靠岸,几个工人把一条木板架着岸和船沿,同学们都连跳带走地落下船里了。她跟着站上木板去时,下望沙渚上积着污秽的废物,还罩上一层深绿色的泥水。木板离下面足有尺儿高,她不觉两腿一阵悸萎,举不得步了。

“怎么,还不下来么?”许女士在船里向她招手。

“啊哟!你还不下来?”船里的人都在催促她。

“我,我不下去了!我的……”她再从木板上下望,忽然梦景涌上眼前,她又急又怕地几乎掩面哭着!“我不去了!……”那一次在海里挣扎着向宋先生求救的情景,把她袭击得落下泪来!

“其宁,你不会上去把她拉下来么?”同学们都诧愕起来,有的叫其宁上去拉她,但软弱的他委实没勇气再走上这木板去!只仓皇地踌躇着。

“等我上去吧!”维强走上木板去。

“不,我不要过去!……”她像小孩般哭着!但他像负重一般,三两步硬把她拉过来了!

“好了!好了!”他们是一阵笑声。

她从昏迷里清醒过来,船身已经微微地震动着开行了。她觉得背上一层腻汗,很讨厌地贴住衬衣;给海面上的风儿吹来,又似有冷意!再想到自己顷间的情形,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了,那只给维强紧紧拉着的手儿,也似乎有些特异的新鲜的感觉!

“怎么这样神经质的,早间像孩子般落眼泪呢?你站起来眺望这海景!”许女士像抚摸般地拍着她的肩膀,她偷眼望着他们,都很热狂地在欣赏着海景。

她跟许女士向船窗外望去。澄碧的天空和珠红的海波,同样地向无限伸展着。A市已差不多看不见了,只有那粒小得像棋子般大小的A市贮水池,还隐隐约约地浮现着。几只雪白的海鸥点缀在青天绛海之间。右面一带忽高忽低的屏山,在眼前起伏地飞过……这寥廓的天空,这滔滔的海水,还有已凉不冷的南海的轻风,悠然地拂着人额前的短发和衣袖。这萧爽的情调,把她早间昏扰不安的心情渐次平定下去了,身上也觉轻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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